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代诗人、批评家梁宗岱的艺术理论中,处处可见求真意志的表现。《诗与真二集》中《论崇高》一文将“崇高”所引发的模态在不同的艺术形式中细细道来,将“崇高”的最高始基也具化为“真”。梁宗岱认为:“真是诗底唯一深固的始基,诗是真底最高与最终的实现。”①在对“真”的追求过程中,艺术形式激发了接受者心中的崇高感。
首先,在理论探索方面,梁宗岱提出不拟古、不盲从,坚持开展对理论的修补、完备。进而,梁宗岱从艺术形式感动人心的具体心理过程来切入分析,举出几种艺术形式为例来具体分析“崇高”的内涵。
从造型艺术的角度来看,梁宗岱否决只有量的无限或力的强大才会使艺术品激发起欣赏者的崇高感,直接指出描绘的逼真、渲染的得宜、及构思的缜密、章法的谨严都会使作品精确而又透出蓬勃的生气;而在这逼真、生动的艺术品前,欣赏者从洋溢着生命力的艺术品中探寻到生命的“真”,油然而生发出崇高感。这正是求真意志在艺术创造者与欣赏者之间的相遇。梁宗岱将“真”作为艺术家追寻艺术真谛的最高标准。
在音乐艺术中,梁宗岱指出不只是狂风暴雨式、沉雄悲壮式的音乐才能激发人的崇高感,符合人生缓慢的、低沉的生活韵律的音乐更能打动人的内心;越符合主体内心情感节奏的音乐,不仅不会比宏伟、悲壮、急骤的音乐减低崇高感的表现,反而会由于契合了人内心情感的韵律而激发起人的心灵震动;通过对艺术作品的欣赏,人们从生活的平凡中发现自己的、内心的“真”,从有限的生活中突破自身物质束缚,扩展到无限的思想中去,产生崇高感。
在文学艺术作品中,不只是急促的戏剧性矛盾冲突,不只是雄壮的景物描写,不只是悲壮、惨烈的战争场景会使读者产生崇高感,而只要是人物的真实心理矛盾的表现,是主体内心痛苦的真实展现,就会在读者心里激起层层波浪,令读者心中充溢崇高感,突破自己的内心而达到无限的境界。
从以上三种艺术形式的分析中可看出,只要艺术品的形式或情感表达契合欣赏者的内心对“真”的要求,与欣赏者的内心情感相通,欣赏者在欣赏过程中就会试图突破内心的束缚而达到作品中表现出来的无限情感。符合“真”的柔性美比之富含力度的刚性美,更能激发出人的崇高感。由于是被“真”激发而生,梁宗岱所谈的“崇高”有更深的美学意蕴。
梁宗岱所论的崇高首先是“美底绝境”,他认为崇高的特征不是康德所概括的“不可测量的”或“未经测量的”,而是“不能至”或“不可企及的”需要永远去追寻、探求的绝美。②当一件具有柔性美特征的艺术品几近绝美的境界,它所表现出来的艺术感染力、独运的匠心、精巧的构致就会使欣赏者惊叹,产生崇高的敬意,甚至会超越刚性美对崇高感的激发。对“美底绝境”的追求是无止境的,因为对绝美的追求是“求真意志”的艺术表现,绝美也与“真”一样,只能存在于人不断追求的过程和与目标的张力关系中。其次,梁宗岱认为,虽然通过对生命力的瞬间阻碍而使生命力集中、爆发,进而产生更为强烈的生命力涌流是谓崇高;但对深刻敏感的灵魂来说,宁静、深邃、光明的表象在平凡的生活中更能激发起人内心中崇高的情感,因为深刻、敏感的心灵在宁静、深邃、光明的景象中更能品味出生活的“真”。艺术创作中只有符合现实的想象才会感动我们至深。再次,由高尚的、真挚的道德情感克服外在的压力会产生崇高,但求“真”的智慧用其“观察底深入,理解底透澈,分析底精微和论理底谨严”③使接受者“领会”、“了悟”并产生崇高感。这崇高感是由接受者对艺术创造者智慧的惊叹和敬佩而产生的,表现了对“求真”的赞叹与追求。艺术家追求再造或重现出事物或玄机,他帮助接受者更清楚地看到事物的本真,使接受者在领悟“真”的过程中产生崇高感。最后,梁宗岱指出,艺术的真正和合法的最高境界是“形神无间的和谐”和“天衣无缝的完美”④。完美和谐的艺术品自然会启示欣赏者,在平凡的生活中打开其内心中真理之门,使欣赏者心中产生崇高感。和谐与美是在求真过程中运用智慧进行自由的选择达到均衡、集中的艺术表现时产生的。和谐与美之所以能够更深地打动人心,使人心悦诚服,产生崇高感,正是由于它们表达了对“真”的不断追寻。在这无限的追寻过程中,创作者和接受者的求真意志在和谐的艺术品中不期然相遇,撞击开接受者心灵之门,使其看到“真”之光。崇高感正是由于对“真”的追求而产生,由此,梁宗岱指出,“真”的表现即崇高,完成了“真与崇高”的论述。
参考文献:
①②③④梁宗岱:《诗与真》,外国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
(作者单位:河北城乡建设学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