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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口红热卖排行榜10强【口红】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1-27 04:36:30 点击:

      一      下午的时间,基本上是空闲了,也就漫长了。电视演得让人无名的烦。玉茭在沙发上蹭来蹭去的,好像身上长了痒皮。不是身上是心上。心上怎会长痒皮呢?似有把毛刷子在上面刷。冬天难得的阳光从西窗透了进来,刚好贴在卧室门上,朱红的实木门把一抹反光折给了玉茭的脸子,像是一种召引,一种呼唤。那光不是给到了脸上,更给到了心里,把她的心照得透亮通明。玉茭倏地站了起来,直直地看着那道门,才恍恍的意识到心上痒痒的感觉就来自那里。玉茭记得昨天刚进家门的时候,响晴姨就说了,茭儿,你看,帮姨接送元元,煮煮饭,收拾收拾屋子,行不?响晴姨的口气是商量的。玉茭忙点着头,说嗯。响晴姨又轻轻一带,哦,卧室跟你进步叔的书房就算了,响晴姨说得很轻描也很淡写,就像我们常说的顺便提起,或者说,提不提起都没关系。玉茭说,没关系。昨天说是没关系,但是说到底,来自天地湾的玉茭姑娘还是个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心的女孩,何况呢,她才从天地湾那么一个天远地僻的地方来到县城;来到县城呢,也才一天多。特别是,响晴姨吩咐了不让收拾的。不让收拾是一回事,响晴姨并没有不让进去看看啊。玉茭在空寂的客厅里踱来踱去,踱来踱去,两手要是再剪到背后就更像进步叔了。玉茭把手捏在胸前,两只手不听她的话,它们在捉着对地咬。她干脆把一根指头交到了嘴里,把它往痛里咬,心骂,不争气!
      ――里面会有什么呢?没有什么的,可以想象的没有什么。床呗,衣橱呗,椅子呗,跟进步叔的书房一个样,说是“不用收拾”,玉茭也进去看了,当然是他们都上班后,也就是些书书本本,和摁着红章子的叫文件的纸纸张张。很索然。很寡味。
      玉茭重新坐了下来,甩着那根被咬痛了的手指。指着遥控板把电视的音量一劲往上提,声音哄一声就胀满了每一个角落,把屋里的暗影都挤散了。她想让这声音把她的心也胀满,把她心头那个忽悠来忽悠去的痒皮也挤散。这时她听到电视里一个大得发颤的女声。
      女孩子拥有的第一件化妆品是口红,而当她老了,舍弃了诸如眼影、腮红之类时,她保留的最后一件化妆品也是口红。口红是女人一生的钟爱……
      啪一声,玉茭掐灭了电视。
      玉茭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
      玉茭再也没法逃避自己了。玉茭一下午心意痒痒的,是卧室门里面那个旖旎的口红的世界。
      是中午就感觉到的,当时也没在意,要不是电视里这个女人提起,玉茭可能只知道心意痒痒而永远也找不到由头。中午元元在幼儿园不用去接,进步叔也没回来吃饭,进步叔管着全县那么多的事,他经常连回家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就玉茭跟响晴两个人吃的。饭后,响晴姨先是进了趟卫生间,后来就进了卧室,待玉茭收拾完了碗筷,响晴姨也出来了,从卧室出来的响晴姨让人眼前一亮,换了个人了。也说不出哪里换了,哪里都在原来的位置,就是更生动了,玉茭知道生动这个词的意思,就是说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都很打眼。哦还有嘴唇,对了主要是嘴唇,桃花带着蜜露的局面,(那一忽儿,玉茭莫名地想到进步叔的嘴唇来,进步叔的嘴唇是干裂的,皴着一层皮,还瘪瘪的,好像总是充满了渴意。)
      响晴姨用带着蜜露的桃花唇说,晚上就你跟元元吃饭,不用等我。响晴姨抿了抿两瓣桃花,说,吃完早点睡。响晴姨又抿了抿两瓣桃花,飘没了。
      瞟一眼卧室门,又瞟一眼卧室门,玉茭想站起身,腿却软成了两条蚂蟥。玉茭还听到一个声音,像是敲门的声音,咚咚咚咚,沉沉闷闷的。玉茭终于站起了身,就要去看猫眼。玉茭一站起身才知道那个声音不是敲门的声音,那个声音跟着也站了起来。是她的心跳。心跳得十分地铿锵,按都按不住。双脚呢,没把她带去看猫眼,却把她带到了响晴姨跟进步叔的卧室门口。
      鹅蛋型的梳妆镜就在床头一侧,玉茭看到镜子里有个小女孩闪着一双大眼东瞅西瞅,要一眼全吞进去的饿相,又什么也不敢瞅的可怜相。那个女孩贼似的瞟了她一眼赶紧埋下了头。有一双手不自觉地打开了梳妆台前的梳妆盒。她听到她的上下牙在得得嚼嚼地弹钢琴。但是马上,它们就不弹了,它们开成了一个大大的喇叭口――
      本能地抬臂一挡,又本能地一个闪身,玉茭还是没闪得开;那一刹,猝不及防地,排山倒海地,梳妆盒里无数道七颜八色的霹雳兜头就劈了过来。哎呀呀,玉茭可是手无寸铁呀,玉茭顿时就被这些霹雳见血封喉了,顿时就摧肝裂胆了,血肉横飞了。那些霹雳是多么的霸实而嚣张啊!它们太残忍了,太暴戾了,太惨烈了,它们都黑社会了!玉茭快惊厥过去了,王茭喉咙发紧,发干,出气都困难了,是特别困难的那种困难。啪一声关掉梳妆盒,玉茭只有一个意识,逃!那些霹雳一路劈着她的脑子,追魂索命地一直把她追到了大街上。零落的行人中,没有一个好心人站出来帮这个小女孩一把。玉茭除了要死要活,还有着贴骨的举目无亲的凄切。
      一下午,玉茭就在楼下小区里打着旋,像某个漩涡上面的一片青葱的树叶,身不由己。她不敢走远了,这个县城于她太过陌生,她也不敢上楼去,那个家于她好像更是陌生。
      
      二
      
      理论上说,下午两点半到五点的这段时间,玉茭是这个家的主人,说是公主或女皇也不算过份。她几乎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但是,生活这个老巫婆总是阴笑着幸灾乐祸地告诉我们,理论上是一回事,事实上却往往是另一回事,翻开一部二十四史,再翻开一部世界通史,谁见到哪位公主或是女皇被套上了牛鼻犋的?玉茭就被套上了,而且主要正是下午两点半到五点这个时间段里头。
      口红就是玉茭的牛鼻犋。
      玉茭却不这么认为。牛鼻犋是公主胸前的玉佩,是女皇头上的皇冠呢。一头牛没有了牛鼻犋那还不成一头野牛了?一头牛它就是需要牛鼻犋来牵引呢。
      她不知不觉地进了卧室。
      响晴姨跟进步叔的卧室是一个引人入胜的世界,里头茂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鸟语花香。
      一排排五颜六色的口红睡在梳妆盒里,安宁静谧而又突如其来,口红们被惊醒了,一个个不约而同发出“哇――!”一声尖叫,玉茭真真切切听到了这尖叫。然后,玉茭又听到了它们的叽叽喳喳,像天地湾麦收时节的阳光,杂乱而隆重。怎么可以这样呢?怎么可以这样呢?每一支口红都意味深长,争先恐后地向她伸着脖子。这些颜色多么地惊心动魄啊,就像一排缤纷的子弹,一齐击到了她的心口,把心口击出了一个个的洞。玉茭摁着心口,那里很痛,真切的痛,比麦芒扎了还痛。她的心子就要四分五裂了。玉茭大汗涔涔。玉茭想挣开,可是挣得不坚决,不彻底。一支口红从梳妆盒里轻轻跳到了她的手上,牵着她的手,不让走。这是一支玫瑰色的口红,艳艳丽丽的,好像就是响晴姨最爱涂的颜色。梳妆盒里还有那么多的口红,晕红的,绛红的,银红的,酒红的,甚至还有宝蓝的,珠灰的,明黄的,电蓝的,亮橙的,看上去几乎是簇新的,好像很少动过――那她买它们做什么呢?玉茭不明白。玉茭轻轻地旋开了这支玫瑰红的口红套子,随 着手指的旋动,口红羞怯而又甜蜜地冉冉升起,似一朵玫瑰色的露珠,带着无限的企盼,又托付着无限的美丽。玉茭向着鹅蛋镜,不自觉地嘟起了嘴唇。玉茭还是第一次这么真切地看自己的嘴唇呢,跟天地湾绝大多数人一样,玉茭没有一面镜子――天地湾的人要相面就在自家门口的水缸里或是娘娘河里相一相。庄户人家,有个什么好相的,相了又怎样?你又不是城里人,活在脸子上,活在别人的脸子上,你是活在自己的土坷垃里。而现在的玉茭应该算是一个城里人了,至少是半个城里人吧。现在,玉茭从没这么真切地看到过自己,连唇上的纹路都看得清清切切,两片嘴唇饱满而娇嫩,全天地湾的雨露阳光都赶集一样集在了上头。特别是这个嘟的样子,都很妖娆了。玉茭被这个妖娆的做派吓了一跳,这个样子都可以叫浪了。怎么才进城几天就这样了?玉茭嘟起唇,往镜子里那个唇够,握着那支玫瑰色的口红也往镜子里那个唇够。玉茭管都管不住自己的唇了,那个唇都不是她的了,她们上上下下都自己了。在要够上的那一刻,玉茭像被铁烙了一样弹了回来。玉茭看到镜子里那个唇不是自己的,是路宝哥的。路宝哥的脸上找不着脸,只有两只瞪圆的眼珠子和这张嘟着的嘴。玉茭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玉茭不敢去看镜子了,不敢看镜子里那个自己,连手上的这支口红也不敢看了。怎么会这样想呢,怎么自己的嘴唇一下变成路宝哥的了呢?玉茭怕镜子里那个自己看破了自己这个秘密。玉茭被自己臊得身子都软成了一摊糖稀。玉茭又听到了咚咚咚咚的声响,她赶紧按着心口,说,不跳,不跳。可是,咚咚咚咚的声响更响了。
      声响不是来自胸腔,声响来自防盗门。
      说曹操,曹操到,路宝一张变了形的脸出现在猫眼里。
      路宝跟玉茭是同学。他们原来不是同学的,路宝留了三年级,他们就成了同学了。本来路宝还得留级的,他不想再留了,找他姑爷也就是进步叔借了款子,跑起了运输。路宝一进门就说是来看她的。路宝说玉茭你的嘴唇真好看,跟画了口红一样。玉茭海着胆子很浪的一笑,说,路宝哥,你想看我画了口红的样子不?路宝一摇头说,不想。玉茭的心陡然就凉了,咬着嘴唇,恨。路宝嘿嘿一笑,说不画都这么好看。玉茭心上反是刁蛮了,说,就要画,路宝哥,你给我买一个口红。路宝说,我知道你要哪种呢?玉茭说,就要嘴唇那样的红。玉茭又说,哪种都行!路宝想了想,很男人的说,还是你自己去买吧,哪有男人买那玩意儿的。玉茭一噘嘴说,就要!玉茭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了,就要涂你买的!路宝一连声的说好好好,好好好,下次给你带来。
      路宝哥的两片唇也像涂了口红,红得炫人,一忽儿抿着,怕里面跑出个小兽来一样,一忽儿又半张着,要放出里面的小兽来一样。玉茭瞟上一眼,心头一个格登:那红的唇要惹事。路宝的唇越张越大,还大口大口地喘气,喘得比拳头还粗。玉茭赶紧埋下头,说路宝哥,我去给你煮面。
      
      三
      
      玉茭牵着元元从幼儿园出来,走着走着就不走了。玉茭央元元说,我们看看好不?元元一撇嘴,不都不好看!
      眼前赫然立着一家化妆品店,店门口的玻璃柜里摆放着花花绿绿的口红,在那里不露声色地惊心动魄。只一眼,就在玉茭心窝子里横冲直撞起来。一抬头,看到它的店名,“唇红”,玉茭心尖子上又是麦芒扎过的痛。冬天的大街上,这个时候的行人很寥落,但是因了这家化妆品店,似乎一街也暖和了过来。都来到县城这么多天了,都在这条街上走了好多次了,怎么一直没有发现这个“唇红”呢?店里有个染着黄头发的女孩坐在一把塑料凳子上看电视,两腿夹着两手不停地左右摇晃,她的唇上涂着一种叫不出颜色的口红,但是配上她那一头黄发,还很协调,很有个性。女孩抬起头,看了玉茭一眼,一笑:买东西?玉茭慌忙摇了摇头,拉着元元就走。女孩的声音跟她唇上的口红一样,说不出的鲜亮。
      元元抬起头,看着她,不满道,光看不买!
      小北风从街巷里刮过来,直往脖子里灌,玉茭紧握了元元的手,说,不买!玉茭决定了,路宝哥答应送我一支的,我就等他那支。
      “唇红”化妆品店里,那一支一支,一盒一盒的口红,齐展展地排在了玉茭的心里,它们看上去是安安分分的,可是它们的骨子里是抛眉送眼的,是投怀送抱的。玉茭的心跟着一路的花红柳绿,缤纷绚丽,好像血管里流动的血,都七颜八色了。一条街在脚下也莺莺燕燕地往后淌。
      上了楼,正掏钥匙,门就开了,门好像知道她要回来,等着她呢。
      开门的当然不是门本身,而是门背后的响晴姨。响晴一脸的十月小阳春,明媚得让玉茭感动。而且,响晴把饭菜都烧得差不多了。玉茭赶紧去洗了手拿碗筷,响晴说,少拿一个,你进步叔又出差了。响晴姨踮着嘴,吃得很有兴致,很香。元元不想吃,响晴也很耐性,对玉茭说,他不吃就算了,等会儿再喂吧。
      蓦地,响晴含着筷子看着玉茭,踮着的嘴踮得更高了。玉茭一口饭包在嘴里,嚼也不是吞也不是。玉茭忽一下明白,玉茭又忽一下不明白了:响晴姨看的是自己的唇?她的眼神分明是在自己的唇上翻箱倒柜了。可我没有涂她的口红呀?玉茭真是迷糊了,那她为什么不转睛呢?难道自己真的涂了?自己是旋开了套子的,自己还把鼻子凑到那里深深地闻了闻,那支玫瑰色的口红发出的同样是玫瑰花一样的芳香,后来,玉茭就在玫瑰花的芳香中迷糊了,就不知自己是不是真的涂了。
      玉茭摸着唇,小心的问:怎么了?
      响晴喷了喷嘴:看你的唇,娇润欲滴,像玫瑰。响晴又叹了一口,年轻真好。顶伤感的,顶落寞的。
      响晴很快放了碗,一头扎进了卧室。响晴从卧室一出来就花了玉茭的眼。响晴看着她,就像她刚才看着玉茭一样,问,怎么了?玉茭慌得四处藏眼。
      响晴姨像一只花蛾子。更主要的还是在她的唇上,正是她刚才所说的娇润欲滴,一场不大不小的雨过后的花瓣儿似的,赶着时令的绽,绚烂得都要去滋润别人了。又像呢,一支翕着翅膀的红蝴蝶。响晴一拧腰身,说,早点睡,别等我。响晴上下唇这么的一启,那支红蝴蝶就扇开了两页红艳的翅膀。
      元元追着她,说妈妈人口手。响晴在门口一边换鞋一边说,让茭儿姐姐教你。响晴换了鞋,回头对玉茭说,早点睡,别等我。
      响晴出了门,下了两楼,玉茭还能听到高跟鞋旖旎的响声。花蛾子是飘出去的。或者说,红蝴蝶是飘出去的。
      玉茭有些发愣,又莫名地想到进步叔的嘴唇,那个一直干裂的,随时都焦渴着的嘴唇。
      夜里,玉茭被一阵拍门声吵醒。玉茭惺忪着两眼,想,响晴姨从没忘了带钥匙的呀。
      猫眼里那个人似进步叔非进步叔。进步叔都这么晚了才回家。玉茭开了门,显见的进步叔喝醉了。进步叔两脚踉跄进了门,定定地看着她,本来不大的两眼努力地撑着眼皮,想把眼睛撑大一些的样子,两眼就死白死白的,看得玉茭心上起毛。玉茭看到进步叔的脸颊上有两个清晰的口红印子,好像脸的两边又长了两个妩媚的小嘴。进步叔雪白的衬衣领子上也有两个鲜红的口红印,那个 地方就不像是长了两个小嘴了,那个地方像摁了两个不甚规则的公章。
      进步叔那个总是干瘪皴皮,充满了渴意的嘴唇好像也滋润了,饱满了。
      
      四
      
      晚饭后,做完了该做的一切,玉茭进了自己那间客房。把身子交到床上,玉茭才真正轻松了下来。这个十来平方米的客房现在就是她的天地湾,天高地阔,给着她清新的空气,温暖的阳光,还有无拘无束的自由。玉茭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玉茭做了个梦,梦见路宝给她送了支好看的口红,怎么个好看法,说不出来,什么样的颜色,也说不出来。口红还有着天地湾四月里的槐花的粉香,闻一闻都叫玉茭舒筋透骨。路宝见她高兴的样子也很高兴,路宝看着她涂了口红的嘴唇,嘿嘿的笑,路宝笑得一张嘴也红彤彤的,着了火一样的灼人。哄!玉茭被那两片火热的唇点燃了,一下就醒了过来。醒了过来的玉茭还是像睡着了一样,心子还在咚咚的跳,是烫的,也是被箍的,玉茭腰上被一双手箍着,脸也被一张脸贴了,有鼻息拍在她的唇上,烫人。路宝哥呻吟着唤,锋哥!锋哥,你好好哟我的坏蛋!路宝哥的声音怎变成了响晴姨的?她又怎会在梦里唤那个叫锋哥的好好的坏蛋?玉茭让这鼻息和呻唤又一次烫醒了。玉茭吓得不敢断定这是梦里还是梦外。
      那个刚才还在梦中的响晴姨的呻唤现在就响在她的耳边,锋哥……你好好哟我的坏蛋……。响晴姨睡在身边!响晴姨还没有醒,她的嘴里还在危在旦夕地呻唤着。响晴姨几时睡在了自己身边?她怎么不睡那间卧室?她怎么会在梦里唤那个什么锋哥?玉茭大气都不敢出,她轻轻抬起响晴姨的手臂,她想翻个身,这个样子怪难为情的。没曾想这一抬把响睛从梦里抬了回来,响晴呼一声兀自坐起身,响晴拿手背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嘴唇,问,茭儿,我刚才叫什么没?
      玉茭死人样憋着气,不敢把气出粗了。
      响晴又颓然倒在了床上,刚才还滚烫的身子顿时就成了一条从水里捞起来的死鱼。
      
      五
      
      玉茭看不进去课本就翻电视,翻响晴姨带回来的时尚杂志,在里头黑灯瞎火地找口红。一篇文章说,看女人的唇,可以反映出女人对口红的态度。对口红的态度,也可以反映出女人对生活的态度:是细致从容,抑或粗糙敷衍。一篇文章说,口红是神来之笔,它既锦上添花,也雪中送炭。漂亮的脸安上一张搽得红红的唇,让人有惊艳之感;即使不漂亮,有了口红的修饰,脸上也有了几分生动。一篇文章告诫,要记住,永远不要让你的嘴唇只呈现一种颜色,日复一日,自己都会产生审美疲劳……看到这一点,玉茭才豁朗开来,响睛姨要买那么多的口红呢,响晴姨是怕自己审美疲劳了。
      玉茭翻着电视和杂志的同时,也在盼着路宝给她买一支口红来。盼得天花乱坠,盼得醉生梦死,路宝就来了。
      路宝先是到的进步叔的办公室,然后跟进步叔一同回来的,一同回来的还有路宝的一个朋友。他们在家里吃了饭就进了进步叔的书房,好一半天从书房出来就走了。路宝就只跟玉茭打了个招呼,他好像根本就记不得那个事了,好像那个事根本就没有存在过。玉茭心意索寞的,连元元都看出来了。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念头像一支土拔鼠咕咙一下探出了毛乎乎的小脑袋,脑袋上一双贼亮的小眼睛忽闪忽闪地瞅着玉茭,吓得她当一声丢掉了手上的口红。可那只土拔鼠并没被这一声吓跑,它是那么的顽固,赶也赶不走,它已经开始撕咬玉茭的心了:一支,就一支,反正这么多,肯定看不出来的;况且我又不在她面前涂。可是,别人的东西怎能随便拿呢?那还是拿么?这个别人还不是别人,是响晴姨啊!是待自己亲亲的响晴姨啊!玉茭长这么大,都十四了,还从没拿过别人的东西呢。要是响晴姨知道了……哎呀呀,玉茭不敢想下去了!玉茭为那个念头恨不得找条地缝一头杀进去。
      玉茭很快就说服了自己。玉茭长长地舒了口气,把心头那支土拔鼠赶到了比天地湾还远的地方。
      舒完气玉茭骄傲地发现自己已不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了,而是,一个四十岁的成熟女人。玉茭进一步地巩固了自己那个重大的决定。说是巩固是因为先前就决定下来了的;说是重大,是因为有着某种牺牲的性质在里头:玉茭要等着路宝哥给她买的口红,一直要等到!昨天肯定是因为有他的朋友在,路宝哥不好意思拿出来,那天他不就说过吗?哪有男人去买那玩意儿的。路宝哥一定是悄悄买了,又怕朋友笑话。玉茭的嘴唇还没涂过口红呢,要涂就涂路宝哥的。不然……玉茭觉得对不起人。
      这个下午,当玉茭再次面对卧室里这些口红的时候,俨然是一个“过来人”的镇定了。她一一地抚摸着、把玩着这些口红们,这些颜色比天地湾的花儿还要鲜艳的口红们,同时也感觉是口红们在抚摸着她,抚摸着她的心,让她的心里渐次开出一朵朵如口红般鲜艳的花来,很快,她的心里就开成了一片花海,像四月的天地湾。但四十岁的女人非常地明白,它们和她中间还是隔着距离的,这一点因为那个决定而十分地鲜明。时间在这样的抚摸与被抚摸中飞逝,在鲜花哔哔勃勃的绽放中飞逝,既静谧无声,又热烈隆重。不知不觉中,口红们的鲜艳开始吃力起来,玉茭猛然惊觉:接元元!关上梳妆盒的那一瞬,手又犹豫了,她在心里狠了自己一句:忍心哪!没曾想竟狠出了声。玉茭哪忍心哪,玉茭离不开它们了,不,不是它们,是她们――哪一个不是花姿招展水淋青葱的女孩儿?哪忍心把她们关在漆黑逼仄的盒子里?那样她们会憋气的,她们会挪不动身的,她们会怕的,就像她,夜里一个人,关了灯睡在客房里,憋得只差没哭出声来,可是玉茭无可奈何呀,玉茭无能为力呀,玉茭能帮她们什么呢,她一点劲也搭不上。玉茭急得挠头――这以前她们是怎么过来的她不管,现在她知道了,她就急,就难受。玉茭决定带上她们中的一个,每天换一个,离开那个漂亮的盒子,出来透透气――而决不是“拿”,不是的,玉茭可以跟毛主席发誓,决不是。让她们轮换着从盒子里出来,跟着玉茭姐姐(!),看看外面的世界,那一定是比屈在盒子里的舒展,尽管这个盒子是那么的华美。因为她们太惹人爱了,因此她们太可怜见了。玉茭现在认为自己有这个责任,你是她们的姐姐!口红们好像也明白了玉茭的心思,一下子又叽叽喳喳起来,争先恐后起来,在盒子里抢成一团糟,都嘟着鲜艳的嘴唇嚷着要跟她走。带谁呢?这支亮橙的?可这支银红的也很乖巧啊!还有这支,这支淡紫的也揪着玉茭的心,你看那支,那支橘红的正踮着脚憧憬着哪。玉茭拿起了这支,那支又抢进了眼里;拿起了那支,另一支又抢进了眼里。玉茭发现放下谁都伤人自尊,你凭什么伤人自尊?人家都没伤你呢。玉茭可是个从不伤人自尊的女孩啊。玉茭太为难了,这个家太不好当了。末了她把她们全排好队,说,对不起,我就随便选一个了,不能怪我啊,玉茭比她们还可怜巴巴,还眼泪巴巴。她们没有反对,她们看到她这个样子很理解她。她就把头仰给天花板,紧紧闭了眼,伸手在梳妆盒里一支支地选,拿起,又放下;拿起,又放下。最后,拿起一支,看都没敢看,径直放 进了口袋里。然后,手一按,啪一声,她的心一紧,似也被关进了梳妆盒。
      玉茭真佩服自己,像一个四十岁的女人一样经历了沧桑,然后成熟、果断。玉茭退出了卧室,退出了家,退到了街上。寒风一吹,身上不由连打了几个冷禁,脑子却好像还在卧室里,甚至就在那个梳妆盒子里了。一摸脸,马上又把手缩了回来,好烫。恍恍的刚才的一切似一个梦,一个魇,半明半懵地还跟着她。而口袋里那支还不知是什么颜色的口红又明白无误地证明这一切的真实。玉茭的脑子更加地一锅粥了。可怜的玉茭,她的左裤兜里揣着一团小小的火苗,不知是火红的还是玫瑰红的还是橘红的火苗,正不紧不慢地烤着她,要把她烤出油来。
      刚出幼儿园,元元就不走了,拉着她,征询道,看看?玉茭说,看什么看?元元说,口红。玉茭说,算了,来不急了。
      一开门,玉茭脸就红了。响晴说,快进来,看风吹得。饭桌上,响晴关切的问,茭儿,怎么了?玉茭埋着头,不敢看她的脸,说,没事。响晴看着她的脸,有些狐疑。
      饭后响晴没让玉茭收拾碗筷,把她撵进了卧房,去去去,歇着。手刚放进裤兜里,想把口红拿出来看看,门响了,玉茭慌忙把手举了起来。响晴看着她,脸上的关切更重了:看你,恹恹的,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玉茭赶紧说,没。又好像不能拂了她的意,说,就是有点头昏。响晴摸了摸她的额头,说,一准是凉了,先躺躺吧。响晴退了出来,很快又来了,手上端着水杯,还拿了药,见玉茭又要起身,忙说,躺着躺着。喂了药,响晴一边掖被子一边说,捂一身汗就好了。
      玉茭隐约听到客厅里响晴姨在教元元人口手。元元问,人长口来做什么呀?响晴姨说,说话、吃饭呀。元元说,不。元元说,长口来是打口红的。响晴姨说,说什么呀。元元说,本来。响晴姨缓了缓,说,打口红的也是女孩,你是男孩。元元说,女孩打口红就是给男孩看的。响晴姨哭笑不得,这幼儿园,都教些啥!响晴姨说我们不说口,不说口红,我们说手……元元打断她,说,手就是拿口红的……
      玉茭被热醒了,醒过来的玉茭是刚从水里捞起来的水淋。通身的汗不是被子捂的,也不是吃了药的效果,而是枕头下面那支口红烤的。也不是枕头下面,那支口红好像就一直插在她的心口上,烤她,不急不躁,由外往里又由里往外地,烤得她透不过气来。玉茭掀开被子,人顿时就轻了。玉茭想,原本是想让那支口红走出梳妆盒透透气,没曾想把人家压到了枕头底下。玉茭不敢开灯,就着黑摸索,找到了那支口红,她把她紧紧握在手心里,心头顿时生起一股刺骨的疚愧:直到现在,都不知被带出来的这支口红是什么颜色呢。黑夜里,她试着轻轻旋开了口红的套子,她能感觉到口红在她的旋转中冉冉升起的姿态。她轻轻地嘟起嘴,让那口红在唇上洇开。她轻轻地涂着,上唇,又下唇。她的唇,她的手都在微微的颤抖,那支口红在她的唇上发出轻快的滋滋的声响,她感觉得到,那是一种天籁般悦耳的声响,是刚从茧蛹里爬出来的蝴蝶扇动翅膀的声音。然后,轻轻地抿一抿,又抿一抿,她感觉得到,她的唇在这个冬夜里如一朵花悄悄地开放了,带着清晨的第一滴露珠。她看不到,但是她感觉得到,感觉到的比看到的更真实,因为它更接近心灵。
      玉茭还听到一个声音,是她轻轻的啜泣。这个时候的玉茭是那么地想家,想爸,想母,想娘娘河,想天地湾。一边想,一边就着泪水,揩唇上的口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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