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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香味道香水 [纸烟味道和香水气息]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2-08 04:36:52 点击:

      一   如果让鲁迅和徐志摩两人站在一个舞台上,他们一句话不说,一点表情不带,台下照样会掌声四起的。这不是名人效应,而是艺术效应、美学效应。这两人反差太大、对比度太强了。他们一哲一诗,一冷一热,一醒一醉,一个傲骨如山,一个柔情似水……
      当然,他们俩是不可能站在同一个舞台上的。即使偶然站到了一起,呆不了几分钟,徐志摩便会手捂着鼻子,不停地咳嗽或摇头――鲁迅身上弥漫着纸烟的味道;而鲁迅则会手揉着鼻子,不住地摇头或皱眉――徐志摩身上散发着香水的气息。然后,当然是“拜拜”了。
      我曾经写过这样一段文字:世界上诗人不宜太多――诗人太多了,全球气温将升高,冰山融化成春水,情感泛滥淹没理性,疯长的草木删去道路,除了语言之外,一切的一切都失去节奏和韵律。世界上哲人也不宜太多――哲人太多了,冬天将无限地延伸,白雪覆盖四季,省略一切冲动,冻结所有幻想,节日和庆典也全部取消,阳光如月光一样严肃,月光如目光一样忧郁……
      诗人和哲人都是生命的异化,或异化的生命。诗人总是在发烧,诗歌是在高温下产生的。而哲学是冷的产物,哲人的胡须上都结着霜。如果我们能伸手摸一摸鲁迅的额头,再摸一摸徐志摩的额头,也许就会发现,鲁迅的体温比“摩摩”的至少要低上两三度的……作为生命的两极,他们如何能走到一起呢?

      二

      鲁迅总是穿着长袍、系着围巾,抄着手或叼着烟,让人感觉他总也走不出冬季,或散步在暮秋与早春之间。鲁迅是一个把文章写冷的人。他的杂文冷,翻开他的杂文,冷气一股股地往外弥漫,就像夏日里你拉开了冰柜的门。他的散文也冷,走进他的散文,连一丛野草都是冷绿色的,那篇著名的《雪》,开始时还洋溢着南国的暖意,到了结尾,气温骤然下降,真的要飘起雪来了,让人一下子跌进了北方的冬天。
      鲁迅瘦削如一把剑,锋利也如一把剑。他目光如剑,思想如剑,语言如剑,文章当然便如剑了。于是,他的文章写到谁,谁都会感到疼痛;写社会写时代,社会和时代也同样会感到疼痛的。也许因为他是弃医从文的,他写文章是西医的解剖学打的底子,所以,他写人物时仿佛在给人做外科手术,让人感到手术刀在肉体上行走时的嚓嚓声或吱吱声。而写社会、写时代,就像在解剖一具尸体,或许是人的,或许是动物的。谁能不感到疼呢?除非是植物人,或者用了大剂量的麻醉药。
      人们总是喜欢这样设想:鲁迅如果还活着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命运。那意思很明白:即使他躲过“反右”的一劫,也逃不过“文革”的大难,被批被斗被踢被踹被折磨被残害都是很正常的。这是歌德的性格命运公式,一种铁律。鲁迅是一个大洁或至洁的生命――当然不是那种一天洗三次澡还在不停地抖搂头屑的洁癖患者,而是思想的洁净、精神的洁净、灵魂的洁净。因为洁,别人能接受、容忍的东西他无法接受和容忍。就像城里人不能接受和容忍乡下的厕所。在他的眼里,这个世界充满了肮脏、丑陋与黑暗;人类与民族的身上充满了劣根性,就像猴子的尾巴。而他把一切污点都视为自己战斗的对象或进攻的目标。于是他舞动着一把匕首或投枪,别说苍蝇和蚊子,就连自己的影子他也要戳两下子。如此,他还总是被一些怪模怪样的梦所包围、所纠缠。按照弗洛伊德的析梦法,那是战斗的情结或余兴未尽。这种假设实在不好玩,因为它没有什么悬念。不如换一种假设――假设鲁迅不会写文章,他会是一个什么样子?我想,按照他的性格特征――孤僻、倔强、高傲、洁净加上好斗或富有战斗精神,他会真的去杀人的,会拿起刀枪杀人――不用笔杀便用刀枪杀,否则他将自杀。据说有一段时间,鲁迅的床底下总藏着一把刀子,大概是他心理最压抑的那一段。后来是许广平把刀子给偷偷地收起来。她知道,鲁迅是想自杀的。人是需要释放的,包括生理层面和心理层面,或形而下与形而上。写文章是鲁迅先生心理释放的一条主渠道。他每写完一篇文章总是伸展一下双臂,仰靠在椅子背上,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打一个哈欠,然后点一支烟。此时的他,就像一座火山完成了一次喷射。试想,如果既不用刀枪杀人,也不用笔杀人,在那个苍蝇狂舞、蚊子浩歌,漆黑而又肮脏的世界里,鲁迅不窒息而死,肯定也要爆成碎片的。鲁迅是死于肺疾的,按照西医的说法是因为细菌的入侵,按照中医的理论肯定是缘于气与火的过盛,尽管他写了那么多的杂文,平日和友人还通了那么多的书信,但是,显然还是释放不够的。
      鲁迅把文章写冷、写成了“冷兵器”,他自己也像那深秋时节的一种开得极细小的粉红花,在冷的夜气中瑟缩――尽管他穿着长袍、系着围巾,抄着手或叼着烟。就为了取暖,他在写杂文的间隙偶尔写一点诗歌。对于他来说,诗歌是悬崖上的一朵小花,哲思中的一瓣幻想,冬夜里的一截蜡烛,抑或冰雪旷野上的一粒红豆,让他从中获取了些许的温暖。搓一搓双手,再焐一焐耳朵和面颊,他的心头便感觉被春天熨了一下……不是如此调节,鲁迅肯定会被冻僵的――被他自己冻僵。

      三

      长袍白面、郊荒岛瘦,两眼里永远都泊着五颜六色梦幻的徐志摩,与翘着尼采式的胡须、目光锋利如匕首或投枪的鲁迅站在一起,即使鲁迅身上没有纸烟的味道,徐志摩的身上也没有香水的气息,同样也会显得不和谐的。他们一个是情种,一个是斗士;一个手中掬着鲜花,一个手里握着宝剑;一个眼睛瞄着美人或艳妇,一个眼睛盯着苍蝇与蚊子……
      徐志摩的杯子里盛的都是爱――他的杯子只能容纳爱。“殉情如同烈士爱国,宗教家殉道”,“我没有别的方法,我就有爱;没有别的天才,就是爱;没有别的能力,只是爱;没有别的动力,只是爱”。他为爱而痴,因爱而狂;他因爱而生,为爱而死。没有爱,他的生命就打蔫儿、就枯萎。他写诗是为了爱,是爱的一种方式,当然也是缘于爱的,诗是爱之花或果。不知道他的“郊荒岛瘦”是否也是因为爱呢?他的“杯子”四处流溢,他失去的水份太多了。
      在碧波荡漾的康河边,眼波荡漾、心波也荡漾的徐志摩,邂逅了娇艳如花的才女林徽因,他就像小时候刚配上近视镜仰望夜空,突然发现了天上的星斗。他的眸子闪光,他的额头晶亮,他的心灵开始发高烧。在一个个艳丽的黄昏,在优美、宁静、和谐的星光与波光的默契中,他们在康河里泛舟、在康河边漫步。他们相偎相伴双双对对地出入灯红酒绿的剧院舞厅……因为爱上了林徽因,徐志摩舍弃了贤妻幼子,甚至割断了与父亲的亲情、与家庭的关系。三年之后,在一次舞会上,一个名叫陆小曼的艳妇又擦亮了他的眼睛,并不可抗拒地闯入他的心扉,28岁的他再次发高烧。他与那位毕业于美国西点军校的军人进行了一场拔河:中间是玲珑娇艳的陆小曼,一边是英武中含着儒雅的王庚,一边是儒雅里带着风流的徐志摩。徐志摩凭一串晶莹的泪珠把陆小曼从她丈夫的怀抱拽进自己的怀抱。女人的身体总是向情种倾斜吗?站着的王庚输给了跪着的徐志摩,佩剑的王庚输给了含泪的徐志摩。从一定角度看,陆小曼是太浪漫太单纯了,林徽因远比她更现实更理性――她最终选择了一个实在的学者,而不是飘逸的诗人。当然林徽因留给徐志摩的不仅仅是失落,还有悬念与遐想――美就是站在这座山上望着另一座山――最好那山顶再弥漫点云和雾的。与陆小曼的牵手,使徐志摩柔弱的肩上从此背负世人的嘲笑与白眼。在北海公园举行的订婚仪式上,他被他的老师、他与陆小曼的证婚人梁启超先生当着满座宾朋骂得泪流满面,跪倒在地上连连作揖、苦苦求饶……梁任公对徐志摩声色俱厉的痛骂里是否也含着一种警告:你小子别再从眼镜后面窥视林徽因了,林徽因是老夫的儿媳!徐志摩,也包括在场的那群文化名流――胡适之、陈西滢等,都应该听出这弦外之音的。哈哈……梁老先生也属于大单纯,你吼那两嗓子,小猫就忌了腥味吗?况且那是只挑食的小猫!
    [ 2 ] [ 3 ]   在与陆小曼相识并相恋的那一年的春天,徐志摩曾陪访华的印度大诗人泰戈尔去日本。在樱花之国,他认识了一位做招待员的女郎,一位古典的东方美人。也许那女郎也像樱花一样的灿烂。在临别时,那位女郎轻声地说了一句“沙扬娜拉……”一双眼睛含情脉脉,似不胜娇羞,深深地低下了头……一声甜蜜的祝福,加上一个娇羞的眼神,让徐志摩又心波荡漾了。女郎也许仅仅出于礼节,就像我们离开饭店时,站在门口的服务员说一声“先生再见”,或“欢迎您再次光临”,徐志摩的心灵却发生了震颤。他把一个叠得整齐精致的纸笺悄悄递给了女郎。女郎把纸笺紧紧地捂在自己的胸口上。这当然也是一个礼节性的动作。但这一个动作却引出了徐志摩两眼的露珠,还有一串露珠般的诗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那一声珍重里有甜蜜的忧愁/沙扬娜拉!”真够戗的,人家没有愁,他硬说人家愁,何等怜香惜玉,真是自作多情!如果徐志摩当时滞留日本,他的罗曼史将分蘖出另一棵枝杈来的。那位叫王庚的军人也就不用为失去陆小曼而叹息或发呆了。
      而在结识林徽因的后一年,徐志摩曾怀着异样的情感去拜访他倾慕的英国女作家曼殊斐儿。以美著称的曼殊斐儿患有肺结核,且已到了晚期。徐志摩坐在主人家的沙发上,紧闭着嘴,双脚在地板上不住地搓动,眼里燃烧着火焰……很显然,吸引他的是女作家的美貌,而不是她的小说。当一位年轻的身材窈窕的女人含着甜甜的微笑,像一株临风的郁金香玉立在他的面前时,他开始发呆了。“夫人……”他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男主人提醒他这是房主人,他才缓过神来,满脸涨红。见他那种虔诚的样子,男主人特许他上楼去他妻子的房间会见。在回忆与曼殊斐儿相见的情景时,徐志摩重复着一句话“那二十分不死的时间!”他被女作家的美征服了。她“……仿佛是个透明体,你只感讶她粹极的灵彻性……”,犹如“阿尔卑斯山巅万古不融的雪!”他描摹的曼殊斐儿,丝毫不逊色曹子建笔下的洛水女神,或者说是现代版的西方“洛神”。“我那晚和她同坐在蓝丝绒的榻上,幽静的灯光轻笼着她美妙的全体,我像受了催眠似的,只是痴对她神灵的妙眼,一任她利剑似的光波、妙乐似的音浪,狂潮骤雨似的向着我灵府泼淹”。她,“仿佛凑往你灵府的耳畔私语你平日所冥想不得的仙界消息……”徐志摩仿佛到天堂走了一遭,见了神仙姐姐,和贾宝玉梦游太虚境差不多。只不过他宣称他是高洁的精神恋,柏拉图式的。别忘了,他还说过,爱的目的不在于肉体,但爱到了肉体便爱到了顶点。难道徐志摩就不想那“顶点”吗?在分别的时候,曼殊斐儿约他到瑞士见面,说瑞士的琴妮湖风光迷人……徐志摩激动得不停地点头。此时的徐志摩是否开始做楚王的巫山云雨之梦呢?这已经是一个发傻的问号了。“我那时就仿佛在湖水柔波间与她荡舟玩景!”你听见了吗?归国不久,徐志摩听说曼殊斐儿已经在法国去世。他写了一首《哀曼殊斐儿》:“……我昨夜梦入幽谷/听见子规在百合间泣血/我昨夜梦登高峰/见一颗光明泪自天坠落/……我与你虽仅一度相见/但那二十分不死的时间/谁能信你那仙姿灵态/竟以朝露永别人间/……你记否伦敦约言/曼殊斐儿/今夏再于琴妮湖之边/琴妮湖永抱着白朗矶的雪影/此时我怅望云天/泪下点点……”一咏三叹、情深意切。相信此时的徐志摩真的已经满眼泪水。他摘下眼镜,以手拭目,然后再拭他的眼镜片。
      徐志摩对爱的疯狂缘于他对美的痴迷。当然,爱本身也是一种美――美的情感与美的过程。作为诗人,徐志摩对美有一种特殊的敏感,他热爱美、追求美、拜倒于美,他为美癫狂。在徐志摩的诗文中盛着他的情感最多最浓的是曼殊斐儿和康桥,美人、美景令他心驰神往、心迷神醉,也让他激情四射、才气横溢!
      诗人、艺术家往往是从异性的身上汲取灵感与激情的。离开了女性,他们灵感的火花便不再闪烁,激情的潮水也不再涌流。换言之,是女人喂养了艺术家和艺术,喂养了诗人和诗。而不是屈原说的木兰之坠露与秋菊之落英。被称为现代绘画之父的毕加索,把所爱过的女人一个一个地搬到了画布上。他的艺术生命和自然生命都是一棵常青树,这棵树上缠满了青藤般的女人。他吸纳女人,滋润自我,使干枯的躯壳下拱出勃起的欲望,绽放出鲜活的艺术。他扭曲女人,使自己不被扭曲――不被情欲扭曲。当然,他把女人扭曲成了艺术。他不像古希腊人苏格拉底,总是自我控制、控制、再控制,被情欲扭曲成一副罪犯或窃贼的面孔,让后来的一位哲人幸灾乐祸了一回――而尼采肯定光去低头思想了,没有注意到自己面孔的变化。其实,哲人也同样要从异性身上汲取养料的――他们是通过解剖女人来深刻自我的。哲人们习惯用思想把女人剥光,再一层一层地解剖。尼采称女人为颜料罐子或皮囊风景;叔本华也同样蔑视女性,当然他是受到他那位放荡母亲的负面影响。诗人、艺术家们汲取女人滋润自我,从一定角度是开发女性,是对女性的满足。哲人让女性闲置、荒废,是对女性的伤害。所以,我们看见诗人总是被女人簇拥着――女人竟相投向他们的怀抱,而离哲人则远远的。从柏拉图到康德,到叔本华,再到尼采,这一串的哲学家都是单身汉。在女人面前,徐志摩的魅力肯定要远远大于鲁迅的――在香水气息与纸烟味道之间,女人选择的当然是前者了。不知道鲁迅对徐志摩是否艳羡与嫉妒呢?

      四

      据女作家萧红回忆:一次在鲁迅家中,她身上穿一件袖子很宽、挺夸张的大红色上衣,问鲁迅先生自己的衣裳漂不漂亮。在躺椅上的鲁迅上下打量一眼说不漂亮。过了一会又说,你的裙子的颜色不对,并不是红上衣就好看,各种颜色都是好看的。红上衣要配红裙子,不然就是黑裙子。咖啡色的就不行了,这两种颜色放在一起很浑浊……你没看到外国人在街上走吗?绝没有下边穿一件绿裙子,上边穿一件紫上衣,也没有穿一件红色裙子而穿一件白色上衣的。你这裙子是咖啡色的,还带格子,颜色浑浊得很。所以把红衣裳弄得不漂亮了。人瘦不要穿黑衣裳,人胖不要穿白衣裳;脚长的女人一定要穿黑鞋子;脚短的女人要穿白鞋子;方格子的衣裳胖人不能穿,但比横格子的还好,横格子的胖人穿上就把胖子往两边裂开,更横宽了。胖子要穿竖条子的,竖的把人显得长,横的把人显得宽……接下来,鲁迅还对萧红脚上的靴子评论一番。萧红的一句话,引出了鲁迅的一堂美学课,或者叫女人形象设计之服饰色彩搭配讲座。我想,此时的鲁迅先生,尽管是在躺椅上,很休闲的样子,或者是有些疲惫,但他的脸上一定神采飞扬,他的目光柔和而明亮,他的身上也弥漫出青春的气息来。也许鲁迅先生撒了个谎,那略带夸张的大红色上衣肯定是漂亮的,而配在年轻的一身活力的萧红的身上,该是艳丽得光彩照人了。不知道鲁迅为什么要回避呢?又是转移话题又是偷换概念的,是他不敢正视萧红的美丽吗?如果换成了徐志摩一定会在萧红脸上的某个部位印下一个吻痕的,并且眼里蓄满泪水,哪怕仅仅出于本能的冲动。这就是哲与诗的区别。鲁迅的情感永远被他关在理性的笼子里。
      我还曾写过这样一段文字:诗人让鸟儿飞翔,哲人把鸟儿关进笼子。无意识是只野鸟,扑楞着翅膀四处地乱飞。诗人喜欢让鸟儿自由地飞翔,哲人则喜欢把鸟儿关进笼子。因为让鸟儿自由飞翔,诗人才成为诗人――艺术思维需要放纵无意识。当然,放纵无意识不等于诗人。因为把鸟儿关进笼子,哲人才成为哲人――哲学思维需要抑制无意识。当然,抑制无意识不等于哲人。性是无意识这只野鸟的孵化物,放纵无意识便放纵了性――艺术家大多是性狂热者,当然,性狂热者不都是艺术家;囚禁无意识便囚禁了性――哲学家大多是性冷淡者,当然,性冷淡者不都是哲学家。
    [ 1 ] [ 3 ]   在自然界,鸟们大多属于诗人,诸如百灵、夜莺等等。惟独鹰属于哲人一类。它在盘旋中思想、在思想中盘旋,独自撑起一片高远的天空。我们在天空中很少能看见鹰的影子,而麻雀则像翻卷的乌云,常常挡住我们的视线。在这个世界上,鹰的数量顶多是麻雀的万分之一。这其中有生存环境因素,也包括生物链因素,那么,我想有没有性的因素呢?可以肯定的是鹰的性生活绝对没有小鸟频繁。性活动是本能驱动,是在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朦胧状态下进行的。人类的性生活总是发生在夜晚而不是在阳光下,因为黑夜的氛围最容易使人回归动物状态。而鹰呢,即使在栖息的时候,它也是睁着双眼的。鹰所以能够一飞冲天,那是大凝聚后的大喷发与大释放。麻雀则只能在田园上勾画点圆圈或曲线,因为它那点精气神全部从下水道跑冒滴漏了。
      其实,哲人与女性之间并没有一种天然的排斥反应,仅仅是一种思维障碍,而不是心理障碍。是的,哲学拒绝女性,哲学的门扇总是向女性关闭――在人类历史上还没有哪位女性能够敲开哲学之门的。但是,哲人们的单身化都是具有其个性化因由的。柏拉图追求精神恋爱――把性与肉体排除在外;康德总是在计算自己的收支――计算自己瘦小的身材能否支撑起一个家庭的重量,等他算计出肯定的结果时已经七十多岁了;叔本华把女性视为做爱的机器――他一边和机器做爱一边诋毁着机器。柏拉图是一种病态的浪漫,康德是一种病态的现实,叔本华是从精神到心理的双重的颓废和扭曲。而见到年轻女性就脸红的尼采,他一生也掌控不了女人这锅粥的火候,不是掀盖早了,一锅的生米;就是盖揭晚了,散发出糊味。反过来,哲人与诗人在爱与性的方面是存在着一定差距的。尽管鲁迅也结婚也生子了,但是他的额头一直缺乏光泽的,他的生命里肯定缺乏一种元素,那种可以使他容光焕发的元素。徐志摩则恰恰相反。鲁迅的感情世界,留给人们阅读的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包括他与许广平之间。也许我们没有资格提出疑问,但是,在他与许广平“两地书”中,你找不到情人或爱人之间那种丝丝缕缕。难道这是一个“哲”字加一个“洁”字就能诠释清楚的吗?在他的心目中许广平到底是爱人是朋友是妻子是学生还是小保姆呢?恐怕这里已经超出了思维的因素,超出了哲与诗的因素,涉及到风格与性格的因素了。

      五

      沐完了美雨欧风,从英国留学归来的徐志摩,曾翻译一首波德莱尔的诗投到鲁迅编辑的《语丝》发表。译完了之后,他感到余兴未尽,又缀了一段议论。徐志摩当时一定很自负,亮出点洋玩艺儿给大家开开眼,也有震一震的意思。就是那一段散发着法国香水气息的议论,煽动了鲁迅的斗志,他模仿着徐志摩的笔调写了一段戏谑性的文字,“咦,玲珑零星邦滂砰珉的小雀儿啊,你总依然是不管甚么地方都飞到,而且照例来唧唧啾啾地叫,轻飘飘地跳么?”仿得出神入化啊!比鲁迅小十五岁的徐志摩本是怀着敬重之情走近鲁迅的,结果鲁迅一张嘴,一股浓浓的纸烟味道弥漫而来,呛得他掉过头去撒腿就跑,跑得远远的,从此再也不敢靠近鲁迅了,也不敢往《语丝》投稿。两人刚一过招,徐志摩便感到了鲁迅的功力。鲁迅则眯缝着眼睛、翘着胡须哈哈大笑:“徐志摩想挤进我们的刊物,我同他开个小玩笑,使他从此不敢再来了。”接着又哈哈哈……他剑一样的眉毛柔软鲜活成一片树叶或一条小鱼儿。
      鲁迅也确实是在与徐志摩开个小玩笑,如果他真的出手的话,那肯定是一剑封喉的。你跑得快顶啥用,别忘了鲁迅还有投枪呢,小心扎到屁股,扎到屁股照样要鲜血淋漓的。不妨掰开手指算一算,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有多少绝顶高手败在鲁迅的剑下!若问天下英雄谁敌手?没有!
      就像徐志摩每一句话都带着柔柔的香水气息,鲁迅一开口就是浓浓的纸烟味道。有时候你刚吸进嗓子还没觉得呛人,但等吸完之后,便感受到那烟味之烈的。据郁达夫回忆,一次他和几个朋友去鲁迅家里,鲁迅兴致特别好,主动给大家讲一段故事。他先是一本正经地介绍故事的出处,然后用他那口柔和的绍兴话娓娓地讲述。某某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那老和尚德高望重。这一天老和尚行将圆寂了,大概是佛祖给他捎来了信吧。行将圆寂的老和尚翻来覆去,不住地叹息。身边的弟子便跪下叩头,问老和尚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表示不惜赴汤蹈火去完成。老和尚“唉”了一声,皱皱眉头,喃喃地说,我这辈子有个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见过女人的阴户。说着又叹息一声,还晃了晃头。两个小和尚拔腿就往山下跑,没多久便背回来一位年轻女子,据说是从妓院花钱雇来的。年轻女子宽完了衣,把身体的那个部位展示在老和尚的面前,只见老和尚先是瞪圆眼球,然后闭上眼睛摇摇头,“原来和尼姑的都是一样啊!”说完,便停止了呼吸,面容特别安详。鲁迅讲完了故事,满屋人笑得呲牙咧嘴、东倒西歪。鲁迅自己也笑出了声。这个故事的出处折腾得郁达夫翻遍了图书馆,后来见到鲁迅还专门请教,鲁迅清脆的笑声,让郁达夫知道自己上了当,原来那故事是鲁迅杜撰的。本来习惯使用匕首和投枪的鲁迅,偶尔也尝试一回用软兵器杀人的感觉。
      徐志摩身上挨的当然也是鲁迅先生的软兵器了。他的身体太单太轻太柔太飘了,而鲁迅又手重,软兵器落在身上也照样是一道血印子。如果鲁迅出的是剑,他至少要折筋断骨的。你想,杂文和抒情诗较力,就像老鹰斗百灵鸟一样,根本不属于一个重量级的。也许就是因为这一个小小的玩笑,让鲁迅和徐志摩两人一生都握不了手,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维持着一种缄默。实际上,他们两个人是完全可以携手的。徐志摩一生追求的是美,至美;鲁迅一生追求的是洁,大洁。洁本身是一种美,而且是大美。换言之,徐志摩因为热爱美而追求美;鲁迅因为热爱美而捍卫美。他们一个像蝴蝶一样永不疲倦地追逐着美,因为追求美而匍匐于地、泪流满面;一个睡眠时都睁着眼睛守护着美,因为捍卫美而手握利刃解剖美,剔除一切杂质。他们热爱美是相同的,不同的是爱的方式。因此,美是可以让两人携起手来的。
      我相信,与徐志摩开完玩笑之后,鲁迅在得意之余肯定会有几分悔意的,他瞅瞅自己的手掌,又瞧瞧自己的手背,轻轻地摇摇头,“手还是太重!”而如果鲁迅也活到巴金的年龄,他也写《随感录》的话,他也一定会自我忏悔的――包括他的笔错杀过什么人,误伤过什么人;包括对别人的苛刻与对自我的残忍……那样的鲁迅肯定是更丰满,也更可爱的。

      六

      哲与诗是人的两张面孔,是理性与情感的两面,冰与火的两面,超意识与无意识的两面,醒与醉的两面。每一个普通的生命身上都显现或潜藏着哲的因子与诗的元素。而哲人和诗人是生命的两极,他们都是一种残缺。其生命的两个侧面,一面发育超常,另一面却发育不良。哲人与诗人同样都是因为残缺而卓越、因为残缺而美丽的。真是很有意思:一个健全的人、对称的生命可能是一个平庸者;而一个畸形的人、残缺的生命却可能是一个天才。这就是上帝的公正吗?当然最具魅力的生命是诗人哲学家或哲学家诗人。一个完美的生命是哲与诗的结合,一个完美的世界也是哲与诗的结合。就像几块石头、一丛花草构成的一幅画,或古树与青藤的拥抱……
      我一直在想,如果鲁迅真的和徐志摩携手联袂,又岂止是珠联璧合?那该是天底下一道绝妙的风景――一个傲骨如山、一个柔情似水――山是水之魄、水是山之魂!至于纸烟味道和香水气息,就让它萦绕在山水之间成为一种点缀吧!
      (责任编辑/沙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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