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的骨头 1 在黑夜 我数着自己的骨头 书里说 我有二百零六块 它们常常被我忽略 我用食物喂养嘴和胃
它们懂得干渴和饥饿
我用书籍喂养大脑和心灵
它们懂得空虚和宁静
我用色彩喂养眼睛
即使是暗夜
它也想看见世界的真相
而我，忽略了骨头
在庸常的日子里
我不知道骨头代表一种信仰
它们是如此沉默
像不曾存在一样
2
今夜
一块铁的坚硬告诉我——
有骨头，在深夜里疼痛
我不肥胖
甚至有些清瘦
但我仍然数不出
二百零六块骨头
构成怎样的命运与人生
3
在黑夜里
我一块一块地敲打它们
长在我身体里的骨头啊
是你在睡
还是我没有醒
像敲打往事
我敲打着这些骨头
我想听到它们
说：我疼
4
这些骨头
如果拿出来
我会怎样
这些骨头
用火烧
会有什么样的光
5
这些藏于血肉之中的骨头
这些需要苦难和思想喂养的骨头
这些没有撞击从不说话的骨头
这些安静得仿佛不曾存在的骨头
你们啊
能否将夜幕支起
让黑暗里的眼睛
看到属于我们的黎明
一个国度鸦雀无声
只有几棵小草在抖动
一个国度鸦雀无声
坟头的蒿子衰了又长
我的兄弟呀
如果我们沉默
我们就都是凶手
至少要呐喊
让肺泡里喊出的血
射到说谎者的脸上
至少我们要呐喊
从嗓子的深处喊出一个干净的黎明
屋顶
我问父亲：
“西北，最亮的地方是哪儿？”
“那是榆树台镇，孩子。”
“西南，最亮的地方是哪儿？”
“那是梨树，咱们县的县城。”
父亲的手放在我的肩上
“东南呢？爸爸。
那也有一片灯光。”
“是郭家店，你姑姑一家住的地方。”
那是久远的童年时代，
父亲在夜晚
站在低矮的草房上给我作的城市启蒙。
那么多的露水早已无影，
那么多的虫鸣早已无踪，
唯有星星在天上诉说寂寞与永恒。
今夜，我站在城市
高高的顶楼四望：
哪里是我故乡的方向？
莫不是所有的黑暗，
所有的黑暗
都是我的家乡？
阳台上的男人
1
黄昏
总是黄昏的时候
他坐在阳台里
望着远方
远方
是不是也跟他一样
瘦削、冷漠
目光沉重
最后的阳光
越过玻璃
靠近他的脸
但无法靠近他幽暗的思想
他一动不动
仿佛已经死亡
但他，在望
我所不知道的远方
2
他的身后
是他的家吗
越过他的肩头
我看不见
一个家应该有的
柜子、电视和床
只有一盏灯
没有点亮
没有女人
没有孩子
没有老人
也没有宠物
他是哪儿来的
是不是从山中或草原
跑到这都市里的
一只孤独的狼
3
黄昏里的阳台
是不是我的一个梦
而他，只是梦里一个阴影
我想喊他——
先生，我们说说话儿吧
但我不知道
和他说哪一种语言
在渐暗的光里
他的脸颊越发凝重
像一块刚刚雕好的石头
他不看我
不看所有的人
更不看次递亮起的窗
不看窗里升腾的人间烟火
4
他在看自己吗
看几十年的脚印
那里泊着人世的沧桑
看脸上的皱纹
所有的劫数都在里边掩藏
他低下头来
是不是在看自己的心
里边装载多少往事
最多的，应是年轻时的梦想
他又抬起头
抬得更高些
我看不见泪珠
却看得到悲怆
5
夜晚来临
没有开灯
他仍然坐在那里
像黑夜的组成部分一样
隔着黑暗、灯光、月光和星光
我能够看到
他的目光穿过所有的障碍
寻找我不知道的方向
6
哦，朋友
你是在和谁的命运较量
我看到
他双手抬起
握成拳头
重重地落到窗台上
哦，朋友
你是在和谁的命运较量
我看到
他双手抬起
手指插进头发
再将脸捧在宽大的手掌
7
他终于站起
打开窗
我的心也提起
莫非他要……
他只是看看雪
看看近在咫尺的春天
还有长空、新月
灰色的云朵安安静静
8
关上窗
阳台里消失了他瘦长的影儿
留给我的是空旷
没有开灯
那个男人
仿佛从未出现
已是深夜
月已落
只剩一颗孤星
9
我一个人
站在阳台上
在这夜晚
身后，是黑暗
他是不是也在看我
像看一面镜子
想看清自己
和时代的面容？
10
我也离开了
只剩两个阳台
在黑夜里讨论
人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责任编校 孙昱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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