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洋过海已有十几个年头了，每逢春节佳日，总不免会回忆起许多细小的往事和年品来。而最使我思系魂萦的便是那素洁宁静、楚楚动人的凌波仙子――水仙花。 我出生在美丽的鹭岛――厦门，童年的春节也大多在那里度过。厦门四面环海，风和日丽，奇花异草四季常春。风风火火的夏日里，有凤凰花树，艳红鲜绿，热情浪漫；悠悠苍苍的秋天，则有幽菊秋草，淡黄浅绿，从容豁朗；清清凛凛的冬天，还有三角梅夹竹桃，妍紫丽粉，摇摇曳曳且风流菀芫：而在喧喧闹闹的新春，厦门人却格外钟情于典雅淡泊的水仙花。大年初一，几乎家家户户的客厅案头都能见到水仙花的倩影。品赏水仙自然成了大年初一访亲拜友时的雅趣之一了。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和他的朋友们常常会用精美的景德镇的细瓷茶壶泡出一杯杯芬芳沁脾的茶，然后，一边品茗，一边赏花，有时还乘兴吟诗作画。
水仙花品种繁多，千姿百态。有的婷婷玉立，柔弱纤纤；有的却曲卷婉约，轻拂漱玉。但不管是丰盈卓群，还是清瞿婆娑，大凡水仙花，总是滴翠的叶，银白的花，金黄的蕾；枝枝水仙都叶嫩花柔，清丽俊秀，素洁典雅。难怪对水仙如痴如醉的父亲，常常会在赏花时，情不自禁的吟咏明朝诗人李东阳的名句――
淡墨轻和玉露香，水中仙子素衣裳。
风鬟雾鬓无缠束，不是人间富贵装。
水仙姿美，灵韵亦神。许多动人的神话传说赋予了水仙花隽永美好的神韵。记得每年元旦后春节前，父亲总爱亲自到各处水仙山园去寻美；回来时不仅给自己带回几株水仙，也总会给家中爱听故事的小女带回不少关于水仙的神话传说。水仙花有单瓣和复瓣，单瓣叫金盏，复瓣叫百叶。在传说中，金盏和白叶是一对恩爱夫妻。他们住在一个小村子里，村后有一汪大湖。碧水澄澄，灌溉着方园几十里的田地。可突然有一天，风雨交加，雷鸣电闪，远方飞来一座大山将大湖严严实实的封住了。从此后湖没了，水断了，庄稼干枯，田野荒芜，村里的人无以为计。勇敢无私的金盏便辞别心爱的妻子百叶，到远方为乡亲们寻水源。他历尽辛劳，终于在很远的一座高峰旁找到了一湾大湖。但湖被四面大山团团围住，金盏抽出大斧，向岩壁砍去。日复一日，百叶望穿秋水，不见丈夫归来，便沿著金盏的足迹，找到了大湖。可金盏已累倒了。百叶接下丈夫手中的大斧，用尽全身力气，撞进坚硬的石壁，石壁穿了，清凛的湖水象条银龙，直奔金盏百叶的家乡，当乡民们看见欢腾的湖水时。也看见了金盏百叶相拥在云雾中。他们化作花朵降落在湖水上。于是，人们便把这种花命名为水仙，单瓣为金盏，复瓣为百叶。
童年时。许多迎春的夜晚，就是这样，在父亲的膝上怀中，在娓娓动听的水中仙子神话中，走进暖暖的梦乡……
水仙花不但姿美灵神，且性情温柔和逊。不同的雕苞育花法，可使水仙长成不同的型态来，不同的水温，又能让水仙在不同的时间开花。喜欢婷婷玉立者，便在花苞上浅浅的拉一道口，但决不伤到花茎；喜欢曲卷缠绵者，便在花茎上精雕细刻，费尽工夫。想要让花早点开的，就浇温水；想让花晚些时候开的，便让水凉些。记得小时候，每当父亲小心翼翼地雕刻水仙花苞时，我都不免举手掩面或在一旁吱吱呀呀的乱叫，总担心会伤到里边的水中仙子。之后，我会帮父亲把刻好的水仙置放在他心爱的清代裂纹瓷盆里，在水仙的伤口上铺上几丝湿白棉，再往盆里加几颗玲珑可人的白鹅卵石。我会很认真地帮父亲照看水仙，定时给她换棉花浇清水……
就这样，尽管水仙花苞伤痕累累，水中仙子总能在每年春节，赴约而来，在过年的喧闹中创造出别样幽静淡泊的意境来。记得父亲最喜欢的水仙瓷盆上隐隐约约烧有宋朝诗人黄庭坚的《刘邦值送早梅水仙花》――
得水能仙天与奇，寒香寂寞动冰肌。
仙风道骨今谁有?淡扫蛾眉簪一枝。
水仙姿美灵神，性情温柔和逊，品格更为高洁不俗，凛然独立，刚毅坚强。中国古代的贤哲们历来崇尚“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的情操。水仙花通身流溢的正是这样一种恬淡娴静、潇洒自然的气质。水仙开花时总在新春温室里，但水仙花苞却在整整一个冬天里，身居寒土，披霜戴冰，含辛茹苦，默默地汲取必需的养分。当家家户户喜迎新春时，水仙花苞便能潇洒自如、轻松愉快地起程跋涉――从中国东海之滨的漳州、厦门。飞往北京、上海、伦敦、纽约、曼谷、悉尼……等世界各大城市。
水仙开花后，疏疏淡淡，不争艳丽，不慕荣华。无论是在文人雅士的珍瓷玉盆，还是在平民百姓的粗陶大碗里，都一样是仙姿神态，幽香馥郁。也不管世人怎样说，“水仙不开花――装蒜”，“温室里的娇花，经不起风浪”，“不食人间烟火，不识油盐酱醋”……水仙花只是默默无语，微笑着把自己的一份清丽脱俗、温柔典雅献给人间。记得父亲水仙花架后的那面墙上总挂着两幅吟咏水仙的字画。一幅是宋代诗人刘克庄的咏《水仙花》――
岁华摇落物萧然，一种清风绝可怜。
不俱淤泥侵皓素，全凭风露发幽妍。
骚魂洒落沉湘客，玉色依稀捉月仙。
却笑涪翁太脂粉，误将高雅匹婵娟。
另一幅则是清代诗人刘灏的――
六出玉盘金屈卮，青瑶丛里出花枝。
清香自信高群品，故与江梅相并时。
但毕竟是远隔重洋叠岭，家乡的水仙并不曾涉足我客居的这个与世无争的北美内陆的小角落。每当过中国年，我便会取出父亲留下的那只椭圆形裂纹盘，放进几粒白色的鹅卵石，点缀几丝白棉，注入几滴清水。幻影水仙便披着乡愁的轻纱，隐隐玉立在思忆故人的盈盈泪水之中……但愿有一天我也会有清代诗人邵亨贞《虞美人》的那份惊喜那份不凡的水仙情缘――
几年不见凌波步，
只道乘风去。
山空岁晚碧云寒，
惊见飘萧翠袖倚琅杆。
玉盘承露金杯劝，
几度和香咽。
冰霜如许自精神，
知是仙姿不污世间尘。
噢，水中仙子，何时我才能再见你的婵娟风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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