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游览大学校园渐渐成了我的一种嗜好。每次到外地去，只要有空闲，就打听当地的大学，走进去逛一逛。日积月累，去过的大学已不算少，但是说来也怪，著名学府清华大学，却一直未曾谋面――光北京大学就去过好几次了，但每次都由于种种原因没能到邻近的清华校园走走。这是多年来一直隐隐约约难以挥去的遗憾。
长长的思念终于等来了圆满。2007年4月中旬，我作为学员赴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进修学习，时间虽只是短短的一周，但已足够饱览清华风物，更何况还是以学员的身份，和过去走马观花式的“客游”很不一样。再有，时节也好，正值花吐红、树冒绿，“最是一年春好处”。
校园很大很大。我住在紫荆公寓，要步行半小时才能到公共管理学院的教室。公共管理学院周围，有经济管理学院、法学院等等，属于东校区。每天往返步行，既能锻炼身体，又可观看校容校貌，两全其美，自得其乐。东校区具有现代风格，楼宇林立，行人匆匆，给人以秩序感和紧迫感。学生公寓和教学区之间，有许多大型体育活动场所，如足球场、篮球场、排球场、网球场、游泳馆等等，而且使用率极高，从早到晚都有学生在运动场上。在一个场馆前，我看到一行大字标语：“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这句话最初是清华大学校长蒋南翔褒赞著名体育教育家马约翰的。马约翰从1914年应聘到清华学校任教，由助教升为教授并且担任体育部主任，直到1966年逝世时止，在清华大学工作了52年，是中国体育界的一面旗帜。清华师生重视体育、爱好体育，形成了深厚的传统。现今教育部所提倡的“每天锻炼一小时，健康工作五十年，幸福生活一辈子”，当是渊源于清华的教育理念。
课余，我在清华校园漫无目的地游走。浏览东校区之后，便向西行进，一次又一次“深度”观察，发现那里恬静、古雅、美丽，有返璞归真的感觉。
清华园，应该有广义狭义之分。广义的，代指整个清华大学；狭义的则指清华早期的校址、建筑。追本溯源，清华是建在皇家园林的基址上的。早在清康熙时期，这里便建起了熙春园，到道光年间，园分割为东、西两部。西部名为近春园，东部名为清华园――这个名称，来自于晋代诗人谢混的诗句“水木湛清华”。1911年，在清华园原址上建立了清华学堂，是一所留美预备学校。1925年设立大学部，开始招收四年制大学生；1928年更名为“国立清华大学”，从此大名远扬。
清华学府九十余载，经历了风风雨雨。值得庆幸的是，在校园的规划和建设上没有犯致命的错误，皇家园林工字厅完好无损，早期的建筑如大礼堂、二校门、清华学堂等等都原封未动；整个西校区，除了近春园因沦为荒岛而作了改造外，其余的基本保持原貌，这些不可移动的文物因为未作移动而大放光彩。更难能可贵的是，这里不但未拆旧建筑也未插建新建筑，维持着原样空间。整个校园的谋篇布局是：旧校区原汁原味，扩建集中在东校区。这是成功的范例，想想我们曾有多少大学和城市，乱拆乱建，结果弄得不中不西、非今非古，“四不像”的教训极为惨痛。
始建于1917年的大礼堂，庄严雄伟，象征着清华人坚定、朴实、不屈不挠的性格。礼堂草坪的东南方，是首批校舍的主体建筑清华学堂，青砖红瓦，具有德国古典风格。堂前立有巨石一块，上刻梁启超拟定的“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校训。我在学堂前流连徘徊，思绪回到了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当时成立了国学研究院，四位国学大师（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赵元任）以及著名考古学家李济、文学家吴宓等，在这里荟聚执教。时光流逝，物是人非，我在学堂前极力想象并捕捉大师们的风采风度。清华最初是个综合大学，人文学科实力强劲，只是经1952年国家高等教育的院系调整，才成为一所工业大学。自1978年起又开始恢复综合性学科布局，现已初具研究型大学的规模。
大礼堂西边不远，是建校前清华园的主体建筑工字厅。里面曲廊回合，奇花异石，蔚然深秀，如诗如画。学校的一些行政机构，如校长办公室、人事处等等，都设在这里。在如此天人合一、自然谐趣的地方办公，那可真是一种享受――我漫步绿草包围中的石子小径，望着院内花白如雪的玉兰、花红如火的榆叶梅，心里涌动着一阵又一阵的羡慕。
出工字厅后门，是一处园林，“水木清华”的匾额下，积水为池，堆土为丘，林木葱茏，古亭玲珑典雅。清华人把它与颐和园的谐趣园相比，视为“园中之园”。我留意池中的水，水还算清澈――要知道如今在城市里能看到清河秀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说到水，校园内有一条河叫万泉河，但最有名的还数近春园的荷塘。近春园原是咸丰皇帝的别墅，斋堂轩榭棋布，四周环以荷池，水明花香。后来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近春园亦被殃及而沦为荒岛。1927年7月的某个月夜，朱自清先生披衫踱步来到这里，写下了美文《荷塘月色》。收拾清晖上笔端，文因景成；江山也要名人扶，景借文显。这方风景从此便不胫而走。我来的时候是春季，塘中无荷，只能在意念中追觅那“田田的叶子”，只能坐在亭内（亭内有朱自清手书的“荷塘月色”牌匾）“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
水木清华，我觉得清华的木比水更有特点，更值得观赏和借鉴。校园广植花卉树木，品种多，品位高。仅仅就我所见到的，做了个粗略的统计，记录如下：
油松、雪松、白皮松、华山松、圆柏、桧柏、侧柏、龙柏、沙地柏、玉兰、紫玉兰、广玉兰、紫薇、紫荆、紫珠、紫藤、紫叶桃、紫叶李、紫叶小檗、紫丁香、北京丁香、槐树、刺槐、龙爪槐、旱柳、垂柳、法桐、美桐、梧桐、珙桐、银杏、卫矛、栾树、榆树、柿树、石榴树、火炬树、香椿、臭椿、金银木、栓皮栎、元宝枫、加杨、毛白杨、大叶黄杨、鹅掌楸、君迁子、水杉、黄栌、香樟、杜仲、刺桂、迎春、冬青、连翘、木槿、樱桃、樱花、碧桃、山桃、榆叶梅、珍珠梅、黄刺玫、金叶女贞、木瓜海棠、贴梗海棠、重瓣粉海棠。
之所以不厌其烦罗列这些树木名称，是为了证明清华园就是个小型的植物园。人居环境离不开树木，特别是学校，没有花卉树木就没有良好的育人环境。“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句话固然讲的是逻辑推理关系，但“树木”与“树人”之间确也有一定程度的关联。相传孔子办学就曾手植杏树，因此有“杏坛”一说；人们习惯喻称老师为园丁，称学生为桃李，称教书育人为滋兰树蕙，这些都足以说明树木对校园的重要性。可是有些学校，却忽视甚至无视这个问题。学校不但要植树，还要考虑植什么树，优化树木的品种和季节搭配性，要选长寿的、美观的、有品味的的树木，不能简单化甚至单一化。我注意到许多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新建的高校，校园的行道树几乎清一色是毛白杨（清华大学东校区也稍有这种遗风），这种树长得是快，但寿命短、观赏性差，实在不是理想之选。看看全国各地名胜古迹的树木，多是松柏、银杏、樟树、楠木等等，哪有几棵是杨树？我不理解那些高校为何要做这样的选择，或许是“大跃进”浮躁思维的产物，或许是受茅盾《白杨礼赞》的影响。
话别扯得太远了，还是回到清华园。从近春园往北走，过图书馆，有一处名为“北院旧址”的地方，丛竹青翠，古松苍劲，榆树掉下的榆钱星星点点散落草坪。我在这里转悠，蓦然看到一块石刻，是清华大学博士后刻立的，上有科学家、清华校友李政道书写的一首藏头诗：“清水滋润学府，华木擎起辉煌，博采科学精华，士当为国争光，后辈定能居上。”
最后想说的，是王国维先生的纪念碑。王国维投水自尽两年后的忌日，清华国学研究院的师生立碑缅怀大师。碑在大礼堂草坪西南方的一个僻静角落，矗立在古槐高松之旁，一面写着“海宁王静安先生纪念碑”，一面是陈寅恪先生撰写的碑铭。铭文简短精悍，发出“不自由毋宁死”的呐喊，强调学术须有“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这篇铭文我早在书本上看过，但是此刻在碑前诵读，感触尤深，心思浩茫。
徜徉清华园，清水华木赏心悦目，校史校风发人深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