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书法的人,大致有两种目的。一种是为了修身养性,陶冶情操,丰富自己的业余生活,给生活增加点情趣。一种则是为了沽名钓誉,发财致富。数十年的苦练最终无非是想能进个书协,做个书法名家,然后字随名贵,一字千金,四处卖个好价钱。
庄士成属于后者。
庄士成练字至今已有35载,历经35个寒冬酷暑的潜心修练,他的字虽比不了“二王”的遒劲流美,飘逸神峻,“颜柳”的丰腴雄奇,大气磅礴,但与时下那些知名的书法名家比,他自觉差不了多少,有得一拼。至于自己的一幅字至今为什么只值两瓶雪碧的钱,主要是因为自己无名。现在的世道就是这样,一个无名的人,你的字写得再好也没有用,人无名则身微,身微则字贱。
不过,骨子里庄士成是不甘心沉寂与平庸的。在如何才能使自己迅速成名的问题上他没少动脑筋,少想主意。只是,脑门子上的头发都想掉了一大块了也没能想出个什么好道道来。他很焦虑,也很郁闷,拉来发小老武商议。老武说,想出名啊,这事简单,招儿多了去了,就看你敢不敢使。
庄士成说,你别整那些光屁股上街卖字,与某女人一夜情被人捉奸挨打之类的馊主意。玩书法的人玩的是个雅,是文化,是张脸,没脸没皮的事儿我可不干。
老武笑,哪能呢,我的招儿比他们高多了,肯定能让你做得有头有脸。
庄士成问,什么法儿,说来听听。
老武说,从今儿起,你天天盯着新闻看,看哪个著名的书法名家大腕儿作古了,你立即赶着去奔丧。到了那儿你也甭管认识不认识,一个劲儿的使命哭师父,要哭得比死了亲爹娘还伤心,只要能将电视台的镜头引来,三次一哭,我保准你出名。你知道你至今为什么没有出名吗?那是因为没有名师提携,你想想,如果你现在是哪位书法名家的弟子了,凭你的功力,能不出人头地吗?
可是我不认识人家,莫名其妙地跑到人家那里去哭丧,人家要把我赶出来怎么办?
怎么会呢,你没看到现在的那些艺术大腕儿作古了,奔丧哭灵的徒子徒孙成百上千的一大堆,你跟在后面哭,谁知道你是谁呀。不过你要想引来电视台的镜头,要哭得有特色,标新立异,出类拔萃,与众不同。你要是感到不好意思,躲在别人后面羞羞答答的,那就没用了。
庄士成将老武说的话细细一掂量,觉得有理。晚上便坐在电脑前谷歌,将最近所有刚过世的书法名家的新闻全搜了出来,然后从中挑出一个最有名气的,按图求索,在网上搜他的资料,查他的治丧所在地的地址和具体的联系方式,稍作准备后第二天一大早便出发了。
这名家就是名家,与普通人不一样,丧事办事既隆重又气派,场面宏大,不仅祭拜的人多,新闻媒体前去采访的也多,照相机、摄像机的镜头到处在不停地闪动。在路上虽然庄士成一直在酝酿悲伤的情绪,做好了一切痛哭的准备,可到了现场却怎么也悲不起来,哭不出来。在一个与自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人面前,要突然表现出如丧考妣,悲痛欲绝的神情来,这难度确实有点儿大,庄士成做不来。更何况,灵堂前那一排排身着整齐的黑西装,据说是那位书法名家的学生们一个个嚎声震天,庄士成想要抢镜,冲上前去一哭盖群哀,技压群雄,这难度就更大了。他几次鼓足了勇气想冲上去,但最终还是没能迈得开步,羞答答地跟在祭奠的人流中献上一束花后便匆匆打道回府了。
回到家后,庄士成告诉老武,说这个主意不行,难度太大,干不来。老武不屑,说这么简单的事儿你都干不来你还能干什么呀?你把那位书法名家当作是对你恩重如山的师父,当作是对你有养育之恩的父母,不就成了,这又不是什么失体面丢人的事儿。
可是……。
可是什么呀,庄士成支支吾吾的想辩白,却被老武一句话给堵了回去。我跟你说,你要是这点活儿都干不了,你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郁闷吧你,没你出头之日。说完,一摔脸走了。
老武走后,庄士成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儿自己做得不妥。想逮着一位名书法大师过世的机会多不容易,自己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放弃了太可惜了。不就是哭吗?心一横,放下脸面,摞下架子豁出去,不就成了,一会儿功夫的事。
吃过饭,他去丧事店买了一套农村人哭丧披麻戴孝用的行头,一路上心里默默念念叨着“一怕不羞,二不怕丑,坚持到底,就是胜利”的口号,信心实足地上路了。到了那里,他头一闷,什么人也不看,什么事也不想,如入无人之境,众目睽睽下旁若无人地换上那套哭丧行头,扑通一声跪在那位名书法大师的灵前,长啸一声“师父啊,我来迟了……”,然后扑倒在地捶胸顿足地号淘大哭,那哭声震云霄,撼宇宙,惊天地,泣鬼神,所有在场的人无不为之感染,为之动容,一个个止不住的跟着啜泣。
可能是因为连续两次的长途奔波,过于疲劳,也可能是因为从没有如此撕心裂肺竭尽全力地嚎哭过,哭着哭着庄士成竟手脚抽搐,口吐白沫,一头裁倒在大师的灵堂前,昏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庄士成醒来时,发现身旁围了一大堆闪光灯,一台摄像机的镜头正面对着他,一位美女主持人手持麦客风,声音和蔼地问:“请问,您是何老师的哪届学生?对何老师的突然病故有何感想?您为什么会哭得如此哀恸?”……
第二天,以“书法大师突然病故,爱徒庄士成悲恸欲绝哭昏在灵堂前”为题的新闻相继出现在了各大报纸的头版。半个月后,庄士成的书法作品在省城的拍卖行里参加了拍卖,据说单字拍卖价已近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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