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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屋场——正在成为化石的村庄】梁化石屋寮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4-12 04:52:47 点击:

      一  花屋场注定是历史中的一个重要术语。作为一个微小而不起眼的地名,它的存在因为我的考证,而显露出历史和文化的力量。这种力量,属于上下五千年,属于一个民族,属于一个村庄,属于一段历史。
      花屋场作为一种存在,它从一个点,在我的鼠标的滚动间收缩放大,看得清门前屋后的公路,看得到西边的那棵已有近百年树龄的板栗树,看得到屋子周围翠绿的竹园,看得到门口屋后邻居家的房子,前后左右的农田,远近高低的苍翠山岚。在鼠标的滚动间,我找到了花屋场的又一坐标。花屋场其实就在大山的褶皱之间,在大片的青山覆盖中,那些属于可耕种的土地甚至连十分之一都不到,我忽然觉得,花屋场的主体,本就属于森林,正如它从森林而来,最终又要回归森林而去。
      早在1996年,我忽然爱上了远古。这种爱好,最初源于对山间一种植物的好奇。曾经,在植物课上,我看到了银杏作为化石植物的价值,而银杏在我家就有几棵。我对于古生植物的考察,就在这种极为浮浅的了解和联想中生成第一个疑问。我想,是否可以通过这些植物和地质地积层的组合研究,确定花屋场在什么时候是海,又在什么时候形成这一座座的山,花屋场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人类的踪迹,是古长阳人的历史演化,还是新近几百年间因战火惨烈的迁徙?我忽然觉得,有些问题一旦生成,它就有意无意地萦绕在脑海之中,随时准备找到机会复活。
      我曾经探问:花屋场有野生的银杏,在水杉、银杉、珙桐等这些孑遗植物活化石之外,是否还会增加一些另外的物种?我开始了资料的查找,在图书馆,在新华书店,寻找那些考古和古生代植物有关的书籍翻阅,感觉有用,书店的就抄下来,图书馆里的就复印。我忽然发现,这种叫做银衫的植物,与我常在山间沟谷看到的岩杉是多么相似!
      那天晚上,我就考古和爹进行了第一次对话。爹,我们这周围的山上,岩杉树多不多?
      爹说,不算很多,也有不少。
      那它们主要长在什么地方?
      爹想了想,淤沙子槽,老湾,我经常会看到。
      我开始有意到这些地方查看。后来我发现,淤沙子槽,老湾都是背阴潮湿的地方,呈现出狭长的谷状地貌,表面有着一层砾石堆积,下面则是沙砾和黄土的混合。我怀疑,这是一种数千万年前地质结构中的海相沉积,在后来的地壳演变中又发生了些微的坡积现象,才造就了如今的花屋场。
      岩杉有没有什么作用?我问。
      有啊,以前拿来做锄头把,刀把,现在一般也都用黄杨木了。
      那它结果子吗?
      结啊!爹看着我说,结的果子都掉在地上,被钓连子(松鼠)吃了。
      我怀疑岩杉是一种重要的植物,说,爹你帮我找几棵大的,我要观察它。
      爹说,我跟你挖几根回来,你栽在屋旁,天天就顺便观察了。
      小的可以移栽观察,大的不行,我还要观察它开花结果的过程。我说,大一些的树,你挖回来,根肯定断了很多,哪怕已经开花结果了,这一折腾,几年之内是不会开花结果了。
      爹给我找了两棵岩杉。一棵在淤沙子槽,树上已经挂满了青翠的果子。一棵在老湾,长在杂树之间,显得比较高大,却没有结果子。两棵树之间,相距大约1公里左右。有好长一段时间,我每隔两天就去观察一次,在它的果实成熟的时候,我将它们全部采摘回家,晒干。我想知道,这种果实是否像银杏一样,能够吃,有什么样的营养价值。就岩杉的疑惑,我找到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开始向有关专家的请教。《化石》杂志的编辑提出,希望我将这种树的照片拍几张给他们。那时,我没有相机,专门去找了一个照相师傅,按我的要求拍下了岩杉的照片寄去。
      我不知道爹对我的这种痴狂有什么看法。但有一天爹对我说,等秋天卖了粮食,我给你买台相机,自己方便照相记录。当然,这台相机后来并没有购买,因为不久,我就决定要去南方,我甚至想在南方找到一个机会,能去广西柳州看看那里的银衫和红豆。
      2002年,在国内古生物研究领域极为权威的《化石》杂志第4期上,作为我对第四纪冰川在花屋场的一种假想,我抛出了一个这样的问题:
      最近在长阳山地发现一种疑为享誉“植物中的熊猫”美称的银杉。这种乔木树姿优美,四季常青,当地称它为“岩杉树”,高可达十余米,耐湿抗旱,木材纹理细密。“岩杉”叶形细长而窄、对生,外表青绿色,有光泽。反面中间有一条绿脉贯穿,两边呈银白色、带状至叶梢;枝也呈对生状;八九月间结果,外为较厚的肉质表皮,中为坚壳稍薄,独仁,呈椭圆形,大若红豆。笔者疑此“岩杉”乃因物候变化等原因进化而成的罕有银杉的另一变种。裸子的银杉与被子的岩杉极有可能就是一胞二体。
      后来在不断的寻找中,我又发现了几处这种树的小群落。掐算起来,岩杉长于海拔400到1500米的山地,大致呈垂直分布,它适应性强,耐湿抗旱,木材纹理细密,大多分布在山川沟谷间,经常是小群落小群落地出现。
      与属于裸子植物的银杉相比,岩杉应属于被子植物。裸子植物出现在古生代的二叠纪,距今约有两亿年左右,而被子植物出现要晚,于中生代的白垩纪即距今一亿三千万年左右才出现,其间相差了七千万年。在清江流域,因山势地形原因,形成一些具有温室效应的盆地状山地,从而成为古生代珍稀植物的天然避难所,银杏,珙桐,银杉和水杉即为这一区域珍存下来的四大活化石。如果,岩杉与银衫有着某种延续关系,那么岩杉是否在数千万年的生存中因物候条件的差异而得到了进化?依照达尔文的自然选择的生物进化论,银杉在漫长的生存中没有发生遗传与变异在理论上具备可能,这种遗传与变异,如果因为地理物候条件的不同而不同也合乎情理。我想,从被子植物到种子植物之间经历了七千万年,从被子植物的出现到现在又有了两个七千万年,在这一亿多年的时间里,不能不发生种种的物候变化,而第四季纪冰川除了灭绝大量的物种外,也有影响改变植物特性甚至因此而得到进化的可能。植物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既然仙人掌的叶可以退化为针刺,澡类植物也可以因失去叶素而进化为真菌,银杉在漫长的遗传中不可能没有变异,低级的裸子植物有许多在这种漫长的遗传与变异中进化为高级的被子植物,这种进化,给了我们无限的可探究的空间。   在长阳方言中,“岩杉”之岩读若ai,阳平,而普通话读为yan,也是阳平。按理,银杉作为化石植物的发现,应非一般百姓所能为,其命名也应为有知识者,银杉的读音,稍稍有些耳变,再加上方言的差异,把银(yin)读成了yan,进而在文字中写为岩,或也不失为一种合理的解释。遗憾的是,至今,我没有观察到它开花的形状。
      现在,这个问题沉寂了十余年后,再次从我日渐寂静的心灵中浮现出来。关于花屋场的历史,我忽然觉得有着20万年历史的旧石器时代的早期智人古长阳人还不能足够说明,在活化石和各种沉积化石之间,我甚至可以回到遥远的更新世。
      就在这种久远的思考和追问之中,我感到自己有了硬实的根源。这种根源,不仅来自于爹,还来自花屋场的山川树木。
      如今,我委托我留在老家的弟弟,代我继续观察这些岩衫的生长,我要记录下它们的四季变化,尤其是要记录下它们的花期。弟弟说,他去年移栽了两百棵到种不完的田中,现在已经枯萎了一半,估计成活三分之一看有没有可能。
      我想,这种移植,已经改变了岩衫喜阴的习性,很可能荒芜的农田并不适合岩衫的生长。
      二
      当我以爹作为一个村庄的标本,构建花屋场这个村庄的纵坐标时,我想,这个村庄不管此前是否有人类的存在,它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这种存在,是否可以作为人类的花屋场的前奏,我是否可以把这种坐标直指地球的核心?这种探究,因为与村庄有关,因而也就间接地与爹有关。
      无疑,覆盖在花屋场地壳上的层层叠叠的岩层,是一部地球几十亿年演变发展留下的沉默却在述说的历史。如果用一个无比巨大的钻头一直向下钻去,在取出的5公里或10公里的地层中,从最古老的地质年代开始,究竟会有多少层才能层层叠叠地到达现今裸露的地表?在对花屋场的回想中,我忽然想有必要再对花屋场进行一场地质的假说。
      地层是记录地球历史的一本书,地层中的岩石和化石就是这本书中的文字。在今天,人们用用测定古老岩石中放射性元素和它们蜕变生成的同位素含量的方法,测定得知地球已经存在46亿年。这就是大自然留给人类的奥秘:地质科学家说地球至少有46亿岁,而人类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只有几千年。这一充满奥秘的史前时代,也是大自然留给人类成长中可以永远回望的空间。
      依照人类历史划分朝代的办法,地球自形成以来从古到今也被划分为五个“代”:太古代、元古代、古生代、中生代和新生代。有些代还进一步划分为若干“纪”,如古生代从远到近划分为寒武纪、奥陶纪、志留纪、泥盆纪、石炭纪和二叠纪,把中生代划分为三叠纪、侏罗纪和白垩纪,将新生代划分为第三纪和第四纪。为了表述简单一些,抄录一段常识:
      距今24亿年以前的太古代,地球表面已经形成了原始的岩石圈、水圈和大气圈。但那时地壳很不稳定,火山活动频繁,岩浆四处横溢,海洋面积广大,陆地上尽是秃山。这时是铁矿形成的重要时代,最低等的原始生命开始产生。
      距今24亿年-6亿年的元古代。这时地球上大部分仍然被海洋掩盖着。到了晚期,地球上出现了大片陆地。“元古代”是原始生物的时代,出现了海生藻类和海洋无脊椎动物。
      距今6亿年-2.5亿年是古生代。“古生代”是意思是古老生命的时代。这时,海洋中出现了几千种动物,海洋无脊椎动物空前繁盛。以后出现了鱼形动物,鱼类大批繁殖起来。一种用鳍爬行的鱼出现了,并登上陆地,成为陆上脊椎动物的祖先。两栖类也出现了。北半球陆地上出现了蕨类植物,有的高达30多米。这些高大茂密的森林,后来变成大片的煤田。
      距今2.5亿年-0.7亿年的中生代,历时约1.8亿年。这是爬行动物的时代,恐龙曾经称霸一时,这时也出现了原始的哺乳动物和鸟类。蕨类植物日趋衰落,而被裸子植物所取代。中生代繁茂的植物和巨大的动物,后来就变成了许多巨大的煤田和油田。中生代还形成了许多金属矿藏。
      作为地球历史上最新的一个阶段,新生代时间最短,距今只有7000万年左右,那时的地球面貌已同今天的状况基本相似。新生代被子植物大发展,各种食草、食肉的哺乳动物空前繁盛。自然界生物的大发展,最终导致人类的出现,古猿逐渐演化成现代人,大量的考古发现认为,早期的直立人在第四纪出现,距今约有240万年的历史。
      在我的内心,我更愿意把地球有了人类的时代视为历史的开始,尽管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历史还是空白,但人类为我们一定留下了什么,只是等待着我们去不断发现。人类居住的地球一步一步地演化到现在,逐渐形成了今天的面貌,一定保存了许许多多等待着我们直译或意译的密码。那么花屋场在这种地质演化中,又是如何呈现各个阶段的变化的呢?古长阳人20万年前的活动,是不是应该再向前推进几十万年甚至几百万年?按照地质科学家的大致推导,至少7000万年前就形成了今天的基本地貌。作为一个连绵起伏的山区,假设在这7000万年间基本保持了稳定,那么在此前,其他地方的地壳板块的移动变化,又对花屋场有着什么样的影响?期间,在发生的多起生物灭绝事件中,花屋场这样一个具有盆地效应的小山村,究竟会是幸存者还是受害者?
      在不断的追问中,我忽然把目光聚集到白垩纪。因为,我很小就知道,白垩又名白善土,而花屋场,是一个盛产白善土的地方,很多农家的土墙就是用白善土干打垒起来的。在我的印象中,花屋场人觉得,白善土黏性强,具有油性而墙面光滑。这种土,在我家东头的一个小沟边,有着一孔已经被无数次挖掘过的白善土。我和爹曾一起在那挖出一些白善土,用于泥打铁的炉子。
      而白垩纪,是由法国地质学家达洛瓦于1822年根据发现的白善土这一地层命名的。根据测定,白垩纪位于侏罗纪和古近纪之间,约1亿4550万年前至6550万年前,是中生代的最后一个纪,长达8000万年,也是显生宙的最长一个阶段。在地质学界,一般认为,发生在白垩纪末的灭绝事件,是中生代与新生代的分界。可以肯定,花屋场的白善土也应形成于同期的白垩纪,应该也有5000万年左右的时间。比较公认的研究推测是,在这一时期,大陆之间被海洋分开,地球变得温暖、干旱,空气中富含高氧,海平面的变化大。陆地生存着恐龙,海洋生存着海生爬行动物、菊石以及厚壳蛤,新的哺乳类动物出现,第一只鸟在天空飞翔,地球上开出了第一朵温润的鲜花。恐龙开始统治着陆地,许多新的恐龙种类不断出现,有食肉牛龙这样的大型肉食性恐龙,有戟龙这样的甲龙类成员,有赖氏龙这样的植食性鸭嘴龙类,还有庞大的披羽蛇翼龙在天空中滑翔,海洋中也生出巨大的海生爬行动物,海王龙统治着浅海。最早的蛇类、蛾、和蜜蜂以及许多新的小型哺乳动物也在这一时期出现。遗憾的是,白垩纪发生了一起第三纪冰川,这一地质年代中最严重的大规模灭绝事件之一,包含恐龙在内的大部分物种因此灭亡。   白垩,只是一种微细的碳酸钙的沉积物,属于石灰岩的一种类型,主要由方解石组成,颗粒均匀细小,用手可以搓碎白垩纪形成的地层叫白垩系。白垩层是一种极细而纯的粉状灰岩,是由古生物的残骸集聚形成的海洋沉积,主要由一种叫做颗石藻的钙质超微化石和浮游有孔虫化石构成,含有海绵骨针、浮游性有孔虫壳、菊石、箭石、海胆和贝类化石等海生动物的壳。构成白垩颗石来源的球藻是一种植物性的鞭毛虫,它有着两条等长的鞭毛,体型极为微小,呈现出球状,在其细胞表面覆盖着大量微小的石灰质壳颗石,这种奇异的植物性生物,曾大量地浮游在海洋深处,是何其地壮观。当海洋发生沉积的时候,它们在岁月中化蛹成蝶转变存在形态,成为直到今天依然与我们深刻相连的白垩。从白垩中含有磨圆的石英砂,以及相邻地层中所产的显示当时干燥气候的植物化石来看,可以认为,其后面相连的陆地是低平的,几乎不会有由河流将周围砂漠性陆地的陆源物质土砂等运入,而应纯是在海洋中形成的。
      花屋场的白善土,从层积来看,有浅层的,像我家附近的,大致属于底下第三层。我家对面的平地,大多属于地下五层左右,而屋后的大洗场,则属于浅表层。按照白善土的生成,它属于海相沉积的产物,那么最初,它应该深埋在地底,这时已经由海变成了陆地。这似乎意味着,即使到最晚,花屋场的基本地貌在白垩纪就已经存在。在此后的岁月中,再次发生了大陆板块的些微变化,白善土才从深闺中走向地层的浅表。这就意味着,此前的花屋场,曾有一段时间是一片汪洋大海,然后还经历了至少一次的地质变动。在在更遥远的古生代,则是一片原始森林,它们在地质的演化中,最终形成了周边被数十年不断开采的煤,记录着那时的森林形态。
      在花屋场,我还看到了一些被称为“火炼包”的石子,这些小石子,摩擦能够冒出耀眼的火星,为早期的长阳智人钻石取火提供了客观的基础。而另一些像煤的墨石,它们大多裸在浅表层。我认为那是还没有被完全形成煤的植物化石。在这个意义上,花屋场至少经历了两次以上较大的地质变化,一部分被深埋起来成为真正的煤,一部分在深埋后不久又因地质的变化而堆积到山体的浅表层,它们仅仅演化到石头,逐渐风化为细小的石子。
      5000万年以来,花屋场就这样存在于时空的坐标之上,寂然无声,等待着新生代的到来,等待着人类的到来。花屋场在垂直地带中,以海拔500米的高度,坐落于海拔200米到2000米的大山之间,是群山中的盆地,也是寒冷中的温床,注定要蕴藏这无数的矿产和秘密,也注定在僻远与无知中,任这种历史的密码由化石成为化石,在喧闹中又归于沉寂。
      我忽然感觉,爹把我带到花屋场这个地方,实在是一个充满了传说、神性和奥秘的去处,这是一个生物化石的村庄。
      三
      如果说,花屋场有这久远的地质历史,这种历史其实和地球上任何一个地方一样,当地球从一个溶液状态开始凝固,它们几乎就同时开始了地质的沉积。或有不同的是,在沉积和海陆的板块变化之中,有的成为大海,有的成为山川,有的成为平原。但当生命开始呈现的时候,彻底改变了世界的物质性单调。或者说,一切生物都是环境的产物,只因为有着不同的地貌,因而也有着不同的环境,也就逐渐诞生并进化为不同种类的千差万别的生物。一个单细胞,我们现在仍然不知道究竟是如何进化为无比智慧的人类。或者再往前一些,一些菌藻植物,是如何演化为单细胞动物的?白垩给我们提供了这种探究的可能,然而至今,这也还只是可能,我们依然无法解开生命的奇妙。
      历史虽然充满奥秘,却从来不开任何玩笑。1956年,一块快龙骨在长阳大堰被发现的时候,20万年前的古长阳人走到了台前,使得清江流域关于巴的传说有了根底。长阳人,因为一块头颅的化石,开始了对一个民族的历史解码。早在240万年前,人类已经在一些地方开始了简单活动。只不过,对于地质的历史长河,200万年也只是弹指一挥之间。然而,无论如何,也说明了地质环境的不同,使得作为类人猿的动物在演化中并不平衡,有早有晚。20万年前,古长阳人开始了旧石器时代的早期智人活动,他们在清江流域打磨石头成为生存的工具,在原始森林中与大象白虎的争斗中而生,最终成为巴人的祖先,成为土家族的源头。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从爹的口中听到了一些传说的故事。后来,我发现这些故事并非爹自己编造的,而是来自一本叫《长阳民间故事》的小册子。这些故事,以传说的形式,神话的色彩,解说着一个民族在千百年间口口相传的起源和智慧。从爹讲述的这些故事中,我隐约有了探寻一个民族先民生活的冲动。这种冲动和对古代地质的好奇纠缠在一起,成为我多年放不下的情结。当我目睹养育一个孩子的艰难时,我想,在古长阳人十几万年的历史生存中,他们是怎样将他们的孩子一个个养大,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他们没有医药,没有房屋,没有衣物,没有精致的食品,还面临着众多的生态的、环境的险恶,但他们一直走到了今天。
      我家屋后,有一个小山岭,叫大洗场。爹说,大洗场白善土多,头骨也多。爹的话使我想起了长阳的化石龙骨。在大洗场附近,有很多厚实的白善土层,也有很多不同深度的煤矿,曾养活一代一代的农民。我想,大洗场作为一个得天独厚的位置,与西北向的香炉石遗址大约50公里,与钟家湾的长阳人遗址大约80公里,离巴人传说中的遗址武洛钟离山大约50公里,花屋场这样一个曾成功规避了第四纪冰川灾难的盆地,在它的脚下是涓涓而流的天池河,是否也会是古代巴人的一个选择之地?爹所说的头骨,究竟会是属于浅近还是属于远古?
      无论如何,花屋场有这样丰厚的地质积层,有山海沧田的几番变迁,那座山所在时空无疑曾演化着各种动植物,它们由单细胞到多细胞,由裸子到被子,经历着生物进化的每一阶段。早期的智人长阳人把花屋场作为一个部落争端的要地,或者正是作为智人的早期长阳人在谨慎地利弊权衡后的选择。遗憾的是,至今仍然没有对花屋场进行地质性的田野考察,在千百年的耕种中也没有发现城落的遗址。
      爹说,有个八秀才的故事,就在对面大屋场,大搞基本农田建设挖堰的时候,曾经发现过古屋。八秀才的故事,大致是讲一户人家的八个儿子都中了秀才,但他们如何为人如何为官,爹似乎也粗略地讲到过,只是我那时仅仅把听故事作为一种享受,不知道未来有一天我需要这个故事,二十多年的岁月沉积,就让我的脑海中只剩下这样一个事件,成为概念,没有任何血肉。大屋场就在我家对面,中间只隔了一条经常断流的沟,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爹的话曾经让我一惊,然而后来的生活让这种惊讶遗落在记忆之中。现在想来,这个秀才遗址最多应该也只有千年的历史,因为秀才的产生,是属于隋唐时期的科举结果。但是,我相信,越是早期的遗留,那种记忆的密码越是神秘质朴。   花屋场由凌家湾、大屋场、钱家坪、花屋场等几地构成,其名来源,目前可信的文献不多,经过查找,现存的《覃氏家谱》记载“八秀才”的脉络:
      明朝万历年间(1570年左右),大房覃公元臣携家人来到今大屋场定居,公所出四子,长子廷相奉荆王敕管理土司,世袭荫生;次子廷解、四子廷栋皆文庠;三子廷举,为崇祯武举。孙辈中,相公长子之升、解公子之瀛、举公长子之晋俱是文庠,举公三子之鼎是武庠生。子孙两代人中,有八人获得“秀才”功名。其中,廷解、之瀛二公葬于花屋场后山观包岭之古坟园,墓碑犹存。传说二秀才死得较早,年轻貌美的夫人从一而终,守身如玉,土皇帝嘉其操守,为其立贞节牌坊,解放初期尚存。今居住在花屋场的(覃姓)大房人大多是八秀才家族的后裔。在农业学大寨时,大屋和花屋两处遗址均出土有大量的青砖、布瓦以及精致的石条、赏礅,石雕门拦等物,仍能印证当年的情景。
      爹在花屋场生活了七十年,他的父辈祖辈,很早很早就定居于这片山石之间。从《凌氏家谱》来看,我的祖先至少已经选择在花屋场生活了200年,而到了我这一代,却在祖祖辈辈的驻守中先后选择了离开,爹和他的同辈成为在花屋场坚守的最后一代。我忽然意识到,花屋场不仅是一个生物活化石的村庄,还将成为一段历史的无奈终结,成为一个人文活化石的安息之处。
      凌氏家谱上说,凌姓出自姬姓,是周文王姬昌的后裔。文王第九个儿子康叔被封在卫,建立了卫国。康叔的儿子有的在周朝做官,官职为凌人,是周礼天官之属,为掌冰室之官,负责保存贮藏冰块,其后人就以他的官职为姓,产生了凌氏。但我手上的家谱却更多地记录了凌氏家族如何从清江流域的宜都肖家隘辗转到花屋场的历史,不管这种迁徙悠着怎样复杂的历史成因,我更愿意相信,我们就是一个民族——土家族巴人的后裔。
      当一股炊烟从屋顶升起的时候,有鸡鸣狗叫,有顽童的哭叫,尽管没有看到一个人影走动,这个村庄也已经在心灵生成显影。我不知道,一个在天堂远望的人,他的心灵中是否保留着心灵中某些影像的底片,是否保持着他固有的安然恬静?
      这样的村庄,有着丰厚的沉淀,这或许是爹一定要回到的地方,一定要留下的地方,也是他一定要长眠的地方。也是因为有着像爹一样一代又一代的山民,尽管花屋场在今天日渐空旷,它依然充满的迷人的诱惑。
      我忽然想起,爹和他的另两个兄弟,爷爷在给他们取名字的时候,最后三个字加起来就是:秀才文。似乎,我那不曾谋面的爷爷,心里早就有着一种文化情结。
      四
      2011年底,在时隔5年之后,我再次从深圳回到花屋场,因为爹的病。花屋场还是先前的村庄,只是多了一条水泥公路。人也大致还是那些熟悉的人,只是都更老了一些。大地也还是那块大地,只是荒芜了更多农田。山也还是那座山,只是更青翠了一些。这样的村庄,有些凄凉而安静,容易勾起人的一些记忆,让人生出无端的联想。譬如老了,存一个心所向往的去处,在故乡和都市之间保留着想象的希望。地里只有老人,家里只有孩子,因为炊烟少了,空气特别纯净清新。我沉默的时候,村庄把我包围着,让我想哭。
      很长时间,分田到户是村庄喜闻乐道的大事。我记得,爹曾对土地拥有怎样深厚的情感。山里的村庄,农田多半是坡地,每犁一回地,土疙瘩都要往下移动几寸。每季耕种,爹总是要用自己的双手,一捧一捧地把落在坎下路上的土捧进撮箕,又一步一步地端到田坎的最上边,再坎边上午土一撮箕一撮箕地端上去,填补齐最后那一道犁沟。他一直信奉着,人哄地皮,地哄肚皮。几千年来,我相信没有再比现有的这一辈农民对土地更有感情的人了,只有他们,实现了内心拥有自己土地的梦想。也是他们,在土地上种出的玉米小麦,怎么也吃不完。他们白天乐呵呵的,梦里笑得口水打湿了被子。这样的村庄,在我三十岁那年离开乡土的时候,还残留着某种童话色彩,使我闯荡的步伐有些踌躇,眼睛里满是湿润。在他们之后,尽管也拥有着土地,可土地再也养不活一家大小的日度,支撑不起上学,也担负不了住院,甚至在自己的土地上修筑不起一栋两层半的楼房,这样的土地,只能在这里出生长大,然后出去闯荡,在老了再回归到它的腹地,最终融为一体。
      我的离开,与花屋场本身有关。父母分给我三亩多地,种的粮食也吃不完了。可那些吃不完的粮食换不了几个钱,折腾了好几年,房子还是老房子,家具都是旧家具。我倒没什么,女人不愿意,她要跟着我过好日子。虽然通了公路,花屋场依然只有一条经常断流的溪沟,不能靠山吃山,自然也不能靠水吃水。当一包尿素要一百块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村庄的富有,只是那些人情世故,邻里和睦;而村庄的土地,已经成为名义上土地。村庄迫切希望打通与外界的隔绝,要使那条山路与世界建立起联系,钱才是村庄现在最缺少的东西,才可能建立起与商业城市的交换。村庄的贫困,渐渐由没有粮食没有转化为没有钱。我几乎是最后一批离开那个村庄的,因此比起很多人多了一点悲壮——他们是主动追寻,而我最后的逃离,这种逃离使我对村庄始终充满着内疚与歉意,它们在积淀中醇化,又在经年的岁月中渐渐分泌出对村庄的感恩。那些乡亲,那些房屋,那缕缕炊烟,整个的村庄,在我的脑海中逐渐幻化,成为心灵的圣地。
      使我从村庄的幻想中苏醒过来的,是母亲告诉我说,现在种地不要农业税了,每种一亩地还补助十块钱。然后,我在报纸上看到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变革,地不仅属于农民,种的粮食归自己处置,再也没有任何款项需要上缴,还能从政府拿回一笔补助。尽管我在城市已经有些年头,习惯了见怪不怪,心里还是激动震惊,多么幸福的村庄!媒体在议论民工回流的时候,我对村庄又寄予了希望,想象着某一天,可以回到乡下,做一个自由而随意的现代地主。
      我长大了,父母已经苍老。我对父母说,种不完的地,暂时送给有能力的人种,只要地没有荒芜,将来我们回家也不必开荒。然而,无论父辈们怎么精打细算,地还是在一片一片地荒芜,一年长满杂草,两年长出小树,三年就就成一片树林了。城市的魅力正以另一种虚空在乡村得到印证,只有我的父辈,他们都在古稀之年,还属于被几千年时间所诠释过的农民。那些还很小留在家里的孩子,他们的眼神流露出对乡村的迷茫,早晚有一天,他们要么进城务工,要么进城定居,至少也会游离于城市的边缘,在城市和村庄之间来来回回,最终惶惑于自己的家究竟该在哪里。或者,他们还将回到乡下看看,还会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回到乡下祭祖,而他们的下一代,乡村则仅属于精神上的一种眷念,仅仅是孤独的时候一种玩味。   山里的村庄,那的土地,是最后的还没有征用交易的地方,因此它们大片的荒芜。这种荒芜,让很多人忍不住恐慌。从他们的眼神,我看到了某种渴望。
      十来年,花屋场修起了很多砖混结构的楼房。这些楼房,不亚于城市里独门独户的高贵别墅,贴着亮堂堂的瓷砖,掩映在青翠的竹园之中。这是村庄有史以来唯一一缕充满现代性的诗意。农民不仅有了土地,还告别老旧的土屋,渐渐都有了自己的新楼房。有一段时间,青年人在外打工赚钱,唯一的愿望也就是在老家修一栋这样的房子。很多人修起来了,一溜地三间三层,宽敞到气派,也有人舍不得把老房子拆完,留了那么一两间,作为新房的附属,堆放一些杂物。这种修新房的风气刚刚攀比蔓延,不知道从哪家开始,修起的新房子就不再打理,渐渐这些新房子开始空着了。老人们固执地住在住了几十年的残缺老房子里,他们喜欢接着地气,生个柴火什么的,不怕黑呼呼的墙壁变得更黑。新修的楼房,只是他们憧憬了一辈子梦幻的切近,仅仅是守护着就满足了。村庄里只有老人们,他们小心翼翼地为儿女守护空着的新房,有时候盼到儿女年尾回来一次,多半却是一去几年不回。只有老一辈,还在仪式般的坚守,不愿进城去过另一种生活。
      花屋场只剩下了老弱,村庄就走向了萎靡和凋敝。村庄之成为村庄,是因为麦地间有着一户人家。现在,村庄里的这些人有的进大城市了,有的进中等城市了,还有的进了县城了,哪儿没能去的,也想着到镇上买了那些进城的人留下的二手房。村庄里的年轻人从成年开始,莫不向往着城市,追随着城市,让虚空的村庄如同他们遗留下的虚空的房屋,在天空下静静地展示。村庄的傍晚,老人都早早灭了灯睡觉,村庄仿佛空无一人。
      我的弟弟依然留在花屋场,他现在三十三岁,却独身一人。弟弟是一个乡村生活的好手,凭他自己的胆识和勤劳,挣了一间店铺,又买下了合村并乡时政府舍弃的一栋房子,日子自由而惬意。弟弟在村庄的纯收入,每年不下于两万。在那个乡村,弟弟可以说是村里公认的能干青年,他们的同龄人,即使在外打拼得不错,几乎也没有人混得比他更好。但这样的好青年,却找不到一个姑娘相伴终生。爹走的时候,弟弟是他最后的牵挂,爹看着弟弟,闭不上他遗憾的眼睛。
      在花屋场,环顾方圆百十里,女孩们在城里,在学校里,在襁褓里,村子几乎是一个老年世界,弟弟一连几年来都在为老人服务。村庄里的父辈认可他,村庄里走出去的女孩都不喜欢他的生活方式。在弟弟的身上,背负着一种焦虑和忧郁,多种角色集于一身。父母的期盼与忧愁,内心的梦想与忧郁,乡人的议论与指点。这个时候,金钱忽然不是最重要的了。世界才更重要,生活才更重要,女人才更重要。女孩们一去不返,返的时候已经是属于回娘家了。男孩们只得出去,把愁肠百结的孝敬暂放在一边,开始或者是为了生活,后来是为了女人,再后来自己也不愿意回到村庄。他们,是迷茫的一代,注定要由他们集结到城里,和时常下岗的市民去抢属于自己的女人。
      回想起来,我似乎也是这样。为了离开那个村庄,我曾在那个村庄苦读。在外十年,我终于有些人模狗样,父母却渐渐失去形骸。他们无望的眼神,使我想起在都市的高楼里,生活少了一些地气,心灵上也缺失了乡土的图腾。我确信自己老了的时候,还会深情回忆生养我的那片土地,而我的孩子,对居住了十年二十年的楼群,将只会以财富的眼光关注它的升值或贬值,可以很轻松随意地抛售,以胜利者的姿态换个地方。
      起初,我把这种离乡想象成流浪,在脑海中给它赋予了诗情画意。如今想来,这是一种惊天动地的转移,是一种对传统的背离,一种对农业文明的对抗。当我的孩子逐渐遗忘乡村,她的根已经没有了,土地和房屋,乡亲和炊烟,将只会是一种符号,而不再是生命中实体的记忆。这种符号和现实无法联结起来,就像千百年人类给自己造下神,如今仅仅是一个概念模糊地存在着。花屋场,沦陷为最后的一片精神高地。
      当我站在村庄,仰头任雪落在脸上,我感受到纷扬的雪的酣畅。看看那漫山遍野的雪,白得让人心揪在一起,纯粹成一根晶莹的冰凌。再过三十年,我们的回忆里还会有些什么,生命中是否还会有泥土的芬芳?我想,花屋场也注定是一个化石村庄。
      我知道,关于村庄,它的未来也许是另一种形态。但是今天,村庄里的土地,渐渐不种庄稼,村庄的屋子里,渐渐不再添丁。
      村庄之上,一片迷茫。
      责任编辑:马小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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