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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无相见的日子 [与卡玛拉相见的日子]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1-29 04:39:26 点击:

      初到狼山      我见到卡玛拉了,就是大家都知道的那个印度“狼孩”。我去采访她的目的是想通过对卡玛拉现象的了解,进一步认识环境对人成长的重要作用和不同环境中生命的不同质量。
      我去见她的那天,天气并不怎么好。
      那种不好的天气似乎已经延续了好长时间了。秋天稠密的云彩分布在太阳的周围,白的黑的都是那么的臃肿,一团一团地簇拥着,活像一个小孩正在玩着的积木,摆了又拆,拆了又摆,怎么也摆放不对位置。尽管有人把这种臃肿说成是凝重,其实,凝重是思维的抽象,臃肿才是现实的状况。
      我坐了几天的飞机,又坐很长时间的汽车,终于梦游般地到了那个神秘得像寓言,抽象得像梦境的狼山脚下。汽车在阴森森的关口突然自动熄火。司机下车检查,没有找到任何毛病,但就是发动不着。我下车和司机向前推车,车好像陷在泥潭中,纹丝不动。正当我们不知如何是好之际,路边过来一个白髯过膝的老者。老者面目像人,但用四条腿走路,慈眉善目,一串长长的沉香念珠挂在项上,但两眉之间刀刻般竖着的“川”字纹隐隐渗出的杀气依稀可见,髯须上有淡淡的没有擦去似乎也不可能擦去的血迹。他看了看我说,“你是要进山见卡玛拉的那个记者吧?”我说:“是啊,你怎么知道我要见她?”
      “该知道的我当然知道。”
      “什么意思?”我问。
      “没什么意思。你的通行证是我批的。去见你的卡玛拉吧!”这时,我发现老者说话时嘴唇没有动,声音是从肚脐眼方位传出的。声音沉闷极具穿透力。
      我说,“我们的车坏了,今天可能去不成了。”
      他说:“你们车没有坏。”
      我说:“坏了,走不动了!”
      “走不动,只是走不动而已,怎么就是坏了?”他悠然说道。
      我又争辩到:“走不动,就肯定是坏了,坏了当然就走不动了。”
      他很有耐心地用老师教导学生的口吻说:“坏了,肯定就走不动了,但走不动,不一定肯定就是坏了。”
      接着他又说“向后走,没有问题。”
      司机插嘴:“发动不了,怎么向后走?”
      他说:“改挂倒挡啊。”司机纳闷,觉得这不符合机械原理。
      “什么原理不原理的,原理是你们的原理,正像规则是你们的规则一样。在这里,你们的规则失效了。不按我说的做,你们车就动不了,就进不了山。进了山,千万要忘记你们制定的规矩,否则只有死路一条。”老者告诫道。司机无奈,只能照老者所言行事,但果然如老者所言。车退出大约五十米后,又恢复了原来的正常功能。
      我问老者:“这里离卡玛拉住处还远吗?”但却不见老者的身影了,只是听见空中传来了回答:“不远了,百米的路程。”
      我打发走了司机,打理好行囊,向狼山的方向前行。
      大约走了一百多米,我来到一个很大的石门前。石门紧闭,上面布满了荆条藤蔓,虽然没有花儿簇开,但绿色葱茏和葱茏下面重叠着的绿色遗迹是那般的厚重。我惊讶连日来疯狂的大风怎么没有撕扯到这里。那没有被风撕去和没有被人为剥离了的陈旧仿佛是一道古长城的风景,让人有千般的想象与恍惚。难道我已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我抬头看见石头门足有四分之一个足球场大,门框的上方惟一没有被草埋着的一块空处写着“terr aincognita(下面有汉字注释,意思是:“没有两腿非飞行类”了解的土地)”。我也粗懂英语,应该是在说我们人类,“两腿非飞行类”有可能就是对我们的称谓。我敲门,一点声音也没有。于是,我试着用力推,但越用力,身体后退得越远,门却纹丝不动。正当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进门时,空中又传来老者的声音:“把你的左手按在门上,心里默念‘树儿开门!树儿开门!树儿开开门!’。”
      按照老者教导,门果然从中间分成两扇,徐徐开启。在渐渐开启的左方门扇上,我清晰地看见我刚才按门的左手深深地嵌在门里的印迹,足有一厘米深,连“田”字型手纹都清晰可见。再往里面走时,我边走边想着那个留在石头门上深深的手印,感到非常奇怪,忍不住看了看留下掌印的左手,我突然想到自己是否被赋予了某种神奇的力量。我便对着旁边的一棵粗大的树发力,猛击一掌,手隐隐作痛,树却丝纹未动毫发未损,反倒惹醒了树上一只睡觉的猴子。猴子抓耳挠腮,亮了亮红红的屁股,嘿嘿嘿地大笑着跳起来,吊着树梢走了。
      我沿着石级拾阶而上。阶与阶之间以“品”字型排列,大小交错,各自错落有序。我走在上面,略感狭窄,每次踏下,只有半个脚踩在上面,有摇摇欲坠的感觉。从下往上走,我不得不仰视天空,觉得身体沉沉地往下坠。里面的世界非常静谧,天特别地高,白云神态纤纤,让人感到空间特别地充分。
      四周崇山峻岭间万般空阔,放眼尽是苍翠浓郁,浓妆艳抹中舞出几条银链,却怎么也没有流淌着的视觉效应,俨然是哈达垂挂于藏人胸前的样子。偶尔听到鸟儿啁啾,皆为细细道来,柔而不颓,脆而不坚。
      大约走了二百多个台阶,我来到一个拱门前。门前有几个四足着地的执勤者,他们身上充满着无法掩饰的野性。看见我后,一个长相丑陋,留着红色胡子的家伙张开嘴巴,露出锋利的牙齿对视着我。我说:“我是来见卡玛拉的。”它没有回答我,只是用锋利的爪子狠狠地抓地,并把铁扫把一样的尾巴高高竖起,足有一尺长的红舌头不停地在滴着口水的大嘴里打着转。我看着它锋利的爪子和那对硕大的獠牙,心想这两种武器中的任何一种都可以把我开肠破肚。想着,我不禁浑身发抖,下意识地双手捂着肚子,顿感吾命休于此矣!
      我想退却,又怕被它识破我的胆怯,遭来即时的杀身之祸。我小的时侯,大人们经常告诉我,遇到狗千万别回头跑,一旦回头跑,狗就知道你的胆怯,马上就会上身撕咬。家狗都如此,况于生在荒郊野外的野兽乎?为了暂且偷生,我只好强作凛然,继续往前移动,但心里已经作好了死的准备,令我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家伙并没有动手,反而举起它的左前爪向我敬了个礼。思维还沉浸在害怕和后悔中的我,尚未来得及对对方原来的残忍角色的转换,便看到了这令人温馨的景况,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它给我敬礼后,说:“请亮出你的左手掌!”噢!是检查证件,我立刻明白了。我展开左手让它看。他看了一眼后,过去向它的同伴嘀咕了几句,然后它们几个同时用后右腿向着太阳的方向弹了三下,动作友善,没有张牙舞爪的感觉。我明白那是欢迎我的礼节。我顺利地进入了那个拱门。
      进入拱门后,我看见路两旁有几个很大很粗的石条垒成的石阙,每个石阙上面文字飘逸,篆法方圆茂满,虽然剥落,而神气自在。其笔势有肥瘦,亦有顿挫。石阙上的兽型图案,都是人的样子,但跟现在的人又不一样,衣着简陋,体格粗壮,额头很大。那个最大的石阙上有一副围猎图,好像是新近雕刻的,被围猎者是一群现代人。
      拱门里面是又一种景象。天气跟拱门外没有多大差异,但不像外面那样清静,却也并不纷杂。里面路边山林处处让人能感到生命的原汁原味。我沿着一条路径继续往前走,身边不停地有各类生命运动和嬉戏的场面。有一只狸猫坐在蟒蛇背上,一条幼蛇缠绕在狸猫身上嬉戏,活像一个牧童骑着黄牛,虽然没有笛声陪伴,但猫与蛇的相随,又被蟒蛇驮着行走,让人颇感不可思议但又是那么和谐与亲切;狼虫虎豹坐卧道边,或相互梳理毛发,或独自享乐悠闲;羚羊、麋鹿、驴子、斑马等三两成群,闲庭漫步般地或抬头摘取树上的嫩叶,或低头捡拾地上的青草,全然没有注意旁边那些嗜血成性,残忍无极者的存在。
      所有的动物,对我的到来,全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它们那种漠视的态度,让我感到十分的孤独。身处野蛮乡中的孤独,让我感到生命似乎离我而去了,我成为了一个空壳。我多么盼望有一个像在拱门外碰到的那些家伙,哪怕比它们更森然可怕的也行,上来询问我几句,狂嚎乱吠也成。我在拱门被询问时,深感肉体的单薄,担忧利爪和獠牙撕扯开我的肉体而命丧黄泉,所以急于摆脱它们的狰狞和盘问。现在人家不理不睬,让我蠕蠕于入无“人”之境地,思绪若飘荡于空气中的气球,灵魂得不到爱与恨的制衡。我顿然觉得狰狞是那么地可以亲近,和睦却是那么地可怕。突然似乎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声音对我说:生命在没有同类生命的相随和有所顾忌时,生命是多么孤单,孤单的生是一件比死亡还要痛苦的事情。
      我低下头问旁边一个正在值勤的狼:“这么多动物为什么见了我都不害怕?”
      狼反问我:“为什么要害怕你?”
      “因为我是人呀!”我回答。
      狼笑着说:“人怎么会来这个地方呢?这里是荒郊野外,既不是灯红酒绿饶显尊贵之地,也非金银财宝藏匿之所,来的怎么会是人呢?”
      我说:“我就是一个人嘛。我有身份证,你不信的话可以看看。”
      “哈哈,你真是个怪物,不是人,偏偏要把自己说成是人。人哪是你这般来头,你这个疯子,不要吓唬我。”它说。
      一路走来,在默然的惊咤中,我已经忘记我是从哪里来的,要到哪里去,去干什么事情?大约走了一个时辰,我来到一个类似于城堡的地方,但没有城堡那样建设得井然有序和豪华阔气。城墙高低不齐,墙头草木丛生,苔藓密布,上面居住着各种各样的大鸟小鸟,大的展翅可蔽日,小的渺若蝉蝶。或大或小的鸟除了远远地不时异样地看看我之外,都各自快乐着,全然无所畏惧。
      城堡上开着一个不很大的门,门是圆形的。门的周围居住了许多食草类和食肉类动物。
      一只狼带我进了城堡后,我看到的多是自然景色的呈现,想象中城堡中该有的东西几乎看不见,倒是沿着围墙内有一条清水小河,水流潺潺,在阳光下波光四溢,片片落叶轻舟般荡漾期间,让人有一种家园的感觉。堡内四处雾霭缭绕,蒙蒙粼粼。空气中与潺潺流水交相呼应时不时来的类似木鱼声但比木鱼声舒缓,即不凄哀,又不立体的声音。
      夕阳西下了,暮辉已经悄悄围拢着城堡的上空,那些原来欢快着的鸟类已经收起了对嬉闹的留连。当它们近距离地看到我后,立刻警觉起来,原来快乐着的不再欣然,原来懒散着的立即高度紧张了起来。只见它们三五聚集,羽毛竖起,面带惧色,左右顾盼,排泄不止。在唧唧喳喳声中,它们个个如遇大敌。我问狼:“它们为什么会突然间变得这么紧张?”
      狼说:“它们可能是把你当成人啦!”
      我说:“刚才在门口,它们都没有把我当成人,现在你又说这里的鸟儿把我当成人了。可我就是一个人啊!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狼回答到:“我们的头领说了,你是人,但你又不是人。”
      “我是人又不是人,这让我如何理解呀?”我问。
      狼说:“你们‘两条腿非飞行组织’一直自命为人,其实当你们进化到一定程度后就开始不断地退化,你们中的大多数早已不是你们了,但你们仍然痴心于人的称谓。纵然,称谓还继续着,但大多数人已经非人了。你是小部分的,所以你不是人。”
      “噢,原来我不是人,是这么回事。”我自言自语到。
      “那我究竟是什么呀?”我迷惑地问。狼告诉我:“你和卡玛拉去讨论吧!一会儿它们认清楚你不是人后,这里就会恢复平静的。”
      我跟着狼继续走着,一直走到一个狼谓之为客房的地方,我们停了下来。
      那天晚上它们没有安排我去见卡玛拉。一个年轻的侍狼一直伴随我左右。当夜幕彻底降临时,它给我拿来血迹斑斑的肉块让我吃,它说:“这是尊重你们的生活习惯。我们晚上一般是不吃东西的。”我看着那些血迹斑斑的肉块,闻着上面散发着的醒味,实在难以接受,但我又无法拒绝它的热情,只好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勉强地咽了下去,算是对尊重的回应,也是为了满足我胃的需求。纵然是小小的一口的纳入,我的胃已经无法接受,原来胃里面的翻江倒海顿然间变得蓬勃欲出。我的克制已经到了极限,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它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递给我一小块看似生姜片的东西,说:“吃了它,你会好受些。”
      我问它:“再吃饭时,能不能不吃你们的东西,我自己带有干粮。”
      他回答说:“原则上是要入乡随俗,否则,慢慢地你就会破坏我们的生活习惯。”
      我说:“那好吧!我会尽力尊重你们的习惯。”吃了它给我的那片带有微酸味的东西,立刻感到先前的反应不再强烈。我说:“感谢你!”它对我的感谢很不以为然,反倒认真地告诉我,见过卡玛拉后,让我迅速离开这里,说我人性难改,无法在这里生存下去。
      到了睡觉的时候,它带我到一个洞穴样的房子里睡觉。房间里只安排了我一个人住。铺是用草做的,枕头里面装的是狼粪,睡在上面,淡淡的草味和浓烈的腥臭味交替着侵入我的鼻孔,鼻孔一直痒痒的,使我无法抑制地不断打着喷嚏。
      到了半夜时分,可能是我的喷嚏打扰了屋角上睡觉的鸟,一只像八哥的鸟飞到我的铺边。我不知道它要干什么。
      我对它说:“打扰你了。”
      它回答我:“既然打扰了,就别说抱歉!”
      “那我该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但我实在忍不住打喷嚏呀。”
      “你们不是有药吗?吃呀!”
      “我是有药,但我没有带治打喷嚏的药。再说,好像也没有什么药能止住打喷嚏呀。”它笑了笑,飞到窝边衔了一根草回来,说:“衔在嘴里,就好了。”我按照它说的做了,果然再也不打喷嚏了。
      城堡内的深夜,天气特别冷。大约到了午夜时分,我冷得无法入睡,就起来盘腿坐着。眼前一片漆黑,城堡外面刮起了大风,大风不断地送来奇怪的叫声。声音并不尖锐,是奶声奶气类似于幼儿的那种声音。
      我的肚子咕咕咕地叫个不停,胃里觉得空空地难受。一会儿肚子又开始剧烈地痛,我需要上厕所,但屋子里是没有厕所的。我以前从来都没有意识到需要动脑子解决这样的生活问题。
      我特别想到外面去,但门打不开。我真后悔来到这个地方。我想到经常和同事一起吃的热气腾腾的美味火锅,想起三室两厅温暖的家,以及坐在家中的马桶上那种舒服的释然感。我已经无法顾及作为人的尊严了,准备找个角落先把内急的问题解决掉。这时,那个侍狼推门进来,给我送来了一张狼皮。之后它就要离去。
      我说:“我实在睡不着,很想说说话。你能不能陪陪我?”它听了后回答我:“不可以的。因为我们的性别有差异。我们狼部落跟狗部落不一样。狗部落是你们的联盟部落,它们的生命掌控在你们手中,所以它们有时候在你们的胁迫下,确实无法自重。我们需要自重!请你允许我们自重,也请你自重吧!再见!晚安!”这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侍狼是一只母狼。男女应当是有别的,深更半夜的,我不应当提这样的要求。刚才我怎么就没有意识到呢?难道是习惯使然?看来,我真的是很难适应这里。
      我乖乖地躺下,盖上狼皮。狼皮很大很温暖,盖着它,我自然不冷了,也似乎没有了内急和饥饿的感觉,很快就睡着了。
      我终于一觉睡到了天明。
      
      与卡玛拉的对话
      
      第二天,我在那个侍狼的带领下,去见卡玛拉。
      卡玛拉住的地方离我昨天住的地方不远,房子跟我睡觉的地方差不多,里面的陈设很简单。我进门后,发现卡玛拉并不是那种野性十足的形象,抑或她本来就是这样,不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古怪暴戾。我甚至感觉到了她的温文尔雅,这种感觉并非来自于惯常的那种产生文雅的外表,应该是一种内涵的外现。尽管她的嘴巴很大,嘴角向耳朵方向翘起,下巴向前凸出,脸上长满了毛须,但这些征象都没有防碍她温柔的形象。
      我进去时,她正在读一本书,那是一种我根本无法理解的文字。看见我后,她放下手里的书,抬起右腿向着太阳的方向弹了三下,表示对我的欢迎,后又点头示意我坐下。
      我听说先前好些人去拜访她,都被她用头向下,屁股朝天的方式下了逐客令。她可能已经知道在此之前我曾经拜谒过萨尔瓦多的泰桑西多,卡查山的“豹孩”,撒哈拉沙漠的“羚孩”,布隆迪的“猴孩”,中国辽宁鞍山“猪孩”等,我对他们都礼貌有加。她应该心里清楚我对她并不怀有“低视”的心理。
      我走到她跟前,欲和她握手,但她手在鼻梁上刮了刮就自顾自地喝起了茶。我无奈地用伸出的手在空中划了个半圆,手指下意识地滑向了鼻梁,把眼镜向上扶了扶。我看了看她杯中的茶,茶的颜色是淡黄色的。
      我问她:“你生活得还好吧?”
      她回答我:“我本来就生活得很好呀!”
      她说狼部落一直对她很好,多年来她受组织委派管理着“两条腿非飞行组织化身部落”,主要工作是对它们进行灵魂和肉体的净化,然后再让它们进行生命轮回的转世再生。她还说,组织一直很重用她,最近又给她加了工资,正准备提拔她为“对两条腿非飞行组织联络处”的主任。
      “‘两条腿非飞行组织联络处’是一个什么岗位?”我问。
      “就是一个负责联络‘两条腿非飞行动物’和其他动物的部门嘛。”她回答我。
      “为什么要设置这样的部门?是谁的主意?”
      她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问我到:“你不觉得这个世界混乱不堪吗?你不觉得这个世界上的生命秩序需要整治吗?”
      我说:“这是一个很大的命题。再说,那也不是我们能解决了的问题。”
      她似乎觉察出我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但她还是认真地说:“上帝也是这样认为的。他已经认识到靠你们自我反省来改变目前的情况是非常困难的。所以,上帝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但他认为再不适合用诺亚方舟这个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了。原因是你们主宰世间太久了,现在的世间太复杂了,上帝没有创造的东西,你们部落都使用上了;上帝没有想到的,你们全想到了;上帝的智慧在你们面前变得无奈甚至是无能。所以,诺亚方舟拯救的不一定全是纯洁的灵魂,洪水淹没了的也肯定不完全是罪恶之身。上帝最担心的是地球的罪恶向其他星球的延伸。上帝认为一旦他再使用诺亚方舟那种除恶留善的方法,其他星球的纯洁就肯定无法保证了。”
      我不想跟她胡扯这样无聊而虚无缥缈的事情,借她喝茶之机,连忙插话:“真不好意思,我今天来见你,是想了解关于你的一些隐私方面的东西。不知道可以吗?”
      “哦,原来是这样,这么说你还懂得生命群体间不同的存在方式,这很了不起。这也证明你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两条腿’类。你问吧,我会尽力满足你的。”
      “当年你为什么要离开人类,混入狼群呢?你是自愿的,还是迫于无奈?”
      她说:“谁规定你们是人类的?我们四足组织可从来没有这样去认知世界。上帝创造生命以来,生命以多种形式存在着,足与翅膀都是行走的工具,两足与四足仅是承载生命载体的形式而已,并没有质的区别和对生命的命名之意,为何没有翅膀的两条腿动物就成了什么所谓的高贵组织――人类?”
      我说:“自从我出生以来,我们都是这样认知世界的!”
      她说:“这是你们自以为是的表现。上帝创世纪时,创造了不同形式的生命载体,只是不想让生命单调,尘世枯燥而已。上帝对生命本体并未从形式上赋予高贵与卑贱的含义。”
      我说:“上帝是公平的!”
      她说:“那当然了。可惜上帝本来的公平竟然被他所创造的纷繁复杂生命衍生出的无穷欲望扭曲得偏离了正常――就是你们那个组织。”
      我说:“那归根结底的话错误就只能是来自上帝本身了。”
      “你们不应当这样认为。难道创造了锁就绝对不能创造钥匙了吗?难道上帝创造你们这样的生命载体是一种不该吗?”她说。
      她接着说:“当年我并非无奈地离开你们所谓的‘人类’部落,去寻找我们现在这个部落的,不存在强迫更谈不上‘混入’。我是按照上帝的意志,有计划,有步骤,费尽千辛万苦才来到这里的。我初来就按照上帝的旨意开始工作,首先是解决我的融入问题,也就是解决部落隔膜之间的冲突问题。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奋斗了好久,遭受的那种劳心劳神的折磨,你是无法想象的。”
      “为什么呀?听说你当时的家庭情况并不差,并没有受到生存方面的威胁,为什么要加入狼部落呢?”
      “这你就不懂了。我并不是为了生活得更好而来的。为了解决地球上生命部落之间多年来形成的对抗,上帝不得不向每个生命组织派遣能代表上帝意志的使者,让他们到尘世间对生命秩序进行协调整治。在你们‘两条腿非飞行组织’中,每隔一段时间就出现一个‘智慧崽’,就是你们常说的‘神童’。他们就是上帝派往你们组织中拯救地球的使者。他们的职责就是联络地球上业已存在的各个生命组织,让所有的生灵和睦相处,相互友善对待,让所有的生命回归到伊甸园时代的淳朴。但有一些‘智慧崽’由于对这个艰巨任务的恐惧,就顺其自然地呆在你们的部落了。呆在你们那里后,有的始终保持着原来的灵性,成为你们组织中的佼佼者,给你们创造了夜间的光亮,奔跑如飞的汽车,威力无比的原子弹,遨游太空的宇宙飞船等。有的失去了慧根,便和你们一样成了凡夫俗子了。
      我是他们中的一个,专门联络四腿组织里的狼部落的。你以前拜访过的泰桑西多、豹崽、羚崽、猴崽、猪崽都是我们这个队伍中的成员,是上帝分别派往不同部落的联络员。
      你们不是经常能见到一些长相和你们非常相似的草木部落和海洋部落的个体吗?他们也是我们中的成员。”
      “上帝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觉得我们人类,不,我们组织很好的呀!”
      “上帝创造生命后不久,你们这个两腿部落胡作非为。他曾经用诺亚方舟保留了你们中的好分子,并让洪水淹死了那些坏分子。上帝那样做,都是为了警告你们让你们遵守生命秩序。上帝也是想用这种办法把你们制造的罪恶进行一次彻底的清理,没想到在你们这个部落里除恶扬善是那么地不容易。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你们部落向着纯净方向发展着,但纯净发展起来是那么地软弱无力,在后来的岁月里,你们大脑中的原罪记忆又重新萌发,而且是那种被压缩后的爆炸式发作。虽然没有蛇的诱惑,但你们中的许多人对苹果的甘甜和裸体刺激的追逐不再是那种原始的偷偷摸摸。你们弃诺亚方舟于亚拉腊山,把它当作一种记忆中抵抗痛苦的纪念碑。你们忘记了洪水淹没的沉痛教训,偶尔记起,也只认为是本不应当发生的痛苦过去。你们行使罪恶不气不馁,寻找替罪羊是那么地得心应手,哪里还用得上将树叶作为掩护的遮羞布呢?”
      我一头雾水地听着。她似乎看出了我的不理解,进一步说:“你们部落一直孤悬世间,鄙视其他生灵,总以为自己是最高贵最有情义的部落。实际上正是你们所谓的情义扼杀了你们原有的淳朴,破坏了生命的原汁原味;正是你们所谓的高尚为你们制造了走向卑鄙的枷锁,把你们一步一步捆绑向末日的地狱;正是你们的高贵,打乱了生命存在的公平,毁灭了原生态的生命正义,创造了世间生命的灾难。”
      “坏人只是我们中的一小部分。”我匆忙挤出一句话。
      她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似的,继续说:“你们为了高贵,不断地扩张领地,把草木部落几近伐完,把海洋部落鲸虏近空。吃完天上飞的,又吃地上跑的;吃完地上跑的,又吃水里游的。
      “这些都是对生存理解上的差异。生命的进化本来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过程。”我说。
      “难道剥夺生命才是生命的进化吗?”
      卡玛拉一阵连珠炮式的发问和责难,让我无法与她继续今天的谈话。我只好缄口。过了一会儿,我借口离开。
      离开卡玛拉的办公室后,我真的不知该到哪里去。
      
      不得不相信的荒诞
      
      第三天,我又去见卡玛拉。进门后,我坐下就准备和她交谈,但她好像有事要做的样子,对我有点心不在焉。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侍狼,恭敬地对卡玛拉说:“上课时间到了。”
      她马上对我说:“我现在要工作了,我们明天再谈吧!”
      我问她:“你的工作是干什么?”她回答我:“上课呀,就是给‘两条腿非飞行组织化身四条腿部落’讲地球法则。”她说她以前一直在从事这个工作。两条腿非飞行组织化身四条腿部落是一个怎样的部落呢?我很好奇。我问她能不能让我和她一起去见一见那些听课者。她说:“当然欢迎!”于是,我跟着她走了一段路程,到了一个非常广阔的地方,里面全部是像鸡舍模样的房子。房子大小不一,有的大若楼房,有的小若纸盒,每个房子都关得严严实实,门口都站着一只全部武装的狼,个个威猛异常。
      卡玛拉告诉我:“里面被关押的,面孔你可能都比较熟悉。它们都曾经是你们部落不可一世,严重破坏地球法则的你们的同类,所犯的罪恶都特别深重。”
      我问她:“他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是上帝的旨意!上帝创造生命以后,为了让每个生命公平而持续地存在于寰宇之间,制定了生命轮回法则。法则中规定,无论是个体的,还是地球生命的整体,生命本身必须维持一个平均数,就是生命的定数,世间生命的延续无法摆脱这个定数。平均数正常,生命才能进行本体正常轮回,一旦遭到破坏,就必须进行平衡补差。补差分生前补和生后补,生前补就是在生命本轮期间进行矫正,比如,在妻离子散,灾难缠身,精神混乱以及家人和亲者生老病死等的警告下的自我反省;生后补就是转世生命载体类型的变化,根据你在上轮生命期间平均数的正负程度,决定你转世的对象类别。上帝认为你应当进入哪一个生命群体,就让你去那个生命载体群中投胎。生前补和生后补是依次进行的,生后补是对生前补的延续,也是对生命本体正常轮回最终的挽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原则就是制衡生命平均数的一个法则。”
      我问:“他们怎么都是人面兽身,似人非人?他们在这里干什么呢?”
      “对!头是你们的模样,但身子是按照它们在上一个生命轮回中的表现重新分配的。其实,你们好些器官在进化中已经不是原来的了,尤其是大脑和心脏。你们每天假惺惺地怜悯着许多物种已经从地球上消失了,一些物种正在逐步走向绝种,但你们可能根本意识不到真正的人面人身的动物已经基本上从地球上消失了,半真半假的也在一步一步走向绝灭的边缘。上帝为人面人身的动物的即将绝种感到万分地焦急。”
      听了她的话,我似乎明白了一路上那些动物们说我是人又不是人是怎么回事了。
      她接着说:“他们在赎罪呀!在上个生命轮回中,他们在不同或相同方面做尽了坏事,严重扰乱了地球的安宁,破坏了生命的平衡。他们的生命平均数都是负的,生命已经无法按照上帝规定的指数运行,也就是说生命已无法进行本体正常轮回了,只能在这里进行生命平衡补差。”
      “那如果永远也补不了怎么办?”
      “一般是不会的。补差不了是不能进行生命的再轮回的,所以,关键是个时间问题。再说,补差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不仅在肉体上要忍受痛苦,灵魂也要一点一点地被挖出来,重新排序。在这里,没有洗不干净的垢浊,来了的都会努力地想求得早日新生。若不受外界影响,他们很快就会离开这里,投他们本来应该投的胎。”
      “既然,他们的肉体肮脏,灵魂丑陋,上帝为什么不让这些生命消失呢?”
      “因为上帝是上帝!上帝是有好生之德的。再说,他们都是上帝创造的生命,他们变成这样,上帝也不愿意看到,也感到自己罪孽深重。”
      看见卡玛拉来了,门卫就将所有的门打开,从门里走出各种各样的人面兽身的动物,有的我见过,有的我没见过,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头都大体相似,和我们人类的一样。他们有的是金发碧眼,满脸胡须的形象,但多数是黑眼睛黑头发的样子。我问卡玛拉:“为什么在这里关着的多数是黑眼睛黑头发的呢?”
      她说:“上帝不论什么金发黑发碧眼黑眼,那些都是上帝记录生命原体的符号,普天之下的生灵都是上帝创造的精灵。至于他们为什么会到这里,全是按照所犯罪孽的程度决定的,也就是说,来不来这里都是由他们自己在上一个生命轮回中的自我造作决定的。”
      沿着那一排排房子,我们一路走着。在一个拐角处,地面上长着许多没有叶子的树,树上只有一些光秃秃的树枝,树枝上挂满了血淋淋的人体器官,有大脑,有心脏、肝、肺、胆、手、脚,还有男女生殖器。我问卡玛拉:“这是什么树,怎么上面长满了人体器官呢?”
      卡玛拉说:“这是肉体器官复活树。上面的器官都是房子里关着的那些生灵的原始器官。他们来这里之前,所犯的罪恶都与他们的某个器官有关。把他们的器官挂在这里,是进行洗礼再造。”
      “那他们缺少了其中的一个器官,怎么还能继续活着?”
      “不是一个,有的是一个,有的是两个甚至更多,究竟挂多少个,完全取决于他们罪孽的原发于多少个肢体,犯一种罪孽就挂一个,犯的罪孽种类多了就挂得越多。同时,根据罪孽的轻重,挂的时间也不一样。有的几天后就还原本体了,有的几十年几百年甚至更长。他们仍然活着,就是为了让他们遭受更大的痛苦。”
      我发现在所有的器官中,大脑和心脏最多。卡玛拉告诉我:“有好多生灵来此处前,所犯的罪孽归到器官界限不太清楚,就只好取他们的大脑和心脏了,因为万事皆起源于心思,只能对它们的心脑进行洗礼再造。”
      我问卡玛拉:“那里挂着肝和肺是什么意思?”
      “对肝和肺进行再造,主要是针对那些不忠不孝之徒的。凡上不敬孝道,下不行养道,严重破坏了生命平衡者,均要被这样处置。”她回答我。
      “胆呢?”我问。“胆是那些邪恶之徒的。那些发动战争,想毁灭生命群体的生灵,所犯都是恶生于胆的罪孽。”她说。
      在我俩交谈的过程中,那些刚被放出来的人面兽身者们,都耷拉着脑袋,静静地在一旁恭候着。
      
      离奇与荒诞继续着
      
      今天已经是我到狼山的第四天了,我与卡玛拉的会话并没有达到先前的预想效果。我感到我没有对她进行采访,更像是她在对于我的教导。今天,卡玛拉建议我在城堡中走走。
      我们走到了宽阔地带的尽头。那里如同一个开发区,好多鸡舍样的房子正在建造中,枯死的树正在重新地生长。我问卡玛拉:“这里为什么还要修这么多的房间,栽这么多的复活树?”她说:“你们部落中来这里的罪孽深重者越来越多了,地方不够住,复活受到了限制。”
      我问:“既然这是一个纯净生命的地方,应该是针对地球上所有生物的,怎么现在关着的和树上预定的生物种类里,没有发现其他生命种类,只有我们两腿非飞行类部落的成员呢?”
      卡玛拉说:“过去是你说的那样,什么类型的生物都有,但后来你们主宰了地球,哪有其他类生物犯罪的机会?它们都是受害者,生物种群接二连三地绝灭,挽救都成了问题。哪有受处罚的必要呢?”
      “既然生命是轮回存在于寰宇之间,也就是说它们必然以‘非此即彼’的生命形式存在着,怎么能从地球上绝灭了呢?”我又问。
      “唉!这是一个连上帝都感到棘手的难题。地球上好多的生物种群无法延续和正常轮回,已经让上帝伤透了脑筋。也正是因为这个问题,上帝才下派我们这样的使者到地球上,试图解决这个问题。”
      “那些生物种群接二连三地绝灭,究竟与我们人类有怎样的瓜葛呢?”我问。
      “你们把它们吃绝种了。”
      “我不那样认为。因为地球上物种一种蚕食另一种的现象太多了,狼吃羊,鹰食鸡,怎么惟独我们两腿非飞行类把物种吃得绝种了呢?”我反驳道。
      “你说的很对。上帝在创造生命的时候,确实规定了一些生物可以侵蚀另一些生命的条规,而且还规定让一些物种以另外一些物种为生。之所以有这样的规定,为的是在生命物种间建立起优胜劣汰的进化法则。狮子要吃羚羊,维持生命,羚羊要活着,就得逃命,所以,狮子只能不断地强化自己的体能,提高捕捉技能,才有可能捉到逃命的羚羊维持自己的生存,而羚羊要不被狮子吃掉,就只能不断地提高自己逃生的能力。这样一来,那些体弱多病的狮子就吃不到羚羊,只能饿死;而被狮子吃掉的往往是那些生命力差的羚羊,体格健壮者依然很好地活着。久而久之,狮子和羚羊的群体都得到了生存优化,繁殖能力越来越强,群体就会不断壮大。上帝规定你们以五谷为生的同时,也可以吃一些生命的肉体,使你们生存得更好一点。但多年来,其他肉食生物都能按规则行事,惟独你们违反规则。”她说。
      “我们怎么违反规则了?”我问。
      “不节制地过度掠夺生命,把肉食作为你们的主食,把五谷作为副食了,使其他生命没有了休养生息的机会。”
      我们又来到一个地方,那里飘扬着很多的旗帜,各种颜色形状应有尽有。卡玛拉告诉我:“这里是我们为你们组织设立的‘狼山办事处’,目的是想让你们派使者来这里交涉相关事宜,解决好生命组织间存在的欺诈、杀戮等问题。”
      我问:“现在有没有起作用?”
      “没有。因为那仅是我们一方的意愿。你们根本没有意识到解决这个问题的重要性,意识到了也不愿意承认。所以,你们现在还不愿意到这里来。”她回答我。
      我说:“那你们设立这个办事处不就没有作用了吗?”
      “你们总有一天会认识到的。”她说。
      “我不懂得这样的道理,也根本不可能有所作为。你说给智者去吧,我是我们部落里非常普通的一员。”
      卡玛拉说,她很想遇见一位智者。
      在旗帜飘扬处的旁边,有一个看起来很像医院的地方。卡玛拉建议进去走走。于是,我们一同走进那个像医院的地方。
      卡玛拉告诉我,所有来这里治疗的生灵,都是有严重疾患的生命体,有的疾患是先天性的,有的是后天性的,不管病患是哪一类型的,它们都在业已存在的生命群体中无法归类,连上帝自己都不知道它们的父母是上帝创造的哪一种生命体。它们大多数都长有至少一个和我同样或相似的肢体器官。
      有一个长着人头,但体态很像羊的生灵,我暂且叫它人羊吧。我们见到那个人羊时,它一直在那里不停地唱着歌。那里的医务工作者告诉我们,它一点也不配合治疗,性格孤僻而高傲,从来不把这里的其他生命放在眼里。
      那个人羊看见我后,立即停止了唱歌,并且马上跑到我跟前,眼睛里装满了委屈的泪水。正当我感到纳闷时,它用两条伸直的前腿抱我的双腿,声嘶力竭地喊我爸爸。我匆忙掐灭了手中的烟蒂,捋了捋它头上的毛须。听到这个异类称呼我为爸爸,我不由地觉得好笑。
      我低头问抱着我双腿的那个令我颜面扫地的家伙:“你是什么?人?还是羊呢?你为什么叫我爸爸?”
      它回答我:“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但你就是我的爸爸,从我刚出生时就知道我跟你有血缘关系。”
      “你胡说,我怎么可能有你这么个四不像的孩子呢?”
      “我没有胡说。当年我出生的时候,是在一条小河边。那天正在下着春雨,小河水刚刚涨起,是你把我从我的羊妈妈的身边夺走,扔进河里的。当你把我往河里扔时,我的母亲曾经苦苦哀求你,让你把我留下来,但你根本不顾妈妈的哀求。我被你扔进河里后,幸运地爬在一根木柴上。我看见沿着河边跑着的妈妈眼睛哭出了血,听见她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狼咬住了喉管。你却无动于衷地坐在石头上抽着烟。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走了多少路,我被一个白髯过膝的老者救起,把我送到这里。”
      我问:“你肯定那个把你扔进河水中的人是我吗?”
      它坚定地说,肯定是,在它至今的记忆中,它的爸爸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生灵,统领和主宰着它母亲家族和其他动物的命运。它说它的爸爸就是用两条腿走路,还会抽烟。
      我说:“你说的那个人肯定不是我。我出生在城市里,从来也没有到过你们生活和居住的乡村,也根本没有发生过你说的那种情形。”
      它回答到:“反正你们都一样,都是我们的人爸爸。”
      这时候,我终于搞清楚它叫我爸爸的原因了。现在我虽然不再尴尬,但我的心情却愈来愈难受。
      我随卡玛拉继续往前走,又来到一个病房。令我吃惊的是,我又碰到一个叫我人爸爸的家伙。它的头长得虽然很像我,但形体显然是一条狗。我感到今天真是碰见鬼了!卡玛拉表现出了一种非常深沉的悲伤,但它似乎什么也不愿意说。
      那个头长得像我的狗表现得和我异常亲热,它告诉我它出生在大城市里一个非常富足的家庭,母亲是一个来自德国的狗,刚开始被家父当宠物喂养着。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生下了它。
      我问它:“既然你父母生下了你,为什么不要你了,又把你送到这里来?”
      它伤心地说道:“听我的母亲说过,当年它根本没有产生过生我的想法,虽然它远离家族,背井离乡,成年后无法与同族的异性交往,对爱的渴望常常只能抑制在内心的深处。尽管长期忍受寂寞,尽管长期遭到主人猥亵地袭击,但受传统思想影响,它根本不敢做出有损生命道德的事情。它经常跟着主人到处散步,看见那里的异族同类在花前月下男欢女爱,但它心里非常清楚,那是不属于它的幸福。尽管有些异族同类经常垂涎它的美貌,无数次地向它献媚示爱,但都被它婉言谢绝了。而且它听说过,在它居住的地方经常有主人和它的同类发生爱慕的故事,这让它难以置信。后来,有一次,主人醉酒归来,它和往常一样上前讨好,欢迎主人回来,它的主人表现出异常的亲热举动。主人的举动让它在无法忍受中产生了无法抑制的骚动,内心火烧火燎般难受。它在主人的抚摩中,被主人口中喷发出浓烈的酒香味熏得失去了知觉。那天夜里,我的母亲怀上了我。我出生后,父亲认为我是“杂种异类”,就被他送到这里来了。”
      过了一会儿,我们来到另外一个病区。卡玛拉告诉我,刚才那个地方住的都是些先天性疾患者,这里住的都是在后来的生活中得了某种疾患,导致肢体或行为等方面发生了变异,无法按照正常的生命群体进行归类的生灵。
      在一个角落的小床上,我看见住的是些老鼠,那些老鼠有大有小,跟我们平时见到的老鼠没有什么明显区别,但它们都在不停地跳舞。那里的医务工作者说,这些老鼠来到这里后,跳舞从来没有停止过,即使睡觉的时候也在手舞足蹈。医务工作者还告诉我,每天到了傍晚的时候,那些老鼠就闹着要喝酒,喝了酒后,它们就能安宁一会儿。若不给它们喝酒,它们就要和护士拥抱,不让拥抱,它们就见什么咬什么,甚至以自杀威胁。刚开始,因为喝不到酒就有几个老鼠相互咬破肚子死亡了。
      我问卡玛拉:“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喜欢跳舞,并喜欢喝酒的老鼠呢?”
      她说:“现在好些生命群体都在变异,有的已经跟原来的生命习性大相径庭,甚至背道而驰了。主要原因是它们的生命节律受外力的影响,导致了它们行为的异常。”她还告诉我,上帝因为此事非常悲伤。
      我问那些老鼠:“你们为什么要不停跳舞,而且还要喝酒呢?”
      一个年岁较大,头上长着一撮白毛的灰色老鼠说:“我过去生活在乡下的一个农家小院里,每天以偷食主人粮仓中的谷子为生,生活虽然清贫了一点,但只要躲开主人家的猫,每天有吃有喝的生活还算安然。但后来,主人家搬到城里住了,我们也跟着来到了城里。主人进城后,在城里开了一家歌舞厅,我们每天就住在歌舞厅的地下室里。那里的居住环境比乡下好多了,不受风吹日晒雨淋,冬天可以在热烘烘的暖气旁边睡觉,每天都有客人遗弃的精美食品,而且没有猫对我们的生存予以威胁,生活还算美好。但也有令我们不满意的方面,一是再也喝不到在乡下时山间流淌的纯净水了,城市里能喝到的水,味道都不怎么的好,喝了后头晕;二是晚上睡不成安稳觉,歌舞厅里传来的声音常常把我们从梦中惊醒。刚开始,我们还成群结队地到外面找水喝,但可能是由于我们不懂城市里的交通规则,不论我们靠右行还是靠左走,都逃不开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局面,后来,我们再也不敢出去找水喝了,只能喝地沟里排出的水。同时,由于音乐声太震撼了,每天如此,常年如此地震撼,让我们在不知不觉中被培养起了乐感,慢慢地在乐曲声中又有了兴奋感,一兴奋就想手舞足蹈,一兴奋就想和异性拥抱。住了一年后,我们就习惯了天天喝那里的“晕水”,在晕晕乎乎中活着成为了一种幸福生活,不晕乎就感到无聊,生活没有意义,也习惯了在无法入睡的情况下,随着音乐手舞足蹈。再后来,我们就得病了,每天必须喝酒,不喝酒就要命般地难受,同时,身体的各个部位无法用大脑控制,除了喝了酒后能安宁一会儿,平时很难安宁,不安宁的时候,身体就不停地晃动,就想跟异性拥抱。现在在这里住院治疗,几乎没有什么效果。我们都非常痛苦。”
      我问卡玛拉:“它们在这里治疗,既然没有效果,你们为什么还要坚持呢?”
      卡玛拉回答我:“那你说怎么办?既然它们以一种生命的形式存在了!”
      她又说:“上帝派遣使者的办法一旦失败,他认为用不了多久,地球将无法承担罪恶的负重。为了挽救地球的生命,上帝决定在不久之后起用地球大法,其中的生命秩序法规定,要对生命载体所犯的罪恶进行量化考核。当所犯的罪恶达到一定的量后,秩序法里规定,要进行现体灵魂矫正,就是把这个生命的载体判入冰冻监狱,进行强行矫正。”
      我问:“冰冻监狱是怎样一种监狱?”
      卡玛拉说:“冰冻监狱是用电脑编程来改造罪犯的地方。冰冻监狱为了改变一个人的犯罪记录,让他忘记过去,从善未来,会改写他大脑里的记忆芯片,然后植入新的芯片,这样是让你更好地成为一个良好生命的载体。”
      “那这个被植入芯片的人,岂不是就不是他自己了吗?”我问。
      卡玛拉回答说:“他还是他自己,但命运不再属于自己掌控了,植入的芯片还会时刻监督他,一旦无法控制,芯片就会爆炸,把那个生命体毁灭,毁灭了的生命体不等于死亡,但是再也没有生命轮回的机会了。”
      
      告别回家的我
      
      日月在交替中又推出了新的一天,但日月没有改变生命运行的程序。今天已经是我来狼山的第五天了。我要离开这宁静的山野,回到原来喧闹的地方。早上起来后,我有一种莫名的惆怅,本来是要回到该回去的地方,但内心深处溢发着仿佛要到一个很远很远地方旅行且不知归期的惆怅。惆怅是莫名的,莫名的惆怅带动的是被强迫了的压抑。
      一群大雁,潇洒地挥动着翅膀,像行者随风挥舞着的衣袖,飞过狼山,消失在南方的天际。我不知道大雁从哪里飞起,又要到哪里落下,它们为什么要不惜旅途劳动,集体一年一度地迁徙?
      我即将离开微风吹落露珠的音乐天地,朗月点缀星空的图画世界,幽兰弥漫旷谷的温馨环境,我却怎么也无法潇洒地挥一挥衣袖,不是因为没有风的原因,因为我头脑中拂不去连日来见到的景象。我感到风中写满了我自己的名字,于是,我又想将自己的身影缠绵入诗,但所成的诗句却成酸苦的酒汁,我无法不去品尝这滋味。
      在要离开狼山的时候,我大脑中瞬间又把原来的惆怅转成了一种被暗恋侵袭着的渴望,但我又无法确定这种渴望来自何方。得不到恋人的抚慰,我难受得无法再活下去,但我六根未尽,舍不得把自己滋养了几十年的肉体白白抛弃于山野旷谷之中。
      纵然对卡玛拉有无尽的话要说,有对微风吹落露珠的音乐天地、朗月点缀星空的图画世界和幽兰弥漫旷谷的温馨环境的依依不舍。我虽然难别,但深深知道,此地虽好,却不是我的久留之所,因为我说过,我六根未尽。我并不是向它们所说的那样,我不是人。还是那句话,我没有尾巴,怎么可能不是人呢?既然是人,我就无法脱离人的环境,我还是要回到人存在的地方。我还要回单位报到,以后还得继续工作,还得继续我的生命。于是,我去和卡玛拉告别。
      在与卡玛拉告别时,卡玛拉没有对我进行挽留,只是悻悻地抛下一句话:“你来这里,我很高兴,但你还没有具备来这里的基本功力;你要走了,我也高兴,你应当生活在本来的地方。”她的话让我更加难受。
      这次来狼山采访卡玛拉,原本还有一个想法,就是想躲避开城市的喧闹和拥挤,给自己躯体中沉重的痛苦做个缓解,给拥挤的心灵寻找一点渴望中的空白。这也是我多年来自我调节的惟一方法。现在我突然发现那种渴望本是一种拥挤,寻找成为了拥挤的罪魁,那种心灵中空白的生命极致永远也无法获得,尽管等待却不停在继续,可能以后还得继续,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现代化的工具真的很神奇,感觉的瞬间,我仿佛从天的那边返回到地的这边。我走在回家的路上,伴随着灿烂的太阳,一步一步地走向我原来的地方。疲惫的我和同样疲惫不堪的太阳一起走进夜晚。我看见街灯依旧明亮,灯火依旧辉煌,街上的橱窗依旧是那绮丽的模样,许多人依然喜欢游荡在那种靓丽的风景中,但我怎么也不愿再停留张望。我曾经是一只离群的野鸽在天的一边独自飞翔,落地后身体是那般的疲惫,心里是恍如隔世的酸楚。但我却不愿意在酸楚中作终端偷闲,渴望在飞翔中体会展翅劳累中的欣然。
      走在街道上,我看见那些通过各种手段使自己变得硬朗、瓷实,仿佛坚不可摧和那些努力挣扎中的细嫩又无法阻挡苍老的肉体,那些干瘪和鲜活同样努力挺拔和摔动着的乳房,他们个个精神抖擞地争取着活着的意义,又不由自主地浅薄在自我良好感觉的尽情宣泄中。但我也似乎透过那些硬朗、瓷实、虚伪细嫩和不管是干瘪还是鲜活的摔动中看见了心灵的僵死、良知的泯灭和精神的枯萎,正是这些浑然不知心灵的僵死、良知的泯灭和精神枯萎的人们,构成了他们和他们的群体,构成了这个再也无罪可犯的社会。这便是现实,是我从梦境中返回的现实。于是,我的心境似乎被什么夯实到平静与安于现状之中。我无法移去那只蹂躏我心灵的大脚,甚至还得温柔地对待它的野蛮。我又不得不自己走进自己的心灵缝隙,寻找我情愿让心在拥挤与荒凉中跳动的理由。原来我早已不是纯真的我了,我早就变成一个“杂种”,跟那个被抛弃在医院里的“杂种异类”没有什么两样,惟一的区别就是它把“杂种”形象地表现了出来,我却把“杂种”的模样深深地隐藏。
      从狼山归来后,几日前的景象仿佛被蒸发到我的眼前一样,那么清晰和透澈,与卡玛拉每次谈话的声音总能在耳朵响起。
      我问本我:“这里怎么会是这样一个样子呢?”
      本我回答说:“这里本来就是这样的啊。”
      我说:“这里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
      本我回答说“这里就是这样的。怎么能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里为什么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怎么不应该是另外模样的呢?”我又问到。
      本我和我陷入了无法分辨的矛盾与痛苦之中。
      我问本我:“你怎么是这样的一个人呢?”
      本我回答说:“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嘛。”
      我说:“你本来不应当是这样的一个人啊。”
      本我反问说:“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是这样一个人呢?如果不是这样的人,那又该是怎样的人呢?”
      我和本我一齐陷入沉默,片刻之后我和本我齐声说:我就是一个杂种!
      当说出这句话之后,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在脚步迈入家门的那一刻,我突然想重归狼山,和卡玛拉站在山巅,感受那里的雨感受那里的风!
      那才是属于我的世界!
      
      责任编辑:张天煜魏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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