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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安闲人]西安男人特点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8-12-31 11:34:04 点击:

      周�璞,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文学院签约作家,出版长篇小说《人丁》。《夏日残梦》、《我的黑夜比白天多》、《疑似爱情》,发表中短篇小说《失语》、《通道》、《关系》。《失踪的秘书》、《曼琴的四月》等,获第三届“中国女性文学奖”。
      
      一
      
      “闲人”的“闲”,hart,二声,西安话在这里发“寒”音。这一“寒”不要紧,内容就丰富意蕴就深刻故事就曲折。在西安,“闲人”不仅仅是闲散的人,不用朝九晚五上班也能生存的人,闲云野鹤,清静无为,游手好闲……不,绝非那么简单。
      其实,这个故事还可以叫另―个名字“艾总风流史”。为了增强可读性,我很想这样叫,可是艾总说,必须得用“西安闲人”,否则,他拒绝出让他的故事版权,他认为“艾总风流史”这样的名字太庸俗,而他是个文化人,或者,是个做文化的人。他喜欢贾平凹的散文“闲人”,而他,要做一个更彻底的“西安闲人”。
      艾总不姓艾,他的名字叫李大艾,我多年以来都以为他叫这个名字,可直到有一回我帮他买机票,才知道他的真名不叫这。他甚至不姓李,他说,李大艾是他的艺名。他常年混在艺术圈,而西安,有一个庞大的艺术圈,从业者众多。
      既是艾总,就应该有公司,可是认识艾总好多年的人也不知他的公司在哪里。他与人谈业务有时候在家里有时候在茶楼有时候在一个高档大套房里有时候在城墙根下的环城公园,这要根据他对对方的印象和所谈生意大小而定。
      我有幸到过他的家里,起先是一套租来的单元房,没有装修,却在他住的一间卧室里堆积着一应俱全的高档摆设。他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件玉器送给了我,然后指着他床头的一张女人照片问我,“我女朋友,漂亮吗?”那女人确实很漂亮,但是出于女人的嫉妒心,我不屑地说,“是挺漂亮的,可是,有点俗气。”
      “你说对了,我就爱俗气的女人。在与我有过关系的几十个女人中,大部分都是……”
      “什么,你跟几十个女人有关系?”我假装天真地睁大眼睛,做出十分纯情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我都四十多的人了,跟几十个女人有关系,算多吗?唉,闲了再给你说吧。我还有个重要事情得谈,你们在这随便吃随便喝随便拿,走的时候,门锁上就行。”
      他丢下我们几个走了。
      后来艾总把我们带到他的新家,三层小楼,几百个平方,左右两边都有房子,像个单位一样大。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些房子都属于他。他说这座小楼是他给人家盖的,结算钱的时候,对方钱不够,就用拐角这个地方抵给了他。装修得很上档次,完全是按照那种艺术氛围营造的。只是我觉得房子里挂的名人字画有点多,每层楼都有,每间房都有,楼梯上走廊里也不甘寂寞。房子里目之所及,是他搜罗来的真真假假的古董和藏品。我们刚在一个大树根做成的“龙椅”上坐下,他把那个像巨大喇叭花的老式唱机捣鼓响了,让我们听五十年前的老唱片。我们说着话的时候,他走到遥远的门口,从一个大青花瓷瓶子里拿出一把奶油小核桃让我吃。我这才发现,他那些瓷花瓶里有好多零食,他像变戏法一样又从另一个大瓶子里抓出一些小袋装的鱼片。他说,这都是他女朋友胡美丽买的。
      走出他们居住的这一套,他推开走廊边一个门,是一个带卫生间的小房间,这是他女朋友的女儿住的。我问,为什么不跟你们一起住?他说,女孩子大了,跟他们住在一起多有不便,女朋友在另一个城市做生意,女儿在西安上大学,分不够,是他找了人硬弄进去的。女儿很聪明,嘴也甜,把他叫艾爸爸。他是个洁身自爱的男人,在这种情况下,最好是让她单独居住,女儿需要他做什么的时候,比如没钱花了而自己妈妈还没回来,比如学校有什么事需要他出面,他才会跟女儿见回面。平时,女儿的妈妈不在的时候,他们各开各的门各回各的家。
      你―定会问,艾总他不是文化人吗?怎么又盖房了呢?
      艾总不拘于这些,他认为男子汉大丈夫,什么挣钱干什么这才是正事,整天文化,能把钱文化回来吗?
      那时我还有心情跟这个城市爱玩的人在一起玩。这些自称文化人的人,谁也不愿承认自己是社会的边角料,大都认为自己是珍珠掉进了泥坑里,单位领导、家里人、周围人,甚至全世界的人全都有眼不识金镶玉。于是大家挺爱扎堆,扎在一起又没事干,说白了是口袋没钱花。于是我们热爱大自然,我们春天看桃花夏天赏荷花秋天观菊花冬天踏雪花。实在无花可看的时候,我们会泡在某―个画家的画室里,躲在某―个熟人的茶楼里,或者纠集几个人只为去南郊看一个熟人新得的瓷瓶子,或者就谁家新装修的房子质量问题、档次问题、艺术价值开个研讨会,为此生出一场聚会生出一些是非来,事后就开始后悔,消磨了一天又一天的光阴。
      艾总告诉我,这样的日子,他打年轻时就开始过了,事后发现,没什么大意思,再热闹还是各回各家,各过各的日子,谁也替不了谁的欢乐与痛苦。“我给你说个秘密。”他凑近我耳边,“文化圈里百分之九十五都是混混,别太在意他们。你看那些男人,蹭吃蹭喝蹭女人,我特瞧不起他们,我常常想拿酒瓶子给他们脑袋上开个花。”
      我一想也是,不信,你问那些跟你总是甜言蜜语的人借三千块钱试试,你就知道所谓的友情是什么了。当然我这样想是不对的,如果别人问我借钱,我也会警踢的。
      只是,突然有一天,我像艾总一样,厌倦了,渐渐抽离了那种生活方式,不再参与那些可有可无的社交活动,不愿加入那些兴高采烈地呼啸来去的队伍,发现并没有影响到我一丝一毫。可见,这世上好多东西,对我们的人生来说是没有用的,而我们还把它看得挺重要。脱离了那些活动,我还是能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艾总的消息,也就是说,在这个城市里,人们还在传颂着艾总的事迹。
      
      二
      
      艾总说他是个经历丰富的男人,他当过兵下过海倒过外汇倒过服装倒过字画倒过文物进过局子。旁边有人马上说,你吹牛。他解释,被叫去问过话,在里面待了一个晚上,又被放出来了,也算吧。
      我说:“我对你这些不感兴趣,我想听你的风流史。”
      “那你先说说,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坏人,流氓?”
      “当然不是,你看啊,成龙的电影都是打打杀杀,可他一点不残忍,贾宝玉整天混在女人堆,可他一点不下流,相反,残忍的是那些不见出拳的人,下流的是那些道貌岸然者。”
      “你这话我爱听,我当年跟我老婆反复解释,她就是不听,非要跟我离婚。说我花心,唉,她咋就不明白这道理?那又不是咱家面缸里的面,挖走一碗还少了咋的?看看,离了对她有啥好处。四十多岁的女人了,真是,男人们都瞎了眼,咋没个人把她勾引走?那么好个女人,她只要一结婚,我也立马结婚。我并不是爱跟女人周旋,我眼看奔五的人了,也想结婚有个家。”
      “都已经离婚了,你还管她那么多?”
      “你不懂,她太老实,一点都不懂得勾引男人,又不是美女,离了都五六年了,也不见动静,我能不牵挂她吗?那是我亲老婆。过一段时间,找个名义,为孩子的事什么的,去看看她,陪她吃个饭,再 送她个礼物给她点钱,主要是去刺探她的生活,一看她那张脸,还是没戏。女人要是恋爱了,从脸上就能看出来。”
      “男人也能看出来呀。”
      一说这话,我们都哈哈大笑。这话是有典故的。有一天我从学校接了孩子,沿着一条小街道往家走,远远看到对面走来一对男女,不再年轻的男女。过去我不明白恋爱中这个词是怎么回事,可远远看到对面走来的男女,我明白了。他们两个脑袋在一起挨着,用非常默契的步伐,匀速而缓慢地前行,一直走到跟我和孩子擦肩而过。女人在说话,男人在倾听,此刻这世上再没有比他的倾听更重要的事了。他的手温顺地放在自己的衣袋里,克制着自己不往人家身上靠或者不去搂住对方,脸上带着沉醉带着小学生的认真听那女人说话,让谁一看那状态都知道是那男人还没有得手。他正在实施他的计划,他正在全力讨好这个女人。当然,前提是他被这个女人吸引了,一瓶酒还没打开,他先醉了。并不是我非要窥探别人的隐情揣摩别人的心思,也并不是我非要这么没眼色地从远到近观摩这一对恋人,分明是他们太惹眼了。想想吧,乱糟糟吵闹闹的马路上,有各种车辆烦躁地排队挪动,有女人在吵架,有青年在赶路,有男子在行骗,有小贩坚守岗位坐以待“币”,滚滚红尘草木皆兵的严竣生存啊!而马路边树荫下,这对不再年轻的男女,毫不掩饰地表示他们在恋爱,他们顽强地阻开那些喧嚣,急就章演奏他们舒缓的乐曲。第二天,我给他打了电话,说我昨天看到你了。他问在哪里,我说了我孩子的学校名字。他呵呵笑笑,不好意思,没看到你,你怎么不跟我打招呼呢?
      当年他老婆执意要跟他离婚,就是因为他不可救药的花心。但凡是他看上的女人,他非得搞上床不可。当然,他不会去想章子怡范冰冰这样的,他知道人要想活得快乐最重要的一条是不要做超出自己能力范围之外的事,也就是说,人不要自寻烦恼。
      早些年,他看上一个模特。模特嘛,个子高眼光也就高,把男人不当回事,更把跟她站在一起一般高的艾小老板不当回事。艾总经过分析,给她买车买房自己经济有点吃力,再说这种好高骛远的女人,只用钱是打动不了的,那咱没钱就出力吧。他天天开车去接她,不管是一站路还是她在临潼区有演出,他总是在她走出大门的时候车已经等候,等得最长的时候,是那女孩子的长腿在台阶之上不安地挪动了三分钟。
      那女孩子当然不是纯洁的天使,人家长腿走的地方多了,见过的男人也海了去,再有钱有势的她也接待过,可是,还真没有一个男人把她这么当回事。相反,那些有钱有势的男人,女人来得容易,千帆过尽,过眼烟云,千金散尽都能复来,况女人乎!也把她不当回事。女人家,说一千道一万,在各种欲望接替满足之后,还是想依靠一个靠得住的肩膀。那些光彩夺目的男人,说到底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一槌子买卖罢了,我很少有恋爱的感觉啊。现代社会成功男人都太忙,他们没时间谈恋爱,他们更喜欢的是,看上一个女人,用钱把她打倒,用地位把人家唬住,一步到位一槌定音一语定乾坤,然后各走各的道,谁也不欠谁的,事后,也可当做全然不认识。男人啊,偶尔接送一次并不难,难的是长期接送,从不间断。她把男人扒拉着想来想去,还只有这个艾总。
      艾总偶然迟到的几分钟,竟然唤起了这个不再年轻的女模特内心恋爱的渴望。
      艾总也是个热爱恋爱的人,他好坏倒腾过几年字画文物,跟文化人厮混过几年,见过大风大浪,―捆一捆的钱从手里搬过,最背的时候在城墙根卖过五元一张的画。惊涛骇浪走过,荣辱沉浮经过,他还是最喜欢恋爱的感觉。他觉得―个人最大的幸福不在于当多大的官挣多少的钱,而是一生都在恋爱中。可是好多男人不懂这个,他们情愿被自己或别人施弄到主席台上,摆着一副庄严的面孔,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他们最可冷的是没时间谈恋爱,他们的生活基本上是限期交割,他们只迷恋政坛的一个个高峰,他们不知恋爱也有着一座座高峰,需要男人去攀登。
      他就喜欢攀登恋爱的高峰。
      不要以为艾总是个爱变心的男人。不,他从不变心,好多时候是女人变心,好多时候是不需要用心,好多时候是双方都认为没有必要死心眼。
      女模特之后,他又看上―个女军官。这对他是个更大的挑战,他就爱接受挑战,没有挑战的生活还有什么意思?
      女军官生活很规律,纪律也很严,不爱四处走动,没有社交圈子,不需要他车接车送。他改变策略,就是去看望她。女军官一人一间办公室,他就成了办公室的常客,每次来,他都带个小礼物,哪怕是一包零食,一朵从路边小店买的花,他从没有空过手。如果他哪天有事来不了,会给女军官打电话请假,就像科员给科长请假一样。他知道女人容易形成心理依赖,她们也许暂时不会爱上一个男人,但习惯于这个男人天天来接送,天天打电话,天天来看她们,天天在邮箱里给她们写信。如果没有,她们会觉得生活缺了什么,会怨这个男人忘了她们,会猜疑这男人在这两天内变心了,于是,她们的爱情和依赖就在你顾不上来的这两天内产生了。谁又能说清爱情是什么呢?试想,这世上男人千千万,为啥只和他相识相遇?为啥他愿意搭上时间精力物力来看我来接我?人家要是没目的人家不会在家歇着或是去找别的女人?这世上女人多的是,还有对男人主动出击的呢。
      女军官也是人,女军官也是女人,艾总坚信这一点,她那庄严神圣的军装下包裹的也是个活生生的女人的身体和灵魂,她肩膀上扛着的那颗星星看起来挺扎人的,可也是扎那些想扎的人。
      艾总知道,对这样的女人,得给她足够的尊重和小心,不能太随便,绝不可霸王硬上弓,更不能使用暴力就地正法。虽然女人有时候喜欢暴力,但暴力正像是中药配伍中的那一味猛药,轻易不敢用,得慎之又慎。
      那就给她做思想工作。
      “我们认识半年了,是吧?经过半年的接触你并不讨厌我,是吧,那我今天想说说权利和义务的关系好吧。我们都知道,权利和义务是对等的,当然我不是说百分百地对等,但是总要差不多对等吧。这半年里,我几乎天天来看你陪你,你想去哪我就带你去,你想要啥我给你拿来。当然做这一切我愿意,完全心甘情愿,就是我贱呗,不这样做我心里难受呗。可你知道我是男人,我为了你做了半年和尚了,如果你真的对我无意,请你吱一声,我就不再对你有非分之想了。当然我还会来看你,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你面前,却不会对你有其他要求了。也就是说我一如既往地像从前那样为你服务,却不会再对你有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我把我这男人粗俗下流的欲望找别的女人发泄去,我们就保持这纯而又纯的军民鱼水情,请你放心。”
      是女人谁能经得起这样的话?以身相许是中国女人的传统美德,男人有什么错呀?做这么多,只是想进入你的身体,也就是求欢,或者说把欢乐带给你,而欢乐,是相等的,这个要求过分吗?
      火候完全到了,手搭在女军官的肩上。那肩膀温柔极了,他便把那温柔的身躯搂进怀中。
      可幸福总是观望时和得到时不一样,他从前只是看到女军官的神圣不可侵犯,征服时的高难 度,可一侵犯了也就不神圣了,不神圣了意义也就没有了,主要是他还没有见过这么无趣的女人,白长了一副中看的外表。可他认了,他想,如果她愿意嫁给我,也是行的,能有一个这样的老婆,也是件很神气的事,大不了我再去外面找那些有趣的女人,人生不能啥都要。当他试探性地提出结婚的打算时,那女军官眼瞪大大地看他,那眼睛分明在说,我怎么能嫁给你呢?他一下子自惭形秽,弄了半天,人家比咱能拿得住事,比咱思想解放,三十出头的姑娘家,比我还老于世故呢,人家一开始就只想把我当情人看。原来她有自己的男朋友,也是个军官,两人不在―个城市罢了,其实已经在谈婚论嫁。是自己太轻敌了,怎么没想到,人家嫌他是离过婚的男人,还带了个孩子。他原以为部队上的儿心灵单纯没有那么多世俗观念呢。
      艾总把心从女军官那里收回来,却不想那女军官伤心了。
      “你不是说要一直对我好吗?我可是把你当做最亲爱的人了,难道我结婚就能影响咱们的来往吗?”艾总心里说,当然不影响,可前提是,我们得相互吸引啊。他不去找她的时候,女军官难过地哭了,打电话问他为什么说话不算话。她已经习惯了艾总的经常出现,她已经迷恋上艾总那持续不断的热隋和怜香惜玉。可艾总觉得没意思极了,她除了抱住他的腰把他用力按之外,没有任何情趣,她基本上就是一张白纸一朵塑料花,可她自己完全意识不到。艾总不找他,她就伤心难过。艾总对自己说,咱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奉献精神吧,人家既然爱民,咱就以实际行动拥军,谁让咱犯贱招惹人家呢!所以,艾总几年来还断断续续和那当了妈妈的女军官来往着。
      
      三
      
      如果要总结艾总的前半生,绝对是一个招女人爱的人,有时候,女人爱他爱得拿命来拼。
      他妻子周小云出国的那两年,他理所当然地相处了一个女子。两人刚好上几天,陈爱平就搬东西住到他家里了。他想,住就住吧,反正我也是光棍一个。陈爱平和他像模像样地过了差不多两年日子,陈爱平都打算给他生个孩子呢。突然有一天,周小云女士回来了,她没有打招呼就从美国回来了。她打开门进来的时候,艾总和陈爱平两个人正在饭桌前吃饭,跟正经夫妻没有任何区别。周小云不愧是从美国回来的,她看了看两个人,友好地打了招呼,把自己的行李搬到另一个房间,然后她简单洗了一下,自己到厨房盛了半碗饭,坐下来,三个人围在一起吃。倒是这两个人吃惊万分。李大艾问她,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周小云抱歉地笑笑,这是我的家呀,我怎么不能回来?我在美国待着没意思,就回来了,不行吗?噢,你们别介意,晚上我睡小房间,不影响你们。
      可是,陈爱平觉得这事对她打击太大了,她认为,这不公平,你一去美国两年,把你老公扔家里,是我陪了他两年,现在你回来了,那我算什么?我该怎么办?
      陈爱平觉得周小云才是第三者,她理所应当从这里出去。观察了几天,见周小云没有要走的意思,陈爱平也不去上班了,给单位请了病假,天天在家守着,她要阻止李大艾和周小云的夫妻团圆。
      她小瞧了周小云,她在周小云面前故意表现得和李大艾恩恩爱爱,她想气走周小云,却没想到周小云气度很大,对这一切熟视无睹,该干什么干什么,常常出门一去好半天。她在找工作。陈爱平趁她有一天出门时候把门上的锁换了。周小云回来后见钥匙用不成了就敲门,很平静,很有涵养地敲。这样的声音响了好一会儿,一直保持着韵律。陈爱平早从猫眼里看到是她,她就是不开门,不但不开门,她还把音响放得很大声,听腾格尔的“我的家,我的天堂”。突然,敲门声大而急切起来,李大艾在门外喊,开门,怎么回事?
      陈爱平打开门,她不解释,她想李大艾应该明白她的意思。李大艾却不明白,不但不明白,并且对她这一行为大为吃惊,极为反感,责令她赶快把旧锁子换回来。陈爱平不肯。
      两个人开始吵架,怄气,在房间里推推搡搡。周小云去厨房做饭,做好了饭敲开门对两人说,吃饭吃饭。陈爱平把火气一下子发到周小云身上,发火了的陈爱平露出她的小市民底细。她连说带骂地冲着周小云喊,你周小云算个什么东西?你凭什么回来影响我们的生活?你凭什么一去美国两年,不写信不寄钱好像你没有这个家,好像李大艾不是你老公?你去逛美国花花世界了,去他妈玩美国男人,现在混不下去了又回来。你回来就回来,你应该回你娘家才对。这里是我们家,是我和李大艾的地盘。我在这里生活快两年了,凭什么你说回来就回来?你住在这里不走算怎么回事……陈爱平越喊越激动,冲到小房间把周小云的东西抓住往外扔。周小云不动声色―个人坐在饭桌前吃饭。李大艾从大房间冲出来阻止陈爱平,你喊够了没喊够了没?
      “没喊够没喊够,怎么了?你为啥不赶她走?”
      “大冷天把她往哪赶?这是她家,我们有结婚证,该走的是你!”李大艾也真生气了,他想陈爱平有点不讲理,人家周小云回来怎么了?人家还没找你的茬你却嫌人家这了那了。事后他想,他这样说陈爱平也不对,在他最难过忧伤的时候陈爱平陪伴着他,给他做吃做喝陪他寻欢作乐,而现在……
      陈爱平是那种不识时务的女人,用西安话说就是有点麻迷儿,用李大艾话说基本是那种找打型的,她扑上来又跟李大艾厮打,李大艾哪受过这气,他奋力推开她,顺茬打了她一个狠狠的耳光。这一耳光让他后悔好几年直到现在想起来他都打自己呢。
      他一直想,这西安男人,脾气咋就这么躁呢?说急就急,当然是女人先急的,女人先躁的,女人把你逼到那份上下不来台的,可你怎能跟女人一般见识呢?那是陪你睡过的女人,你怎么就上去一个耳光给人脸上留几个指印呢?
      打完那个耳光,又恼又气又悔,摔门出去了。
      陈爱平脸上带着那几个指印,疯狂地在房子里收拾自己的东西,疯狂地流泪,她把近两年来自己遗留在这房子里的一切收拾个干净,不再要的,带不走的她撕毁了,烧掉了。在她做着这一切的时候,周小云跟前跟后地劝阻她,无非是说你没必要这样,我在这其实不影响你们什么的,我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陈爱平是典型的西安女人,犟起来比男人还犟,躁起来比男人更躁,她连续三次把身边的周小云掀一边去,她怀着满腔仇艮从李大艾那里拉着两个箱子走了,从此杳无音信。
      
      四
      
      其实李大艾跟周小云结婚也是个误会,他对女人提出要求时常常劝自己的话是,谁让咱犯践招人家呢。他学历跟周小云悬殊有点大,他中专学历,那时候周小云本科刚毕业,周小云被男朋友甩了伤痛欲绝无处藏身,李大艾闲着也是闲着,就天天接送她上下班,不管怎么说他能身边老跟着一个本科生那也是蛮风光的事,跟自己哥们介绍起来脸上也有光。可有一天晚上,就在他送周小云回家的时候,周小云先是说,你走慢点。他慢下来。周小云又说,你抱住我。他抱住她,周小云在他胸前流泪说,咱们结婚。请注意,周小云说的是咱们结婚,她没有带那个“吧”字,也就是说,她决定了的事,别人不能再改,如果改了那就是给她还没有弥 合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这是明摆着的事,她的流泪其实跟李大艾没有关系,甚至,她要跟他结婚也跟他没有关系,好像这一切,还跟那个甩了她的人有着关系。李大艾随口说,结就结呗。李大艾想,你怎么能够拒绝一个学历比你高的女孩子的结婚请求呢?拒绝了她你就是不尊重知识,而不尊重知识,你基本上就不是一个合格的西安人啊。
      结了婚,周小云又顺茬念了研究生,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她那儿子也就是给李大艾他妈生的,由李大艾的妈一手带大。周小云对李大艾说不上爱也说不上不爱,从没跟他吵过架生过气,她面对他差不多是一种慈母情怀,慈母得李大艾后来都不好意思跟她提出夫妻生活的要求了,有儿子跟妈干那事的吗?周小云对那事基本无所谓,有时候李大艾在她身上忙着,她拿本书看得还很入神。李大艾是个有情趣的男人,他是要一生恋爱的,于是他到外面谈他的恋爱去了。周小云知道后只骂他花心大萝卜,并不真心生他的气。可以说他在周小云的促进下,变成了一个恋爱高手。
      当然,李大艾在周小云的眼里也不是一无是处,他起码是个男爷们,有了事不退缩。西安坚硬的面食造就西安人坚硬的性格,不善言辞更不会磨叽,常常大街上两个西安男人的冲突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和结束的,你根本看不清过程,也不需要过多语言,三下五除二,只见该流血的流血,该拍手走人的拍手走人,哪那么多废话呀?李大艾年轻时也常常是大街小巷这种节目的现场表演者,后来他年龄渐长不再那么二杆子了,可绝对还是该出手时就出手。早些年他开了个歌厅,周小云闲时来帮忙,有天晚上一个客人喝多了,拉着周小云不松手,嘴里胡乱说手上胡乱摸。周小云还在犹豫一个女人和一个经营者二者之间该考虑哪个时,见那人头上瓶子砸下来,一瓶啤酒崩裂开去,那人应声倒地。李大艾的骂人话才出来,语言分明是滞后于行动的。派出所的来了,连处理带整顿,连给人看病带耽误生意,总共损失上万元。李大艾面不改色,还给周小云说,媳妇别怕,出了事怕也没用,我奉陪到底,他妈的那小子下次来我还收拾他。有文化的周小云这次却被李大艾的没文化感动了,也让她明白,文化有时候在生活面前是苍白无力的。
      后来周小云到美国去,还是去念书,念的啥名堂他李大艾也不明白,他也不想搞明白。他只是觉得有这样一个妻子挺风光的,他只是按时足额给她寄钱。
      周小云提出跟他离婚,他倒是没有想到。他说,她都走了你还离什么呀?咱俩这样多好啊,你外面该干吗干吗,你饿了累了你就回来,这是你的家呀,我再没文化我是男人,我得养活你,你现在工作还没着落呢,等你自己挣钱了再离呗。周小云不听他的,心平气和地就是要离婚。他一看不像是开玩笑了,就说,那你随便吧,家里看上啥你拿啥,存折在那放着,钱你想取多少取多少,给我留够一礼拜饭钱就行。周小云收拾自己的东西,他还跟前跟后地帮忙,凑到人家眼前说,哎,你干脆把我带走得了。周小云回答他一个字:嘁。
      周小云走了后,他开始寻找陈爱平。他并不是非得爱陈爱平,也不是非要跟她结婚,而是因为陈爱平曾经那么想嫁给他。他无所谓,他爱的是女人,而不是哪―个女人。他要做到人人可负我,我不负人人。他到处打听陈爱平的消息。
      
      五
      
      胡美丽的家本在另一个很远的城市,刚跟丈夫离了婚,也就是说终于结束自己声名狼藉的婚姻生活,当然并不是她想结束她要结束,而是她不结束不行。有时候你想迁就生活可生活不迁就你,你想维持一个痛苦着也不愿意放弃的局面,可那个局面要跟你彻底断交。如果有人声称他要割断从前的一切,突然果断地离开自己家乡千万里,如果他不是追求事业和爱情,那一定是有不堪回首的往事。胡美丽有一同学早年来到西安旁边这个中等城市做生意,现在胡美丽投奔她来了。
      她刚来这城市不几个月,遇见了开车路过这里的李大艾。李大艾从那后常常开车来看她,当李大艾把她带回西安自己的家里时,胡美丽对男人还心有余悸。虽然李大艾盛情欢迎她与自己同居,但胡美丽想,让男人娶了自己,这才是女人最终的胜利。
      可李大艾从不提结婚的事,胡美丽把话题引上来,他不接茬,或者说别的事。几个月后,胡美丽开始不安。女人的不安,常常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她会突然从那个中等城市跑回来,或者,没有什么事却给李大艾打电话,发短信,问他在哪里,跟谁在一起,谈的什么事。李大艾最烦这个,男人家岂能叫一个女人这样盘问?有时候他不回答端直挂了电话。胡美丽立即失控,不停地拨打他手机,他恶作剧般一次次按掉。胡美丽就扔下手里的生意,哪怕是半夜也要从那个中等城市搭班车赶回来,只想看一看他在不在家,如果不在家,他跟谁在一起。吵架由此展开。李大艾嘴拙,不会说那么多花言巧语,也不屑于跟她辩论,被她逼急了就说粗话。西安男人的粗话,没一点技术含量,也不幽默,只是粗话而已,掉脚面上能把脚砸个大鼓包,疼痛难忍。这粗话如果说给土生土长的西安女人,也就罢了,知道他们也就那德性不必太当真,可这些话搁一个外地女人身上,无论如何是一个沉重打击。胡美丽哭了,她边哭边说,李大艾你想想吧我哪点对不住你,我每个月光给你买营养品都花两千多。李大艾说,对对对别提你的两千多,我扔的钱都比你挣的多,谁稀罕你的营养品,爱买不买!你还别这样逼我,我这里出入自由,你住了住不住了走人,离了你胡美丽我还没女人了不成?胡美丽突然觉得她又回到从前那噩梦般的生活,一旦那种破碎感降临身上,人会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自毁心理。她收拾东西离开了,当然她没有陈爱平走得那么决绝和愤怒,可是比那更可怕,哀莫大于心死。她想是生活给她开了个玩笑,只给她半年的好日子,现在命运收走了一切,她还是那个破碎的、年逾四十的女人。这个年龄的女人容易把她的一切不幸都归结到年龄上,一归结就认为她的不幸是铁板上钉钉的事了,年龄只能往前走,不幸当然也就像急流一般涌动。
      胡美丽万念俱灰一个人回到那个中等城市,睡了一夜一想不对呀,她应该还有一个指望,那就是她的女儿还在李大艾那,还在把李大艾叫艾爸爸。过了两天她给女儿打电话,问星期天回家见艾爸爸了吗,他怎么样。女儿说艾爸爸给了一百块钱让她自己买饭吃,而他在家睡大觉,饿了就叫楼下饭馆送饭。她问女儿,他给你说什么了吗?女儿说没有啊,跟从前没什么两样,我叫他爸爸他还是很高兴。
      又捱了两天,李大艾给她打电话说,哎你咋是这人呢?你还有没有点良心?我几天没吃饭了,你是不是想把我饿死?你他妈饿死我谁还在床上让你舒服?他说话的口气根本没有两人吵过架那回事。胡美丽欢天喜地地回来,看到李大艾正满头大汗地吃楼下饭馆送上来的泡馍。
      这样的闹剧演出了好几次,胡美丽也疲了。她想,我就这样跟他耗着吧,看谁能耗得过谁。女人需要在恋爱中一点点进步、成长,自己悟出点道理。
      
      六
      
      周小云找了个大她二十多岁的英国老头,刚领完结婚证,正在办出国护照。李大艾得知这一消息,悲喜交加。喜的是周小云总算有了归宿,悲的是那老头的年纪。他总算明白了,周小云一直以来只想嫁到资本主义国家去,过那种腐化堕落的生活,为此她不惜委身于一个拄着拐棍的老头。那老头走路颤巍巍的。趁他上洗手间的时候,李大艾给周小云说,这老家伙如果欺负你,你给我打国际长途,我立即飞英国去揍他,照样用酒瓶子把他脑袋打开花,你信不信?周小云和儿子一起对他的没教养表示轻蔑。这是他们的告别饭,吃了这顿饭,周小云和英国老头就到北京等护照去了,然后,飞往英国,她如愿成为外国人。李大艾当着周小云面问儿子,你妈不要我们了,她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你舍得她走吗?儿子平静地说,我觉得她的幸福更重要。儿子长大了,这真让他欣慰,想到二十年来他和周小云在儿子身上费心并不多,可儿子一直健康阳光地长了这么大,眼看就要大学毕业,常常跟他谈话一套一套的,他已经说不过人家了。
      和周小云告别,他一个人往家走的时候,在夜色里落了几滴泪。他想不通,周小云为什么非得给他找个外国老头作“连襟”。这一去千万里,有个委屈她给谁说呢?谁还能像我这样保护她?
      上个月,我接到李大艾电话,说他要结婚了,请大家去参加婚礼。他说胡美丽的婚纱照比我看到的那张照片更俗气,可是他爱,他就爱她的俗气劲,女人要没了那股俗气,那还是女人吗?为了这婚纱照,他被折磨了一天,“要不是我奔五了想安心过日子,光婚纱照都能把我烦死,才不结婚呢。”他的声音是那么幸福,听不出一点烦的感觉。我问,你不找陈爱平了吗?他说,陈爱平已经有消息,她三年前就在广东结婚了,找了个香港老头。“你说说你们女人是不是脑子有病?咋都爱老头呢?他们就是再有钱,晚上你就像跟一堆骷髅睡在一起,也不嫌心里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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