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是中国近代最早的开埠通商之地，其城市发展的历史轨迹是一部浓缩的中国近代史。小刀会起义作为２０世纪以前发生在上海且规模最大、历时最久、对上海城市破坏最为严重的一场战争，其爆发、兴起及失败都与当时上海社会的特点有着密切的联系，其结果也在诸多方面对上海城市的近代化进程产生了深远影响。因此，较之于太平天国时期除捻军以外的其他民众起义而言，上海小刀会起义多年来一直受到学界较多的关注。为进一步促进该领域的研究，由上海历史学会、上海南翔镇人民政府、上海地方史志学会、香港中国近代史学会和上海豫园管理处主办，上海太平天国史专业委员会承办的"东南民众运动与上海小刀会起义"学术研讨会于２００３年１１月７日至９日在江南千年古镇南翔举行。来自全国各地的近百位专家、学者参加了会议并提交了相关论文，就小刀会有关问题展开了热烈讨论。
起义原因及性质
在学术研讨会上，青浦区方志办的顾海英通过考察起义前上海周边农村状况和农民生活，联系当时的社会历史背景分析了起义爆发的必然性，指出，随着开埠通商后洋布的大量流入，上海及其周边地区的纺织手工业受到严重影响；在航运方面，外轮逐渐排挤木帆船，造成大批中国船民失业，从而极大地破坏了社会传统产业。与此同时，清王朝为转嫁鸦片战争的巨额军费和战争赔款，大幅增收漕赋地丁，以致民不聊生、风潮迭起。因此，上海的农民、手工业者、城市劳动者纷纷参加小刀会，在其领导下开展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反帝反封建斗争。第一历史档案馆吕坚研究员通过查阅馆藏档案，分析了小刀会起义与上海独特的地理条件及江苏地方赋税负担繁重之间的关系，指出闽广游民"流落不归"、"遇事生风"，加之地方赋税奇重、吏治腐败，"浮收勒折之弊亦甚"，"民不堪命"。在此情势下，以周立春等为首的小刀会以免纳钱粮为名，趁势揭竿而起，"此实积久酿乱之根由也"。
华东师范大学刘学照教授和南京太平天国博物馆张铁宝研究员认为这次起义应该是市民与农民联盟的起义。他们说，由于上海开埠后，水手大量失业，形成上海底层阶层。而最初的农民起义失败之后，大量农民流入上海成为流民，使得上海小刀会起义成为中国近千年来极具特色的一次农民起义。华东师范大学谢俊美教授从研究起义者的主要成分入手，对上述观点表示质疑，并进一步就此问题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叛党的主体"是来自闽广的流民、沙船水手和船夫，他们策划和发动了这场起义。由此，与其说小刀会起义是农民起义，倒不如说是外来流民策划发动的城市暴动更恰当一些。上海师范大学周育民教授认为，这次起义是以游民为主体的起义。他认为直到１９世纪末、２０世纪初，中国市民群体才真正得以形成，而小刀会起义之时的上海平民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市民。从阶级分析的方法来看，上海小刀会起义还是以游民为主体，游民团体控制了小刀会这一群体。
复旦大学沈渭滨教授考察了上海开埠前后城市经济的行业结构和市民群体的阶层、职业结构所发生的变化，指出小刀会起义是在近代上海社会转型初期，由秘密结社领导的城市反清武装起义，具有不同于太平天国农民起义的诸多特点。他认为，这次起义既折射出中国近代开端时期城市民众运动的历史特点，又反映了上海城市近代化初期的若干社会、经济、文化特征。上海师范大学邵雍教授全面细致地考察了起义前粤闽浙苏下层社会孕育演变的过程以及帮会、会馆在其中的促进作用，为在东南民众运动的大背景下研究小刀会起义提供了新的视角。上海历史博物馆的段炼认为小刀会起义与以往的农民起义有着较大的区别，内部组成以城市游民为主，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市民起义。他指出，起义的爆发与上海地方政府对待移民尤其是无业游民的政策失误有很大的联系。此外，移民对所在城市居民身份缺乏认同也是起义发生的因素之一。苏州大学池子华教授引述周育民、邵雍两位学者的观点并表示赞同，即上海小刀会起义实际上是由上海郊县的农民起义和上海县城内的游民起义共同组成的，而又有着各自发动的原因和过程。他通过对上海小刀会起义与河南联庄会事件的比较研究，认为二者都是在清政府团练乡兵的高潮中"流而为匪"，与太平天国的"催化"作用密不可分，皆以"抗粮"暴动为起点并最终发展为起义。
上海小刀会与太平天国关系问题
关于上海小刀会与太平天国的关系问题在史学界长期存在分歧，在本次会议的讨论中又有了进一步深入，主要集中于两点：一、上海小刀会起义究竟是否是太平天国运动的组成部分；二、太平天国对于上海小刀会起义究竟持有何种态度。
广西师范大学朱从兵教授对此问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表示对二者间的关系有必要进行分阶段的考察。他认为，在起义的酝酿阶段，太平天国顺利进军的形势为小刀会起义的爆发创造了条件，双方有可能建立初步联系；起义爆发后，小刀会通过努力，取得太平天国同意，利用太平天国的名义和旗号进行反清武装斗争，并建立了"时通音信"的联系，但太平天国未能给予小刀会起义军以实质性的支持；１８５４年后，双方都进行了政策调整，小刀会努力接近太平天国的宗教信仰，试图与天京取得直接联系，太平天国则坚持要求小刀会率众来归，以便对其改造、改编。因此，直到小刀会起义失败，双方未能进行联合作战。主要原因在于太平天国囿于宗教信仰的苛求，而并非单纯军事力量方面的问题。他还进一步设想，太平天国若能有效联合小刀会起义军，及早东征苏浙，占有江南富庶之地和通商口岸，同时处理好对外关系，对于支持太平天国的武装斗争和巩固天京，其战略意义将是不可估量的。
南京太平天国博物馆张铁宝研究员针对批评太平天国囿于宗教、政见对上海小刀会主动联合的意愿态度消极、"若即若离"的观点发表了不同意见。他认为，根据近几年新发现的资料，小刀会起义之初就与太平天国取得了联系，此后双方又约定进攻苏、常的军事计划，皆因故未果。杨秀清希望其"率众来归"，态度之积极显而易见，故而小刀会失败后弃城突围，以投奔天京大本营为目标。太平天国和小刀会领导层还力图以拜上帝教义改造小刀会会众，以统一会众思想，小刀会拥有的太平天国印书不在少数，甚至于连旗帜服装也是按照太平天国规定的款式、颜色进行设计制作的。由此可见，上海小刀会起义后是主动争取太平天国援助并要求加入的，同时，太平天国也是积极争取和欢迎小刀会加入的，并非采取"若即若离的暧昧态度"，这正是长期以来史学界把上海小刀会起义看作太平天国起义重要组成部分的原因。
江西师范大学张英明教授在综合考察中外学者研究二者关系问题的基础上，提出了"外来因素"的干涉效应一说。他认为，英法列强以武力保护其在沪的侵华权益和商业利益，对太平天国东进上海诉诸战争要挟，逼迫太平天国作出"不攻上海"的承诺，迫使其将原定的东征、北伐改变为北伐、西征；并且在上海小刀会起义以后，太平天国坐失进占上海的大好时机，不能也不便出兵上海援救小刀会，致使双方的联合归于失败。总之，列强趁中国内乱之机，在上海建立"国中之国"的企图不仅阻抑了太平天国定都天京以后向苏浙发展的战略意图，而且给太平天国与上海小刀会之间的合作造成了严重的空间障碍。
谢俊美教授则独抒己见，认为小刀会起义与太平天国不存在任何关系，根本不属于太平天国运动的组成部分，将其定位为"在太平天国运动影响下的遍及全国各地众多民变中的一个"。其理由主要基于两点：小刀会属于三合会的分支，是与太平天国教旨根本不同的秘密结社；小刀会与太平天国在组织上毫无联系，虽经多番努力终归未能实现。
小刀会起义的影响及其失败原因
对于小刀会起义的影响问题，学者们突破了传统的阶级分析模式和单一的政治、军事的线索，以鲜明的人文关怀的研究理念，从社会史、经济史等多角度拓宽了研究的视角和领域，体现了积极探索的学术创新精神。
上海社科院熊月之研究员和复旦大学学报周珉编审认为，小刀会战事作为有史以来发生在上海规模最大、历时最久、对上海城市破坏最为严重的一次战争，给上海城市发展带来了多方面至关重要的影响。可以说，如果没有小刀会起义，也许就没有近代化的上海城市发展，或者说，上海城市近代化的进程将非常缓慢。东华大学人文学院研究生庄俊芳借助上海钱庄档案以及金融史的研究成果，运用计量史学和比较史学的方法考察了小刀会起义前后上海钱庄业在经营内容、范围、活动方式、经营重心等方面的变化以及这种变化对商业等行业的影响，从中分析了小刀会起义对于近代上海的城市格局以及金融业发展的影响。还有学者分别就小刀会起义对上海典当业和租界房地产业的影响进行了系统考察，作了开创性的研究。上海海关张耀华调研员考察了上海小刀会起义对于中国海关主权丧失的影响，指出外国侵略者一直觊觎中国海关主权，而起义军在此问题上所犯的失误，便利了外国人重建江海关并掌控其实权，并着手图谋中国其他海关，这无疑加速了中国海关及整个中国的半殖民地化的进程。当然，小刀会起义中的失误与清政府卖国求荣的反动本质是截然不同的。
然而，上海小刀会起义最终在中外反动势力的联合绞杀下失败了，这一结论在研讨中得到普遍认同，与会学者从多角度、多层次对其失败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得出不少颇具新意的观点。南京政治学院上海分院华强教授对小刀会起义与列强关系问题进行了研究，着重就列强"中立"政策的转变原因发表了看法。他认为，英美法三国之所以在起义之初采取"中立"政策，是因为太平天国起义势如破竹，清王朝统治摇摇欲坠，而小刀会于起义当天就向列强声明其奉行太平天国号令，故而列强需要时间观察小刀会以便决定取舍。列强"中立"政策很快转变为向清政府"一边倒"，乃是各国为谋求在华的最大利益，专意于与清政府修订条约所作出的必然选择。法国作为天主教国家，对小刀会从太平天国那里引进的新教形式"有一种特殊的反感"，将其视为"异端"，遂决定协助清军向小刀会发难。从某种程度上说，法国是为保卫天主教、纯洁天主教而战。
在研究上海小刀会起义中由于闽粤客民的"非农"职业和沪地的商贸环境表现出的各项特色的基础上，上海师范大学郭绪印教授分析了闽粤客民成分的复杂性和起义军的系统不一而导致的众多消极因素，指出了起义失败的具体原因。他认为，上海小刀会起义中的各项特色对于起义后形势的发展并非完全有利，而是互有利弊。他着重指出，小刀会起义之初选择了有利的时机、地点，但从战略全局上看，上海是外国侵略中国的前沿阵地，又是清政府漕粮海运的始发站，必然面临中外反动势力的全力镇压。特别是在敌我悬殊的情况下，起义军未能主动撤离上海、向太平天国天京靠拢，而是采取困守孤城的办法，其失败的命运在所难免。此外，小刀会起义失败的军事原因也引发多位学者的兴趣。学者们对起义军战略战术、武器装备、物资补给等多个问题进行了探讨。
会上，茅家琦、祁龙威、方之光等史学界前辈也分别作了发言。茅家琦教授高度评价以太平天国为中心包括小刀会在内的民众运动，认为其标志着传统农民战争的终结，展示了中国社会近代化的曙光。他指出，以往的史学结论往往受到时代条件、思维能力以及占有资料的限制，要推动太平天国史研究的发展深入，学者应勇于否定自己，提倡将实证功夫与思辨精神相结合。祁龙威教授对一百多年特别是建国以来编纂太平天国史的经验教训作了总结。他强调指出，必须克服时代偏见和学术偏见，坚持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同时，祁龙威教授就编纂一部足以昭信于后世、与《清史》体例相称的《太平天国史》向学界同仁和国家编纂清史委员会发出呼吁。方之光教授就新世纪太平天国史如何与时俱进发表了意见，建议将太平天国与近代农民问题结合起来，从"面向世界"以及空想社会主义的新视角加以开拓与深化。钟文典教授真诚地希望各位专家学者禀承不唯书、不唯上、不随风、不媚俗的学术风范和实事求是的治学原则，共同致力于编纂这一历史巨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