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向田邦子作为一个怀旧型作家,其笔下多描写昭和时期日本的种种习惯、家庭形态及当时的生活样貌,是了解昭和时期的日本的绝好切入口,并被称为评昭和的代言人。其作品中善于运用已近消亡的旧词汇。本文试从词汇运用的角度解读向田邦子作品的昭和特色。
关键词:向田邦子 昭和特色 旧词汇
中图分类号:H059 文献标识码:A
向田邦子在日本家喻户晓,倍受欢迎,虽去世近30年,但其作品却一直频繁地出现在荧屏上。有人称她为日本的“张爱玲”,而台湾电影的中坚人物侯孝贤则称之为自己最喜爱的作家。可见,“向田邦子”不是一个简单浅薄的文学名字。
向田邦子的文学作品大多反映日本从战败至昭和30年代(1955年左右),在急速发展的经济成长过程中失去的种种习惯,其笔下温婉而意味深长的言语词汇、不断变化的家庭形态、旧时东京的街道等等,充满对逝去的旧时代的感怀,因而被誉为“昭和的代言人”。但是,中国学界对向田文学似乎缺乏应有的关注,对其作品的研究更是乏人问津。针对这一现象,笔者希望做一些有意义的尝试。本文围绕向田邦子作品的昭和特色,尝试从词汇运用的角度进行解读。
一 关于向田邦子
向田邦子出生于昭和四年(1929年)的东京,成长于一个极普通而平稳的中等市民之家。其父是个特别耿直敬业的职员,其母则是典型的逆来顺受的传统日本女性。就职于保险公司的父亲因工作调动令全家搬迁转徙于不同城市,向田邦子的小学生涯就是在辗转中度过。
向田邦子毕业于东京的实践女子专门学校(现实践女子大学)之后,曾就职出版社,先曾写过电台广播剧,后开始写电视连续剧,其作品以别具特色的笔风和对逝去的旧时代的感怀为主要特征,成为经典剧本被一拍再拍,向田邦子亦成为电视编剧界女王。其剧本类代表作有:《七个孙子》、《寺内贯太郎一家》、《宛若阿修罗》、《隔壁女子》等。成名后的向田邦子于1980年开始创作短篇小说如《水獭》、《狗屋》与《花的名字》,即荣获日本文坛最高荣誉的“直木奖”。向田邦子的写作进入高峰期,不料却于1981年8月在赴台湾收集资料的途中遭遇空难。其著名作品有:《父亲的道歉信》、《无名假名人名簿》、《灵长类人类科动物图鉴》、《睡眠的酒杯》、《回忆中的扑克牌》等。
向田邦子可说是怀旧型作家,特别偏爱描写逝去了的往昔。在这一点上与日本的另一作家永井荷风很相似。所谓的往昔指的是向田成长的昭和时期。一般来说,怀旧情感在京都、奈良这种传统文化保持良好的古都较难产生,笔者认为向田邦子这种浓重的怀旧情结是生活在东京这种经历巨大变化的都市人所特有的情感。
一味怀念过去的怀旧文学在近现代社会评价并不高,而向田却执著于此。她的作品中爱用旧词汇是其特色之一。向田在散文中这样说道:也许我是个太旧式的人,对于事物的说法,较之于新的,我更喜欢旧的。
二 昭和的代言人
向田的作品充满对昭和时代的感怀。人们特别喜爱并念念不忘这位作家,也是因为她将人们带回到那个令人怀念的年代,尤其是昭和30年代。战后的满目疮痍、狼狈混乱已经结束,而面向东京奥林匹克的紧张喧嚣尚未开始,那是一个比较平稳的,一种小春日和式的年代。
昭和30年代可以说在日本生活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从江户时代到明治、大正、昭和以来一直沿用的生活用具和习惯等等,在这个时期已消亡殆尽了。而向田邦子的作品中依然可以看到老式蚊帐、老式凉台、抽取式马桶、饭桶、老式饭桌等这些祖父母、父母辈使用过的生活用具,难怪向田被人们称为“昭和的代言人”。
所谓向田作品的昭和特色,首先是使用了大量那个时代的词汇。例如,现代词汇グラス、ワイン、石けん、息子、おにぎり(杯子、葡萄酒、肥皂、儿子、饭团),向田作品中取而代之的是コップ、ぶどう酒、シャボン、、おむすび。这些词祖父母辈或父母辈的日本人曾很平常地使用,但在现在的日常生活中已逐渐消失。对这类词汇的执着令向田邦子的作品充满了怀旧的氛围。熟悉向田文学的评论家久世光彦在《触れもせで》中说到,向田在散文及小说中明确地有意识地使用这类词汇,她感到只有这些词汇才具有的味道和氛围消逝掉就太可惜了。
1 しくじり(失败)
在「隔壁的能人」(《父亲的道歉信》)一文中,父亲因心不全而猝死,惊慌失措的母亲将拧豆浆的毛巾盖在遗体的脸上,弟弟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换了下来。向田写道:
「ここ一番という时に限ってよくしくじりをした。」(妈妈总是在最关键时刻做出失败之举)。如果是现在,人们基本会用“失败した”,而向田用了“しくじり”。较之“失败”,“しくじり”一词更有敬爱之意。“失败”一般是不被容许的。而“しくじり”却让人感到可被容许。如果是「大学入试に失败した」则是件大事,而换作「大学入试にしくじった」,语气就轻松了许多(也没啥,还有明年嘛)。「失败」是冰冷的,而「しくじり」则是温暖的。
2 お出かけ(外出)
「お出かけ」这个词也很有韵味。在「身体」中向田写道:「小学校へ上ったばかりの、冬の夕方だった。うち中写ってお出かけというので、私ははしゃでいた。……嬉しかった」(刚上小学时的一个冬日傍晚,全家人要一起外出,我欢呼着……高兴万分)。
此时的“外出”虽然因为“我”为了取帽子时受伤而取消了,但从文中还是可以看出「お出かけ」(外出)对于昭和的普通市民而言犹如一项イベント(活动)令人激动向往。“小学校へ上ったばかり”应该是昭和十一年(1936年)中日战争爆发的前一年,直到昭和十二年中日战争开始为止,中产阶级的生活还是很平稳有余的。向田家的「お出かけ」正是这平稳有余的典型说明,对于孩子来说,「お出かけ」之所以令人高兴是因为可以享受在外就餐、买玩具这类奢侈。这也是那个时期的日本中产阶级家庭的一大乐趣。向田家是以父亲为中心的家庭,父母都很重视孩子的教育,向田就是这样一个在战前普通家庭里成长着的孩子。
虽然「お出かけ」这个词在现在的日语中依然常见,但其中所体现的内涵已不同于从前。经济高速发达的现代日本的民众,对于这个词不会再有那份激动兴奋的感觉,唯有在生活简单贫困的战时日本,「お出かけ」才具有它特殊的意义。
3 ご不
「ご不」(茅厕)也是向田执着的词汇之一。一般,女性作家在文章中较少写厕所,而向田作品中,“ご不”却频繁登场。《长类ヒト科动物》中,这个词随处可见。小孩子半夜醒来,总觉得大人们在吃东西,借着上厕所去客厅确认,结果发现不是;或者半夜借着上厕所好奇地观望另一个不同于白天的成人世界,却看到母亲正在为他们第二天的上学削铅笔;长大后的向田将装有工资的钱包不慎掉入厕所坑,众人又如何把它钓上来等等。如此种种阅读体验,甚至令作为读者的笔者担心,一个女作家为何如此关注厕所的事?而且通篇不见「トイレ」这个现代词汇。トイレ指的是抽水式马桶,而尚未普及抽水式马桶的昭和时期使用的是吸取式,对于向田来说,「ご不」就如「お出かけ」一样,既是令人想起战前昭和孩提时代的词语,也是重返往昔的一个重要凭借。向田努力回忆战前温馨的家庭生活,蒙受关照的「ご不」当然是不可缺少的。
评论家久世光彦在《触れもせで》中说到,“向田实在熟知那些旧词汇,我向她询问,她总能仔细地告诉我。”旧的词汇往往需要支撑其存在的环境,如果环境消失了,词汇消失也是无可奈何,而向田执着于这些旧词汇似乎就是为了怀念往昔。
本文为全文原貌 未安装PDF浏览器用户请先下载安装 原版全文 4 くせとたち
高岛俊男在《メルヘン诞生――向田邦子をさがして》中指出,向田的文章里偏爱用「女のくせに」(不像个女人),「男のくせに」(不像个男人),这两组词一般多是一家之长的父亲对女儿或者儿子说话时使用。例如:
「女のくせに痫が强いな、お前は。」(明明是个女人,这么暴躁!)
「男のくせに何がおかしい。马鹿!」(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笑的!)父亲并非真生气,这个明治时期出生的男人认为,女人和男人应该有各自生存的行为规范,这正是那个时代的价值观。而在此价值观瓦解了的现代社会,「女のくせに」(不像个女人)「男のくせに」(不像个男人)这一说法也就不成立了。
但是,始终强调规范或形式似乎过于沉重,偶尔作家也想偏离社会规范,旧时日语里「たち」一词在此显示了其便利之处。
形容某人行为怪异与众不同时,如果说「そういうたちなんだよ」(就那个性子),虽然怪异,但既然是性子就只好接受。但如果用了“性格”这个词,其中的贬义就明显了。「たち」一词对于缓和人际关系间的摩擦极具润滑作用,向田作品中也偏爱使用这个词。
在短篇「ビリケン」《男时女时》中描写一对中年夫妇,丈夫似乎是急性子,总不能慢慢走路。跟不上丈夫的妻子恨恨地说“真是个不会散步的人!”即便如此,还是认为「こればっかりはたちだから仕方がない」(就这一点是他天性改不了的,没办法啦)。因为是「たち」所以只好接受。
短篇「の神」《父亲的道歉信》中,母亲是个做事细致的人,洗菠菜一定要一根根从根处洗净,然后整整齐齐地排放在笸箩里,否则就不舒心。这是母亲的“たち”。
「丁半」(《父亲的道歉信》)中,父亲爱打麻将,每天不打不行,缺人手时必须拽上家里人,这是父亲的“たち”。
对于别人的缺点或特别之处,向田不是用道理或感情简单对待,而是通过「たち」这个极具包容意义的词汇将其接纳。“这些正是向田邦子作品中独特的词汇,并构成向田文字魅力的重要一部分”,向田邦子的文学里弥漫的柔缓韵味正是来自对这些旧词汇的爱惜。向田邦子有意在其作品中保存了一大批昭和前期使用的语言,她认为这些词随着社会变化而消亡很可惜。
语言是有生命的,每个时代需要每个时代的语言,而且,像现代这样变化激烈的时代,更需要新词汇来表现新事物。但是,唯此之处,试试父辈们曾使用过的词汇,将会发现变换不定的现实在一瞬间与往昔相连,进而安稳。而向田邦子懂得这一魔法。
三 结语
向田邦子用其幽默、细腻的笔触记录并再现逝去的昭和时代,应是她受日本国民喜爱的最主要原因。
不过,为何在众多被世界文坛认可,受中国读者喜爱并熟知的日本作家中,向田文学及其研究却乏人问津呢?笔者认为,向田的作品关注面过于小我,没有涉及大的社会问题。向田的作品在一定程度上触及了封建的家族制度,但仅仅涉及了其表层,其成分是微小的,并没有对封建的家族制度进行深刻的批评。而且对于传统家庭模式中的人物描写,在妇女解放运动已经掀起的时代背景下,向田笔下的妇女依然是服从隐忍。她们缺乏对追求女性自身价值和生存模式的觉醒与反思;同时,向田用幽默温和的笔调所描写的男性大多自大,且自我中心,对于拥有家庭外的女人习以为常。对这些,向田是温和地宽容、默认甚至接纳,而不是抨击批评。可以说,这种书写方式极大地迎合了日本男性社会的口味,笔者甚至认为,她的被肯定与获奖与此不无关联。一直以来,中日两国小说家的文学观念存在一个根本的分歧。日本作家普遍认为小说是写人的,是表现人的心理世界的;而中国的小说家认为小说是表现社会人生的,而且应该表现重大的时代背景,小说人物的塑造应该与社会时代发生联系。文学的功利性,是被相当一部分中国作家所看重的。以上种种局限了向田文学走向更广阔的世界,也就造成她在日本虽家喻户晓,而走出国门却不大为人知的局面。
但是,若欲了解昭和的日本,向田文学不失为很好的切入口,其作品中的旧词汇表现出浓厚的时代氛围,作为反映昭和时期日本普通家庭生活样貌的作家,向田的确是一位绝好的代言人。
参考文献:
[1] 尘翎:《永远的,向田邦子》,《南方都市报》,2007年8月12日。
[2] 向田邦子:《夜中的蔷薇》,讲谈社,1981年版。
[3] 久世光彦:《触れもせで》,讲谈社,1996年版。
[4] 高岛俊男:《メルヘン诞生――向田邦子をさがして》,いそっぷ社,2000年版。
[5] 孙歌:《东方女性的文化立场――论向田邦子》,《求错集》,三联书店,1998年版。
作者简介:王雪梅,女,1969―,湖北武汉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日语语言文学,工作单位:广东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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