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朵朵是一个双目失明的孩子。朵朵今年十岁了，从出生那天起，朵朵就从没见过人们口中所说的阳光、食物、白天，甚至……人。每当有人对妈妈称赞说，这孩子，漂亮得跟一朵花似的。朵朵就会仰起小脸蛋天真地问妈妈：妈妈，花是什么样的呢?妈妈轻轻地叹了一声说：“傻孩子哟!”妈妈的声音悲凉如水。
在盲女朵朵的世界里，世界是由声音的罗网织成的。比如说那些啄米的鸡，它们一起大摇大摆地跳到架上时，朵朵就听见领头的鸡大声叫着说，伙伴们，快来呀，这儿有好吃的。朵朵就会循着声音挥舞手中的小棒赶走那些讨厌的鸡。再比如，天气变冷的时候，朵朵就会听见一阵风对另一阵风说，明天还要变冷，明天气温还要降低。于是朵朵就穿上她的大厚棉袄，告诉妈妈天气仍然在降温。妈妈问她说，朵朵你怎么知道明天气温要降低了。你是不是听了天气预报还是有谁告诉你的?朵朵说，不是，我听见风说话了，是风告诉我的。妈妈便默不出声地躲到一旁暗自落泪。
妈妈知道，朵朵是个聪明的孩子。那次妈妈和朵朵一起去街上赶集，朵朵想要买一个陶罐，储存她的一些小物件。当时妈妈正在街上吆喝着卖一篮子白菜，很多人上前来与妈妈搭话，妈妈一时走不开，于是妈妈便给了她五块钱，让她到不远的货摊上买陶罐。卖陶罐的是一个精明的中年女人，在她确定了眼前的女孩是个天真的盲女后，便有了欺骗她的念头。摊主问朵朵，小姑娘是要白的还是要黑的陶罐呢?白的三块钱，黑的五块钱。朵朵犹豫了片刻，她想起妈妈说她是生活在黑色的世界里，她不知道黑色是什么颜色，她想，既然黑色与我的眼睛是一样的颜色，那么我就要黑色的吧。于是，她对精明的女摊主说，阿姨帮我拿黑色的，我要黑色的。女摊主嘴角露出一丝轻易觉察不出的微笑，她手上递给朵朵一个白陶罐嘴上却说，阿姨给你拿了一个最好的黑陶罐，你当心拿好啊，打烂了我可是不负责任的。朵朵把陶罐拿在手里，专心地摸着陶罐的每寸地方，半晌她对女摊主说。阿姨你再给我拿个白色的好吗?女摊主随手拿给她一个黑陶罐，心里鄙夷地想，看你这个盲孩子，你能分辩出什么颜色，不过是在这装腔作势罢了。女摊主幸灾乐祸地冷眼看着朵朵。看她在那儿翻来覆去的摸着罐子。过了好一会儿，朵朵把白陶罐连同五块钱一起还给女摊主。女摊主说，小姑娘你拿错了，你拿的是白色的。我帮你换过来吧。朵朵认真地说，我没有拿错，我拿的就是黑色的。朵朵把黑陶罐紧紧地抱在胸前，像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女摊主着急地说，诶，小姑娘你真拿错啊，你看不到颜色，阿姨看得到，阿姨不会骗你的。朵朵一本正经地解释，我没有拿错，我试过了，我手上拿的这个是黑色的，它吸收了阳光，比刚才那个温度要高，所以这个才是黑色的，我就要这个。女摊主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她没想到她的如意算盘，被一个聪明的盲女打乱。这时，旁边看热闹的人听到了朵朵的解释，纷纷指责女摊主的不是，说她欺负一个看不见的儿童，心思比黑陶罐还要黑。卖陶罐的女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羞红了脸，她嗫嚅着说，不是，是有砂子进我的眼睛，我一下子看错了。看热闹的人哄笑起来，有人为朵朵拍手鼓起掌来。
闻讯赶来的妈妈一把搂住朵朵。妈妈心疼地说，朵朵我的好孩子，又有人欺负你了是不是?妈妈这就找她理论去。旁边有多嘴的人立即告诉了她这一幕。妈妈听完后紧紧攥住朵朵的小手，半是骄傲半是无奈地对围观的人说，我这个孩子，虽然从小看不见，心里却是比明眼人还要清亮多了。
妈妈带着朵朵离去，把惊叹留给了围观的人群。
回家的路上，朵朵不停地问妈妈。她说，妈妈，为什么那个阿姨要欺负小孩子呢?她以为我看不到是吧，其实我是看到的呢。我用手“看”，用耳朵“看”。妈妈说，你怎么看?朵朵得意地说，我当然知道的了。我们家要是来了客人，他不出声我都能知道他是谁。要是舅舅来了，他的脚步声就像大笨熊似的那么重，他的身上有一种树皮味道，就像桉树的气味，要是阿姨来了，她的脚步声轻得就像是踩在云朵和棉花堆上。她的身上的香味就像我们家菜园里青菜的味道。不止是舅舅和阿姨，其他人我都可以认出来的。妈妈问，那我身上的味道是什么样的呢?还有爸爸的呢。朵朵想了想说，妈妈身上的味道是用甜牛奶做成的。爸爸身上的是呛人的辣椒味。
朵朵知道，爸爸不喜欢她。那天妈妈去菜地里干活了，朵朵百无聊奈地坐在门槛上张望着。爸爸带来了一个陌生人来他们家买小猪。十多头小猪在院子里到处跑来跑去，发出欢快的哕哕声。买猪的人看了朵朵一眼，漫不经心地对爸爸说，是你孩子吧，长得真漂亮。爸爸气恼地对来人说，长得漂亮顶个屁用，什么都看不到，瞎子一个，害得我们大人操心。不知为什么，从那个陌生人第一脚踏进他们家，朵朵就嗅到他身上有一种灾难般的气息。她闻到他身上的利器发出尖锐的声音，似乎还有寒光在她眼前闪耀。一种不好的预感像巨大的磁场一样从他们家一圈圈缩小、逼近，把他们家包围。爸爸和陌生人走进了院子里的猪圈。朵朵在门口大声叫起来，爸爸我要喝水，你给我倒水。爸爸倒了水出来，不耐烦地对朵朵说，你能不能不给我添麻烦，你不知道我有事要做吗?朵朵小声对爸爸说，爸爸你不要进去，那个人身上带着刀。爸爸数落朵朵，小女孩儿，你知道什么，爸爸不卖猪给他，我们家吃什么?吃西北风啊。
爸爸再次折转身和陌生人一起在院子里谈猪的价钱。朵朵竖起耳朵偷听他们的谈话。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听到爸爸和那个人激烈的讨价还价声，可是后来，他们却安静下来。一些寒光在朵朵面前飞舞，她听到空气中传来无数刀片飞舞的声音，像冬天的雪花在空中打架似的。
朵朵把右手的大拇指与食指伸进嘴巴里，鼓起腮梆子吹出尖利的唿哨声。这是她向小雅求救的信号。果然，小雅听到了朵朵的呼叫声后叫上了她的爷爷，爷爷又叫上了正准备去担水的三文叔。一行人朝朵朵家走了过来。小雅说，朵朵，你们家发生了什么事。朵朵急促地说，我爸爸，我爸爸和一个陌生的叔叔在院子里……三文叔连忙操起扁担急促地赶到院子里。他们看见一个陌生男人正杀气腾腾地要朵朵爸爸说出钱在哪儿?那个陌生人一手掐着朵朵爸爸的喉咙一手举着一把尖刀，正凶恶地要朵朵爸爸交出钱来。见到有人过来，陌生人扔下朵朵爸爸夺门而逃。三文跑得飞快，拿着扁担紧紧地跟在后面。三文叔边跑边喊，狗日的你吃了豹子胆了，大白天居然跑到人家家里来勒索，你活得不耐烦了。来到一条河边，那个陌生人想也没想就一个猛子扎到水里不见了。眼看着是追不到了，三文叔气得把扁担往地上一扔发狠地说，狗日的你下次敢来看我不宰了你，把你的心掏出来喂狗。
三文叔对爸爸说，幸亏朵朵叫我们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爸爸耷拉着头站在一边，什么话也不说，像只霜打的茄子。
三文叔和小雅的爷爷走后，爸爸对朵朵说，你这个丫头片子，说好事不灵说坏事灵。你真是个小灾星，瞎了眼还不算， 还总把不好的事情引到家里来。什么倒霉的事都摊到我头上来了。真倒霉，这狗日的老天真是不长眼，也不知我上辈子做错了什么事。
朵朵知道，爸爸是有气没地方使，只能出在她身上。朵朵不说话。她空洞的眼睛盯着爸爸说话的方向，朵朵想，爸爸长得是什么样子的呢?爸爸为什么总是不开心呢?她觉得自己没能给爸爸带来快乐，真是爸爸的小麻烦。
小雅是隔壁童大爷家的孙女，和朵朵同岁，她是朵朵最要好的玩伴儿。小雅的爸妈到广东去打工了，于是小雅便和弟弟跟着爷爷奶奶过日子。小雅的奶奶也是个瞎子，朵朵听妈妈说小雅的奶奶是因为老年青光眼没有钱去做手术才变瞎的，不像她一生来就睁眼瞎。朵朵想，小雅的奶奶一定也见过了不少好东西吧，不像我，什么都没看到过。小雅的奶奶虽然瞎了，却是比我好多了。至少她什么都见过了。
小雅对朵朵说，我在家就做我奶奶的“眼睛”，在外面就做你的“眼睛”。小雅和朵朵玩跳皮筋、抓石子，什么明眼人能玩的游戏，小雅也会和朵朵一起玩。朵朵不笨，有时朵朵玩得比她还要好。小雅对朵朵说，你这么聪明，你要是能看得见去读书的话，你的成绩一定比我好。朵朵说，我什么都看不到，哪里能读书呢。小雅叹了口气说，那倒也是。你看不到，老师要在黑板上写字，你什么都看不到，也就不能做作业了。
朵朵和小雅很想学会像那些调皮的男孩子吹出尖利的唿哨声，他们只需把大拇指和食指伸进嘴里，就能吹出尖锐响亮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然后他们的伙伴们就像听到某种暗号似的从四面八方涌来。两个女孩子学着男孩子们的样子努力地吹，却是学了半天也学不成。后来，还是朵朵先学会了。朵朵吹出了飘忽不定的声音，声音像尖锐的哨子在风中摇曳。朵朵对小雅说，以后我要碰到什么困难或者紧急情况我就吹哨音，比如掉到水坑里什么的，你一听到这种声音就过来救我。小雅重重地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说，好的，我知道了。
小雅经常会来朵朵家找朵朵玩。小雅每次来的时候爸爸都会找小雅说话，有时还问她在学校里有没有男同学欺负她，要是有的话就告诉他，他去帮忙教训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男生。朵朵每听到爸爸对小雅说话，总会感觉到爸爸的话就像一群蜜蜂围绕着一个什么东西嗡嗡作响。她的耳边就会金星飞舞，像一串鞭炮被炸得开了花。
小雅又来找朵朵玩了。她拿着一副扑克牌兴冲冲地跑进朵朵家门，边进门边叫道，朵朵快出来，我爷爷给了我一副扑克牌，我来告诉你玩牌。朵朵高兴地大声应道，哎诶，我就来。就来。
爸爸走了出来，他不高兴地对朵朵说，就知道玩。你这么大了也不会给我做点什么事。去去去，帮我去二强那里买包大前门的烟来。爸爸说完就拿了五块钱给朵朵，并吩咐她说，烟是三块钱一包，找两块钱回来。
二强叔开的小卖部在村子东头，朵朵家在村子西头，要去二强叔的小店子几乎要走完整个村子。朵朵不高兴地噘起了嘴巴，我要和小雅玩呢。爸爸你自己去吧。爸爸挥了挥手作出要打朵朵的样子，大人说话，小孩子顶什么嘴。朵朵不情愿地接过爸爸给的钱走开了。
朵朵回到家里的时候，小雅已经走了。爸爸听到朵朵回来的声音便喊到，朵朵，烟买回来了没有?快把烟拿来。
一连几天小雅都没来找朵朵玩。朵朵很失落，总是一个人闷闷地坐在自家的小门槛上，不停地朝小雅家方向望着，仔细地听着小雅家发出的声音。遗憾的是朵朵一次也没听到小雅的声音。有时她听到小雅的爷爷嘶哑地咳嗽着，声音像是从老枯树枝上发出来的，非常刺耳。有时她听到小雅的奶奶咒骂鸡的声音，这只该死的瘟鸡，怎么还不上笼。明天我非宰了你不可。小雅的奶奶不让朵朵上她家找小雅玩，每次去的时候小雅的奶奶就会说，朵朵你回家去玩吧。我们家小雅要写作业，她要是考不好，她爸爸妈妈回来就会打她的。小雅的奶奶怕朵朵影响小雅的成绩，总是不欢迎朵朵去她家。后来朵朵便干脆不去小雅家了，就在自家门口等着小雅过来找她玩。
不久，小雅的爸爸妈妈从广东回来了。他们回来后便与爸爸妈妈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他们是半夜时间过来的，朵朵躺在床上听不到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小雅的爸爸很生气，似乎还拿了什么东西冲上门来。朵朵躲在床上惊恐地听着。她用被子捂住了头，一颗受惊的小心脏像擂鼓似的呼呼跳得厉害。她弄不懂大人们为什么会这样怒气冲冲。
后来，朵朵听到了小雅的妈妈骂小雅奶奶的声音。小雅的妈妈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个老不死的怎么不死，两个老鬼在家也看不好一个孩子。现在干脆连证据都丢了，我们想去告他也告不赢。谁要你多事洗她的裤子的，那可是证据。小雅的妈妈骂完便在那里哭了起来，她撕心裂肺地哭着，边哭边骂着，李守信，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这么小的小孩子你也不放过，你是畜牲。李守信你这个遭天杀的，你死了阎王爷都不会放过你的，让你成为孤魂野鬼，你会遭到报应的。小雅的妈妈提到了爸爸的名字，朵朵感到心惊肉跳。
爸爸和妈妈都很平静。朵朵不知道小雅家发生了什么事。朵朵只是更加留心爸爸妈妈的说话，更加细致地捕捉他们的一举一动。朵朵听到妈妈对爸爸说，你也真是的，这么小的孩子，你也去动?好在他们家没什么证据，要是有检察的人来了，你就一口咬定你那天不在家。爸爸说，谁叫李柄强这个狗日的，总是欺负我没有儿子，在我面前神气活现得像条牛似的，每次从外面回来，好像钱多得没地方烧，在我面前显摆。我就要让他有哭的时候。妈妈说，那你也不能欺负人家小孩子呀。爸爸说，你忘了他上次指桑骂槐，说一定是没有儿子的家里偷了他家地里的花生?这不是明白着指我们家么?我早就看他不顺眼想过要教训他了。这不，到了他哭的时候吧。妈妈说，他欺负咱家没有儿子，他是不对，可你这样做也没有用啊。爸爸说，怎么会没有用?我要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凭什么他比我有钱?凭什么他有儿子我没儿子，连生个女儿也不健康。我就是不服这口气。我就是不能让他这样嚣张下去。妈妈突然捂住嘴巴呜咽起来。妈妈的哭泣声像冷风呜呜呜地吹进老榆树洞里发出来的。朵朵知道妈妈一定是在伤心地哭了。爸爸妈妈的话像电石火花一样照亮了朵朵的感觉。朵朵回忆起那天爸爸叫她去二强叔的店子里买烟的情景。朵朵脱口而出，说，不对，爸爸那天在家的，小雅来我们玩，爸爸叫我去买烟了。啪的一声。朵朵脸上挨了妈妈重重的一耳光，妈妈的手像刀子一样挥在她脸上，朵朵的脸立刻像被火烧了一样的滚烫起来。妈妈说，你再说我打烂你的嘴哟，你是个瞎子，你能看到什么?你什么都看不到。朵朵倔强地说，小雅就是来我们家玩了。小雅还拿了扑克牌对我说是要教我玩打扑克。我当然知道。妈妈气恼地说，小祖宗你不要乱说话了，你不说话没有人当你是哑巴。你这样说了爸爸要去坐牢的。要去坐牢的你知道吗?就是你再也没有爸爸了。妈妈又狠狠地对朵朵说，以后不能再说爸爸在家了知道吗?你想没有爸爸是不是?朵朵 惊恐地摇了摇头。
小雅再也不来找朵朵玩了。朵朵不知道小雅怎么样了。一个人的时候，朵朵很想念小雅，于是她一个人坐在门槛上，吹起她和小雅约定的紧急信号声，可是小雅家安安静静的，小雅再也没有出来。朵朵不知道小雅去了哪里。
惟一的一次，朵朵听到屋门口响起了脚步声。她听出那脚步声是小雅的，于是连忙开门走到屋门口大声叫道，小雅，小雅你过来。我在这里。没有人回答她。小雅匆忙的脚步声像惊慌的小兔子一样远离。小雅不理她了。朵朵感到很难过，也很失落。
没有了小雅，朵朵很孤单。有时她只能一个人坐在自家的门槛上发呆，有时，她只好一个人闷闷地在村子屋后的小路上走来走去。那条小路，她和小雅曾经走了无数次，没有小雅的帮忙，她都能熟练地回到家中。在这条走过了无数次的村路上，朵朵没有碰上小雅。倒是碰上了一条狗。那条小狗是认识朵朵的，它用温热湿润的舌头亲热地舔了舔朵朵的裤子。朵朵蹲下来摸了摸小狗热乎乎的头，小狗很快就蹦跳着跑开了。
朵朵继续朝前走。风中传来野生植物的清香，村庄很安静。迷人的香味中，朵朵似乎敏感地嗅到了风中传递的某种不安的信息。一种危险感像绳索一样的朝朵朵靠近。一圈一圈的危险环，一环套着一环，向她逼近。她想逃离，她想回家。朵朵抬起脚跑起来，四面八方的空气中似乎伸出无数的手来，它们抓住了朵朵。
很快朵朵便发现这种危险的气息来自两个人。他们站在了她的面前。朵朵听出声音是小雅的爸爸和妈妈。小雅妈妈说，小瞎女，你逃不掉的。你家欠我们家的，由你来还。小雅爸爸对小雅妈妈说，我们把这个小瞎女抬到河里去吧，她是个小瞎子，这样人家以为是她自己看不到自己掉到河里去的：小雅妈说，对。这样人家以为是她自己不小心掉进去的。
小雅爸爸一把拎起了朵朵，他像掐一朵花一样。无声而轻轻地把朵朵拦腰抱起。朵朵想喊叫，可是她的喉咙仿佛与她的身体分了家，它们违背了她的意志，发不出任何声音。朵朵的手狂乱地在空气中舞动，强烈的求生欲望支使她的小手挥舞得疯狂而凌乱。朵朵的小手终于抓在了小雅爸爸的身上，朵朵不知道那是什么，她只觉得那是一团温热的肉乎乎的东西，她想也没想就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用力抓了下去。小雅爸爸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哎哟”，然后小雅爸爸的手就松开了。
掉在地上的朵朵像只敏捷的豹子一样一跃而起。她开始飞快地狂奔。她只想逃离这种危险的气息。她觉得她的两条腿软绵绵的已没有了平时的力量，她不停地从地上摔倒，又不停地接着爬起，她拼命地向着不知名的方向奔跑。风声从朵朵耳朵呼啸而过。朵朵的头发在风中被散开来。远远看去，朵朵奔跑的姿势像一朵愤怒的花在空气中飞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