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曾被人称为“小资”,那个时候这个称呼还没有演化成一个骂人的词,我很为这个标签自豪,它说明俺也是讲究生活质量的。俺的生活是有点档次的,如果物质生活不保,哪里还能讲究什么小资调调啊?
那时候似乎有点浪漫情怀的少女很容易被称为小资,你爱喝喝茶翻翻诗集啥的,逃不掉了,小资。向往一下远方的风景,关注一下身边的植物,那就更加没错,小资。其实我怀疑青春本身就是一种很小资的东西。作为一名老小资,我回忆一下当时使我被贴上这个标签的重要历史事件、标志性事件之一:我曾经非常津津乐道于梧桐和悬铃木的区别,悬铃木其实是法国梧桐,小资们的“口必称植物”,所以,你知道了吧。
不公平的是,同时,我还被另一些朋友贴上了“小农”的标签。根据我简单的认知,小农和小资是相反的两种人群,正如云和泥,光鲜和褴褛。我本来正在云中做着优雅的小资,怎么同时也能在泥淖里做小农呢?我觉得这真是非常费解。当然了,出于虚荣和势利,我很愿意当小资,却不愿意当小农。啥意思嘛?说我穷啊?你才小农,你们全家都是小农。
我被标签为小农也是有重要历史事件、标志性事件的,不只是因为我喜欢在路边吃烤得半焦的鱿鱼串羊肉串,还因为有一段时间出门逛街我为了省钱,喜欢在书包里揣上几个自家做的馒头,逛街累了就拿出来啃上几口。
对此我十分不满,与那些认为我是小农的人据理力争,我认为拿着馒头去逛街也是讲究生活质量的表现,因为它节省了财力、体力和时间,体现了自己对生活的妥帖安排,应该说从实质上讲这也是一种小资精神。可是,那些给我贴标签的人不管我的申诉,他们认为从书包里掏出馒头这个行为很猥琐,很寒碜,小资是不可能有这样不优雅行为的。
于是我就同时顶着小资和小农两个标签过完了我的青春期,以我出色的阿Q精神,我对此解释为,这样冰火两重天的标签正好反映了我丰富多彩的性格层面。但谁知历史急遽变迁,风谲云诡,现而今小资竟然成了骂人的词:“你才小资呢,你们全家都小资。”不管小资还是小农,都一样难听了。
在那以后我还被贴过很多别的标签,最简单的自然是“70后”,这是根据本人的出生年份来定的,在我的印象中,好像人们对70后的评价还行,而“80后”的潜台词似乎是自我、浮躁等等。偏偏我家就有一个80后,我妹。对于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评定,我妹不屑中自有办法,她的说法是:“我是70后的头脑,80后的年纪,90后的容貌。”
你看,标签就有这么粗暴,套用韩寒的一句话:80后是一个多么缺心眼的概念啊,1979年生的人和1980年生的人区别大还是1980年生的人和1989年生的人区别大?可是大家还是很热衷,遇到一个人,噢,这位是80后,难怪了,怎么怎么的。另外,历史的浪潮还不断地制造出各种标签:宅女啦,凤凰男啦,草根啦,千奇百怪。
当一个人可以同时被标签为小资和小农,我的经验可以告诉你,被标签就是一件那么无厘头的事情。
我遇过那种由衷喜欢给出标签的人,和你谈了几句话,稍微触及一下精神层面,马上急于总结了,有一种盖棺论定的权威表情:嗯,如此看来,你是一个愤青(或文青,或者什么更新的名词之类)。对这样的情况,我想我们大可点头同意,因为生活是需要一点娱乐精神的。
关于人类复杂的精神世界,标签企图将其复杂性简单化、名词化,当一个人对另一个贴标签的时候,大概有类似于盖章的快感、命名的快感、掌握的优越感。这,大概就是钱钟书所说的语文癖之一吧?
钱钟书说,有语文癖的人都有领导欲,反过来说亦然,有领导欲的人都有语文癖,语文是“立言”,在一句句评判里,权力感实现了。
聂勇//摘自《大学生》2010年第17期,樊晓镇/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