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铺天盖地的争吵之后，陆川似乎决定收手了。12月5日晚上，他捅破水军潜规则的第二天，陆川在微博上说：“谦虚使人进步。”配图是一张民国时代的黑白照片：南国的阳光下，猎人们抓住了一头豹子，扯着它的爪，揪住它的头皮，把它托起来，向镜头外的观众展示猎物斑斓的皮毛。一杆枪靠在墙角的阴影里。
他没有解释这张照片的含义。
在《可可西里》上映的时候，他还是让人震撼、耳目一新的陆川；《南京！南京！》出来，有人抨击他“妇人之仁”的历史观；而到了《王的盛宴》，网上的揶揄和批评几乎要把他淹没。
撕破水军潜规则
在过去半个月里，《王的盛宴》是唯一一部争论盖过了电影本身的片子。
对这部足足折腾了3年的电影，陆川本来是信心满满的，连预告片也让他十分满意。但是等到预告片公布，意料之外的恶评就纷至沓来。
“一看预告片就知道导演开始瞎编历史剧情，还特别阴暗。刘邦项羽的鸿门宴连中国的小学生都知道，导演自以为是地篡改人们心中的刘邦和项羽，只会留下笑柄。”有人说。
陆川还没有为此做好准备，等到电影上映，铺天盖地的恶评让他和他的团队差点措手不及。
无论在豆瓣网还是时光网上，一般来说，一部糟糕电影的得分曲线，往往是两头平滑，中间陡峭。而《王的盛宴》上映，第一天的评论就泾渭分明，“打1分和打10分的都有”，反而在及格线徘徊的打分很少。倒是不少资深影评人对《王的盛宴》的评价是“三星”，意思是“还行”。
很快，电影在豆瓣网的评分一下子跌到5.8分，成了一部舆论中的“烂片”。
陆川和他的团队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相信这种挫败是因为低估了网络水军的力量。其实他们早该有所警惕——冯小刚的《一九四二》还没上映，豆瓣上就被3000多人打了“一颗星”。
于是陆川的团队决定跟水军对着干，他们也去找了一帮人给《王的盛宴》打高分，试图平衡那些恶意的低分。但是他们发现自己的努力在铺天盖地的恶评面前捉襟见肘。他们刚刚做出一个好评，瞬间就被几倍的恶评给吞没了。那些受雇打好评的水军甚至感到了绝望。
最终，陆川导演工作室决定来个彻底的了断，把“水军”这件事摆到光天化日之下。
总是很多坎坷
陆川总是有点沉不住气。
2010年，导演鄢颇被砍，谁都没吭声，陆川就在微博上爆了料，直言“这个行业已经习惯了对自己人下手，暴捶自己人早已成为行业的特征”，以至于后来接到了恐吓电话。
沉不住气的另一面，就是他在谈论电影时常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王的盛宴》拍完，在2012年的上海电影节产业论坛上，他谈到电影延期和制片人覃宏对自己的帮助时，一度哽咽落泪，啜泣声惊醒了一旁昏睡的张元。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公共场合落泪。
2004年台湾金马奖，《可可西里》获最佳剧情片奖，陆川刚说完“感谢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就泣不成声。2009年，《南京！南京！》首映式，陆川痛哭流涕，几乎成了泪人。
某知名媒体人评价陆川说：“我认为一个年轻导演在谈论自己的影片时应该是高兴，他却哭了。其实片子（《可可西里》）拍了两年多，再多的坎坷、悲惨都应该过去了，不存在了，可他却一提就哭。”
陆川的解释是，自己的泪点比较低，而回首往事，总是很多坎坷。所以他经常苦着脸，以至于窦文涛在《锵锵三人行》节目里调侃：“你最近变得年轻了，不像几年前，脸上老是挂着个苦字。”
较真，死磕
陆川生在新疆，在部队当过8年兵，他喜欢强调这些经历，然后说：“没有人能把我掰弯。”
他的梦想是当文学家，却念了理工科，上了一年班，辞职去考电影学院研究生。在电影学院，他是个宅男，从来不跟表演系那些漂亮姑娘打招呼。
“每堂课都如饥似渴，下课就回宿舍看片子，然后再去电影室拉片子。”他说。
当他拍第一部电影《寻枪》的时候，出人意料地跟大腕儿姜文合作，被姜文指着鼻子骂：“陆川，你在电影学院学歪了！电影不是别的，就是流汗！”此后在各种场合，陆川都说姜文给了他珍贵的指导和帮助，但是也坦言跟姜文合作对于当时稚嫩的自己，几乎是一场噩梦。
在那之后，陆川“不死不休”的较真性格越发明显。
拍《可可西里》，他带着演员去蹚冰河，冰山上融化流下来的雪水，漂着冰碴子，一帮小伙子脱了裤子冲了30多趟。
到了《南京！南京！》，他的特效团队做了一年的枪击试验，子弹打在墙上冒的烟，手榴弹扔在地上炸开尘土的样子都要一一试验还原，战争画面上一定不要有很多人，每个士兵之间要拉开较大间隔，这是“伞兵线”的要求。
而《王的盛宴》，陆川也要求尽可能还原历史的场景，比如街市的行人衣着，要去参考博物馆的陶俑；竹简道具，一定要手工劈，因为车床车出来的竹条太直。
“没人能破坏我的戏”
与姜文第一次恩怨交织的合作之后，在《可可西里》里，陆川没有使用一个明星。在拍摄《南京！南京！》之前，他也强调：“绝对不能让他们影响了我的影片，我不会用任何一个破坏我戏的人，这是我的底线！ ”
可能正是这种经历，让陆川成了为数不多的会跟明星演员死磕的导演。他是编剧、是导演，他从姜文那里学到了不听解释也不要解释，他要把每一部电影都深深打上“陆川作品”的印章，谁也不能插手。
陆川说，首先，《王的盛宴》不是一部纯商业片，它是一部商业文艺片。他在《王的盛宴》开机之前，陆川就已经勾画好了整个故事的隐喻和意义。他要拍一个生存者游戏，拍一个贵族精神衰亡，平民崛起的时代转折，要考问历史由谁书写。
在陆川的脑子里，刘邦是一个为生存而战的人，是绝大多数中国男人的梦想；项羽一直生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所以他会有所为和有所不为；吕后，是一个能摧毁人灵魂的女人；而韩信，是楚汉那个时代战场上的诗人。
所以，他用斧子、榔头和凿子来形容自己跟演员的碰撞。
在他眼里，沙溢是一个铁核桃，“一旦凿开，里面就是原子弹”。
而他的女友秦岚，在他看来是演员中进入状态最晚的一个。陆川觉得秦岚有内心强大的一面，适合演吕后，而秦岚不能认同吕后的赶尽杀绝，总也抓不住陆川想要的感觉。秦岚着急，跟他吵架，气极了的陆川一摔剧本就出去冷静一会儿。陆川向她喊：“秦岚你永远在演美好，你能不能把你最操蛋的一面拿出来？最不堪的一面！最丑陋的一面！”
有那么一阵子，每天收工之后秦岚都要哭，情绪濒临崩溃。
而剧中最大的腕儿吴彦祖，作为一个被重金请来的大牌，戏份少得像一个路人甲。他只是短暂地出现在老年刘邦的回忆中，只有几个特写，寥寥几句台词。应浓墨重彩的霸王别姬和乌江自刎，陆川都没有给吴彦祖太多的表演机会。他还用从天而降的光，把吴彦祖、张震两个帅哥笼罩在光怪陆离的阴影里。
结果是，在《王的盛宴》中，每一个演员的表演都呈现出一种激进的疲惫感，以至于观众们都会觉得，导演是在折磨这些大腕儿们。而吴彦祖也在电影宣传的时候，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我觉得他不是导演，他更像是一位艺术家。”
陆川说，他也在反省，叙事上是不是可以更接地气，讲故事的方法能不能改善。他说自己不爱房子、汽车，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唯一的兴趣就是电影。
可能他真的有点用力过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