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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踏雪而归]踏雪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1-26 04:56:03 点击:

      2009年初冬,不期而至的是一场大雪。朔北几十年都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父亲真是诗人,即便是走,也选择这样一个日子。钟声扬,这一个名字在朔北的雪原上辗转流传,和着那么多人的惋惜、泪水、怀念。对于我,他的女儿,那一场大雪像覆压心头的梦,至今还未醒。
      
      晴空霹雳
      
      2009年五一节,我接父母来并小住。全家人一起愉快度假,参观大寨,游览苍岩山,凭吊娘子关。此后几个月,虽无暇回家探望,但电话问候双亲是经常的。五月中旬,父亲参加老干部体检。结果显示,除胆囊有点息肉外,其余一切正常。
      “咱哪有时间生病呢?”电话里传来父亲爽朗的笑声。
      当时,父亲正忙着两件事。由他挂帅的朔州市三晋文化研究会正在编写《朔州通史》,是一项为迎接9月份纪念朔州建市20周年的献礼工程。工作已进入倒计时,非常辛苦。同时,他酝酿创作的长诗《屈原》资料也已齐备,构思基本完成,很快即可动笔。
      生活的小河欢快地向前流淌。
      9月10日,朔州建市20周年大庆如期举行。一套装帧精美的五卷本《朔州通史》赠给领导和来宾,瞬间一片赞扬之声。同时,父亲被评为朔州建市20周年“杰出人物”。当晚通话,父亲兴奋地讲述了纪念会盛况和受奖过程。妹妹在旁插话:“咱爹又领奖又颁奖。电视台还做了专访。”可是,事后再看父亲当时捧着奖杯的照片,笑容里透着疲惫。
      原来,病魔其实早已在吞噬着父亲的健康了。
      接下来,父亲还做了一件重要的事。精心组织、成功举办了全省三晋文化研究会的“朔平之旅”。百余名参会者兴致盎然,考察朔州历史文化,参观各县区发展新貌。作为东道主,父亲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从始至终陪同活动。他一如既往风趣幽默,极富感染力的话语令老友新朋和谐、愉快,给众人留下难以忘怀的美好印象。活动结束,一向精力充沛的父亲真觉得累了,神情倦怠,不思饮食。只想是劳累过度,休息几天会好。
      谁曾料想,巨大的灾难早已潜伏。
      国庆节后,10月3日便是中秋。中秋节是父亲的生日。国庆60周年,父亲71周岁。利用假期,我们回朔州探望父母。看阅兵式,听中央领导同志讲话,我的诗人父亲激情澎湃。他的一颗赤子之心总是叩和着祖国前进的脉搏,与时代同节奏。这也正是他激情不老、诗心常在的根源。
      但同时我也发现,父亲明显消瘦,气色不好,食欲也大减。我们催父亲去看医生,他乐呵呵地说:“没什么大问题,可能感冒了,输点液,歇几天就好了。”
      10月14日下午,下班前我和父亲通话,得知已去朔州市中心医院就诊,拍了胸片。父亲幽默地告诉我,医生说右肺下部有个小圆圈,可能发炎了,让明天再做个CT。小圆圈?我的心猛然揪了一下。第二天上午,检查结果出来,晴天霹雳:肺癌淋巴转移!
      对父亲和我们全家来说,10月14日成了潘多拉的盒子,灾难从此而生。从这一天到父亲去世,整整28天。“没有时间生病”的父亲生了大病。
      10月15日下午,父亲在弟弟、弟媳的陪同下来到太原。
      太原的检查结果与朔州并无二异,这一点在料想之中。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我们心头,但嘴上却安慰父亲,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动个手术。然而我们心里清楚:肺癌淋巴转移,已是中晚期,恐怕根本不能动手术了。
      
      赴京住院
      
      10月16日下午,父亲坚持回朔州“准备准备”,其实他是怕母亲担心,要亲口告诉母亲“没事”。太原这边,省肿瘤医院已经联系妥,约好17日住院。弟弟那里传来新消息,有朋友可以帮助联系北京三�一医院。如何选择?征求父亲意见,父亲拍板“去京”。我们当然赞同,一是北京的医院条件、技术可能更好些;二是三�一为综合医院,听起来没有刺耳的“肿瘤”二字,对病人情绪不会产生不良刺激。
      10月18日,弟弟、弟媳和我陪着父母到北京。并不知情的母亲边念叨“什么病还得到北京去”,边给父亲准备换洗的衣服;父亲则宽慰母亲“没事,咱们逛逛北京”,还细心地为母亲准备了眩晕停、吗丁啉、氟哌酸等常用药,放在方便面小袋,装在母亲的手包里。刚出发一段时间里,父亲头仰靠在后面,闭着眼睛不怎么说话,后来,精神好了,兴致高了,话也多了。轿车进入河北,他注意到天上的云彩特别好看,让我快用手机拍下来。母亲扭头说:“你多休息,少说话,别累着。”父亲笑答:“没事,今天是进京赶考的日子。”我心里在流泪,却迎合父亲的好心情,谈论朔州建市20周年的话题。父亲滔滔不绝,阐述朔州精神四句话的深刻内涵。他让我发短信给弟弟,考考坐在另一辆轿车上当组织部长的儿子是否记得这四句话。“豪爽大气、海纳百川、百折不挠、奋力赶超”,弟弟回答正确,父亲笑了。车过鸡鸣驿,父亲说,他在《花魂》里写到过这个地方,抗战时期它属于晋察冀边区……
      在朋友的帮助下,父亲于10月19日星期一上午顺利人住三�一医院健宾楼。住到这里,父亲情绪也挺好。当天做抽血化验等例行检查,次日去做PET全身扫描检查。真巧,父亲的预约号排在毛新宇前面!回到病房后,他对母亲讲了此事。然后幽默地说:“伟人的儿子也是普通人嘛!”
      弟弟、弟媳在外面联系专家会诊,我和母亲在病房照顾父亲。父亲心情不坏,身体感觉却很不好。肚子不舒服,腰部困疼,一会儿想躺下,一会儿又想坐起来……一顿饭只吃一个饺子,或者小半杯稀饭泡一块饼干。
      住院当天晚上,累极的母亲入睡后,父亲靠在床头,口述日记让我代他记下。父亲写日记雷打不动,坚持了几十年。然后,和我谈论作文之道。父亲批评我写散文浪费素材,像煮了一锅山药蛋。点拨我应该把材料分解开,深入发掘,写出闪光点,可以做一盘炒土豆丝,一盘炸土豆片,一盘拔丝土豆,那该多有味多好吃啊!父亲习惯地闭着眼,声音很低,时而挥一下手,极富感染力。他还列举了我的几篇文章,分析得很细。当时我虽然应答着,却心不在焉――明天检查结果就出来了,也许没那么严重吧?
      我哪会知道,这是父亲最后一次评点我的文章了!
      10月20日,PET报告出来。心存的一丝侥幸被科学结论击得粉碎。“肺内转移,全身广泛转移……”天哪!黑色的病魔,难道你真的要夺走我父亲的生命吗?
      一切真相,都瞒着父母亲。
      或许有什么感应,或许父亲自己觉得这次病痛与以往不同,当晚对我讲的一番话,至今思及还会心痛。父亲说:“你们早就要给我编诗文集,我不让。这回病好了,咱就编吧。我来得及我就编,我来不及就由你来编。”我嗔怪道:“您说什么呢?您的诗文集当然得由您来编。以前您不想出全集,是因为还有大的创作计划。这回治好病,您以后写东西就不搞长篇了,太累。短小的散文诗多好,大家都喜欢读。”父亲笑笑。我试探着问:“要不就用贺敬之老人给您的信作代序吧?”“不不!”父亲斩钉截铁地说,“我不喜欢用别人的序,我要写自序。”父亲正准备动笔写关于屈原的长诗,散文诗《诗哲箴言》正在成书,还构思用长诗 表现上古神话,探索中华民族的文化之源……
      可是,这些计划还能完成吗?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跑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哭出声来。为了准备“自序”,妹夫专门出去买了录音笔,想让父亲口述,我们整理。可是父亲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最终没有录成,留下了难以弥补的遗憾。
      专家会诊,得出的诊断让父母亲松了一口气――“炎性假瘤”。这是在我们姐弟再三请求下做出的“诊断”。听了医生的“解释”,父亲显得很兴奋,又认真地给妈妈重复了一遍,并立即让我把这个“检查结果”电话告知二妹、三妹、表弟等人。事实上,父亲的病情十分严重,已经扩散,手术肯定不能做;通过淋巴穿刺,检验出是腺细胞,对化疗不敏感,医生也不建议化疗。不能手术,不能化疗,唯一的办法寄希望于“靶向治疗”。
      那天,父亲主动和朔州市三晋文化研究会的老搭档李尧市长通了话,告诉了诊断好消息,沟通了一些手头的工作如何安排处理。听着父亲乐观自信的声音,心情沉重的我们真希望“靶向治疗”会出现奇迹。然而,这一线希望很快再一次被粉碎。经过化验证明,这种昂贵的“靶向治疗”药片“特洛凯”对父亲根本不起作用,甚至还有副作用。而控制不住癌细胞的生长,意味着它就会肆意扩散,极速吞噬肌体的健康细胞……
      果然,父亲的身体很快出现病情明显加重的症状。入院时咳嗽吐痰,痰中带深红色血丝,一周后,吐的都是鲜红色的黏稠血团;胸腔积液增多,气喘加剧。10月26日,我和弟弟各自回单位处理公务,二妹从大同赶到北京接班照顾父亲。母亲也在我们的劝说下离京返朔。但是,我刚离开两天,就接到二妹告急电话,父亲心包有了积液,主治医生说情况非常危险,建议立即转科室。10月28日上午,我坐动车去京,弟弟也十万火急从朔州赴京。下午,父亲从保健科转到肿瘤科。怕父亲情绪受影响,我们谎称转到了“呼吸科”,并没收了他的眼镜。次日,抽出680毫升胸腔积液,父亲呼吸轻松了一些。他开玩笑说:“也奇怪,我成了海绵了,还能挤出水来。”父亲和母亲通话很长时间,让她放心。还主动给同室病友老孙一一介绍了我们。那天晚上,孩子们围坐在父亲周围,聚精会神地听他讲述当年与母亲的恋爱故事……
      那是父亲住院期间我们最开心的一个夜晚。
      11月1日,北京大雪。早晨,父亲心情似乎比较好,要来眼镜戴上,注视着窗外雪压枝头的景色,但默默无语。同室病友老孙的爱人极力推荐一本中医保健书《手到病自除》给父亲,说是电视上介绍过,按着脚上的穴位按摩就可以治病。我和弟弟立即冒雪去西单书城买回几本,父亲嘱咐“快送老孙一本”。老孙夫妇连忙付我书钱,我推着不要,右臂正在输液的父亲挥挥左臂说:“老孙,不要给啦!留个纪念吧!”声音依旧热情开朗。老孙笑笑:“好好!咱是病友呢!”
      就是这样,不管什么时候,父亲总把温暖送给别人。
      父亲的病情日益严重,气喘加剧,吸氧量加大,肚子痛,进食量更为减少。二妹轻轻为他揉着腹部,顺时针36圈,逆时针36圈;三妹照着书上的图示,抱着他的脚按啊抠啊。我们多么希望这书、这偏方在父亲身上立竿见影,产生疗效,起码减轻一些病痛。然而,事与愿违。父亲好几次皱着眉头小声抱怨:“这医院好么?装备倒是精良,可是我看连战士脚上的鸡眼也治不好。”在他看来。这个“炎性假瘤”本来是个小毛病嘛。
      父亲的精神越来越差,我们十分担心。
      11月2号,又将母亲从朔州接来北京。希望有母亲陪在身边,父亲能增强战胜病魔的力量。仅隔一周,一看到父亲的样子,母亲顿时泪如雨下。她对我说:“你爹可能不行了。”母亲问父亲,病好后咱回老家住一段好不好,那儿山清水秀,风景挺好。实际上母亲是想问父亲身后事有何交待。父亲明确表示不回去住,因为老家没有医生。他是那么热爱生活,留恋生命!然而,病魔却是如此无情。父亲已不能口述日记,但每晚总要吩咐“写日记吧”。每天吃什么药,输什么液,谁来看望,谁来电话,我大致记下,念给他听,他闭着眼睛听,偶尔补充一两句。
      11月7日,轮我值夜班。
      此时,父亲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但还是特意叮嘱写下“今天是十月革命92周年纪念日”。写完日记,我从花篮里摘了两枚鲜黄的“跳舞兰”,让父亲欣赏过后,将它们用胶带纸粘贴在日记本上。
      我开始给父亲剪手指甲。父亲的手还很温暖,只是不再厚实,不再有力,手背上好几处长了老年斑。我边细细地剪着,边给父亲轻声朗诵我写的五言长诗《碛口行吟》。
      父亲听罢,没有说话。
      夜深了,液体终于滴完,护士进来拔掉输液针。我小心服侍父亲洗脸洗脚,再让他躺好。父亲翻身侧卧,示意有话对我说,我俯在他胸前。他闭着眼睛慢慢说:“‘披衣亭阁上,临河听涛声’,改成‘临河闻涛声’,‘亭’‘听’两个字读音重复。”稍停,又说:“你写得不错,就要写生动活泼的东西。”
      父亲的声音已变得低沉沙哑,后来查资料才知道,这是病情发展所致。我泪流满面。我知道,充满活力、坚毅顽强的父亲可能这次真的斗不过残酷的病魔了。父亲啊,您要是倒下,我就没有“爹爹”了,谁来爱我教我,谁来和我谈诗论文呢?
      您可千万千万不能倒下!
      
      风雪归途
      
      是自然气候所致,还是源于我绝望无助的心境?就感觉那几天的北京特别特别寒冷。好友专程坐火车从太原赶来看望我的父亲,也是为了安慰我。在三�一医院初冬的寒风中,我与她,相拥而泣。
      11月7日中午,好友特意从宾馆订做了两盅燕窝。已几日粒米不进的父亲,可能顾及晚辈的情绪,强挨吃了一盅,还微笑着对她说:“味道很好。”此后直至去世,父亲基本上没有再吃什么东西。父亲是大山之子,吃穿都不讲究,平日在家中粗茶淡饭,狼吞虎咽,常被妈妈嗔怪为“山汉”。可是现在,我们多么想再看看父亲狼吞虎咽的吃相,那是身体健康、生命力旺盛的标志啊!没有,没有!就是那一小盅美味燕窝,父亲也是皱着眉强挨着吃下去的。
      好后悔!早知父亲能吃下燕窝,我们就该为他每天定做一盅。也许这些营养食品能使他强健起来,体质增强就可以战胜病魔的。然而,大夫说,其实没用,病情太严重了!
      11月8日,父亲气喘加剧,吸氧也不能缓解。治疗这么长时间,不仅癌细胞没有控制住,而且出现了严重并发症――肺部纤维化,就是非典时期常说的“间质性肺炎”。与此同时,父亲的凝血指标也出了问题,随时可能出现全身弥漫性出血,也会危及生命。上午,科室主任、值班医生紧急商量应急预案,我和弟弟、妹夫又赶往大兴县,向专门攻克肿瘤的老中医李大夫求援,想让老人家再次出诊。清瘦的老人听着我们急切的陈述,仔细地翻看了新近的检查结果,最后摇摇头说:“你们的方向错了!”
      方寸已乱,前景一片漆黑。
      继续在京治疗?看不到希望;回去?病情危重,担心路上出危险。弟弟茫然无助地抓着我的手:“大姐,怎么办?咱们怎么办?”
      8日下午,我从五棵松坐地铁到宣武医院, 挂了专家号,咨询大夫该怎样做,出院回家?还是继续留在医院?有什么好办法,可以缓解父亲的病痛,延长父亲的生命?他才71岁,他是个大诗人,他还有那么多的创作计划,他不能走啊!专家摇摇头,含糊其辞,不置可否。
      一张恐惧的大网笼罩着全家人的心,每一个网眼似乎都透出漆黑阴险的光。那是死神的眼睛吗?
      8日晚,继续值夜班。
      我用热毛巾给父亲轻轻擦拭手、脸、背。擦到肚子时,父亲说:“别碰,痛。”消炎的,止喘的,护肝的,营养的……输液到很晚还没完,父亲不耐烦了,让撤掉。申请值班大夫批准,护士撤掉液体,封好针,关闭灯。我帮助父亲向左侧翻了翻身,他立刻呼哧呼哧喘起来。赶紧加大吸氧量,逐渐缓解。躺着难受,父亲想坐起来,坐起来又喘得紧,示意让我喷“沐舒坦”。父亲垂着头,没有一点精神。为了减轻父亲的痛苦,我坐在凳子上,额头顶着父亲的额头,他嗓音沙哑地说:“这样舒服些。”我说:“我和爹顶牛呢!”父亲又说:“石头挂上了天空,就变成了星星。”我知道,这是父亲经典的哲理诗句,经常对那些文学青年讲起,鼓励他们脚踏实地地追求文学理想,而他自己耗费了很多心血,在做着“把石头挂上天空”的事情。因此,父亲的周围有许多热爱他的青年人,他也爱他们。但我至今不解,父亲在生命的大树衰落凋零之时,多次讲起这句话,究竟有什么深切的含义?
      我是小草,父亲是大树。小草怎能企及大树的高度?
      这晚前半夜,我和父亲一直“顶牛”而坐。父亲多半醒着,但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父亲偶尔打盹,便感觉他的头重了许多,我的额头就被压得很痛,脖子发酸。可只几分钟,父亲就会醒来,说:“睡吧睡吧,你累了。”我不累,只要父亲轻松点。后来想了个办法,在两人额头间垫一块毛巾,“顶牛”就不痛了。后半夜,父亲躺下睡着了,呼吸均匀。我躺在陪护床上,暗暗祈祷上苍保佑父亲。
      11月9日,一切似乎都很稳定。参加青藏铁路建设的我的表弟,从西宁飞到北京来探望大舅,父亲很高兴。父亲这次生病住院的事,没有告诉亲人和朋友们。原想在北京检查治疗一段,回了朔州家中静养再联系他们。谁曾料到,属于父亲的时间竟不多了!父亲握着外甥的手说些鼓励的话,便催他回到工作岗位。4时30分,送走表弟不一会儿,父亲突然出现休克。当天正是星期一,医生护士实施紧急抢救,父亲被救了过来,化险为夷。
      胡主任郑重地征求意见:类似情况还会出现,最多只能抢救三次,情况非常危险!走,还是留,必须马上决断!我们问母亲,母亲哭着说:回吧!你爹愿意回家去!对父亲讲,父亲点点头。我们紧急租了救护车,收拾东西,踏上归程……
      不曾料到,归途竟是那样的艰难!
      晚7时,我们驱车驶出三�一医院。回望这个曾使我们充满希望而又令我们彻底失望的地方,心中五味杂陈。我和弟弟陪父亲在救护车上,走在前面;三妹陪母亲坐轿车,尾随其后。父亲高度近视,在医院时我们怕“肿瘤科”之类的字样刺激他,巧妙地做工作,一直不让他戴眼镜。现在要回家了,属于父亲的时间也不多了,按父亲的示意,我们给他戴上了他的黑框眼镜。夜幕下的北京,华灯初放,霓虹闪烁,小雨夹雪扑打着车窗,泪水迷蒙了我的视线。仰卧在救护床上的父亲,脸色苍白,睁着眼睛一动不动。他在想什么?他看到了什么?刚刚脱离危险,500多公里的长途跋涉,他能坚持下来吗?万一途中再次出现危险,怎么办?
      弟弟和我相视无言,六神无主。
      救护车没有空调,温度很低。我们给父亲戴上绒线帽,盖了两床被子,被窝里放上热宝、暖水袋。父亲右臂扎着点滴,左手食指夹着血氧监测夹。血压、心率、血氧监护仪数字一闪一变,我的心也随之一揪一揪。启程半小时后,父亲眼睛开始转动,环视上下左右。只见父亲低声含糊地说着什么,我凑到跟前,听懂他说的是:“回去了,给小朋友安顿好。”原来,病危中的父亲还惦记着到家后安排随车护士休息的事!
      至善至爱的父亲啊!
      出京城,上高速,父亲一直昏睡,监护数据基本正常。雪越下越大,车速越来越慢,我们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车过八达岭。车过化稍营。隔一会儿,我就给三妹发个短信,报告父亲“体征平稳”,请母亲放心。午夜一时,车行已六个小时,正常情况这时应该就到家了,但今天只行驶到河北省阳原县境内。大雪漫天飞舞,铺天盖地,生平罕见。阳原高速路口已经封闭,求情不允,“绝对不能放行”。可是,我们是救护车呀!时间就是生命!我们得让老父亲活着回家!我和弟弟踩着齐膝深的大雪,发疯了似的转来转去:上苍啊,难道你就这么无情吗?就不能满足父亲最后的心愿吗?我仿佛看到,那漫天大雪飞旋成一个巨大的时空隧道,正在将父亲和我们一道吞吸进去……
      大雪和着泪水,寒风搅动哭声。我们,无助极了,恐惧极了。
      情急之下,忽然想到向山西省交通厅的一位老同学求援。拨通手机,老同学答应立刻想办法解决。回到车上去看父亲,他眼睛大睁,一眨不眨,然而空无一物。各项监护指标正常。小护士说,已经按医嘱加了药,没问题,还能坚持。焦急中等待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盼来一位姓蒋的同志。他和阳原收费站的值班人员交涉后,终于放行。这时已是10日凌晨两点多钟了。感谢老同学,感谢患难时伸出援手的朋友,是他们给我父亲开通了一条生命之路。
      雪深路滑,车子开始启动时只能小心翼翼地往前挪。路还很远很远,我的心揪得紧紧的,怕交通不安全,怕父亲等不及。果然,三时半左右,父亲显得烦躁不安起来。他先是说胡话:“都住宾馆吧。”“你们把小赵丢到哪里了?”“飞机到天津没?”“要单独去赶集。”……后来突然伸出右手揪掉输液管,顿时血氧降低,心率加快!而此时,还没有到大同。弟弟俯在父亲耳边喊着:“爹,我们快到家了,要坚持呀!要坚持呀!”转而坚定地对我说:“大姐,我们一起坚持!”护士做了紧急处理,父亲很听话,平静下来。被窝里的热宝已经冰凉,父亲的脚还是温热的。
      车过大同。过应县。雪小了,路也似乎好走了,车速加快。
      11月10日晨7时,我们终于回到朔州。回望来路,一片迷蒙。
      父亲终于回家了!风雪归途,整整12个小时。父亲以他超凡的信念和毅力,创造了伟大的生命奇迹!闯过了这一关,或许会有转机……
      我在心里默默祈祷。
      
      最后遗言
      
      救护车直奔朔州市中心医院。
      那里,亲人们都在焦急地等候。医院已做好一切准备,成立了医疗专家组,严阵以待。8点多钟,父亲从昏迷中醒来,睁开眼睛,说的第一句话是:“要照顾好你们的妈妈!”说罢,又昏睡过去。
      过了一阵,父亲清醒过来,坐起来说:“我刚才说的不是最后的话。”看见女儿女婿儿子儿媳外甥围在身边,大家都一脸焦急的神情,父亲说:“我没事,我没得灰病。”灰病,就是癌的同义词。我们一直都不忍心把真实的病情告诉父亲,而父亲大约是知道的。病痛折磨着他,但他表现得很 乐观,很洒脱,他多次说过“没得灰病”这句话,恐怕是在安慰母亲,安慰我们。在父亲心里,永远都是亲人为先,他人为先,很少考虑自己。
      病房上的父亲,与昨夜生命垂危的样子判若两人,气喘好像减轻了一些,显得格外清醒格外精神。前来看望的亲戚络绎不绝,见到父亲瘦弱枯干的样子,都不禁落泪。父亲却没事似的,表现得非常坚强。
      病房里人很多,父亲担心孩子们太累,提出让大家轮流值班。他说:“这里不需要这么多人,你们不要堆在一起,分开值班好,留下两个人就行,别人回家休息。”排好值班人选,各就各位。母亲身体十分虚弱,却不肯离开,只好让她躺在父亲旁边的空床上稍事休息。我和弟弟、三妹都被劝回休息。然而,离开不到一小时,手机骤然响起,医院有情况!
      上午10时许,父亲再次休克。
      当我们赶到医院时,危险已经过去,父亲被再次抢救过来。想起北京专家的话,不寒而栗,阴影再次笼罩在我心头。
      父亲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脸色灰暗。听到我们的声音,睁开眼睛,环视大家。发现母亲跪在地上、头俯在他枕边,很不高兴:“快起来,不要跪!咱俩地位是平等的。”转而,又深情地看着母亲说:“你呀,不要好心办了坏事,不要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孩子们会有压力的。”母亲明白这话的含义,那是父亲担心她做什么事总是为孩子们着想多,过分“拿心”。
      父亲让我们扶着坐了起来,又强调:“刚才不是最后的话。我还有话要说。”他说:“咱们到北京看病,决策是正确的,科学的。咱不后悔!”声音有点含糊,语气却很坚定。父亲啊,您不知道,我们好后悔赴京看病,如果当初用中医保守治疗,如果就在省肿瘤医院治疗,也许就不会出现并发症,说不定还能延长一点时间。可是,如果真的保守治疗,真的在省内治疗,是不是也有其他意外,也会后悔呢?您在弥留之际,想的不是自己,而是给子女减轻心理负担。您的父爱深如海啊!
      中午时分,孙子晨鸽、晨星、外孙可可放学赶到医院。看到孙辈围拢过来,父亲脸上露出笑容,他甚至还和上五年级的小孙子晨星做了个鬼脸。父亲的表情有些变形,孩子们哭成了一团。父亲说:“你们的任务第一条就是要学习。学习学习再学习,这是最重要的。第二,要在困难中磨炼成才,不要怕吃苦。”
      午后,闻讯赶来的朔州市市长冯改朵召开专家组紧急会议:要想尽一切办法,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抢救!
      1时左右,父亲再一次陷入昏迷。当冯市长代表市委、市政府走进病房看望父亲时,父亲刚苏醒过来,让人扶着坐了起来。冯市长含着眼泪握住他的手说:“老钟,谢谢你支持我们的工作。你对朔州做出了重要贡献。你是我尊敬的长辈,对我的帮助也很大。你要多保重啊!”那一刻,父亲目光炯炯有神。他嗓音沙哑但充满激情地说:“我和你们是战友。你们干得很好,我支持你们!朔州是有希望的。你们辛苦了。谢谢你!”
      下午两点多,父亲又在昏睡。母亲抚摸着父亲的脸,轻声抽泣着:“老钟,你睁开眼,好好看看我!”也许是心灵感应,听见母亲的呼唤,父亲醒了过来,说了一些蕴含深情和哲理的话:“你啊,我永远看不够。”“理解我的人比我更高明,你比我高明。”“爱产生奇迹,创造生命,延续生命的有效空间。但是两个人不要站得太近,太近了就会踩脚板的。”母亲悲痛失声:“老钟,你不能走,你不能离开我啊!”父亲说:“两个相爱的人,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离!”唇边挂着一丝微笑。父母1955年相识,1957年结婚,半个多世纪恩爱相伴,风雨同舟,养育一男三女,个个事业有成,家庭幸福。父亲爱妻子,爱子女,爱诗,爱生活。如今骨肉分离,生死诀别,怎不叫人伤心欲绝,痛断肝肠!
      父亲对三个女婿性轩、兴州、红宇说:“你们是我的儿子。”
      对儿媳冠华说:“你是我的女儿。”
      对三个女儿启元、启方、启霞说:“你们是我的好闺女。”
      对儿子启宇说:“你应该而且必须超过我。”
      对在场所有人说:“我爱你们,喜欢你们,但我不夸奖你们。”
      下午3时左右,父亲对大家说:“咱们要编一本书,书名就叫《编辑部零卡片》。这本书要从哲学的高度、史学的深度,阐发爱的光辉和事业的无限。”
      这是一本什么书?父亲从未提及。弥留之际的父亲意识在如何流动?究竟想表达什么?他为我们留下了一个永远无解的谜团。
      父亲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要走了。在四周一片呜咽声中,他冷静地说:“太阳不亮星星亮,星星不亮月亮亮。不对,改一改。追求光明的心灵,离太阳最近。”
      之后,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父亲安详地睡去。
      下午6时40分,父亲的心脏停止跳动。
      窗外,大雪漫天,飘飘洒洒。
      
      责任编辑 白 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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