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春分过后的日子,看着窗外明媚的春光,我想,该是踏春的好时光了。于是带上相机,走出家门。 清风吹来,我深呼吸一口,心说,好痛快的大风!这不是南国带着温情软语的暖风,却分明是汉高祖刘邦唱“大风起兮云飞扬”那样的风。到海河边一看,满目苍黄,哪有几片翠色!地上的草依然黄黄一片,虽然蕴含着勃勃的生机,但似乎还没到春风吹又生的时候;树上依然是光秃秃的枝杈,一枝枝刚硬地直指苍天,在风中摇摆。河水不是那清澈见底的绿水,不过,也暗暗涌动着一股股浪花相击直奔东去的春潮。我的耳畔有呼呼的风声,眼前有闪闪的浪花和那透着刚毅感觉的树干、枯草。这让我想起古人的诗:“骏马秋风冀北,杏花春雨江南。”这时候,江南已是花红柳绿,春风春雨,而在这北地,春分时节犹是一派苍茫秋色的感觉。
我没体会到春色的醉人。然而,我却有了春风已度玉门关的感觉。刘邦的《大风歌》唱在历经艰苦卓绝的胜利时刻,那歌中的风,便很像我此时此刻感受到的风。
我在河边看到一座快被垃圾掩埋的地堡。那是半个多世纪前国民党军队修筑的。1949年初,平津战役打响,从东北入关的几十万解放军兵临天津城下。前敌总指挥林彪、罗荣桓致信天津警备司令官陈长捷,劝他投降。而陈自以为在天津经营了近三年的防御工事修筑,有一道道沟壕、一座座堡垒,加之河道纵横,自诩天津防守固若金汤不为过,他相信解放军不花半年时间是别想打下天津的。而历史事实是,解放军仅用二十九个小时便拿下了天津,歼灭守敌十三万!那无数的碉堡沟壑,根本阻挡不住解放军胜利的脚步。
我站在那座地堡上,看海河从眼前滔滔流过。这钢筋水泥浇注成的掩体,至今仍能看出十分坚固,只是当年无数这样的地堡,没有保住国民党在天津的统治。岁月流逝,随着天津城市化的发展,遗留在天津各处的这类地堡多被清除。我脚下这一座,已是那场战役遗留下来的不多的痕迹了。沉寂了半个多世纪,它早被世人忘记。而我却在想,平津战役是具有历史意义的三大战役之一,如今除了在天津金刚桥旁还能看到一块解放军解放天津会师该桥的碑石外,在天津其它地方基本上看不到有标志的遗址了,尤其是国民党军队留下的遗迹,谁会在意呢?然而这遗迹,不也是解放天津的见证吗?
如今海河正在改造,两岸正在拓出宽阔的马路。地堡的不远处,挖土机正轰隆隆地挖掘着。我想,脚下这沉寂了半个多世纪的地堡,说不定不久就会永远从海河边消失了。它没有被列为受保护的文物,而它又分明是文物,它分明见证了一段重要的历史。没人想过是否有必要将它保存下去,以便将来人们在海河上乘游轮游览时,还能听到导游介绍说:那是一座平津战役中国民党军队防守河道的地堡。
想到在那场战役中,强行攻破敌人严固防守的解放军战士有四千多人捐躯,一万九千多人受伤,我总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感动。他们倒在共和国成立的前夜,倒在类似我脚下的这种地堡里伸出的枪口之下。电视剧《军人秘密》中,司令员贺子达对年轻军人说过一句大意是这样的话:“你在战场上没被子弹打中,那是因为子弹钻进战友的身体里去了。”攻坚战,往往需要靠许多人用生命换取一条杀开的血路。那条血路旁,便可能有一座座这样的暗堡,吐着枪弹的火舌。今天,我们为什么要淡忘这样的暗堡呢?把它清除,类似于抹去我们的记忆。
我心里有几分沉重。我耳畔依旧响着呼呼的大风。
回来的路上,我还看到当年日本人留下来的碉堡。以那碉堡为背景,我还看见几个市民坐在草地上悠闲地打牌,享受着春风与阳光。
时代不同了。
但我们不应该忘记过去。
2066年3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