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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渊: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1-23 04:46:59 点击:

      想逃走,可外面总有脚步声和人声,只好坐下来。房间窄小,怎么坐都避不开她。膝盖一直止不住打颤。突然,她断开的喉咙里发出可怖的声音,像是一声巨大的叹息,惊骇中我用手指去探她的鼻息,没有,一点都没有,而且上唇已经冰凉。这个女人真的已经死了,被我杀死了。
      ――摘自何二勇的供词
      
      1
      
      画是何二勇夜里送来的,晚报大小,樟木的边框。画中,茂密得几乎透不过气来的森林,深不可测又死一般寂静的水潭,几根粗大的圆木架起的桥跨过水潭伸向对岸的浓密灌木丛,整张画简直是绿的极端奢侈的铺陈。边框樟木淡黄色的纹理,气息悠远而隽永。
      汤细红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礼物,但是否收下这礼物让她颇费踌躇。她能够进学校做代课老师,尤其是教思想品德这样的副课,没有人在背后说话根本不行。母亲告诉她,她这事是村书记点头的。
      18岁时,汤细红已经出落成村里最出挑的女子,村里人都说她肯定能破村里的记录考上大学,但她最后还是没能。其实,母亲算计好了,考上大学是好事,可一年五六千元的学费哪里来呀?考不上也行,这么好的姑娘,一家女百家求,找个殷实可靠的婆家,呵呵,做娘的梦里都能笑醒……
      村里大多数女孩子都到广东上海打工去了,汤细红没去。电视看多了,农村女孩子出去打工,不是去高污染的皮鞋厂、皮包厂或电子厂,就是去又脏又污的色情场所。她内心的城里,不是这样,她向往的是白领,穿时尚而精致的套装,坐在有空调的Office里。如果不能,她宁肯不去。她的这些想法,当然无人知道,所以在村里,她被认作是又好看又本分的那种极为稀缺的女孩子。
      她的好看和本分被村书记看上了,他想让她给儿子军娃子做媳妇。既然有这个想法,就不能让汤细红跟村里其他女人一样下地干力气活,他本意说订了婚再让她去学校教书,军娃子说别那样,跟交换似的,没意思,让她先去教书,再提后面的事情。再说,除了咱家,她还找得到更好的人家吗?做村书记的父亲一想有道理,就签字让汤细红去了村里的学校做代课老师。
      学校里老师每人一间房子,宿舍和办公室是合一的,说有宿舍的功能,但老师大多是本村的,所以一到夜里,整个学校都静悄悄黑黢黢的。汤细红喜欢在学校呆着,她觉得这样清雅,而且这样有一种脱离农村的幻觉。前面说过,汤细红不愿出去打工,但不愿出去打工并不意味着她不愿去城里。她喜欢那种坐办公室的感觉。她的房间布置成内外两部分,一侧用两个书橱隔着,一侧挂着幅绿白小格子布做的帘子,有点浪漫,又有点正式,反正是她认为的城里的味道。汤细红喜欢用力士香皂,一进她房子就有一股力士香皂特有的清洁又馨香的味道。
      汤细红还喜欢人家连名带姓一起叫她,或者叫汤老师,不像村里大多数女子只被叫名,甚至连名字都被人忘了,只有黄嫂或者蛋蛋妈什么的。总之,汤细红进了学校后,除了对未来的夫婿有点微词之外,别的一切都出乎意料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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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细红成了村书记儿子也就是军娃子的未婚妻,是力士香皂在这间普通的乡村学校的房间里香了半年之后的事情。
      实际上,订婚以后,汤细红家的很多事情都是村书记出面的。前一年,妹妹被路过的一辆货车撞断了腿,住进医院,交警队调解,货车老板说他生意忙,一把给了三千元,让主家自己去看病,父亲要价五千,几个回合下来,货车老板同意了。妹妹骨头接住后,父亲想想住医院那么贵,就跟母亲和妹妹商量着出院,妹妹同意了,可回家后不久妹妹的腿逐渐发黑,不住地流又臭又黑的脓水,父亲找来的那些土方子试遍了都无济于事时,只好又去了医院,医生说要截肢,否则就没命了。家里没钱,关键的时候,村书记站了出来,救了妹妹一条命!
      村书记站出来的事,让汤细红很有面子。很多时候她想,军娃子木讷就木讷,老实就老实,这样的人做老公,可靠。有一次下雪,冷得不得了,汤细红索性想泡碗方便面算了。没想到方便面刚泡好,就有人敲门了,是军娃子。进门时军娃子身上落满了雪,他连身上的雪都顾不上拍一下,就连忙解开棉衣的扣子,从怀里掏出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说他在集上买的,汤细红最爱吃的地软包子。想着汤老师可能没吃晚饭,就顺路带了两个。这事让汤细红着实感动了好一阵子。
      人的想法会变。后来,汤细红觉得军娃子太蜡太柴。这个词组是汤细红发明的,蜡即味同嚼蜡,柴即干,没有弹性和水分,不懂风情。比如汤细红为和他见面穿了件新衣服,故意说自己好像最近胖了,其实她是想让他夸自己的衣服漂亮,或者坚决地说你没胖,但他没有,他说胖了好呀,奶奶说胖了好生养。汤细红很气他,这人怎么不开窍,白看那么多电视剧了。如果他这方面有何二勇一半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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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二勇是学校里的数学兼美术老师,家住在二十里外的镇上,常不回去,所以很多时候,静悄悄黑黢黢的学校里就亮着两盏灯,一盏是汤细红的,一盏是何二勇的。
      何二勇在城里读过师范,很有点城市人的气质,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喜欢穿白衬衣,可能跟是镇上人有关系,说话也不那么土里土气。走近人,远远地,就闻得到洗发水清香的味道。何二勇经常会去学校旁边的一条小河边散步,散步回来总会带一把野花,野花总用狗尾巴草绑着,插在学校食堂唯一一张餐桌的中间那个放筷子的竹筒里。
      何二勇总爱凑在汤细红身边,看她的眼神总是湿漉漉的。她明白他的想法,但她好像在躲避,又好像在诱惑。躲避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一一社会身份和家庭身份都和村支书有关,她不想出意外。诱惑是因为贪于他的那些小情调。情调到底有什么用?比如女人的丝巾,戴上不保暖,也不遮羞;比如母亲蒸的花馍,吃起来比普通的馍甚至还麻烦。但没用的东西往往最有用,汤细红想,如果没有了它,人就跟日图三餐夜图一眠的牲畜没什么区别了。
      何二勇当然知道汤细红是雷区,但漫长寂寞的乡村教师生涯里,能有什么让人觉得刺激呢?年复一年的同样的课程,年复一年的相似的学生,还有调到城里学校甚至镇上学校的无望……所以,好不容易有个雷区,便对他有了无穷的吸引力。终于一个夜里,何二勇去敲汤细红的门。
      在寂静的夜里,敲她门的人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军娃子,一个是何二勇。她知道何二勇总有一天会敲她的门的,她对这天的到来又怕又盼。现在,不是幻觉,是有敲门声,映在窗户上的影子,就是何二勇。
      何二勇手上拿的是一幅带着画框的画――这幅画在后来的岁月里一直被汤细红带在身边。
      
      4
      
      母亲哭着骂汤细红,你这女子把福气用脚踢哩,你不怕遭殃,不得好死。咒完,又悔得直咬舌头,红红再不好,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 也不能咒娃不得好死。汤细红走后,母亲为她求过神烧过香,求女儿平平安安。
      汤细红只能走,她没法在学校干了,也没法在村里呆了。
      那夜,何二勇把画递给她,她迟疑中不接。何二勇手拿着那画,一手很自然地环过她的肩膀,把她若即若离地环在怀里,指着画说,这是俄国最著名的画家列维坦最著名的作品,《深渊》,我临的,画框也是我做的,连临带做画框用了近两个月。你看,这独木桥,这深不可测的潭水,这密不透风的森林。
      何二勇说话时气息喷在汤细红脖子上,温温的,痒痒的。汤细红有些眩晕。他接着说,这幅画取材于一个俄罗斯民间故事。一个磨坊主的女儿与一青年农民相爱,父亲对女儿的婚事极为不满,便买通当局将青年征去终身服兵役,姑娘深感绝望,便从这独木桥上跳进深渊。俄罗斯版的《孔雀东南飞》,很悲惨,也很感人。
      他的话没有了,他的话却充溢着整个房间,他的头发散发着诱人的清香,他手掌上两个血泡,是为做画框用刨子刨木头时磨的……汤细红耳根子红得发烫,她知道自己得坚持住,可是,可是何二勇呼出的气息为何如此让人心醉?何二勇也像那巨大的深渊,吸引她奋不顾身地投进去。
      数月之后,汤细红的肚子显了出来,她知道是何二勇的,她不想欺骗军娃子,把实情告诉了他,婚事连同她的代课老师的工作也就全部丢了。后来,她听说军娃子跟他父亲求情,说婚事是婚事,工作是工作,但村书记怎容得有人在他头上拉屎拉尿?何二勇没法不认这个债,加上乡村学校工资少得可怜,就辞了职,陪汤细红打掉孩子,然后两人一道走了出去。
      那段时间,汤细红好像处于一种被催眠的状态,人分裂成了两个,一个是肉体的自己,一个是灵魂的自己。有时候肉体听命于灵魂,有时候灵魂又听命于肉体。于是身不由己做了很多自己不情愿的事情。但不愿意又能怎样呢?现在最现实的问题是去哪里,汤细红想起她有个初中同学几年前去了上海,听说在那里做超市理货员,收入不错,家里新房子都盖起来了,要么也去上海?
      到了上海,汤细红和何二勇才知道城市的大和人的小,数不清的高楼,数不清的汽车,数不清的商店,数不清的红男绿女,让他们眼花缭乱。
      最后他们在一家温州人开的发廊里找到了汤细红的同学。一进发廊,汤细红就明白她同学干的营生。发廊表面看没什么,理发椅,洗头椅,理发工具,但穿过一道暗门就不一样了,里面隔成小小的一间一间,就一张床。她同学已不大能看出从前的模样,脸上煞白,血红的唇,挑染的头发,袒胸,穿着坐下来整个大腿都会露出来的裙子。艳丽夸张却透着凄凉的味道。见她这打扮汤细红没好意思往细里看,就匆匆拉着何二勇的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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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细红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郊区一个外来务工人员子弟学校当老师,何二勇也在。一个学期之后,校长找他们谈话。一是学生少了,用不了那么多老师,二是学生家长拖欠学费的多,一个月水电等各种费用下来,根本维持不了,两位请另谋高就吧。他俩心里明白自己被炒了鱿鱼,校长的话仅仅是借口而已。
      后来,汤细红通过一家保姆介绍所找了份工作。主人夫妇都是教授,也是陕西人,看中了汤细红的伶俐和干净,当然还有她齐整的模样――汤细红以前引以为傲的长相,没想到在上海便显出它的没有底气,就像一朵葵花,开在乡间,黄灿灿的,不仅很有花的样子,到了秋天还可收获葵花籽,可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葵花不需要有结籽的任务,它只须想办法一直娇艳地开着。
      教授子女都在国外,家务活不多,夫妇两人很温和,不挑剔也不苛刻,时间一长,汤细红就把教授的家当作自己的家。擦花瓶,擦书橱,擦餐具,她都细细地一点一点擦,还时常别出心裁地做麻酱凉皮或羊肉泡馍饭给教授夫妇吃,泡的泡菜教授夫人尤其喜欢。有了这个小保姆,教授夫妇欣喜不已。
      何二勇呢,在画廊找了份工作,为上班方便,在画廊附近租了间房子。稍微像样点的房子都贵得不得了,看了几天,才选中一个披间,六个平方米的样子,一张双人床、一个简易衣柜之后就什么也放不下了。披间冬天冷夏天热,汤细红很不愿意回来,何二勇不满意,几次都找到教授门上,教授劝汤细红回去,汤细红只好回去,但到了下一周还是不回去。
      汤细红不回去,何二勇逐渐习惯了。他结识了一帮陕西老乡,闲下来就打麻将,开始输赢不大,后来越打越大,有时一个晚上输赢就上千。越赢越想赢,越输越想扳回。人一旦染上赌博,就跟魔鬼缠身一样,一到魔鬼招魂的时候,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有坐在麻将桌前,手里摸着光滑温润的麻将,心里才舒坦得熨过一样。但不久便会狼烟四起,四人马上兵戎相见。可不是么,进出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谁人不眼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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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二勇从汤细红不回来跟她闹到盼她不回来再到怕她回来,前后输了一河滩,自己赚的,汤细红给他保管的,全都输了个精光。半年后的一天,他突然找到教授家,汤细红见了他,一惊,还好教授夫妇出去旅行了。何二勇开口就求汤细红替他还赌债,说对方已经放话了,今天晚E十点是死期,要再不还,就等着脚筋被挑掉吧。
      汤细红说:挑掉就挑掉吧,反正挑掉也不影响打麻将。
      何二勇说:老婆火人,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求你了,外面看看那么多人,但最亲的,就只有你了。
      汤细红叹了口气,显然被何二勇这话打动了。再看看他,腰板不知何时矮了下去,头发油腻散乱,过去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早都没了,只有呆滞和贪婪。她很为自己当时的冲动后悔。两个人的浪漫冲动最终落在生活的困境之中。不是所有的浪漫出走,都会有浪漫的结局,即使出逃到上海这样浪漫的东方之都。很多时候,仅仅是给这世界上增添了一对贫贱夫妻而已。想到这里,汤细红心生怜悯,对自己的命运;而她的命运,就是何二勇。于是问:你得多少?
      何二勇眼睛马上放出光亮:你有多少?
      见他这个样子,汤细红心中刚刚萌生的怜悯和温暖瞬间消失了,代之的是痛恨和厌恶:这人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一笔一笔给心爱的女人临摹画作、吹痒痒的鼻息在她脖颈的男人,只是披了他的外衣,打着他的旗号来找她迫害她的。她说:我的钱一分一分都是血汗钱,怎经得住你糟践。别问了,我不会给你的。
      何二勇没想到她又变卦了,讨好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很是难看。但无论如何得把钱要出来,若有多的,做本,说不定还能把输的赢回来呢。情急之下,摸出口袋里的美工刀,对着汤细红说,老婆,这次把人家的钱还了,我绝对绝对不会再去赌了,你不信我就把手指剁下来给你看。
      汤细红又长叹了口气,掏出口袋里所有的钱,扔在地上。何二勇看了,狗见了肉骨头一样扑了上去,数了 数,又失望地耷拉下了头。汤细红说,就这么多了,你拿去吧,从此以后我们不要来往了。
      何二勇身子不动,过了一会,说,给我点喝的。等汤细红倒水过来,他却不在房间,一会儿,卫生间有冲水的声音,何二勇出来,大口咕嘟咕嘟喝完就走了。
      痛恨他,就像痛恨自己的命运一样。何二勇走后,汤细红靠在墙上,呆呆地站着,直到墙里水泥的凉意阵阵渗进后背。这人,值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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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晚饭后,教授太太很严肃地对汤细红说:小汤,你有没有见过我的钻戒?
      钻戒,见过的,有一段时间了,我清理房间时在您的床头柜上见过。
      可是我家里找遍了都找不到,你帮我把它找出来。老太太依旧严肃。
      怎么会呢?我记得当时我擦过床头柜后还放在那个地方。以后再就没注意过这个事情。汤细红有点委屈,心想,我可没拿你的钻戒,我不是那种人。
      那我们外出时有没有人来过家里?老太太问。
      没……有。汤细红马上否认,但语气里有些心虚。
      你再好好想想,想好了告诉我。我那个钻戒是女儿在比利时安特卫普买的,合人民币近三万元,非常贵重的。如果你真的想不起来,我想我只好报警了。
      是不是何二勇,对了,我给他倒水时他不见了,但他是去上卫生间了,会不会趁机溜进教授夫妇的卧室?汤细红快速地回忆着。
      第二天,她推说要回去取换洗的衣服,回了趟住处。都中午了,何二勇还睡着,嘴角的口涎,凌乱的头发,屋子里隔宿的令人不快的气息,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床单和被子。她忍住不快,摇醒他,他见是汤细红,就抱住往床上拖。汤细红一个嘴巴刮上去,何二勇清醒了很多,也要还手。汤细红大声喝住:钻戒呢?教授老婆的钻戒呢?
      什么钻戒?我没见,我没见。何二勇连连否认。
      你没见,鬼见了!我告诉你,教授要报警了。你告诉我,是不是你把钻戒拿了?要是你拿了,我们跟教授认个错,再挣钱给人家赔……
      没拿就没拿,我看教授是见你好欺负才赖上你的!你自己说,他说我们拿了,有证据吗?说这些话时,何二勇手频频地摸自己的鼻子。
      你的人品就是证据。汤细红一急,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我的人品?哼,给公安局说去,没有证据,公安局就是把人抓了也得放。何二勇一眼斜睨着,扬起脖子,一副无赖的样子。
      话说到这里,汤细红已经明白戒指肯定是何二勇拿的,换了软声细语对他说,算了,你把戒指拿出来,我悄悄送回去,教授夫妇不会追究的。
      笑话,我没拿怎么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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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细红去找几个时常和何二勇赌博的乡党,几经周折,才知道何二勇确实欠了一万多赌债,也确实用一个钻戒抵了债。天呐,三万元,怎么办?汤细红一人走在人行天桥上,望着桥下滚滚来去的车流,真想翻身下去。自己的清白女儿身,自己的一腔情意,就这个代价吗?
      徘徊,徘徊。不知不觉中,天色已暗,远远近近的楼宇次第亮起了彩灯。这个城市里,每个人都有等着他回家的一盏灯,而我,谁在等我?
      突然,有人在叫,小妹,小妹。抬头,一个中年富态的女人亲切地看着她,亲切得没有由头。
      还没吃饭吧?走,我带你去吃饭。中年女人很热情。
      不,不用了,谢谢。汤细红拒绝,她想回教授家,给教授太太说清楚,人不能背贼名,然后想办法赚钱还给她。
      中年女人问,小妹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没有。汤细红低着头。
      别难为情,谁都会遇到难处,这是我的名片,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中年女人递过来一张名片,汤细红没细看,揣进口袋里匆匆走了。
      回到教授家,汤细红没说是何二勇拿的戒指,只说是母亲病了需要钱住院,一时鬼迷心窍把太太的戒指拿去当了些钱救急,太太大人不计小人过,宽限半年时间,一定把买戒指的三万元还给她。教授夫妇知道汤细红的为人,也念她工作认真,让她写了半年内保证还钱的保证书。
      半年,三万,半年怎么赚得来三万?自己本是情急之下的话,却变成了白纸黑字,再说,教授夫妇不报警已经是大恩大德了,自己还怎么好意思……突然想起在天桥上遇到的中年妇女,她拿出名片,打了一个电话。中年妇女果然是个拉皮条的。
      
      9
      
      后来,汤细红自己出来单干了。因为胖女人盘剥得太厉害了,照这个样子,半年时间她还是攒不够钱还教授。她租了间公寓楼的停车库,半个窗户在外面的那种,就十个平方米,她买了床、床单、被子、衣柜、梳妆台,还特地买了些干的花,插在竹编的花瓶里。那幅《深渊》她挂在床头,并非因为珍爱,而是觉得它是一个信物,一个纪念,曾有过的青春和梦想的印记。
      她一般晚上六点开始上班,好的话,到十点左右可以接三个左右的客人,差的话至少有一个。一次五十元。她完全把这些想成是工作,跟教书,跟保姆一样的工作,一样出卖的是劳动力。她有时还会跟对自己有好感的客人撒娇,晚自己喜欢吃水果,多吃水果皮肤妤,老板能不能再给点买水果的钱?多数客人十元二十元的还会给一点。她欢喜地接过,再娇娇地抛几个媚眼过去。钱在迅速地增多,离三万不远了,她每天夜里都在数都在算,算着能还清债的那天。
      一天,她身体不舒服,本不想出工,可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去了。弄堂口一侧一个老太太但卖白兰花,一元两朵,白而馨香的花穿在铅丝上。买一朵别在襟上,也算是自己对自己的一点小小的娇宠。不管这个世上有没有人爱自己,自己还是要爱自己。踱过去,递过一元的硬币,老太太抬头,见是她,就叫:走开,也不看看子家配不配。汤细红无奈中宽容地笑笑,然后懒懒地站在弄堂口的另一侧低头剪指甲。婊子,婊子。眼泪扑簌簌地掉。一个男人站在面前,皮鞋铮亮,往上看,裤子笔挺,西装,领带,憨直的眼,是军娃子,没错,是军娃子。赶紧擦掉眼泪,低头默默站着。
      军娃子热切地看着她:细红,细红,真的是你吗?我知道你在上海,我一直在找你。听一个老乡说你住在这一带,我找了很久,终于见到你了。
      汤细红镇定了下来:我不值得你找。
      军娃子说:谁都做过错事。我在村里听说过你的事情,何二勇好赌,你一定吃了不少苦。
      汤细红说:没有,没有。我很好,谢谢你。
      军娃子说:一开始来上海是为了找你,现在我开了家凉皮肉夹馍店,在老家请的师傅,生意……还不错。你在做什么,要么去我那里……给我帮点忙?
      汤细红紧张地四处望了望,说:谢谢,我有空会去看你的,对不起,我要走了。她匆匆转身。
      军娃子追过去跟着,汤细红甩不掉,就只好任他跟着了。要进弄常时,遇到一个跟她同样营生的湖南女孩,那女孩子笑笑:“有客人了?”
      她窘迫地摇摇头,一溜烟吲到自 己的住处。军娃子不傻,很快看出了问题,她只是哭,什么也不说。她能说什么呢?自己的遇人不淑,自己的自甘堕落,还是自己的下贱?
      军娃子说,你到我店里来吧,我是老板,给员工多少钱我说了算。
      汤细红说,不了,你是你的,我足我的。其实,从看到军娃子起,她就开始后悔,一个人的生存问题才是根本,没有生存问题的解决,所有的情爱都逃不脱悲剧的结局。男人就应该像军娃子这样,实在,可靠,能给女人遮风挡雨。可是,自己这个样子,怎样再面对军娃子?况且还有何二勇那债。所以,掉了牙往肚子里咽,她决不许自己在军娃子面前露出一点软弱。
      最后,军娃子留下电话号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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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三万元还给教授的那天,她心头仿佛卸掉了一块大石头。下一步怎么办?走出教授家的小区,站在街头,她四望,但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突然,有人在后面一下子搂住自己。回头,是何二勇,噩梦一样的何二勇。
      老婆,去找教授幽会了?我老婆不错么?教授都搞得定,连戒指都不追究了。何二勇油腔滑调的样子。
      无耻。她拼命甩开他的手臂。他哪里肯放,更加紧地箍住她的双臂,她人叫绑架,求路人报警。何二勇大喊我们夫妻吵架,不要干涉。见他们说的话像是熟悉的人,几个想要拨打电话的人住了手。
      汤细红最终没能摆脱何二勇,她心一横,过一天算一天吧,过到哪一天算哪一天。于是,照样晚上六点去弄堂口搭客人,照样十点来钟收工。
      守株待兔守到汤细红,特别是知道了汤细红是去还教授老婆的戒指钱时,何二勇很是欢喜。她有办法半年拿出三万元,即使是借的,借得到也是很有面子的事情。他知道汤细红是重承诺也重情意的人,自己如今不名一文,她肯定不会扔下自己不管的。在跟着汤细红回到她的住处后,看到挂在床头的那幅画,更是欢喜。但不出一天,他终于知道了她钱的来历。他一开始心里很痛,恨自己,是自己逼她走上这条路的,要不是那该死的赌债,唉,但后来很快平复了,这年月,笑贫不笑娼,有了她这棵摇钱树,哈哈,不仅不用饿一顿饱一顿,闲来还可搓搓小麻将。那以后,何二勇靠在汤细红身上,不说去赚钱,连家务活也不干,吃了睡,睡醒了打麻将,汤细红真恨不得让他出门被车撞死,自己也好脱身。
      一天,汤细红不舒服,懒懒地躺在家里,突然有人进来了,是何二勇搭来一个嫖客。汤细红说自己不舒服,何二勇说有什么舒服不舒服的,有钱赚就舒服了。汤细红说,实在是不舒服,算了。何二勇说,到手的钱不要,我算是白养了你。汤细红反驳,谁养谁你搞搞清楚。
      嫖客一看这情形走了。何二勇不干了,上去就给了汤细红几个耳刮子。汤细红气得抓住他的手狠命地咬,咬得何二勇哇哇乱叫。婊子,婊子,烂婊子,我宰了你,我宰了你。
      汤细红气直冲脑门。我是婊子,我怎么成了婊子的?谁都可以叫我婊子,你不行!她冲过去,拿起菜刀就要砍何二勇。没等刀近身,就被何二勇夺过,反手砍向她,惨叫中,汤细红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汤细红的尸体是军娃子发现的。那天和汤细红分手后,他很心痛,也很伤感,汤细红当初要是跟了我,我一定会把她当成手心里的宝。后来,他听一个老乡说汤细红卖淫是为了还何二勇欠的赌债,心生怜念,要帮她还钱,可等他再上门时,却只见伊人已经腐烂的尸身和那幅溅上鲜血且已发黑的《深渊》。
      
      发稿编辑 姬鸿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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