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驾校,两人认识的,年纪相仿,都在海淀区,还经常去一个饭店,真是缘分啊!接下来,话题就更多了,他们都表示了对这个城市道路交通的担忧,却又不约而同的梦想自己拥有一辆车,给这个城市添堵。来驾校之前,她把自己收拾得非常仔细,其实说到底,还是对自己不够自信,终究还是相貌平常的女子,反而更希望得到别人的关注。
来学车的,都是成年人,看似只是学车。但所有人都明白,多条朋友多条路,要有空闲时间,人多都相聊甚欢。她看一眼无数生动的面孔,问他,学完后自己买车?他马上就否认了,就是拿个本,心里踏实!她会意地笑了,年青人的想法大都如此,总在为某件事做着准备,很渴望的事,被说得轻描淡写。
驾照发下来时,他们成了一对恋人,用最快的速度搬到一起住。但毕竟是学过车的,对车就有了一种渴望,而且,驾驭和征服的欲望总会攀上心头,不过,车对于他们是熟悉而又陌生的,想占有的同时,又感觉有一丝距离。他们就在一起商量,两人的工资算下来,多长时间才能买一辆车,算出来的时间不是太长,但也不短。他们都属一般的上班族,租住的房子,一个月结余下来的钱还是有限,毕竟有了规划,生活就显得甜蜜了。但这种甜蜜又是动荡的,仿佛幸福明天就会来临,又极有可能遥遥无期。
他在中关村卖电脑,说起来跟IT行业沾点边,但懂行的人知道,其实就是卖水货和盗版软件的,做这个,卖的便是一张嘴,想买电子数码产品,去那里,他可以告诉你,除了航天飞船搞不到,其它都能搞到。他在中关村,感受祖国电子产品的日新月异,但自己着实没什么变化,真正幕后赚钱的是老板,他只是个打工的,工资靠提成,连保底也没有。大学毕业证早被他压在了箱底,又不能回家,除了觉得没有脸面,回家连电脑也没地儿卖,在这里活好活差好歹能撑住,在老家看来,怎么着也是在北京立住足的,还是首都北京中关村!在外面,你活得怎么样,别人是不知道的,最明白的只有自己。参加同学聚会时,他照样穿起西装打起领带,在那些星级酒店里谈笑风生,出来的失落,很轻松地被抛在风里。当然也想过创业,这个城市,看起来到处都是机会,实际上四处都是困难,他没有本钱,只能忘而却步,每天还得看着飙涨的房价混进如滚的车流上班去。她呢,在一家物流公司当文员,这种地方,加班成了家常便饭,还没有加班费,《劳动法》顶什么用,不干后面排着长队呢,一天下来的货单都需要统计报表,不到晚上七点根本下不了班。这样看来,他们似乎有理由同病相怜相依为命的,放眼望去,北京有多少这样的人儿,但谁又有时间去想这个问题?
搬到一起后,她发现,和面对汽车时的心情一样,对他,也是熟悉而又陌生的,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距离。他脖子上挂着一个玉吊坠,很是爱惜,没人的时候,总会拿起来端详,她无意中看到过,只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但心里还是耿耿于怀的。有一次,他洗澡去了,照样是小心翼翼地将玉吊坠摘下来,他可能怕滑落,专门将玉吊坠放在了沙发上面。她在一旁看电视,对着屏幕目不转睛。从卫生间出来后,他发现玉吊坠不见了,也不问,四处寻找。她当然捕捉到了他心急如焚的样子,指着衣帽架,故意说,怕摔坏了,我挂在了那上面。他快步走到衣架前,双手摘下查看,马上挂在了脖子上面,好像一刻也离不了似的,全然没听出她话里的味道。这一幕,她一下就看得真切,他眼里全然没有她,只有那块玉坠,这让她的心里生出酸楚和嫉妒,更有一丝好奇。他不知道,女人的好奇心和嫉妒心搅和在一起,能驱使出多么强大的一股力量,就像他们喜欢的四轮驱动越野车一样,强劲而又义无反顾。
她记在了心里,有一次,不经意地问起,玉坠是什么时候买的,挺不错的。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是他妈送给他的。对于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她满意,她什么也不再说,四周就安静了。大概他也感觉到了太过简单,为了证明他的说法,解释道,是母亲专门请来的,能保佑庇护他,还开过光的。她心里波涛起伏,他这么说,简直就是在考验她的智力,却极力克制住了,盯着他的脸,若有所思地点头,哦,眼神却飘了!从他的神态和平时的举动,她根本不相信玉坠会是他母亲送的,她知道这是一个谎言,却无法马上戳破它,体验着一种挣扎。而很显然的是,他的心被别人占据着,她无法拥有他,这种陌生而又隐晦的距离,让她不得安宁。她想象围绕玉坠所发生的曲折的故事,各种情节,但这一切只是想象,得不到验证。在心里,她早已经给那个玉坠制定了一个大致的发展方向,仿佛自己是一个导演,千变万化的故事就出来了。但这种想象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她强迫自己忘掉这件事,事隔一日,看到他还是戴着那个玉坠――带着那条他母亲送的玉坠,她的心又不禁沸腾起来。
跟开车一样,面对她,他是想驾驭和征服的,男人可能总是如此,把女人商品化。但是又始终感觉她在审视自己,在不停地打探他的心底,他多少有些慌乱,便有点欲盖弥彰。那个玉坠,他故意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洗澡时会随便一扔,戴上时会非常平静。就这样,有些心情,他没打算割舍,又准备着继续。
一段时间之后,她从街上回来了,很兴奋地叫他过来。他站在跟前,问她怎么了,这么高兴!她从包里取出一件东西,媚笑着说,给他买了件礼物。他看着包装盒,问是什么礼物。她轻轻打开一个精致的盒子,取出一件玉吊坠来,说给你买的,好不好看。他怔住了,很平静,还教育道,又乱花钱,我不是有一个了么!那不一样,这是我买的,你戴上看好不好看。她亲手想将那条玉坠摘下来,但他动作更快,两手将脖子上的玉坠托下来,放在了口袋里,然后戴上了她刚买的,问怎么样?她当然一个劲地说好,只是并不知道,当男人心里有了一个人的位置,并不是轻而易举的就能挪走的,如果能挪走,那得靠他自己!她花掉买一个汽车轮胎的钱来买一条玉坠,但是显而易见,他并不是特别高兴。依平时,他们都是这么算帐的,这个月的工资可以买个车门,下个月可以买个座椅,最后存半年的钱买发动机。但是现在,她花掉买一个汽车轮胎钱买来的东西,并不受他的重视。这让她很不开心,就在第二天上班,她专门看了,他脖子上戴的还是那个旧玉坠,她买的玉坠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摘了下去。她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当时就质问他,为什么不戴她买的那条玉坠?他发现了对方的气愤,谨慎地说,我不能戴两条吧。但是她不一样,执拗地问,为什么不戴我买的?她不明白,辛辛苦苦跑了一整天,脚都起了泡,花一个汽车轮胎的钱买回来的玉坠,他为什么不戴?他狡辩道,昨天不戴了吗?我要你永远戴着它,那是我跑了一整天走了无数家店脚都起了泡为你买的,你不戴究竟是什么意思?她一口气说完,看他的反应。但是他不为所动,他也有自己坚持的理由,存在心底,只说那是他母亲为他请的,不能随便摘下。她决断地说,那你选一个。在她心里,她从不承认那是他母亲的,男人的这种做法,轻视了她的感情和智力。你们女人怎么都是这样,总得让男人在母亲和爱人之间做出选择,他需要留守住自己最后一点的隐秘,就不得不捍卫虚假的谎言。但是女人绝不允许他的隐秘,盯着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他迎上去,是的!她甩门出去了,突然感觉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如此轻薄,有了欺骗,陌生的感觉就会紧随而至,心里有隔阂了,她并不是如此好欺骗和打发,在显而易见的谎言面前,哪有信誓旦旦?她的眼泪就下来了,想不到他会这样对她和她的一片心意,他胸前挂着别人的玉坠,她的位置在哪里,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向公交车站模糊地走去,心里虽说是虚无的,但她已决意揭开他的秘密。在这方面,女人的坚忍和心计,总会显得棋高一着。
他随后出的门,赶特4公汽,上车以后,看着如蚁的人群,心里乱极了。有时候,对于那个玉坠的挂念和喜爱,他会故意压制一下,当然知道其中的道理,因为有了她,他不能再肆无忌惮的流露。不能再仔细查看玉坠上的纹理和沁色,不能再让那些乳白和浅绿的颜色在眼前闪挪变化。但是他忘了,没有一件事物,可以逃脱女人的细心和直觉。他不经意的一些举动,都被她看得清清楚楚的。他心里很清楚这条玉坠的来历,很显然,这个时候,她也有所察觉了。她买回来的那条玉坠横在了他的面前,要他做出抉择,要不然,这段感情就极有可能抛锚,像一辆停在沙漠里的车子。对于他们来说,放弃一段感情并不是一件难事,但是,他和她之间,还是有吸引力的,玉坠和她,他都丢不下。他必须得做出取舍,下班回去的时候,他决定做出妥协,并主动向她示好,表示以后就戴她买的那条。
看到他戴上自己买的玉坠,她很高兴,一度甚至忘了换下的那条,也不再去查究那条玉坠背后的故事。两个人好像和好如初了,继续他们对车子的憧憬,日子眼看就在公汽的喧嚣和上班的琐碎中度过。但是随后发生的一件事,却让她的心冷到了极点,她不得不把那条玉坠从记忆当中打捞起来。
几个月后的一天,两人都在家里休息,看电视。他起身去拿一袋瓜子,就在这个时候,“咣当”一声,玉坠掉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轻脆的声音像一尾犁刀从她心田划过,闪出白亮的寒光,她马上起身弯腰,发出夸张的叫声问怎么了。他在查看红线头,叹气说,吊环儿处的线断了,玉坠掉了下来。她捧起那些摔碎的玉坠,心疼欲裂,一连串地问线怎么会断了呢!他将那些碎掉的玉片儿找回来,显得很专业,说真玉的鼻眼儿处是有豁口的,仿的就没有,时间一长,线经过磨擦,就容易断,快别难过了,都怨这根线不结实!她有自己的逻辑,从地上站起,马上反问,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换根线。我……我哪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断,也不是故意的,男人似乎被问住了。她审视着他,说原本以为你会好好爱惜它,哪知道却碎了。他有口难辩的样子,我哪想它坏掉,知道是你送给我的,我天天都戴着,快别难过了啊,我知道你的心意。她再抬起脸时,变得轻松了,口气也全然不一样了,说摔了就摔了,没事,人好好的就行,再说还戴了这么长时间。他说,就是怕你会难过,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她肯定地说,不难过。他哪里知道,从玉坠摔落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碎了,她不想知道那块玉经历过什么才摔碎的,她只是执着地认为,既然他知道线容易断,为什么不去换,难道一切只是巧合?她继续看电视,画面是流动的,却不知道演的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对他说,这块玉碎了,就戴以前的那块吧。本想接着说,那块玉能保佑你,但她把一切情绪都压在了心底,等着他的表态。他没想到她是在试探,就说,好吧!将那根红线细细收了起来。在她看来,那根红线还有什么意义,值得他如此去收拾?没有了信任,一根红线,怎么也将两人绑不到一起。
那个玉坠依旧每天出现在她眼前,她表现得却没有先前那么强烈,看起来心安理得。过了一段时间,还提醒他换根线,免得又摔了。他只说知道了,却并不见有什么行动。
过节的时候,他决定带她回家,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好几年,父母也催促,岁数一大,一个人回家还真是种压力,他同她商量,怕她不愿意。现在,谈场恋爱变数多大呀,没有一定的感情基础,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对方还真不一定同意。没想到,她很爽快地答应了。
他带着她,乘火车倒汽车,带着北京土特产,无限风光地回到家门口。和所有的父母一样,见到她,别提多高兴了,小心周到地招待着。他母亲每天拉着她的手不放,说东道西。而她,心里只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关于那个玉坠,她明知道他说的是谎言,还是不远千里来求得证实。乘他不在的时候,她和他母亲聊天,说您从哪里替他请的那个玉坠啊,真好!他母亲愣在了那里,问什么玉坠?她心里已然明白,但要得到更确切的答案,说就是他脖子上挂的那个玉坠,您什么时候请的?他母亲说,我没有请,是不是他自己买的,你问问他!她笑了,说没事,我以为是您请的,还想请一个回去呢!
他哪里知道,她还惦记着玉坠的事儿,更可以这么说,此次来,她就是为求证玉坠来的。她就那么随口一说,但他母亲当大事记在了心里,以为是她的一个愿望,还告诫儿子无论如何要去给她买一个玉坠。他母亲告诉他玉坠的时候,他愣在了那里,感觉心底所有的东西都暴露无疑,一股凉嗖嗖的风从心底掠过。但随后,他镇定了下来,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绝口不提玉坠的事儿。她也只当他不知道,因为她已知道了答案。
回去的时候,和来时没什么两样。两个人却在选择间歇性的遗忘。但越选择遗忘,好多事就记得越清。她的心里,他的谎言和玉碎时候的情景不住地疯长,坐在车上,她有时会看一眼他,却感觉到了之间的距离。他何尝不是,感觉她难以控制和充满心机,一路就有些别扭。那个谎言,两人心照不宣,都不再提起。
没多久,回老家发生的事情好像忘了,他们还在商量什么时候能买车,气氛热烈而又充满希望。他说,坐厌了公交车,在北京坐一趟公交,一天的好心情都没了。她点头同意,并期盼有车的生活早日来到,到时上班就方便了。对于以后的生活,他感受到了一股力量,还有她,他甚至有了一丝满足感,很是心安。上班的时候,他拼命招揽顾客,去商场下面发传单,每天都是去得最早,走得最晚,只求那辆梦寐以求的汽车离他们的生活更近一些。
有一天,他回来都晚上9点了,简单吃点东西,就去洗澡。还是和从前一样,他不经意地把玉坠取下来,放在衣帽架上,然后去了卫生间。她在沙发上看书,有一会儿时间,那枚玉坠闪闪发光,似乎在吸引她的目光,她摆头,默默地看着玉坠,将书合上,所有的情景就像书页一样在翻开。那枚玉发出熠熠的光芒,仿佛将时间都沁进了玉色里,但它又吞不掉时间的痕迹,衬着她略显紧张的目光,屋里静极了,只有卫生间里流淌的水声。
他出来的时候,擦干头发,就径直去取那块玉坠了,她还坐在一边看书,告诉他明天单位会发福利。他随口问道都发些什么,就将那块玉取了下来,挂在脖子上没走两步,“啪”的一声,玉坠掉在了地上,溅起冰样的光芒。他蹲在地上,定住了一般,然后缓缓扭头,那一刻,他们四目相对,她看到了他眼里绝望和痛苦的光芒。
责任编辑:刘照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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