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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瑶河家园 [静静的大瑶河]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1-26 04:46:13 点击:

      一      山黛回家。正是农历的四月天。   坐了一天一晚的车,山黛觉得很累。因为急着要见阿公,下了车。她顾不上去镇上的同学云朵那里歇歇脚,又搭上了回寨子的拖拉机。车到尽头,山黛开始步行,在大山里拐来拐去,又走了好一段山路。
      大山里,时令比山外晚些,尽管已是农历四月,山上仍满开着热闹的清明花。山黛无暇欣赏,只随手在路边采了几朵,放在嘴里细细咀嚼,感受酸甜的清香。
      临近寨子的时候,山黛发现门前大瑶河上好好的一座吊桥竟塌在河里,已不能行走。
      隔了河,山黛回不了家,就对着对面山喊起来。
      她喊的是她阿公。
      山黛的喊声在大山里传得很远。她看见自己家的木楼好好的挂在青山之间,木楼周围的竹子被风吹得摇啊摇的,时不时从空隙处将木楼的门映现出来。大门紧紧地闭着。倒是门左边的竹竿上晾着阿公那熟悉的青色褂子和宽裆裤子。山黛这才放了心,知道阿公在家,没走多远。
      山黛知道阿公的耳朵灵着呢,他不管是在林子里打柴也好、狩猎也好,听到她的喊声肯定会忙不迭地往家里赶。山黛想象着跟阿公见面的情景。离家两年了,阿公会用什么样的方式迎接她,用什么样的语气诉说她,用什么好吃的东西款待她呢?山黛放下提了一路的皮箱子,把背包也放下了肩。
      山黛原本是打算过年才回的,回来也不为别的,还是为了看自己的阿公。可前两天,她做了个梦。梦见阿公在山里打猎的时候,竟对着自己开了一枪。满脸是血,还被一只野猪撕成一块一块的碎片……山黛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后来她给镇上的同学云朵打电话,云朵说已好久没看见她阿公了。山黛心里从此装了一件事,横竖心里不踏实。晚上睡觉时,眼前总是阿公血糊糊的脸。
      山黛决计要回家一趟。
      
      二
      
      山黛现在就阿公一个亲人了。
      从山黛记事起。阿公就一直把她带在身边。山黛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稍大一点,山黛问起的时候,阿公只是叹气,问得紧了,阿公就发脾气,说是不是阿公哪里不好,错待了山黛。
      山黛知道阿公哪里都好。有好吃的总留给她吃。像春天里从松鼠窝里掏出的花生、板栗呀,六月天里山顶上迟熟的杨梅呀,冬日里还挂在树上的野柿、山桔呀。都是在山里也难得吃到的稀罕东西,而阿公总有办法给山黛弄来。留着让山黛慢慢吃。一个月有两次要出山到瑶河镇拿山货换些油盐,回来时。阿公总要带回好些山外的糖果、饼干。后来她上学了,阿公给她买吃的东西少了,买穿的东西多了。山黛上学总穿得漂漂亮亮,加上她的歌唱得好,在学校学的新歌又多。进进出出老是画眉鸟一样,阿公越发喜欢她,从山上回来,山黛随便一句歌就能为他解闷儿。对于自己爹娘的事情,山黛怕阿公生气,问过一两回,就再也不问了,只是把这回事放在心里,挑选适当的时候,自己去弄明白。
      这事就一直那么闷着。后来到镇里上中学的时候,要填一个人团志愿表,不填爹娘的名字不行了,山黛再一次鼓起了勇气问阿公。阿公这一次也看出了山黛的为难和决心。终于告诉了她。告诉她的时候,阿公同样叹了一口气,说:“山黛啊。你何苦问你的爹娘呢!他们都不是你的好爹娘,在你一岁的时候,他们就死了。你父亲是撑排浪了坝,你母亲是砍柴跌了崖,唉,没一个是好死的呀!”
      山黛唬得气息都不敢出,她有些后悔问起自己的父母。父母的死,都是山里最悲惨的两种死法。是山里人最忌讳的。山里人男的都要放排出山,女的都要上山打柴,这两样哪样离得了呢,怕就怕做这两样事时遭了危险,而偏偏山黛的父母就遭了这两条路。山黛知晓阿公不肯说的缘由了,理解阿公不说的苦心了,从那以后,山黛再也不提起自己的父母了,她一心一意地爱自己的阿公。把阿公当作唯一的亲人。
      读完初中。阿公问她还读不读。山黛觉得奇怪。书读得好好的,怎的不读了呢?山黛觉得阿公好笑。阿公却不笑,他对山黛说:“山黛啊。书读多了,莫把人的心读大了,心读野了!”阿公又说:“阿公就你一个乖乖女,你走了,阿公今后靠谁啊?”说着阿公的泪就流了出来。山黛怕看阿公伤心的模样,她也体谅阿公,真再读下去,学费越来越多。阿公是无论如何也送她不起的。山黛却偏偏不愿这事由阿公提出来。但既然这样了,山黛也就罢了,学校里能像她这样顺利读完初中的女孩子也不是蛮多。
      出于对阿公狠心不送她读书的报复,山黛提出要外出打工。阿公将头摇成了货郎鼓,他说山黛,阿公不是养不起你,依阿公现在的身体,养你十年绝对没有问题。山黛说,阿公,正是因为你现在身体好,我才要求出去打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等你老了,我要服侍你,就再没机会出去了,那我这几年的书就白读了。说的时候,爷孙俩开始都是一直笑着,像开玩笑似的,后来说来说去,两人就流下泪来。一见山黛落泪,阿公就先妥协下来,答应山黛出去打几年工,把外面的世界看够了就回来,回来就再也不出去,直到他老去。
      山黛知道阿公妥协的原因,是因为没再送她读书。山黛心里觉得好笑,自己总算赢了阿公一回。可当阿公送她出门。一老一少走在河上的吊桥上的时候,山黛回头望了一眼挂在山间的木楼。看着自己给阿公洗的衣裤晾在门边还在滴水,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山黛怕阿公看见自己流泪的样子,就停下来,依着吊桥的铁索,看脚下的大瑶河。这么一停一看,那眼泪却愈发流得欢,真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个劲地砸向河里。
      阿公担着她的行李走在前面,腰竟有些佝偻,摇晃的吊桥使阿公的步子更显出蹒跚。山黛想回转去,却已无法回头,那吊桥摇摇晃晃。已将阿公摇到了桥的那头……
      山黛巴望着能快些过河,早点见到阿公。
      看看天色,太阳已落下山去,余晖从她肩膀照过来,将她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从断了的桥这头延伸到桥那头。她真希望自己的身影会成为一座桥。由她顺畅地走过横在前面的大瑶河。可河水真真切切地在脚下响着。如山里的老阿婆在哼唱稔熟的瑶歌。
      山黛疑心阿公是出了远门。要不然他听了山黛的呼喊会快些过来接她。
      阿公能到哪里去呢?设若是出远门的话,那定是哪家有老人过了世,请他去奏鼓乐当歌师。在大瑶河一带,阿公是出了名的鼓乐歌师,他从九岁开始打长鼓唱道情。几十年来不知送走了多少老人。是他敲着鼓让他们在黄泉路上热热闹闹。吟着歌将他们的灵魂送人纯净的天国。山黛自己也很喜欢阿公唱的苦歌。那歌听了苦得没有谁不落下泪来。山黛还喜欢看阿公打长鼓。一张小小的方桌,阿公在上面腾跃自如,能将日常生活中的七十二种套路全部展示出来。山黛曾经跟阿公学过一阵子长鼓,也学过瑶歌,但后来阿公不准她学,说女孩子家学这些没用,用不着靠你抛头露面卖手艺维持生计。在学校的时候,有一回,老师让她上台表演长鼓,回去向阿公借长鼓的时候,竟挨了阿公好一顿臭骂。在阿公眼里,祭在神坛上的那对长鼓是祖宗 传下来神物。不是谁都能轻易动得的。好多年以前。一个外地人专门来买他的长鼓。出了两万块钱。都被他谢绝了。阿公出去当歌师,最喜欢喝酒,抿一口酒唱一首歌,当要唱的歌唱完,他自己也就醉了。山黛平日里最担心的是阿公醉酒。阿公毕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啊。
      山黛疑心阿公是真的出了远门。真那样,自己怎么回去?她不禁恼恨起这座塌了的桥来。可这好好的一座桥,又是谁弄坏了的呢?这桥坏了,山那边的人如何过来,山这边的人又如何过去呢?山黛正烦躁的时候,河里忽的响起了突突突的轰鸣声。山黛寻声望去,河下游竟开来了一艘红铁船。山黛感到奇怪,这大山里的大瑶河,怎么就有了这大机船呢?
      山黛正在疑惑。船上的人向她问起话来:“喂。是过河的吗?”
      山黛细看那人。竟不认识。
      那人又喊:“是过河的就快下来,不过河那船就走了!”
      山黛当然要过河。她把东西放到船上的时候,才抬头看了开船的人一眼。开船的人是个高大、白净的后生,他把船瞄准对岸,稳稳地行着,然后回头看她,还笑着叫了一声“山黛”。
      山黛觉得奇怪。
      那后生说:“我就晓得你是山黛。”
      山黛不答不行了:“那你是怎么晓得的?”
      后生说:“猜的。”
      山黛说:“那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山黛。”
      那后生又笑了起来。
      山黛任由他笑。
      那后生说:“我在你家里看过你的照片。错不了!”
      “你到过我家里?”山黛又答了话。
      “看。你家就在那儿。”后生说。
      “又是猜的。”
      “你爷爷姓盘。我们都叫他盘阿公。”
      “又是猜的!”
      “哪个猜的是狗!你爷爷姓盘,叫盘――盘丁生!”后生不好意思说老人的名字。说出来的时候。脸就红了。
      “又是猜的!”山黛不动声色,一句两句就这么无心无肝地说。
      “哪个猜的是狗……”后生终于觉察到山黛在讪笑他、挪揄他,自己搔搔头,忍不住就笑了。心想定是自己先前同样的一句话伤害了山黛。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机船开得很慢,在河面上如漂着的一片叶子。只有船尾排水泵冒出洁白的浪花。左右荡开一道浅浅的波纹。
      “这船真慢!”到岸的时候,山黛忍不住说了一句。她说话的时候,已把过渡的钱放在了船头。用一块小木板压着。
      “这船再慢些才好呢。”那后生说。
      听罢这话。山黛后悔刚才自己说的那句话了。山黛明白后生这句话的意思。她赶紧收拾东西上岸,走的时候,她连头也不敢回。
      那后生在后面喊:“山黛,什么时候要过河,招呼一声,我叫岳西,是下游遥遥岭电站的……”
      山黛匆忙中恍惚听到“岳西”两个字。哼,什么岳西!哟嘻不哟嘻都不是好人!山黛觉得身后还有那家伙跟着,她走上河岸就大声喊起阿公来。
      阿公还是没有出来迎接她。
      
      三
      
      丁生老汉真的出了远门.在隔壁山的畚箕冲给人作鼓乐法事。
      主家过世的是个精壮汉子,叫芒哥,是大瑶河一带的泥水匠人,三十多岁,从广东打工回来刚好半年。本来忙完农活要再出去打工的,山里突然来了水电施工队,要在遥遥岭建水电站。芒哥路子活,揽上了打隧洞的工程,又把婆娘安排在工地上给民工做炊事,就省去了外出颠簸的劳烦,安心地在家门口打上了两份工。谁晓得打隧道建坝基时塌了方。他和外地来的两个民工堵在里面。压成了血乎乎的肉饼。
      芒哥的死,又一次惊动了大瑶河九村十八寨的山民。本来在遥遥岭建电站,他们都不赞成,听说电站又不是国家建的,是县里引进的福建老板私人投资的,他们就更有了反对的理由。“坐地损草”。这是人人都懂的道理。大瑶河历来就平静,很少有外人来打扰他们,这电站一建,九村十八寨就成了水淹区,村寨里的人就都成了移民。移到哪儿去,大家都没底。何况移到哪儿去,也没故土好啊!既是故土好。当然就不能走;既不想走,当然就得要反对,要别人走!村寨里很快推选出以芒哥为首的一个理事组织,提出了反对建电站的十条理由。这些理由在县里竟没一条能站住脚。县里专门负责这方面工作的领导。把一份关于水电开发的红头文件摆在他们面前,说建电站是全县的大事,任何人都不能阻挡;莫说大瑶河的遥遥岭要建电站,全县三大水系的三百多个电源点,陆陆续续都要建起电站。这个领导最后说,建电站对大家都有好处,别的都不要说了,还是提提条件吧,我们会尽量想办法把大家安置好。话到这个分上。大家也只好提条件。可他们提的条件,县里的文件早就帮他们想好了,有的甚至比他们想得还周到。定的补偿标准还要高。
      县里负责的领导见他们也说不出其他更多的东西来,就安慰他们说:“大家都回去吧,县里不会让大家吃亏的!投资商要赚钱,全县要发展,大家也要受益,三方都有利,这就是我们开发水电的目的。现在大家什么都别想。只想就地安置还是异地安置,也就是说,是愿住在老地方还是迁到别处去!”
      大家只有回家慢慢想。紧接着,水电施工队就进了大瑶河,在遥遥岭安营扎寨,开始修起大坝来。芒哥就是这个时候揽上了工程,把老婆介绍进了工地。村寨里没出去打工的也或多或少或轻或重地在工地上做了一份工。随着受损山林田土补偿资金的到位,九村十八寨的村民都很现实地感受到了建水电站的好处。
      只有盘丁老汉长吁短叹、闷闷不乐。他逢人就说:“灾难临头啦!大瑶河不得安宁嘞!”
      电站开工剪彩的那天。福建来的老板亲自来请他,送上一个千元红包,要他去打长鼓助兴,好在电视上热闹热闹风光风光。丁生老汉对他说:“老板,你请错人了,我是唱丧歌打哀鼓的,专给死人作鼓乐法事。如果你那儿死了人,我再去!”说罢,闭目唱起《十亲十不亲》的苦歌来:
      第一亲来天也亲。
      想起天来两样心。
      南京城里落大雨。
      北京城里扫灰尘。
      人要害人天不肯,
      天要害人草不生……
      老板连说“晦气”,吐了三泡口水,赶紧走了。
      待大坝两边山上的古老原始林砍下来。大冬天的竟落了暴雨涨了山洪。将大瑶河上的铁索吊桥冲垮了。丁老汉在桥边坐了三天三夜。见人就说:“人害人,天也害人啊!大瑶河不得安宁,不得安宁嘞!”
      吊桥没了,村民找到坝上,坝上自然不管。既是天灾,关坝上什么事,何况这次涨水,坝上损失也不小,许多刚运来的设备都被洪水冲走了。村民一时没了办法,反正移民的事未最后定,修不修桥一时也说不准。况且,坝上也说,只要电站的大坝修好了。那大坝过来过去比什么桥都好。为方便村民进出。坝上答应分早中晚三次用捞沙船在吊桥下接送过渡。
      没过多久,坝上又出了事――芒哥死了!开始坝上不肯管,说有生死合同,施工中安全责任自负。村民们闹得不可开交,把尸体摆在工地 上,不准施工。后来县里插手了,说既是安全事故,不管怎样,一律要用工单位负责。开始坝上答应给五千元安葬费,没人同意,县里协调后,赔给每个死者两万元。
      芒哥的丧事办得很热闹。
      山黛一回家就赶上这样的事.回乡的喜悦心情都没了。说实话,她很感激芒哥。当初她外出打工,最早就是在芒哥的工地给民工做饭,在工地立足之后才进的厂,后来在厂里才又遇上喜欢她的老板。
      山黛当然要去送送芒哥。
      畚箕冲虽说就在山后。可走起来要走蛮远的路。山黛用白纸包了一百块钱当莫礼,又在山路上采了一束白清明花。当她走到锣鼓声响、鞭炮声响的地方时,看见一队人用细竹竿挑着一页纸幡,在阿公的引领下往河边走。阿公穿着山黛熟悉的“师公”服装,到河边给亡人取水淋丧。那鼓锣声在山野里显得悠远,很有些悲凉的韵味。锣鼓声停下来,阿公唱起了《淋丧歌》,山黛听出阿公的嗓音明显苍老。竟出现了少有的沙哑,但他的唱词句句清晰:
      ……
      水字海内一点清。
      龙王要水去藏身;
      千担良田水灌溉。
      穿山过坳水为宗。
      (白)新亡在生莫说水无用,
      死后还要水洗身……
      焚香化纸取罢清水,一队人又往回走。锣鼓声又悲凉地响了起来,哭声响成一片。
      山黛在灵堂里见到了阿公。
      阿公冷着脸说:“山黛,你回来做什么!”
      见阿公那样子。山黛被吓住了。她不明白,见面的第一句。阿公会这样说她。她猜想阿公八成是糊涂了。
      山黛张嘴叫了一声:“阿公!……”
      阿公的话更冷:“你怎么不呆在屋里?你快些回去!”
      山黛不知如何是好。
      阿公叹了口气:“唉,真没办法!――你去拜祭吧!”说罢就去作他的法事了。
      芒哥的灵柩前,一个西装革履的矮胖男人正在上香。山黛不认识,就问刚才登礼簿的,说是坝上的大老板。登礼簿的说,老板的奠礼重呢,出手就是一千块!
      芒哥的老婆兰竹一身素白,眼睛哭成一对红桃子一样。她领着一双儿女正给那男人答礼。娘三个哭得呜咽咽的,那男人怎么扶也扶不起来。男人用蹩脚的普通话说:“你放心,我会照顾你们的!起来,快起来!不要这样嘛,我很心痛的!”男人本来长得矮胖,扶兰竹时,两手从兰竹腋下伸过去,手掌刚好罩在兰竹的两乳上。
      兰竹本能地扭了扭身子,依旧是哭。
      男人说:“你这样,我也没办法啦!”
      山黛走了过去,面对兰竹,叫了一声“嫂子”。兰竹见了山黛,又是一阵大哭,两个孩子跪在面前。三人哭成一片。山黛原本要劝住兰竹的。没想引出他们更多的泪水。想起芒哥和兰竹先前对自己的好来,山黛的泪水也流了下来,哭声倒比他们都响亮。
      这时候,阿公走了进来。他拉起山黛,说:“哭!哭!哭!也不劝劝嫂子,叫她不哭了,领孝子快来听道情!”又听阿公骂:“看什么看,你一个外乡人跑来干什么!告诉你,这是我孙女,你那双色眼少来瞅啊瞅的!你不要有了俩臭钱,到处撩事情!”
      山黛见阿公骂的是那矮胖男人。看那男人一眼。那男人还真盯着自己。
      山黛想说阿公几句,阿公又骂起她来:“你回来寻鬼!还嫌出的事情不多?――拜祭完了,快快回去!”
      那男人大概明白这话是说给他听的。双手一摊,摇头讪笑了一下,走了出去。
      阿公在他背后说:“别像野狗到处乱窜,小心碰上猎人的火枪!”
      山黛拉了拉阿公的衣服。阿公说:“待会儿我叫人送你回去,在家里呆着,哪儿都不要乱走!现在啊,比不得从前。”
      山黛说:“我不走!”
      阿公说:“哪样不走?”
      山黛委屈得直想流泪。说:“我回来就是看你的嘛!我还想看你打长鼓,听你唱道情!”
      阿公挥了挥长袍袖子,走了出去。
      
      四
      
      夜晚,寨子的空坪上燃起两个大火堆,松明火把把小小的寨子照得如同白昼。
      空坪中央摆着一张小方桌,人们围坐在一起,继续观看盘阿公作法事,陪着主家给亡人守灵。
      三通锣鼓声响,三声鸟铳声响,紧随着鞭炮齐鸣,哭声震天……盘阿公从大堂屋出来,四面行过礼。边走边唱喏吆喝:“打扫堂前地,满装炉内香,新亡登仙界,路上走忙忙,已动三通鼓,惊动唱歌郎,擂响惊魂锣,麻衣挂两旁。都来都来,借把梳来,梳开大路,歌郎进来。风在哪里起?雨从哪里来?风在半空云上起,雨露香山顶上来。风来相会,雨来相连,歌郎相会,锣鼓相随……。”
      接下来锣鼓、鞭炮响成一片,夜晚的法事就算开了场。
      山黛坐在头里.眼睛一直盯着阿公。她十分敬佩阿公,书没读多少,竟能记下那么多东西,会唱那么多古老的歌谣。阿公全套唱本一路唱下来,要三天三夜,有《召亡魂》、《莫酒》、《八洞神仙》、《二十四孝》、《五谷根源》、《过十殿》等等,共三十六套曲。阿公抿一口酒,唱一曲歌,唱到高潮处。从神坛上请下长鼓边歌边舞。他唱的歌中,还有《过山榜》一类的祖先来路歌。歌中讲述的是瑶族祖先盘王的历史故事。盘王名为盘瓠,本是天上龙犬下凡,因立下盖世战功,娶得皇室二公主,生育十二兄妹,创下千秋基业;盘王九十高寿时仍健步深山狩猎。为追逐一只野羊失足跌落悬崖,蒙难于控桐树上,他的子孙为泄愤报仇,将控桐树挖木成鼓,用野羊皮蒙成鼓皮,日夜敲打;后来十二兄妹遭受诬陷冤屈,被迫出走千家峒,飘洋过海散落南岭大山……阿公手持长鼓在小小的方桌上腾跃着。表演出七十二行当的种种劳作。他唱罢祖先唱今人,用歌和长鼓舞将芒哥的一生表现出来。歌声凄婉,如泣如诉,舞蹈的动作也惟妙惟肖,让人如见故人生前的影子。唱罢舞罢。一坪地的人无不动容流泪。唏嘘一片。阿公自己也醉倒在方桌上,一滩泥样动弹不得。
      这时候,天早已大亮。山黛心疼阿公,拿来被子给阿公盖上,让他休息。阿公说:“山黛,你别管我.待会就要送阿公上山。”
      芒哥本来是要入葬祖坟地的,刚选好地,坝上来了人,说那片地属水库水淹区,已葬的坟丘都要迁走。不能再筑新坟。村民无法,只得另选福地。最后将墓穴挖在一处高岭上,正对着遥遥岭电站将来的大坝。
      送葬的队伍从山上下来,那条红铁船突突突地开了过来。山黛眼尖,蛮远就认出开船的是那天送她过河名叫岳西的后生。岳西老远就喊:“喂。要不要过河?”
      没有人答他。
      
      五
      
      丁生老汉回到家里,一句话也不说,就躺在床上埋头大睡。山黛知道阿公太劳累,也不去打扰他。
      这次回来,遇上这种事,山黛觉得扫兴。但见上了阿公,知道阿公身体还好,山黛也就放了心。山黛想,这次回来,阿公会不会让她再出去呢?
      山黛心里很乱。回的时候,老板再三说明,只给她半月假,假期一满就得赶快转来。山黛知道老板喜欢她,离不开她。山黛的老板姓余,是 个很有本事的年轻女人,丈夫在国外留学,她独自一人打理着一家大公司。当初招聘山黛时,只想山黛给她料理家务。山黛烧得一手好菜,很合女主人的胃口。山黛人又勤快,把偌大的一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山黛贤惠、漂亮,家中来了客人彬彬有礼、应付得体。山黛口风又紧,从不管自己不该管的事情。日子一长,老板带她去自己的公司与客户谈业务,山黛还真出得厅堂,像那么回事。有一次,在宴请客户的酒桌上,山黛拼死为老板解围,将那几个企图要她出丑、占她便宜的客人先灌得大醉。从此以后。余老板总把山黛带在身边,待山黛亲如姐妹,每月的工资也是最优厚的。她还许诺在惠州给山黛买一套住房。让她在惠州安家。
      山黛担心阿公不肯让她再出去了。
      山黛闷闷不乐地呆在家里。把给阿公带的礼物翻过来翻过去。到中午的时候,那个开船的岳西来了。
      山黛见了他就说:“我不过河!”
      岳西把五元钱递给山黛。说:“这是你那天给的过河钱!”
      山黛说:“过渡给钱。应该的!”
      岳西说:“山黛,你不晓得,这是电站免费的渡船。”
      山黛说:“没那种好事!”
      岳西说:“真的!”
      山黛说:“管你蒸(真)的煮的,反正是我过河就要给钱!”
      里屋里的丁生老汉咳了一声。
      屋里静了下来。岳西把钱放桌上,叫了两声“阿公”。
      没人答应他。
      岳西自己找了张凳子坐下,说:“山黛,你打工赚了蛮多钱吧?”
      山黛说:“哟。打工能赚什么钱!”
      岳西说:“听芒哥讲。你在那边跟了个大老板!”
      山黛说:“是跟了个大老板,男的!我是他的老二……行了吧!”
      岳西不好意思地笑:“山黛。我不是那意思。芒哥说。你跟的是女老板。”
      山黛说:“是女老板又怎么啦?同性恋?”
      岳西:“哎,山黛,你说话好冲人!我……我没别的意思,真的,只是随便问问,想……想跟你说说话。”
      盘阿公在屋里又咳了两声。
      山黛:“没别的事,你走吧!告诉你,这钱是我过渡给的,自己拿走!”
      岳西:“山黛,你好严肃,总不见你笑!”
      山黛:“我要煮饭了!”
      岳西:“都说瑶家人热情好客……”
      盘阿公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了堂屋。冷冷地说:“后生崽。你又来了!上回来的时候,我不是跟你说了。我一个老头子在家,少来吵烦我。告诉你,瑶家人热情好客是对真心朋友,不是对你们这些山外来的坏人!”
      岳西:“阿公.我……”
      盘阿公:“哪个是你阿公?哼,你不是坏人是什么!晓得我家山黛回来了,就叮屎蚊虫样没事找事赖上门来了。”
      岳西:“盘阿公,我是来退那过河钱的!你老晓得,这船是电站免费提供的,可山黛,她硬要给钱!”
      盘阿公:“她给的钱,你就要嘛!”
      岳西:“老板晓得了.要骂人的!”
      盘阿公:“你老板那么好,干脆叫他把坏了的吊桥修好!”
      岳西:“这……我不晓得他们的事!”
      盘阿公:“回去吧,后生仔,山黛是有主的人了,你少来打她的主意!回去告诉你们老板,趁早别修这大坝了,免得再出祸事;这船也莫要游魂样窜来窜去。我们不过你们的船,我们自己想法子架桥!”
      岳西早走到了门口。山黛拿起钱追了出去,却被阿公叫住了:“山黛,别管他!收了这两块钱,省得他找理由再来!哼,都是贪腥味的猫狸,追臭屎的蚊虫!”
      山黛嗔怪地嚷道:“阿公,看你,骂别个又在骂我!”
      丁生老汉大笑:“啊哟,看阿公糊里糊涂讲的话,连山黛都骂了!哈哈哈,”又说:“这次来的人都不是好东西,山黛,你要提防着点,最好明天你就走。”
      山黛:“到哪?”
      阿公:“装糊涂,出去打工啊!”
      山黛翘着嘴:“阿公,刚回来,你又赶我走。”
      阿公:“现在山里不太平,出去还少些麻烦。”
      山黛:“那些人不敢把我怎么样!”
      阿公:“那些人都是畜牲!你见过那矮胖子吧,有俩臭钱,坏透了顶!听别人说,他要兰竹在工地上煮饭,就是想……想打她的主意。那天在你芒哥的灵堂里,他还摸你兰竹嫂的屁股!”
      想起那天矮胖男人扶兰竹起来的情景和他看自己的眼神,山黛不禁打了个寒噤,后背好一阵发麻。阿公经历的太多,什么人经他一看,是好是坏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山黛在外面这几年,场面上也见多了,现在的男人,不管有钱无钱,都露着色相。
      山黛觉得阿公的提醒是对的,她明白当时阿公那样对待自己的道理了。这个倔强的老头,对已成人的山黛,更多了一些呵护的责任。他对接近山黛的任何男人都心怀敌意。
      山黛把一大堆礼物放在她阿公的面前,说了许多女老板的好话。丁生老汉很高兴。中饭的时候,他亲自开了瓶茅台。他抿了一口,不停地品咂。连声说。这是他这辈子喝的最好的酒了!山黛听了阿公的话。幸福得流下了眼泪。
      阿公说:“山黛,你已看过阿公了,阿公什么都好,你也放了心,没别的事,你明天还是走吧!”
      山黛说:“阿公,我有十多天假呢!好多年没回来看你了,心里一直过意不去。这次回来也不容易,就让我多陪陪你吧!”
      阿公说:“陪我干什么.多陪陪喜欢你的那位好姐姐,多向她学学,多长些见识。”
      可山黛心里一点也不想急着走,她觉得这一趟回乡一点意思也没有。
      
      六
      
      山黛很想去遥遥岭看看大坝。
      她说服阿公,准许自己多留几天。阿公要山黛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他自己上山找些山货。让山黛给余老板带些礼物。
      这时候,在镇上的同学云朵来了。
      见了山黛,云朵直埋怨,说山黛硬是发了财不认人了。回来了从镇上过也不去见见面看看她。山黛说了自己急着回来的原因,并一再解释转去的时候要到镇上看看她。云朵是山黛从小学到中学的同学,两人很要好。就像亲姐妹。云朵从见面到现在,眼睛一直瞅着山黛。说山黛漂亮得她都不敢认了。山黛有些不好意思。说云朵嘴巴还是那么甜。问起各自的境况。云朵说没什么做的,只在镇上开了家小店混碗饭吃。她说山黛运气好,傍上了个大老板。自己也快成老板了。要山黛看在她们是好姐妹的份上帮帮她,给她在外面找找活泛路子。山黛就说云朵挖苦她,说你这样子走出来才真是大老板、大富姐呢。两人哈哈笑笑地说了好一会儿体己话,心里高兴得不得了。
      问起云朵如何知道她回来,云朵就说:“屁大个瑶河镇,生人过路都当稀奇。像你这样出名的大美人在镇上一露脸。那还不成了镇上的头号新闻?你当姐是聋子瞎子呢!”
      山黛就笑,说云朵说话越来越爽快。云朵就说:“什么爽快,我晓得你是讲我说话粗俗。唉,没法,这山旮旯里长的,还能讲什么斯文!――哦。当然山黛你要除外,你是瑶山飞出的金凤凰!”
      山黛就又笑,说云朵硬是会说话。   云朵不再说其他的,说这次来就是想接山黛到镇上住两天。山黛很是犹豫,说阿公不在屋里。云朵说那要什么紧,阿公又不是不晓得我俩的关系.我们姐妹俩你来我往又不是一回两回了。山黛说,要不你在我这里吃了中饭,等阿公回来再走。云朵说有人在河边等她。山黛没法,心想呆在屋里也没意思,既然人家亲自来接,不好不给人家面子,况且阿云又不是外人,自己在外每次打电话回来问阿公的事,找的都是云朵,怎好拂了她的一番美意。山黛写了张纸条,告诉阿公自己到瑶河镇云朵那里去了。就跟着云朵走了出来。
      在桥下的渡口。山黛见等的人竟是开船的岳西。
      岳西见了山黛,又是一脸的笑。云朵说:“他是我表弟。”
      山黛觉得有些突然。
      船开了起来,顺着水一直向下游开。一河的水碧悠悠的,两岸都是茂密的林子。在山黛的印象里,这些林子非常古老了。年年都是这样密密地覆盖着山山岭岭,好像从来没有谁动过。河边都是清一色的古树,高高大大,枝叶苍苍,树干上长满了翠绿的苔藓和兰草,爬满了蟒蛇一样粗大的野藤,一些金毛小松鼠在树上跳来跳去,偶尔还看见几只小猕猴。
      山黛很长时间没感受山野的这分幽静了,她坐在船上尽情地欣赏着大瑶河迷人的风光,心想,要是城里的公园能有这般清静该多好啊。她甚至萌生了一个念头。等老板的丈夫学成回国,带他们夫妻俩到瑶山来旅游,他们见了家乡的美景,肯定也很喜欢。
      岳西将船开得很慢,因为顺水,他关了机器。就让船静静地顺水流着。
      云朵趁山黛专注地看风景。装着看河里的鱼和卵石,偷偷地吸了一支烟。吸过烟之后。她像是来了精神,打破沉寂叫山黛唱山歌。山黛有些害羞,说多年没唱了,开不了口。云朵一笑,自己唱了起来:
      大瑶河水清又清咧,
      两岸树林密又密呢,
      阿妹坐船河中走哟,
      只盼林中阿哥来�。
      ――哟喂!
      歌声一落,开船的岳西竟接了过来:
      盼哥来呢哥就来,
      手上刚打一捆柴。
      问妹是要对个歌哟,
      还是一起放张排?
      云朵看了山黛一眼,接着又唱:
      看你是个嫩鸡崽,
      哪有叫妹去放排?
      你有本事放排去,
      发了大财娶妹来。
      山黛很久没听这熟悉的瑶歌了。一听这歌觉得分外亲切。她看了岳西一眼,心想这后生还真有趣,竟然也会唱山歌。恰好岳西也正拿眼睛看她,山黛便朝他点头一笑,鼓励他继续唱下去。
      岳西唱道――
      阿妹真是硬心肠。
      哥去放排好为难。
      人在排上浪里过。
      妹在家中守空房。
      云朵又唱――
      守空房就守空房。
      哪个喊你去放排?
      一河大水浸死你,
      尿桶板子写灵牌!
      这歌一唱,岳西哪里还敢接,他嘻嘻一笑,说:“阿云姐,幸亏你是我表姐,不是我婆娘,真要是娶你当婆娘,还真的会给你咒死呢!”
      云朵说:“西西,看你讲的怪话,唱歌不就是好玩么!山黛,你讲对不对?打这歌,也是为你开心嘛!”
      山黛说:“歌真好听,喂,云朵,岳西是哪里人。怎的也会打山歌呢?”
      云朵说:“西西其实是半个瑶山人,他老子原来是县林业采育场的放排工人,后来到县里当领导,退了休又入股到遥遥岭办电站,他这次是来替他老子管电站的事的。”
      岳西说:“山黛,其实我不是坏人……”
      云朵笑道:“嘿,还说你不是坏人,唱唱山歌就想占表姐的便宜。”
      岳西不好意思地笑:“阿云姐你才坏呢,勾引我这童男子。”
      云朵说:“嘿,童不童男子,只有山黛才相信你!”
      山黛一笑,说:“你们的事,莫要扯我。”
      岳西喜滋滋地说:“啊呀。山黛笑起来真是漂亮!”
      云朵嚷道:“嘿。山黛漂亮还要你讲!告诉你,山黛笑不笑都漂亮,人家是大瑶河的一枝花!”
      山黛用手向云朵泼了一掌水,说:“看你,又来笑我!”
      船在笑声中又转过了一座山。
      遥遥岭就在眼前。
      
      七
      
      遥遥岭真的变了模样。
      在山黛的印象里,遥遥岭应是大瑶河最美的所在。记得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学校每年都要组织学生到遥遥岭春游、秋游。险峻、雄奇的遥遥岭,古木参天,山花烂漫,是天然的植物王国,在这里能看到许多珍稀的动、植物。爬到山顶,峭壁下是奔腾的大瑶河。清亮的河水倒影着两岸的树木,使河水也变得碧蓝翠绿,远远望去,如仙女下凡舞动的绿色彩带。更奇的是。遥遥岭与对岸的姐妹山紧紧相连,在山与山之间狭窄的峡谷中筑成一道天然的水坝,水流到这一处,漫过石坝成为美丽的水瀑。水瀑激起的浪花一路奔泻。大瑶河飘舞的绿彩带上便如缀上了洁白、晶莹的花朵。山黛初二的时候,写过一篇题为《遥遥岭抒情》的作文,参加省里中学生作文比赛还得了二等奖。
      这里还真是个建电站的好地方!
      山黛到电站工地上一看,遥遥岭已完全变了模样。工程队就地取材,把两边的山当作石材场。用炸药开山取石。山上的天然林已荡然无存,露出炸得千疮百孔、白森森的岩石,岩石上残存着洪水肆虐过留下的狼藉痕印。
      岳西把船拴好,领着云朵和山黛走进了设在山坡上的工程指挥部驻地。山黛一路闷闷不乐。她叹了口气,说了一句“可惜了”,就再也不说话。云朵问她什么可惜了。她也不答。倒是岳西有些明白。说搞建设难免会毁坏一些东西,等电站建成了,大瑶河就成了一个大水库。还可以开发成旅游区,山里的人用上了自己电站的电,生活就会慢慢好起来。
      听岳西这么一说,山黛的心情才开朗了些。见了横七竖八堆放着的那些古树木,山黛总觉得心疼、可惜。
      民工们还在工地上忙乎,工棚里很静。
      岳西和云朵都说先在工地上吃中饭,吃罢中饭再坐电站的车到镇里。山黛见已中午,也不好再说什么。她喝了杯茶,一个人到工棚外面四处走走,想去寻找一点遥遥岭先前的痕迹。
      在山坡边的一条小溪旁,奇迹般地还立着一棵古树,山黛一眼认出是她最熟悉的遥遥岭上的那棵“红豆王”。这棵红豆杉不知活了多少年,山黛在家的时候。每年都要到树下拾拣红豆果吃。红豆果甜津津的,是山里最好吃的山果子。听阿公说,这棵红豆杉是神树。早些年,曾经有人想把树偷砍下来,卖到广东做治癌症的药。那几个人刚砍了一斧子。红豆树吃了疼,一屁股就从山坡上坐下来,滑下十来米,落到了现在的小溪旁。山黛曾经亲自看过,还真有滑下来的痕迹,树根部至今还有一道斧子印。山坡旁边如今修成了一个小停车场,场上停着一辆白色的小轿车,这车大约就是电站老板的专车了。
      这棵红豆杉能侥幸留下来,或许也是因为电站的人惧怕神树的威名吧!
      山黛在红豆树下刚坐下,忽听“砰”的一声,停在坡上的小轿车门开了,随着几声娇笑, 走下来的竟是芒哥的老婆兰竹。兰竹只顾撩拨头上零乱的头发,没有看见树下的山黛。紧跟着,车上走下来一个男人,山黛一看,是那天见到的矮胖子福建老板。那男人从身后抱住了兰竹,伸手从她斜露着的白胸脯摸了进去。兰竹嗔骂道:“要死,还要摸!”
      矮胖男人说:“我喜欢你的大波儿。喜欢你的骚劲嘛,我还想……”
      兰竹:“放手。我要煮饭了!”
      男人嘻皮笑脸地:“我不吃饭,我还想吃你的奶奶。”
      兰竹:“担心让人看见。”
      矮胖男人:“看见就看见嘛,反正,你――”
      矮胖男人一眼溜过来,看见了正怒目盯着他的山黛。他赶紧松了手,讪笑着:“嘿嘿,是你,什么时候来的?”
      兰竹也看见了山黛。她掩上半敞着的胸脯,捂着羞红的脸嘤嘤地哭着跑下了山坡。
      山黛惊得目瞪口呆!她根本就没想到.刚失去丈夫的兰竹这么快就跟矮胖男人搅合到了一起。她觉得像刚吞了苍蝇似的难受,恶心得要把心肺肚肠都要呕出来。
      这时候,云朵寻了上来。
      山黛扭头就走。
      矮胖男人向云朵解释:“阿云,我没想到……唉,其实这也没什么,大家一起玩玩嘛。”
      云朵骂道:“玩玩玩,玩你个老娘玩你个头!还不去看看兰竹姐,再出了人命看你还赔得起好多钱?骚猪公一样的东西,见不得母的!”
      那男人被骂得忙不迭地点头,晃着鸭步下了山坡。
      云朵拦住了山黛,问她:“山黛,老甘欺负你啦?”
      山黛说:“他敢!阿云,是他欺负兰竹姐……”
      云朵叹了口气。说:“唉,山黛!兰竹姐她……唉!她也不该……听西西说,她和甘老板在阿芒哥没死前就好上了。”
      山黛盯着云朵的眼睛。
      云朵说:“真的!姓甘的有钱,又帮他俩找了份工作,兰竹姐哪经得住这色鬼的纠缠!”
      山黛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向回家的小路走去。
      云朵再一次拦住了她。
      云朵说:“山黛,饭我们不吃他的,可你还是到镇上我那里去,我是一心一意要请你到我那儿去住几天的!山黛,我们姐妹一场,这个面子一定要给我,要不然我太对不起你了!”
      山黛说:“阿云,我想起阿芒哥我就好哭。兰竹,兰竹她不该这样的啊!”
      云朵说:“山黛,我也难受,可有什么办法呢。人家有钱!……”
      山黛说:“难道有钱就可以乱来?难道为了钱,什么都可以不要了吗?”
      云朵说:“山黛,别人的事我们就不去管它!这几年,你在外面想必也见多了,如今哪,这世上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有,管它呢!”
      山黛说:“可这是瑶山呀,我们瑶山人都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人啊!”
      云朵就笑:“山黛,这你就不晓得了,这几年。我们瑶山的人也变了,好多的年轻妹子,名义上是在外打工。其实是在――是在卖笑卖身啊!像你这样正正当当赚钱回来的有几个?”
      这时候。岳西开着车从后面赶来,说甘老板要他开车送她们回镇上。山黛狠狠地踹了那车一脚:“哼,莫说坐车。看见这车我就恶心!”
      云朵将手一挥,叫西西把车开回去。岳西张嘴还要对山黛说些什么。山黛和云朵已走上了去镇里的路。
      
      八
      
      山黛和云朵走到镇上已是傍晚。
      云朵把山黛带到镇上最好的酒店。说要好好款待她。
      为了让山黛赏心,云朵特意选了楼顶一个临河的小包间。从窗户看去,可以看到整个小镇的夜景。还能看到环绕小镇的那连绵起伏的大山。山黛走到窗前,第一个寻找到了自己读书的学校。学校在河那边的山脚,两栋教学楼此时灯火通明,学生已开始上晚自习。山黛望着自己曾经上课的教室,猜想着如今坐在她座位上的会是谁呢?如果座位上坐的是一位小姐妹,她读完初中。还会继续读下去吗?如果不读了,她会不会像她一样外出打工呢?如果外出打工,她会像云朵说的,去做那让人感到羞耻的事吗?唉,设若那样。这书读得也太不值,读得也太可怜,读得也太让人寒心!想到这里,山黛忍不住流下泪来。她真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回来,在山里办一个大大的工厂。把山里的姐妹们都召集拢来,不让她们再出去打工,也不再受别人任意欺侮……
      云朵点菜上来,看见了山黛的眼泪。
      云朵问她:“山黛。你又想什么呢?”
      山黛说:“我在看楼下的大瑶河。听见这河水的声音。我想起我阿公,想起了阿芒哥,想起了兰竹,还有,还有从山里出去打工的那些姐妹……”
      云朵叹了口气:“山黛呀,你怎么还是那样多愁善感!今天呀,你什么都别想,跟姐说说你在外面的高兴事!”
      这时候。酒菜上来了。满满一桌都是山黛好久没吃过的瑶家特色菜。有煎得油亮焦黄的圣水豆腐丸。有熏得黑亮的盘王腊肉,有散着清香的荷叶米粉肉,还有山笋、野蕨、珍珠椒这些一想起来就让她馋得流口水的山野土菜。
      云朵说:“山黛,吃吧,都是你喜欢吃的家乡菜。”
      山黛有些感动,说:“云朵,谢谢你。”
      云朵说:“山黛,别客气。多年不见,我们喝一杯吧。”
      山黛说:“喝!蛮久没喝我们瑶山的瓜箪酒了。”
      云朵就用瓜箪从缸里舀上酒来,浓浓的酒香让山黛感到亲切。她记起小时候,常常跟阿公在一起喝这家酿的土酒。
      两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云朵说:“山黛,在外常喝酒吧?”
      山黛说:“不常喝,外面的都是白酒,没山里的酒纯。”
      云朵说:“那就多喝些!”说罢又舀上来一瓜箪。
      山黛说:“云朵,酒不多喝!一想起今天的事,我就难受。”
      云朵说:“正因为难受,我才陪你喝酒,来,一醉解千愁。喝下这杯酒,什么烦心事都没了。”
      两人端起酒碗,碰了一下。又一饮而尽。
      山黛说:“云朵,我觉得阿芒哥好可怜!他死得好可惜。死得一点都不值!我真的没想到,兰竹会变得这样快。兰竹……兰竹怎么能这样啊!”
      云朵把酒又加满了,她说:“唉,山黛,别提她了。这些年在社会上混,我也想通了,这世界不可能个个都如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像我……唉。还是说些高兴的事吧。”
      山黛说:“我高兴不起来。”
      云朵说:“那就喝酒!”
      两人又把酒喝了个干净。
      山黛吃了些菜,对云朵说:“云朵,明天我就走。我还是要出去,我要多赚些钱回来,也办一个厂;我还想把余老板也请来,让她在我们瑶山办一个大工厂。我要让姐妹们都有事做,不再受别人欺负。”
      云朵只是喝酒。
      喝到后来,山黛又哭了。云朵给她端来一杯茶,山黛喝了下去,她喊着“阿公――阿公”,直嚷着要回去。
      山黛已经醉了。
      
      九
      
      迷糊中,山黛又回到了遥遥岭。
      她在那棵古老的红豆树下,拾拣熟透了的红豆。这时她看见阿芒哥一脸是血跑了过来。山黛喊了几声,阿芒哥都不应她,只是没命地朝山顶跑。 山黛跟在后面紧紧追他。林子里一片漆黑。追到山顶的时候,阿芒哥朝她回头一笑,就一头从悬崖上跳了下去。山黛伸手去拉他,一脚没站稳,自己也掉下了悬崖。她拼命地喊着:“阿公!阿公!阿公!――”紧接着,“轰”的一声,山黛从黑幽幽的峡谷跌进了冰凉的大瑶河!
      山黛紧紧地揪着胸口,喘着粗气,她攥住了突然伸来的一双手。这双手竟毛乎乎的,像野猪的利爪。她腾的一下要跳起来。谁知竟被重重地压住了,她闻到了一股浓浓的恶臭……
      山黛从恶梦中终于睁开了眼睛。黑暗中,一个男人正粗暴地压在她身上。一张臭嘴在她脸上乱啃,双手在撕扯着她的衣衫。山黛大叫着:“云朵!云朵!”
      那男人淫笑着说:“山黛,别叫了,云朵收了我的钱,正跟野男人快活呢!”
      山黛明白自己遭了暗算,被人害了!她拼命挣扎,却浑身发软,动弹不得。她猜想,定是中了害人的迷药。山黛嚎啕大哭,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她在心里一句句地叫着“阿公!阿公!阿公!……”希望阿公能来救她。
      “山黛,从了我吧,看,我给你好多好多的钱!这么些日子,痨死我了!这鬼瑶山,连老鼠子都他娘的是公的!像你这样好看的年轻妹妹,我还是第一回见到,放心吧。我有的是钱,我就喜欢你这样还没开苞的瑶山妹妹!”
      山黛听出,压在她身上的正是那矮胖子福建男人!
      山黛恶狠狠地说:“走开,你这狗男人!小心我阿公一枪揍滚你!小心我阿芒哥变成厉鬼来掐死你!”
      矮胖男人哈哈大笑:“阿妹,你要我死我就死吧!在你这样的乖妹妹身上死了也值!来吧.让我慢慢来,我会让你舒舒服服地第一回做女人,让你尝尝当女人的美妙滋味!”男人边说边掀开了山黛的衣服,撕裂了她身上的内衣。一个纯洁无瑕、晶莹剔透的处子的胸脯,裸露在从窗口照射进来的月光下。山黛只觉得身心俱焚。她暴烈地抬起头来,张嘴咬住了男人那肮脏的手。姓甘的男人没提防。痛得大叫,但山黛死死地咬着,任由他怎么打她就是不肯松口。
      这时候,窗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轰”的爆响出一声火枪声。“山黛!――”一个老人撕裂心肺的叫喊打破了夜晚的沉寂。
      “阿公!快来救我!”山黛听出是阿公来了,她进尽全力吼了起来。趁她松口的一刹那,那男人狠劲在她头上打了一拳。打开窗户跳了出去,紧接着窗外又是一阵撕打,只听阿公“哎哟”一声叫唤,随着脚步声的远去,外面终于静了。
      陆陆续续有人开门出来,大呼小叫地闹嚷着。山黛摸索着刚把衣服穿好,岳西破门冲了进来,问山黛:“那畜牲呢?”
      山黛说:“跑了!你快去看看我阿公!”
      岳西刚走,云朵披散着头发也奔了进来,问山黛:“山黛,出什么事了?你怎么样了?没事吧!”山黛一掌把她推开,厉声说:“你这害人的东西。亏你做出这样的事!”
      云朵还要解释什么.山黛踉跄着走了出去。
      屋外,岳西搂着老人大喊着。
      山黛扑过去。只见阿公一脸的血。山黛叫了好久,阿公终于醒了过来。一见山黛,阿公就说:“山黛呀,阿公没照顾好你。那坏东西,没欺负你吧!”
      山黛点了点头,哭道:“阿公,是山黛不好,没听你的话。”
      阿公说:“这次幸亏有西西这后生帮忙。”
      原来。阿公傍晚时候从山里采了竹笋回来,见了山黛留的纸条,知道山黛去了镇里云朵那里,心里就着了慌。他去镇里赶集的时候,在镇上听人讲,云朵这女子心黑,在镇里开了一家专门给男人洗头按摩的发廊,从山里招来年轻妹子供男人消遣玩耍。阿公当时急得就要到镇里来,可河上的吊桥塌了,过不去。阿公正要泅水过河。岳西驾着船匆匆忙忙赶了过来,告诉盘阿公同样的消息。他安慰盘阿公。山黛和云朵毕竟是同学,又是好姐妹,一下子不可能出事。但阿公却还是不放心,两人急急忙忙就往镇里赶。
      岳西在路上告诉盘阿公。姓甘的老板的确是个大色鬼,一到瑶河镇就跟云朵打得火热,甘老板用钱开道,经常到云朵的“瑶妹发廊”嫖宿,睡遍了店里所有的发廊妹。他还要云朵给他物色真正的瑶妹。让他能经常尝尝鲜。那天山黛到芒哥家去吊孝。恰好被姓甘的瞅见了,他回来放话说,愿出一万元块钱破山黛的处女身。
      盘老汉急得只恨自己飞不起来,他扛着鸟枪走得飞快,连岳西都要小跑才能追上他。
      到了镇上云朵开的发廊,果然看见了姓甘的那辆白色的小轿车。接下来的事也随之发生了。
      盘老汉说了会儿话,头痛得又再次昏迷过去。山黛和岳西把盘阿公送到镇上的医院,并向派出所报了案。派出所当即向县公安局作了汇报.请求迅速缉捕驾车逃跑的甘老板。镇派出所的民警也连夜行动,将“瑶妹发廊”的人全部传唤到派出所控制起来。
      待一切都安定下来,山黛轻轻地对一同守在阿公床边的岳西说了句:“谢谢!”
      岳西摇摇头,说了句“对不起!”在他心里,确实有些愧疚,如果早对山黛说出云朵现在的为人,让她早有提防,也许事情就不会发生。
      两个年轻人守在盘阿公床前,都希望他能尽快好过来。
      
      十
      
      盘阿公已经不行了。据医生检查。盘阿公胸部被踢伤,头部被石头砸破,造成颅内出血。
      山黛痛哭起来,一个劲地叫着“阿公”。
      在山黛的呼喊声中,老人终于睁开了眼。他看着山黛,抚摸着她的手,用微弱的声音说:“山黛,阿公现在告诉你,你的阿爸和阿妈……”
      “你阿爸现在还在,他叫岳东,听说在县城还是个不小的官。当年他在采育场当放排工时,跟你阿妈秀姑好上了。当你阿妈就要生你的时候,他却放排出山,远走高飞,一去不回。你阿妈生下你刚满月,去过一次县城找他,可他却跟县上一个做官人家的女儿结了婚。你阿妈伤心过度,气疯了,在一个夜晚跳下了遥遥岭……”
      “岳东。那是我爸啊!”岳西听了,不禁叫出声来。他真的没想到,在这个凄惨的故事背后,父亲竟会是造成悲剧的主角。
      “山黛啊,你要记住,一定要记住,这世上没几个好男人,你要看准啊,千万别像你阿妈那样!”
      山黛欲哭无泪。
      阿公又说:“山黛啊,阿公死了,你就走,到你余大姐那儿去,莫再回来!大瑶河,已经不是原来的大瑶河了!”
      山黛叫了一声“阿公”,便伏在阿公身上大哭起来。
      阿公说:“山黛,莫哭,阿公还没死呢!山黛,你不是喜欢阿公唱的苦歌吗?听,阿公给你唱.再唱一曲瑶家的道情……”
      盘老汉翕动嘴唇,用越来越微弱的声音唱了起来――
      国家普天下哟万顷山河,
      王瑶子孙哟承耕茅坡。
      青山茅坡哟建起家园,
      种下竹木茶叶还有野禾。
      只许与百姓通贩营生,
      莫许那歹人危害强迫。
      谁要是强占我田园山林,
      瑶人啊要控告决无留情……
      又是《过山榜》!哀哀怨怨,辛酸缠绵,悲悲苦苦,句句血泪,这是瑶族的“圣经”啊!山黛和 岳西听了,又哭了起来。
      阿公抓住了山黛的手:“山黛,阿公的长鼓,你――你要给我留着啊!”
      山黛含泪点了点头。
      阿公的手终于松开,再看时,阿公已没了声息,闭上了眼睛。
      
      十一
      
      山黛悲痛欲绝.不知该怎么料理阿公的后事。
      兰竹来了,带着她的儿女。哭得比谁都要伤心。大瑶河九村十八寨的乡亲都汇聚拢来,更远的瑶寨也来了悼唁的代表。在大瑶河一带,在整个大瑶山,盘丁生老人就像先前的瑶佬,威名显赫。他终究是瑶山的一代歌师,一代鼓王啊!
      县上的办案人员再一次赶来调查、取证,作死亡结论。最终证实盘老汉死于甘老板的暴力。愤怒的乡亲一致要求严惩凶手,为盘老汉报仇。办案人员安慰大家,说凶手当晚就被抓获,被关押在看守所里,法院会按照刑律做出公正的判决。
      在乡亲们的操持下。盘老汉终于落土为安。按照他生前的意愿,山黛把阿公安葬在遥遥岭的山顶,守着他一辈子都没离开过的大瑶河。
      下葬的那天,是山里常有的雨雾天。满山满坳的雨飘飘洒洒,满山满坳的雾迷迷蒙蒙。县里交通局派来的施工队,更换了锈断的钢索,铺设了新的桥板,很快把塌了的吊桥修复好了。送葬的队伍清一色的白色孝服,如一条白龙从桥上游过,在大山之间蜿蜿蜒蜒。有鞭炮声在山野炸响。腾起袅袅蓝烟:有锣鼓声、唢呐声在山路上迂回,锣鼓声声惊魂,唢呐声声幽怨;更有悲戚的恸哭,在山间如青藤样缠绕……在乡亲们心里,这热闹的场面,却缺少了一样最熟悉的东西。那就是阿公自己的苦歌和道情!盘阿公一生为别人吹奏、吟唱,为亡者送去赞美,为亡者的亲人送去慰藉;而当他自己离去,人们除了眼泪,却没有谁会用绵长的哀歌送他。用神圣的长鼓送他。
      山黛曾经打算把阿公的宝贝长鼓放进坟墓,但她最终决定把长鼓带走。这是阿公留下的最珍贵的遗产,山黛要把它永远带在身边。看着长鼓,山黛就像看见了自己慈祥的阿公。
      这些天岳西一直陪着山黛。在他心里,已把山黛当作了他心爱的姐姐。岳西曾经有过要回去责问父亲的冲动,但山黛拦住了他。山黛说,既然你我如今已是姐弟。就要为我死守这让人心碎的秘密。她要岳西发誓,关于她的身世,任是谁也不要说,更不能告诉他的父亲。山黛说,父亲死了也就死了,没有父亲,她同样也已经长大成人。何苦让两个本来互不相干的人打乱彼此生活的宁静。
      岳西只有大哭。
      雨雾中。送葬的乡亲陆续离去。
      山黛和岳西从坟前站了起来,两双泪眼相对无语。
      岳西:“姐。明天就走?”
      山黛点点头。
      “还回来吗?”
      山黛凝视着山崖下的大瑶河……
      大瑶河还是那样缓缓流着,静静的不见一朵浪花。而过了与姐妹山相连的石坝,河水便一泻而下,没了缠绵,没了牵挂,没了丝毫的不舍……大瑶河,有的只是急流,有的只是浪花!
      两行泪水从山黛眼中滚落。
      责任编辑 哈 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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