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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来到霞村的时候 霞美村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1-27 04:34:27 点击:

      我挂起的是一只小风铃随你怎么看了   ――作者题记      “当我来到霞村的时候,天就黑了”,我的小说想这样开头。我觉得霞村这个地方应该是这样的:村民们住的都是有着彩色屋顶的漂亮小楼,楼与楼之间有广阔的空地,枫树、樟树、柳树、棕榈、芭蕉、玉兰、玫瑰……在其间疯长;一湾清水环绕着霞村,落日水熔金,晚霞飘到屋顶上、飘到树冠上、飘到三两行人的头发上,又与飞鸟一起飞到水的那边去。这是个美的地方,把这么美的地方作为我小说的背景,是一个好的兆头。
      小说将写成80万字,分上、中、下3部,初版先印2万册吧,如果刚一上市,就出现脱销的局面,那,再和出版社商量,如果张艺谋或者陈凯歌想改拍成电影,也可以跟我商量,我站在一张旧桌子上,一边把挂在门框斜上方的石英钟摘下来,一边对罗小雯说。“能写成那么多字!能吗?”罗小雯吃惊地问我。“肯定没问题,我说到就能做到”,我腾出一只手,把胸脯拍得震天响。罗小雯于是就相信了,她垂下眼帘,显得柔情万种。
      我的石英钟显示这天是6月1号。这是一个让我快乐的、属于我的日子。二十年前,我是祖国的花朵。现在这个日子仍然是属于我的,没有人把它从我的手上夺走。这天我正把我的东西从我的宿舍往出搬,我要到城市的另一端,一个叫“卧薪小屋”的小屋子里,尝一个时期的胆。直说了吧,我准备报考2001年的硕士研究生,“卧薪小屋”就在我要报考的那所学校的院子里。我的宿舍在城市的这一端,大学毕业,我来单位报到的第一天,就拿到这间宿舍的钥匙,算起来它已经在我手上攥了9个月了。我们的单位是一个很大很大的企业,在这座城市的许多地方都有宿舍。每座宿舍楼顶都竖立一组大字,组成单位的名称,字上又装饰着霓虹灯,一到夜晚,就诱惑人地闪烁。“来我们单位的大学毕业生,一开始就享受单身宿舍一间,另外工资福利待遇都是非常好的。譬如说,享受午餐补贴、代缴养老保险、住房公积金,譬如说,出国深造……”,已经够了,对于我来说,这已经足够了,我迫切需要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我家是外地的,我已经住够了8个人一间的大学生宿舍,所以在毕业前夕双向选择招聘会上,我们单位主管人事的郭处长一摇舌头,我就毫不犹豫地签约了。
      同时签约的有好几十人,没想到刚刚报到3天,我们的单位就放长假,同时签约的人都把鼻子气歪了,都说郭处长不是人,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然后纷纷打着跳槽的主意。我觉得自己和他们不一样,我有一支笔,我的笔能写出许多许多有趣的东西,我已经发表了许多美丽的小散文、小小说。广州一家传媒公司还给我寄来一张小纸片儿,说只要我交800元钱,就把我的名字收入世界名人大辞典,如果再交1000元钱,可以授予我香港某大学的名誉博士。不过,我现在头脑还没有发热,我还能够清醒地认识自己。我的文章远没有卖点,我要是现在出一本书,只能腆着脸送人。而国内一些大学者书还没出来,就被人盗版盗得满天飞。大学者痛心疾首,心痛得要死,我是羡慕得要死。我发誓要像他们看齐,看齐的第一步,这个年头,要成为学者先得报考硕士研究生。
      我还认识那所学校的莫老师,莫老师才38岁,人长得漂亮不说,还和蔼可亲。我要买一本考研专业书,找那本书把全市所有的书店都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这本书只有莫老师才有,莫老师是这个专业的普通老师。莫老师笑容可掬地对我说:“你在学习中,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问我。”
      我的宿舍面临一个菜市场,一早,卖羊肉的、卖包子的把他们的吆喝声录了音,反复播放……嘈杂声嘈嘈杂杂。晚上,隔壁邻居家有个小孩,哭啼不断,那种坚韧劲儿像歌唱家夜夜在吊嗓子。我要搬到“卧薪小屋”我能找出1000个理由,罗小雯是我的女朋友,她对我这方面的才能佩服得五体投地。我要对她说最新培育的花生可以不用剥壳吃、长在树上,她一定会相信。不过,我要是不吃早饭,告诉她我午饭多吃点就可以给补回来,她就一改淑女像,把嗓音提高八度:“我告诉过你,这样是不可以的!”气势汹汹地像一只母老猫。这个傻丫头,在这座城市第31人民医院里做护士,认识我才几周,也不嫌弃我一无所有,就说要爱我一辈子。
      我们的“卧薪小屋”在这所学校的北角,“思园6号楼304室”,这个住址我会记住一生,我的朋友老考现在还住在里面。在这所学校里能找到许多好听的名字,北角这一片都唤作“思园”。
      “今有两室住房一套,思园6号楼304室。环境清幽,适于学习,位于本校院内。现欲出租一室,寻考研同学一位,有意者请与本人联系,本人联系方式是传呼……”。这则广告粗黑的黑体子,一张A4纸贴在一堵墙上,那墙上有一行醒目的大字――“禁止张贴广告”。
      所以我一眼就瞅见那则广告了。那天我从莫老师那儿买完书,莫老师的笑容让我如沐春风。而太阳还挂在中天,时间早得让人觉得时光倒流。我就在这所学校里逛,校园美丽得像一座公园,特别是主楼前,有一块草坪,绿草顺着缓坡慢慢漫过去,缓坡上有一株什么树,纤细苗条,正对我搔首弄姿……我疑心这份美丽也跟我的霞村一样,不,我的霞村要比这还美丽几分……我这么想着、走着,一抬头,就瞅见那广告了。
      我给“本人”打了个传呼。这个“本人”就是老考。
      我和他就是这么认识的,第一回来“卧薪小屋”,老考领着我曲曲拐拐地往校园深处走,我们穿过“思海路”,转到“芳菲路”,道旁梧桐,树木成荫,学子腋下夹着书,行色匆匆;三、两个老者鹤发童颜,德高望重地在甬道上缓缓踱着步。我想起一年前,我住够了学校这种地方,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向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太精彩了,我们的同学都这么说。可是飞了一年,我才知道自己是一只小小鸟,想要飞呀却怎么也飞不高。有的人的一生要像大鹏、海鸥那样搏击长空;有的人的一生只能像一只小麻雀在枝间跳跃。能搏击长空的就搏击长空吧,虽然我现在只是一只小麻雀,也要为绿荫添一首动听的歌。走在梧桐树下,我的心中竟然生出一些沧桑而豪迈的感觉。
      “房子也是我租借的,条件非常差,兄弟,我丑话说在前,先小人后君子。”老考说:“两室的房子,我们一人住一间,房租每个月500元,我们平摊。”老考说房租虽然贵些,不过安静,适合学习,关键是他现在没有正式的工作,不挣钱,要不然,他就一个人租下来了。“虽然贵些――也没问题,安静就行,我住的那个地方非常不安静,非常不适合学习”,我告诉老考,我每个月都有一笔稿费,而且我们单位虽然放长假,但每个月生活费还是照发的,房租平摊绝对没有问题。我还顺便让他知道,我正在准备一个长篇,小说将写成80万字,分上、中、下三部,老考忽闪忽闪着将信将疑的目光。
      搬到“卧薪小屋”之后,我立马让他相信得五体投地。我的身上似乎有一股魔力,在“卧薪小屋”里,除了考研一事外,别的方面我都是权 威。
      老考长得胖乎乎的,个子不高,腮帮也鼓鼓的,脑后见腮,按照麻衣神相的说法,此人久后必反,但老考是个热情似火的青年,在我搬来之前,他已经在里面住上一年了。他的大名叫赵新考,我们在一起住了3天,就无话不谈,我们谈生活、谈理想、谈爱情,赵新考告诉我,他的那个她叫刘萍,他们的关系早迈出普通朋友那一步了,要说是女朋友呢,隔着的那层窗户纸还没有捅破,要是捅破了,她肯定也像罗小雯一样来我们的“卧薪小屋”,给“卧薪小屋”添一道异样的风采。
      赵新考这家伙,有时候说话不知道轻重,让人听起来不是很舒服。提起考研,赵新考说:“嗨,这一套你还能比我更熟悉”,他不会婉转一点,譬如说,你可能没有我熟悉。他说:“考研有三部曲,上辅导班、巴结导师、走后门儿。兄弟,我不怕告诉你,我去年都考过一次了,我只差了4分,兄弟,我是老考了。”后来我就叫他老考。老考的老家在河南,一个非常偏僻的小山村,上大学来到这座城市。从家里出来,要走半天的山路,然后乘汽车到县城,从县城再乘汽车到开封。“到了开封乘火车到北京。到北京倒一趟车就到了,方便得很,那半天的山路不用脚走也行,乘拖拉机或者农用三轮车”,老考说,那个小山村,两千年来只出了两个读书人,一个是五百年前明朝的秀才,再一个就他这么个大学生,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那里震动了,朝贺的人踩断了他家的门槛,都说小山村里飞出了金凤凰,将来指定光宗耀祖了。老考法律本科毕业,到人才市场去转了一转,他说:“我没脸回家了。只在一个法律事务所找到一份兼职,就打算报考研究生。”他报考的是法学门类的研究生,“法学门类的小分高,要是换了其他门类的,我现在都是研一了”,老考说。
      把“思园6号楼304室”叫做“卧薪小屋”是老考的得意之作。思园里有8栋楼,都是4层高,一排一排站得溜齐,这些楼仿佛是用一个模具浇铸出来的,而且结实得没法形容,40年前盖的时候,打算给这里的教职员工住上一辈子,然后再传给后世子孙,所以过去了许多年,红砖墙还是那么红,墙上的瓦还是那个灰蒙蒙的水泥色,似乎从来没有经历过风雨的洗礼。但是渐渐、渐渐这些房子要拆了,消息是千真万确,我搬来的那天,白纸黑字已贴到各个门洞,说是根据教育部的精神,最迟到2002年底,都要动迁了,这里将盖成新的小区。一支五彩缤纷的歌飘过来,弥漫到思园上空,住在里面的人们,脸上大都挂着比蜜还甜的笑,憧憬着这一天的到来。
      据说“卧薪小屋”的房主是一个年轻的学者,正在澳大利亚又拿学位又挣钱,我们看不到他甜蜜的笑,不知他是否偶尔想起在思园的日子,是否也憧憬这一天的到来。
      月初,房主的叔叔,一个斑白头发、小个子的老者来我们这儿取房租。老考告诉过我他以前是建筑系的老师,有些怪。我倒觉得他像是学哲学的,为一些形而上学的问题困扰着,思园里只有他愁眉苦脸,他来到我们这里,他说:“这些房子怎么能拆呢,拆了,你们住哪儿?”“拆了不要紧,拆了我们都住研究生宿舍了,到了2002年底,难道还要我们在这儿尝胆不成。”第一回见到他,我就想和他开开玩笑。小个子老人和我们随便聊了几句考研的事,然后又说到房子该不该拆上。我的意思是旧的就该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只要我在这的日子不拆就行了。“可是怎么能拆呢,你们年轻人不懂,这些房子整齐划一,从建筑风格上看,体现了我国60年代的特色,也是我校建筑史上的一座里程碑”,房主的叔叔嗓门高起来,房间顶棚上几块起了卷的墙皮“扑簌簌”地落下来。老头说:“世界上哪所高校轻易拆房子?牛津、剑桥的校舍都有多少年历史啊,而且,这房子里住过张老师、李老师、王师,张老师、李老师、王老师现在是干什么的?这里将来都是他们的故居陈列室啊,你们年轻人,怎么一点文物保护意识都没有呢?。”说着说着,竟气势汹汹地朝我举起拳头。老考朝我使了个眼色,我赶紧说:“原来是这样啊,那不该拆,那怎么能拆呢,可是现在决定要拆了,得有人找有关方面制止才对呀。”老头说:“我马上就去找校长。”说完,捋起两只袖子,义愤填膺地走了。
      我们的“卧薪小屋”除了两间卧室之外,还有一间厨房、一个卫生间,所有这些门都对着一个小过厅,这个小过厅两个人拉着手,以脚为轴心,刚好能转一圈。小过厅里有一部电话,老考常常抱着这部电话倾诉衷肠。从小过厅拉开厨房的门,厨房里有一个黑乎乎的水泥漕,上面孤零零地伸着一个水龙头,这是供我们洗漱的地方。厨房里有个木窗户,屋外有西天的月,有时圆圆,有时弯弯,还有棵歪脖子槐,歪歪扭扭地伸着枝,伸到这窗边来,似乎向我们乞讨些什么,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我的屋子里,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一台电脑是我从我的宿舍搬过来的,算是这里唯一的“家用电器”。艰难困苦算什么,但愿2000年是我丰收的一年,让我五彩缤纷的梦都在这里圆了。世上的事都充满了幽默,这个城市有个文学前辈,他出名是最近5年的事。一有名气,我们都知道了他以前的故事:他曾经怎样披荆斩棘,曾经是个怎样的穷光蛋,初中毕业乡下不务正业的农民,连媳妇都娶不上,但是终于有一天,他突然什么都有了……。他什么都有的日子,我费尽周折去拜访他,他侃侃而谈他如何创作,说得唾沫四溅,我尽量装出小学生的模样。可我拿出自己的作品请他指正时,他却装作心口疼,好像文学这块园地是他自家的玫瑰园,别人只可欣赏,不可进园种植。如果我的《当我来到霞村的时候》能够获得第几届茅盾文学奖,如果我能够考上2001年的研究生,如果有所谓的“文学青年”来拜访我,我也会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一边语重心长地告诉这些在人生旅途上茫茫然、茫茫然的可怜的家伙,“你们干点什么不好呢”,一边告诉他们:“不吃苦中苦,难得人上人呵!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我当年在‘卧薪小屋’一边考研,一边写作,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有时候困得不行,用辣椒油涂到眼皮上,那种辛苦你们都不能想象啊,你们也没有必要想象。”我保证比现在某些人在新闻媒体上说得还要动听。其实我每天该倒头睡觉时就倒头睡觉。头悬梁、锥刺股,那两个古时候的“大学问家”,今天有几个人知道?
      6月份的时候,老考告诉我考研的弦没有必要绷得太紧了,外语看看,要常抓不懈,政治有考研辅导班,我觉得上不上政治辅导班无所谓,我告诉老考,“我最不相信什么权威了”,真的,我这个人时不时就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自己就是权威。至于专业课呢,老考咬着我的耳朵说:“兄弟,如果你跟报考的那个专业有关的老师关系铁,没准儿就能告诉你专业课的题,那你可轻松了,专业课你用两个星期复习,就够。”我一听,浑身的细胞都发热,可是我一琢磨,这些细胞又一个一个冷却了。“我没有老铁的关系”,我说:“我谁也不认识,啊,对了,还有一个姓莫的,她是那个专业的老师,不过,不是硕导,招生简 章上没有她的名字。”“那也有用,那才好沟通呢,像这种事找招生简章上那些导师?他们德高望重的,招惹烦了,可惨了――”。我的眼前立刻晃过莫老师那张露出笑容的脸。莫老师,让我告诉你,谁是世上最可爱的人。
      所以在6月份里,我不用太着忙,我可以花开两头,各表一枝,好好写写我的小说,第一步我要构思在霞村,该让谁住进来,该让谁生、让谁死、让谁他娘的远远滚开,我也要像柏拉图在《理想国》中说的那样,“只许可歌颂神明的赞美好人的颂诗进入我们的城邦的”,对于那些出生下来就想干坏事的人都要悄悄、悄悄把他埋掉
      像老考,我可以考虑考虑是否让他在我的霞村里生活。只要他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扯着狼嗓喊:“刘萍――”。跟小屋旁狗叫声此起彼伏。
      搬来“卧薪小屋”才一个星期,罗小雯就来了三次。第二次,她毫不客气地打开我的电脑,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怎么样,写得怎么样了,我看看,‘当我来到霞村的时候,天就黑了’,嗬!俞大作家,你告诉我自己怎么勤奋,感情这几天,你一个字没写呀!要不,你是在织皇帝的新衣?”“哪里,哪里,这不主要是忙着考研的事吗?”“你不是说6月份不着急吗?”“可是,你怎么也得准备啊”,我说,我理直气壮:“你看,昨天我干什么呢?昨天我出去看考研辅导班了。”“考研辅导班还用看吗?”“那当然了!你不知道现在有多少考研辅导班,就像赶大集似的,每个辅导班都是王婆卖瓜,你不得挑挑吗?你不相信你问老考。”
      老考说:“兄弟,我觉得还是最最新考研辅导班好,他们请的老师叫崔大牛,说是刚刚从国家考研政治命题组退下来,而且最最新辅导班说能猜题猜到百分之九十,他既然敢夸下那么大的海口,肯定有些东西。”“那就是最最新辅导班了”,我说。老考说:“定好上最最新辅导班,这两天我们就该把学费交了,拖拖,说不准连钱都交不上。”“那不会吧,他们生意那么好?”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人多还不好,人多再办一个班呗。”“兄弟,我们不是为了要听崔大牛老师的课吗?”“不过什么辅导班不上也行”,我说:“我否定权威。”小雯于是就相信我这几天真是忙得不行,她说:“辅导班你还是去听听。”
      辅导班是8月份开课,我还是去听听。6、7月份,我的小说还是应该往下写写,记不清是谁说的:“出名还是趁早好。”这一段日子,我几乎天天打开电脑,我把“当我来到霞村的时候,天就黑了”这句话抹了,又重新敲上。万事开头难,上小学时,我们的老师说,列夫・托尔斯泰写《复活》,光开头就修改了800遍。何况我写的是这么―个鸿篇巨制。
      “真的,不是我写不出来。”小雯每次一过来,我就告诉她:“我笔下有许许多多的人物,他们每天都在霞村里生活着,这生活现在好比暗流,更形象一点吧,好比即将喷发的火山,岩浆在山底翻滚、搅动,到处乱窜,如果窜出突破口,就会‘轰――’天崩地裂,这火山的突破口就是我小说的开头啦。”我告诉她,我现在的工作就是要寻找火山的突破口,如果找不到,我就要把我的火山凿一个深深、深深的大窟窿。罗小雯听得一愣一愣的,她说:“那得凿到什么时候啊。”“也快。”
      我凿了两个月也没有凿出来。我苦起脸,罗小雯就跑过来安慰:“暂且凿不出来也不要紧,以后慢慢凿,噢,我也知道,写作需要灵感,你还是先抓紧时间复习考研,就一头,噢。”这期间我给莫老师打了一个电话,我说:“莫老师吗?我呀,我是上次在您那儿买书的那个小俞呀,我?我也就是那个上了3天班,单位就放长假的小俞啊。”莫老师终于想起来了,她说:“有什么事儿吗?你。”莫老师的声音悦耳动听。我嗫嚅了半天,心想总不能问,莫老师你把专业课的题给我透透好吗?我苦起脸,我说:“莫老师,您的书写得很、很高深,有许多看不懂的地方,我想跟你请教,可以吗?”电话的那一边,莫老师说:“现在也不用着急噢,你先把书看两遍,然后咱俩再好好谈谈。”
      这期间我和老考去了最最新考研辅导班,最最新辅导班其实就在这所学校的院内。我们交了学费,一天的课时280元,辅导班有个叫小胡的老师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这个数字吉利。”小胡老师也住在思园,跟我们的楼相隔不远,如果谁有好心情,喜欢盯梢,每天肯定都能看见他,理着板寸头――这个城市流行的发式,前额垂下三绺,染成狗毛那样的黄,夹着一只黑皮包,从思园里蹦蹦跳跳地走出来,走到我们都能见到他的地方。小胡老师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8月8号8:30分,崔大牛老师在大礼堂给同学们上课,这个数字好吉利,大家千万别把时间搞错哦。”
      听崔大牛老师讲课,将是2000年中的一件大事。
      大礼堂在这所学校的西角,矮矮胖胖地趴在一处土岗上。从斑驳陆离的墙壁上就能读出它久远的历史来,8月8号的这天,太阳一早上就发虎威,让一排刚栽种不久的小樟树,耷拉着脑袋立在大礼堂四周。
      我们来得比较早,7:30就到了,走进来一看,大礼堂里已经坐了不少的人,身后赶来的人络绎不绝,8:00左右,听课的学生差不多来齐了,来了1500,可是大礼堂只能坐1000,过道上、窗户边都挤满了人。真是多亏了老考,拖我走得早,要不然站一天听课是什么滋味。崔大牛老师还没有到,崔大牛老师长的是什么样子?他这么厉害?大家都没有见过崔大牛老师,他是刚刚从国家考研政治命题组退下来的嘛,等到了明年,不,等到了8:30分的时候,见过崔大牛老师的人就会多了。
      到了8:30分讲课的时间,还不见崔大牛老师的影子。大家就很着急,怎么回事?怎么还没来?崔大牛老师现在哪里?大礼堂里,最最新辅导班小胡老师在负责,有许多人乱纷纷地问他。“讲课的时间是辅导班的刘校长安排的,我也不知道崔大牛老师现在到了哪里,不过请同学们相信刘校长的安排。”小胡老师显得比我们更着急,他冲到讲台上,不住地低头看表,然后试了试麦克风:“同学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崔大牛老师可能有什么事稍微耽误一下,大家等10分钟,8:40就到了。”这算什么好消息呀?
      讲好8:40分。8:40分到了,大礼堂里静了数秒,可是崔大牛老师还没有到,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说会不会昨晚吃坏肚子了?会不会早上往这儿赶的时候,出了车祸?坐着的同学都把书放在桌上,我的桌上堆的书最多,一个鼻翼周围聚满了小雀斑,扎着两只小辫子的女生站在我边上,她把书也放在这里。她的两只小辫子大概是被火燎了,焦黄焦黄的。“我能不能把书放在你桌上”,她说:“我来得晚了,我没想到有这么多的人,我真倒霉透了。”“嗨,这算什么,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我问她:“第一次考研?”扎着小辫子的女生嘴唇刚蠕动一下,喇叭声就响了。
      “同学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崔大牛老师已经下了飞机,正在往这儿赶,这个消息是千真万确的,我们的司机刚才来电话,说马上就到了,大家安静了!大家安静了!,,辅导班的小胡老 师又冲到讲台上,对着麦克风声嘶力竭一通。大礼堂静默一分、二分钟,靠近窗户、门口的同学探头看外面,外面那排樟树仍旧缩着脑袋,一动不动,除了阳光比刚才更耀眼外,什么变化都没有。“来了吗?”这个问。“来什么呀!”这个说。“最最新辅导班这么不讲信誉,我要不是冲着崔大牛老师,我真的要求退款。”“你退款?你退款,人家也未必给你退。”“哎!这就奇怪了,我不听课了,我退款,他凭什么不给我退?”大家七嘴八舌,大礼堂又一下子热闹起来。
      扎着小辫子的女生叫许箐,是第一次考研,她报考的和我是同一所学校。她说话的声音很小,就像一只小蚊子在她的嗓眼里哼哼,好几次,不得不求她大声一点。“如果都如愿以偿,那我们就是校友了,你站累了,就坐我这,我坐累了,就站你那儿”,我侧起脸,热情洋溢地告诉许箐。“到时候我也可以和你换换”,老考这家伙同样热情似火,他今天任重道远,打算认认真真地记上笔记,他的刘萍要参考。但许箐已经激动得跟什么似的,她一连声地说着感激的话,鼻翼周围那些小雀斑都快乐得要飞起来。
      老考的刘萍,到现在我还没有见过。在“卧薪小屋”倒是接过几次这么一位女孩的电话,声音柔柔的,柔柔中透着一股狐媚的劲儿,叫着老考的大名:“喂,请问赵新考在吗?噢……,是吧,那谢谢你啦,bye……”,这是老考不在的时候。如果老考在,我就喊:“老考”,老考一次刷牙刷了一半扔了牙刷,一次连背心都没来得及穿就从卧室里飞奔过来接电话。
      “同学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小胡老师又冲到讲台上,对着麦克风告诉大家好消息:“崔大牛老师已经到了,已经到了――”。果然,门口就有人走进来,一个45岁左右的男子,长得精瘦,瘦成一条条,脸上的肉都用刀削去了,只剩下皮包着颧骨,他身后跟的两个男子倒是膀大腰圆,不过他们是干活的工人,正把一捆捆的书往大礼堂里搬。“这是干什么呢?搬许多书?”我暗自疑惑间,那个精瘦的男子已经像个幽灵样轻飘飘地飘到讲台上了。“啊,崔老师,已经来了。”小胡老师笑成满面桃花:“同学们,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对崔老师的到来表示欢迎!”大礼堂里立刻就像打了几声闷雷。
      “同学们,首先我向大家说声对不起,我来晚了。”崔大牛站在讲台上,神气活现地说:“我本来昨天就应该飞过来的,因为前天飞到长春,给长春辅导班讲了一天,长春的学员反映课讲得非常好,使他们顿开茅塞,昨天硬是挽留了我一天答疑,所以今天一早才匆匆地飞过来。同学们,我再一次向大家说声对不起,我来晚了。”
      大家一阵窃窃私语,老考老早就从哪地方了解到崔大牛老师不但是刚刚从国家考研政治命题小组退下来的,而且16岁清华大学本科毕业,22岁获得北京大学博士学位,后来更是厉害,国外许多高校、科研院所都要聘请他为终身教授,像什么牛津大学、剑桥大学、哈佛大学,人家崔大牛老师不愿意去,一概回绝,不愿意当教授,就愿意在国内给考研辅导班讲课,天南海北地飞来飞去。许箐羡慕得直吐舌头,许箐脸色惨白,额头上渗出一层一层密密的汗珠,我说我坐得累了,许箐还不好意思,扭捏了一阵,到底和我换了一下。
      “同学们,我还想问一句,你们现在的考研政治书,用的都是我主编的吗?”讲台上,崔大牛老师微笑着问大家。我们用的书都是崔大牛老师主编的――最新考研教材,根据该书首页的介绍,参加该书的编写者也是非常了不起的,都是位于首都的名牌大学的名牌教授。2001年考研政治题,百分之九十都在这本书里,还有百分之十那是时事题。
      我们的回答让崔大牛老师很满意,他说:“好,那很好,那下面我就不耽误大家时间了啊,我就开始讲,其实我讲的也不过是书上的内容,我使用的是这本书,同学们注意啊,你们手上那本书很好,另外我们几个老师也随时关注考研动态,在那本书的基础上,又推出了最新8月份版,更科学、更具权威性,希望大家再买一本,很便宜啊,这么厚才20元钱,而且数量不多啊。”
      大礼堂里又一阵骚动,没有人认为不需要那本书。小胡老师协助维持秩序,满头大汗跳到讲台上,冲着麦克风:“大家不要喊,大家都坐好,书每人一本,我们发给大家,大家准备好钱,有零钱的同学尽量用零钱。”
      最新8月份版的像流言传播得那么快,一会儿功夫,我们每个人手上都多了一本。老考一个人买了两本,那一本说是替刘萍买的。听老考说过,刘萍是本市人,家境很不错,父母的掌上明珠,在本市的师范大学毕业,然后在本市一家初级中学做英语老师,很优哉游哉。白天或者晚上回“卧薪小屋”,偶尔几次我撞见老考在倾诉衷肠,尽是听见他在游说电话的那一边应该向上读研,听那边的意思读书又苦又累……,但老考有百折不挠的精神,最后还是替她忙开了,考研的一切都替她想到,细致得让罗小雯和我犯醋劲儿。
      “同学们都拿到手了吧,没有没拿到书的吧,我开始往下讲啊,其实也都是书上的内容,只要同学们认真地去看、去想、去读透我这本书,我向大家担保,在座的各位考研,我政治这一门肯定没问题。大家请翻到第一页,第一编,第一章第一题,第一题也不要掉以轻心啊,第二题……第三题……”许箐坐在我的位子上全神贯注。老考拿着一支铅笔在最新8月份版上勾勾点点。精瘦的崔大牛老师,声音却很雄浑并且有着磁性,声音从麦克风里飘扬出来,飘到我们的头顶。
      我们的头顶,几台大吊扇懒洋洋扭着身子。四周的窗户都开着,但还是异常的闷热,我的前后襟都被汗水浸透了,站在我前面的男同学,身上就像浇了暴雨,那汗腥腥的气味,我都能忍受住,现在他又不讲情面地放了一个屁,好像还有谁的狐臭味,我难受死了,我的脸痛苦地扭曲着。有人拽了一下我的衣角,是许箐。我一屁股坐回我的位子上。再看老考,聚精会神得不知道身边发生了故事。“……第二编第三章……第八题是……第九题是……第十题是……”,讲台上,崔大牛老师正对着麦克风滔滔不绝。我的天,那究竟哪些是重点呀?
      已经是上午10点多了,大礼堂里空气更加浑浊不堪。这座建筑物还是70年代初盖的,里面的设施不能满足现在改革开放的需要了,据说有关方面已经筹了一大笔钱,将要盖一座新的。再加上思园要盖成新的小区,到那时候这所学校将比公园还公园。新的大礼堂,我能想象它是多么的宽广,多么的明亮,冬天里面温暖如春,夏天里面凉风习习,盖好后,还会有最最新考研辅导班吗?如果有,来上辅导班的同学,哪会像我们这般地经受磨难呢。
      “翻过来,第四题,第五题,第六题……根据历年考试的经验,都不可掉以轻心,都是重点”,崔大牛老师说。我的天,那有没有不是重点的呀,我的心变得焦躁不安。
      站在我边上的许箐突然把身子扭了一扭,紧接着前后左右的人身子一分,就听见“扑通”一声,许箐倒到大礼堂的水泥地面上。“有人晕倒了”,周围的人骚动起来。崔大牛老师停止了 讲课。小胡老师快速地从过道上的人缝中挤过来,一叠声地:“快,快,哪位同学帮下忙,快抬她去医院!”“我去,我送她上医院,”我说:“老考,回去让我抄你笔记。”我反正不想听崔大牛老师的课了。
      许箐没有什么,只是有点中暑了,好在大礼堂里人多,当她往下倒的时候,周围的同学身体作了一个缓冲,所以没有什么皮外伤。医生给她做了一些简单的处置,她感觉好多了,又想挣扎着去大礼堂。“拉倒吧,许箐,赶紧好好休息。再说听崔大牛老师讲课,跟自己躺在房间里看有什么区别呢。”“听一听,总是有好处的,特别是到最后,崔大牛老师肯定有一些重要的东西”,许箐一脸的虔诚,医院门外阳光耀眼,许箐迟疑了一下,扭回头问我:“真的不去了,你。”“不去了。”她就从随身携带的小包中掏出一把折叠伞,撑开,朝我挥挥手,然后慢腾腾,但义无返顾地走了。也许许箐是对的,反正我是不想去了,去现在大礼堂那种地方。如果真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晚上,我问老考就行了。
      晚上回来问老考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老考说:“有啊,12月末的时候,崔大牛老师还有一个考前冲刺班,很关键哦。”我突然想乐,我就觉得这世上的事充满了幽默,我说过我这个人从来不迷信权威的,考前冲刺班,老考去上吧,我反正是不去了,上考研辅导班的一页就算掀过去了。
      上完考研辅导班后的一天下午,刘萍来到我们的“卧薪小屋”。刘萍漂亮得跟电视上一位正走红的歌星一样,橄榄头,大嘴岔子,穿着身白色的连衣裙,衬着乌溜溜的黑头发。我是第一次见刘萍。老考先指着她告诉我:“这是我同学刘萍”,又指着我告诉刘萍:“这就是我经常跟你提起的小俞。”“哦”,刘萍夸张地抬起眉头:“你就是那个写了许多精美散文的小俞?我最羡慕的就是像你们这样的人了。”刘萍可能刚换了烤瓷牙,她热情洋溢地张着大嘴,让我参观她的牙齿博览会。这个时代,文学爱好者稀少得快跟大熊猫差不多了,没想到刘萍居然还有这般情怀,这真是令人感动。“真是没想到,我太高兴了,老考这家伙也不早点介绍。”这天的老考装作一副喜怒不形于色、深沉的样子,但我却看出他的眉梢兴奋得都要飞起来。“那你都喜欢读谁的作品啊,老舍、王蒙、池莉、毕淑敏的?”“都还行吧,我读得最多的还是马克・吐温、欧・亨利的……,不过现在又多了一位,下次你有了作品,得让我近水楼台先得月哦。”“一定,一定”,刘萍身上仿佛具有一种魔力,让我的表现欲一下子增强,“我正在写一个长篇《当我来到霞村的时候》,用一种特殊的手法,展现一个独特的视角,我想一定会叫座,我准备写成80万字,分上、中、下3部……”“哦?!”“我准备……”,我说,但是我瞅见老考在对我使眼色了,我立马从云里雾里掉下来:“呀,真是对不起,我有要紧事,我得出去了,你们慢慢聊啊。”“hye――”,刘萍举起一只纤手,杨柳一般地朝我摇摆,真不知道她身上抹了什么香水,一个劲地朝我鼻孔里钻,沁人心脾。
      后来我才知道,刘萍最不爱看的就是汉字书了,她是学英语的,她可能想考英语专业的研究生,也可能就出国,可是她的父母坚决不同意她一个人去国外,他们说除非他们死了。刘萍一看大大的方块字,头就痛。老考绝对是一个心胸狭窄的男生,那天刘萍来,我只不过和她说了几句话,他却从中多读出什么,所以一天罗小雯把洗好了的床单送过来,老考怎么就和她说起刘萍那天来的事。“我准备写一个长篇《当我来到霞村的时候》,我准备写成80万字,分上、中、下3部”,老考带着河南腔,捏着嗓子扮着鬼脸,说是模仿我那天的腔调。罗小雯笑得前仰后合。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罗小雯就苦着脸。我说:“来,小雯,喝杯水。”“不喝”,罗小雯一本正经地问我:“你是不是很好色。”“我不是。”“你就是,我和你一起走道,看见漂亮的,你的眼睛就直勾勾。”“我没有!和你一起走道,我看的只有你。…‘可是你看见漂亮的,眼睛就盯着人家不放。”“我发誓我没有,迎面而来的人,不管男女,你怎么得瞅几眼吧,你不瞅吗?要是熟人怎么办?不得和人家打招呼吗?你想想?即使有漂亮的,有时候的确多瞅了两眼,但那主要是看她怎么搭配穿衣,好给你买呀。”“真的哟,不许骗我”,罗小雯阴转晴了。“不骗你,喝杯水吧。”“反正你还是好色,你说你好色。”“可我不好色呀。”“不行,你说你好色,不然,我不喝,渴死。”“好,好,我好色。”罗小雯就“扑哧”乐了,接过水杯警告我:“以后不许好色!”
      日子排着队,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到了9月1号,这所学校又一下子热闹起来,热闹得让你搞不清,我们伟大的祖国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早上人流从宿舍区往外流,像浩浩荡荡的江河。新生一排一排的,学着当兵的样子,喊着号子跺着脚在校园里转,把校园的地面跺得一个坑一个坑,凹凸不平。更要命的是自习室不够用了,这大概都是扩招带来的问题,你好不容易找了一个教室,静下心来看了3页、5页,突然发现有人在黑板上写着某某节有课。
      我不去自习室学习,我也没有在房间里学习的习惯,进了“卧薪小屋”一般只看几眼书,就想睡觉。我去图书馆,图书馆里窗明几净。还有冷、暖气,看书累了,趴在桌上打个盹,舒服死了。只是门口有几个大爷轮流着要看这个学校颁发的证件,才放你进去。我是报考这个学校的研究生啊,我的证最快也要到2001年9月份才发给我。现在我没有证,可我有办法,我走到门口,我冲大爷热情地一点头。第一次,大爷一怔,可能想,这小伙是谁呢?在哪儿见过?真的我老喽?大爷有心问一下,可后面的同学源源不断地进来了。我昂首挺胸地走进图书馆。再往后,我点头,大爷也朝我点头,亲热得不行。
      老考就没有我运气好了,有一次他跟在我后面也想稀里糊涂往里闯,被大爷一把揪住。老考心里发虚,可他嘴硬:“凭什么拦我!”大爷说:“同学,你证呢?”“啊!我忘带了。”“忘带了不行,同学,对不起,这是规定。”被大爷揪了出去。所以,老考只有去找自习室,他背着一个黑色的大书包。后来刘萍放弃考试了,老考的书包里除了自己的书外,还有买给刘萍的各种版本的考研政治书,每天像背着块巨石,沉甸甸地出门。
      罗小雯三天两头就来一次“卧薪小屋”,我每天还必须再给她打一次电话,要不然,她晚上就会睡不着觉。我的小说还是只有那两句话,每次来,我都告诉她,我现在处在写作的低潮期。她于是就检查我的卫生。“哎,把你的衬衣脱下来,我给你洗洗。”“罗小姐,这衬衣可是我今天早上刚换的呀,再说,我自己有手,为什么要你洗呀。”“哎,没良心了吧,那这地板也该拖拖了”,她于是就找来拖布,把旧地板收拾得一尘不染。
      这种情景老考常常能撞见,有一天他竟然莫名地叹了一口气。老考这几天也处于学习低潮期,显得心神不宁。
      夜深了,我的石英钟“滴滴答答”地跑到了11点,“卧薪小屋”旁那只狗先清了声嗓子,接着“汪汪汪……”,歌声连绵不绝,显得这夜寂静而 幽远,这只狗就像某些人似的,白天睡大觉,晚上以星空作舞台。我合上书,马克思说:“各种经济时代的区别,不在于生产什么,而在于怎样生产,用什么劳动资料生产。”我瞪着眼想了半天。我困了,我该洗漱一下,然后倒头做个好梦,我跑到厨房。
      厨房里没有开灯,一个胖乎乎的黑影立在窗户前。“老考你干嘛在这装鬼吓人呀,连灯都不开”。“我这两天想看书也看不进去,心情特别苦闷”,老考哑着嗓子说。我吓了一跳,我从来没有听过他这样的声音。“兄弟,你要有时间,我想求你一点事”。老考说。老实说我的心就有点往下沉,我不知道老考心中有了什么难解的结。我想起从前看过的一幕电影,冲锋陷阵中连长突然摇晃一下,猝然倒地,小战士抱住连长,“连长,连长……”,连长身上已经洇满了鲜红的血,连长艰难地挪动双眼:“小兄弟,你要有时间,我想求你一点事……这是我的党费,你……交……给……党……”。我庄重地说:“老考,你要有什么事,就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你帮我分析分析,说说你觉得刘萍怎么样?”“很漂亮,性格也比较外向,属于很活泼的那种……”,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暗暗松了口气。“我是说她的人品”,老考说:“兄弟,每次看见你那位过来帮你干这干那的,兄弟,掏句心里话,我羡慕啊,我对刘萍没有这种奢求,只要她再来看看我就行呀。”老考的每天现在就是找自习室,然后吃饭,睡觉,在“卧薪小屋”里作一头牲口,在这座举目无亲的城市里,刘萍是他日子里唯一的色彩。对于刘萍我真的说不好,似乎感觉她并不适合老考,或者说老考并不适合她,但这仅是一种感觉。也许有一天老考能理性地分析他和刘萍的一切,可现在的关键在于老考寂寞啊。窗外月朗星稀,老考絮絮地讲他如何认识刘萍,如何真心地爱着她,讲着讲着,突然对着那棵歪脖子槐就喊:“刘萍,刘萍――”,首音雄浑、尾音发颤,那条狗一听,叫得撒欢起来。对面楼一家的灯亮了,一个粗壮的男人从窗户伸出光脑袋,一声大吼:“叫什么叫!都几点了!”不知道是说人还是说狗。“好了,好了,老考,进屋休息吧”,我连推带搡把老考弄进他的卧室,灯光下竟然发现老考的眼睛潮呼呼的。这就是感情,或者叫做情感,情感的东西有时候让人自己都搞不明白。
      譬如,我现在觉出罗小雯其实只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子。她吃完饭打饱嗝儿,有一天和我在一起吃饭,突然就石破天惊地打个喷嚏,居然自个儿还“咯咯”地乐起来……全无淑女像,罄竹难书。她是经常来帮我洗衣服,也许是因为有洁癖,也许是因为有洗衣服的爱好,不洗衣服会浑身不自在,你说我爱她有理由吗?但是反过来,不爱她有理由吗?这东西搞不明白。
      我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我留意到一个女生常常坐在我的斜对面,我今天坐在第3排,她就坐在第3排的斜对面,我明天坐在第8排,她就坐在第8排的斜对面。长相那个娇美,就像罗大佑在歌里唱的:“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我开始琢磨她是哪个系的?故乡在哪里?今年芳龄几何?这些东西虽然折磨人,但琢磨起来也有滋有味。天一天天变冷,变得索然无趣,我们房东的叔叔因为穿了厚厚的衣服,袖口再也捋不起来,而我的日子被我琢磨得丰富而多彩。
      我又和莫老师通了一次电话。这几天,我看见老考把一箱一箱的海鲜往出送,我很着急。罗小雯说:“你要想让莫老师透透题,你也得感情投资呀,你现在就投资,你知道莫老师喜欢什么吗?”“我怎么知道莫老师喜欢什么呢。”“嗨!你这个呆子,你不是说你跟莫老师很熟吗?”罗小雯变得一天比一天不可爱,我懒得理她,我着急上火的,我和她处朋友之前,就有人和我开玩笑,说是找对象有两种人不能找,一是护士,二是幼儿园老师,将来保准唠叨。“你知道我们医院药房张主任是怎么当上主任的吗?现在于什么事都得讲感情投资,张主任光给李院长就有10万。”“哎,罗小姐,你怎么知道给李院长10万了,张主任亲口告诉你了?”“你看你这个人,李院长不是先抓起来了吗?张主任前天也给带走了”,罗小雯还在边上絮絮地说着,我几步“噌噌噌”地抓起电话,我说:“莫老师吗,我想送您一箱干海米,不知道您喜不喜爱吃。”莫老师说:“……”罗小雯错愕地看着我。
      我的脸好大,我洋洋得意地告诉小雯,莫老师说什么都不要送给她,这样很不好,至于考研专业课的题么,“咱俩11月份,抽个时间,我给你讲讲重点,噢”,莫老师说。
      老考又走出低潮期,每天信心百倍、沉甸甸地出门。11月份,我在图书馆里。有一天,我看见那个她穿着一件红色的毛衣,外面套着黑外套,红与黑衬着张白嫩的脸,把我迷死了。我壮起胆子坐到她的对面,直勾勾地盯住她看。我做梦也没想到,会有一个男生从她的边上站起来,这个家伙我从来就没有注意到他,不知道他是从哪个地逢中钻出来的,他把眼睛瞪得溜圆,学我们房主的叔叔把袖口往上捋,像只要决斗的公鸡。图书馆是人家的地盘,强龙难压地头蛇。我暗暗地咽下了这口气……
      我的2000年就这样的和我告别了,“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
      研究生入学考试时间是在2001年的1月份举行,春节前10天左右,对于我来说,这是我的一个跨世纪的工程。考试的前一天上午,我想起这座城市里,正在举办一个规模空前的国际家俱博览会,我想放松一下,顺便约罗小雯一起来开开眼界,好让她长点见识。
      国际家俱博览会在本市最大的体育馆里举行,开幕式的那天大概属于领导的人物来了不少,我们过来的时候已经开了3天了,门口“热烈欢迎省、市领导光临指导”的红条幅在风中抖动,很醒目。我指着问小雯:“是欢迎我吗?”她说:“你臭美吧!”一手把我推进了体育馆。国际家俱博览会,博览的全是高档的产品,一件产自台湾的衣橱售价37000元,说是适合于中等收入家庭的。小雯站在一个小茶几跟前,不住地啧喷着,茶几售价8700元,让我看得心惊肉跳。
      “我现在可是连房子都没有啊,罗小雯,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你贪图荣华,你看你,看那小茶几时的风骚样,你有必要重新思考我们的关系。”“你这个呆子,我们很快不就会什么都有了吗?”出了体育馆,我们站在城市的街上,小雯说:“你的《当我来到霞村的时候》要写成80万字啊,你卖了书,然后我们买房子、买国际博览会的家俱、买汽车。”罗小雯说得我浑身热血沸腾,我对着城市喊:“对,我们买房子、买国际博览会的家俱、买汽车。”寒风把我的声音带出老远,大街上人来人往,许多人都把我们当成两个小疯子。
      可是小雯,现在真的对不起你,我不知道自己这几天是否已经走出了写作低潮期,这几天我就要考研究生了,这个阶段是叫冲刺,我的小说只能往后拖了,我耽误了你实现你的梦。
      考完试,我决定从“卧薪小屋”中搬出来,我把东西搬回我的宿舍。暂且只有老考一个人住那儿了,听老考的口气,他考得很好,“这次准上,没问题”。过几天他也要回家过春节,他说刘 萍在他回家之前要来看他,我在那地方反而“碍手碍脚的”。
      回来,我觉得我的宿舍比“卧薪小屋”强多了,首先那个厕所装有抽水马桶,“卧薪小屋”厕所里连水龙头都没装,害得小雯每次过来,都要从厨房里端好几盆水冲厕所。邻居家的小孩每天晚上,照例要石破天惊地哭几嗓子,现在听起来,也比狗叫声好听多了。至于早上菜市场的嘈杂,那是因为不困,要是真困,睡起来连雷都不会打醒,何况那点声音呢。卖羊肉汤的、卖包子的照旧放他们的录音,现在还添了一个卖袜子的,不知道是何处的方言,我反复跟着大喇叭听了多少遍,终于明白是讲袜子又便宜又好,一元钱两双。多么富有生活气息啊。
      我们的单位继续放长假,听邻居讲单位有不少同事也去考研了。“是吗!那我怎么一个也没遇着?”邻居家的男主人呵呵呵地笑起来,他说:“你才上几天班啊,你不是刚报到就放长假了吗?”邻居家的男主人虽说是电大毕业,但外语水平实在“高”得让人称奇,他能把“PC机”上的“Pc”说成是“邮政编码”,这天晚上他闲得发疯,就跑我这边唠嗑儿,他说:“现在怎么这么多人考研呢?赶明儿,我也考研去,考题难吗?是不是考完就没事了。”“怎么说呢,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我撮着牙花子告诉他:“考完就没事了,就等3月初出成绩。”
      3月初,老考知道了自己专业课的成绩,他这时候仍住在那个小屋里,不过可以安心地在法律事务所做全职了。他给我打来电话,让我同喜,他说:“3门课考了285分,怎么样?兄弟。”我还不知道自己的成绩,我心急火燎地跑到这个学校的研究生院,迎面碰见一个女老师,我急急忙忙地问她:“请问老师,成绩出来了吗?研究生入学考试的成绩。”这个女老师正好得了更年期综合症,她没好气地白我一眼:“出来了,出来也不告诉你,凭什么要告诉你。”我目瞪口呆地立在研究生院的走廊。
      小雯说:“现在专业课的试卷都判完了,你不是认识莫老师吗?你去找莫老师打听啊,你这个呆子。”“可是,可是,我已经欠了莫老师许多情,我说过考完试要上她家拜访的,可是到现在还没有过去,我怕说不上话。”“哎呀,我说你,不会呆成这样吧,你买点东西,你上莫老师的家,你别空着手去啊!”“行,我不空着手去,这次说什么也不能空着手了……那你说,我买什么东西去?”“买什么呢?买,反正也别买太贵了,你是学生,莫老师也知道你毕业不久,你就买些水果什么的吧!好啦,bye――”。小雯把电话挂断了。
      下午,我跑到水果市场,买了一些草莓,这个季节,草莓是很贵的,10元钱一斤,我买了2斤。我拎起装草莓的塑料袋,发现溜轻溜轻的,想一想,又买了一串香蕉,数数,正好10根,黄澄澄地聚在一起。
      我从来没有去过莫老师的家。“莫老师,您家是怎么走呀?”我在电话里问莫老师。“紫虚巷55号2门洞4楼,到了紫虚巷,你要看不清门牌号,你再来个电话啊。”莫老师的声音好柔美好柔美,使我感受到春天般的温暖,我差一点儿就想在电话里把我要办的事儿给办了,小雯这个死丫头……我定好等天黑了,再上莫老师家,你说手上拎着这么个塑料袋,让别人看见了多不方便啊。
      天终于黑了,3楼楼道的感应灯还坏了,一不留神,险些摔倒,我扶着楼梯把手站起来,惊魂初定。莫老师能向我透漏我的考试成绩吗?如果透漏了我的考试成绩,我考得是喜还是忧,我怀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敲开了莫老师家的门。
      “你看你,上我家还拎东西干什么”,莫老师一改很柔美的声音,她严肃地说:“你是学生,一个人在外面多不容易,你看我家什么都不缺。”我局促不安地站在客厅,扭扭捏捏像戏台上的小姐。莫老师家的地板是用上等的樱桃木铺就的,客厅中间铺着一块纯毛地毯,地毯上的茶几,跟我和小雯上次在国际家具博览会看的一模一样,厚厚的车边玻璃镶在红木框中间,显得是那么的华丽,不可侵犯。“这些水果,一会儿,你自己捎回去吃啊”,莫老师说。“不,莫老师,我也知道不成敬意,其实,其实,我是想跟您打听专业课成绩的事,听说都出来了。”“这个,现在不能告诉你,研究生院有规定,违反原则的事我不能干!你着什么急呢?再过3天成绩公开发布,你上网一查不就清楚了。”
      再过3天是3月10号。问题是这3天我怎么打发呢?小雯说:“那你凿你的大窟窿,你写小说呀。”写什么小说呀,在这种状态下还有心思写小说吗?每天,一起来我就坐着公共汽车跑到这座学校,一天我还看见最最新辅导班的小胡老师,他正往一个橱窗里贴广告,这个橱窗里,还有鼎新考研辅导班、点睛考研辅导班的广告。小胡老师把他的“崔大牛老师主讲,备战2002”的广告覆盖到这些广告上。不久这些广告又会覆盖到小胡老师的广告上,不久小胡老师又会把他的广告覆盖上去,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充满幽默。我围着校园,一圈一圈地转,竟把这其中的秘密读透。
      3月10号终于姗姗来了,这几天过得就跟一年那么漫长。我打开电脑,打开考研查询系统,我把自己的考号输进去,我把自己的心提到嗓子眼上。我一按确定键,我的成绩轰然而来,总分387,最低一门课小分65。以这样的成绩铁定录取。
      “小雯,我通过了”,第一时间,我拨通了罗小雯的电话,我听见她在那边快乐地叫起来。
      老考的外语没有考好,成绩不很理想,56分。老考报考的是法学门类,按照2000年的录取标准,教育部把法学门类的小分线下在60分。不过,这几天,老考根据网上的分析,今年小分线肯定会下调,至于下调到多少,要等教育部在4月上旬开完会,才能知道。到4月上旬还有许多天,老考得倍尝多少这磨人的滋味啊。
      我只管等着复试那一天到来,就万事大吉了,至于复试,很大程度上来说不过是一种形式罢了。
      复试是4月末,复试的那天,我碰到那个上辅导班晕倒的许箐,许箐比那个时候漂亮了许多,皮肤白皙,鼻翼周围的小雀斑不知跑到哪儿去了。要不是她招呼我,我还不敢认呢,许箐考了360多分,上了自费生的线,我们互相说着祝福的话。许箐问到老考,教育部在4月上旬下了录取小分线,法学门类是58分,老考只差了一点点。我们替老考惋惜了一阵,又替自己庆幸。
      复试结束后的一天下午,我和小雯去了一趟“卧薪小屋”,现在只有老考一个人住在这里,寂寞得要死。老考说,过两天就好了,过两天就有人要搬进来。我又来到“卧薪小屋”,我看见我几个月前用过的那张床、那把椅子、那张桌子,就像远隔了100年,我问老考:“晚上,狗还叫得凶吗?”老考说:“它能不叫吗?它要不叫,全地球的人不都认为狗是哑巴吗?”那个刘萍,到底只来了“卧薪小屋”一次,老考说:“我不去想她了,我总算明白,我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兄弟,我现在不适合找对象,先立业后成家吧。”我们叹息了一阵,小雯说:“老考,你也别灰心,事不过三,再拼一年,明年你肯定行。”老考说:“我的字典里没有灰心这两个字。”老考已经决定了,再在“卧薪小屋”里做一回牲口。人有了这样的决心,干什么不能成功呢!老考,刘萍没有看上你,怪她眼瞎。
      出了“卧薪小屋”,将近黄昏了,我和小雯往回走,小雯说:“再别叫人‘老考’,不吉利呢。”“不会吧,我们谁不是老考呢?从小学考到中学,从中学考到大学,从大学考到研究生了,将来走上工作岗位,也还要老考呢。”小雯扑哧哧地乐。小雯穿着一件白底碎花的连衣裙,夕阳照过来,照到她的脖子上,软玉温香般的,我看见她脖子上的毫毛,也染成金黄,在微微颤动。过去一年许许多多的东西一下子回到眼前,我只觉得我心里有一股莫名的东西在冲动。“罗小雯,我爱你”,我对着她的耳朵喊。
      “你快凿你的大窟窿吧。”罗小雯白了我一眼:“你看,从现在起到9月1号开学,还有5个月的时间,你这回该安心写作了吧”。“我这回安心写作了,我的小说要写成80万字,要拍成电影,要赚一大笔一大笔的钱,我要娶你做老婆!”我发誓。我牵着她的手,我们飞翔了起来。
      我飞快地跑回宿舍,我打开电脑,我抹了,又重新敲上一行美丽的字:“当我来到霞村的时候,天就黑了”,这是我小说的开头,万里之行始于足下。可是我来霞村干什么呢,我是否要寻找什么东西?我努力地往下想,我盯着电脑显示屏,电脑显示屏上大段大段的空白,我想不出来,我发现我还处在写作的低潮期,我还没有恢复过来。
      “你往下写呀,往下写呀”,小雯催促着:“想想,天都黑了,你还来到霞村干什么?”
      是啊!我来到霞村干什么,何况来到霞村的时候,天都黑了。哈哈,罗小雯,是否我伤害了你那颗善良的心,我不想再往下写了,你帮我想想,我都考上研究生了,我不好好读书,我还到处乱跑,我跑到霞村干什么?
      再说,霞村是个什么地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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