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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宵】良宵二胡独奏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1-21 04:47:24 点击:

      1   这一天下午,照例是灰蒙蒙的。空气中好像有无数的灰尘凝聚在眼前,吹不散,也挥不走,浓浓地把一个人、一棵树、一辆车裹住。待在房间里的人,时不时地在窗前放眼,希望会有一点阳光,把这些模糊的东西都晒死,可以让心情跟着视线清爽起来。中午的时候倒是有一点暖色,红微微的,却没有温度,在一片雾气中气若游丝,中午一过,又彻底寒冷起来。看天色的人,还时不时地在窗前徘徊,暖色却再也没有来过,一下午就这么阴沉沉了,突然,步行街上可口可乐的阳伞边剧烈地翻滚起来,守候在窗户旁的人就一个激灵,下意识地耸耸脖子,好像那股风隔着墙壁缝已经吹进了骨头里。室内灯光如昼,空调机呼呼地吹着暖气,时间怎么不过得快一点,江西想,抬头望了眼挂钟,待会还要更冷。
      一个推销信用卡的女人,从办公室的门口探进个头来,羞涩地将身子扭捏在江西面前,他本能地迎过去,想说谢绝推销,但是女人突然问他是不是江主任。她的眸子里有股坚持,江西闪了一下,女人趁机逮住了他的迟疑,拉住他的手,一反刚才的羞涩,活泼而热情地说起了某某,是他们共同认识的一个人。“我是她的表姐。”末了她很郑重地自我介绍。
      他再不办信用卡就有些抹不开情面了。还有23分钟就下班了,江西看了看钟,几乎是抢着填下了信用卡办理资料。女人在他填写的当儿,环顾四周,小声问,能不能带她去其他办公室,多办理几张,“要月底了,我的任务量还没完成。”她又露出羞涩的表情,做工粗糙的两圈黑眼线,本末倒置地抢去了眼神的光彩,江西抬起头来,觉得她真不适合这样的表情,她的脸几乎要凑上他的眼镜了,他再次违心地说,“好吧。”
      江西把女人带到了隔壁的财务室,都是些比他年长的老大姐,他个头小,瘦,一张嘴两个大门牙就兀自立着,她们就逗他,像把玩邻家小弟,尽管他也是上四十的年纪了,笑起来眼角和眉头都有了皱纹,她们仍然当他是小孩看,小孩才生下来不也长皱纹吗?她们哈哈大笑起来,不理会他的辩解。现在,江西的到来自然是下班前的一注芳香剂。他在门口这么一站,房间里有人高叫了他的外号,空气立刻就热腾起来。有人要把他拥进去,他却把推销信用卡的女人支上前去,他在她侧后方,然后用耍赖地口气要求大家各办一张信用卡,他的表情还是调皮的,但他不想让这个“她的表姐”看见,说笑的当儿,他仍没忘记看钟,心里赶着什么似的,在一个合适的空儿,抽身了。
      走出了门,发现大街上的人都是缩头裹身的,江西反倒不觉得冷了。他其实是个怕冷的男人,每年冬天,他都耐不住寒,坚决要跟妻子分盖被子,他盖两床,妻子盖一床。他瘦,妻子丰腴,人一暖和了,就有欲望了。他隔着三床被子挠枕边人,感觉像站在黄河边,喊对岸山头的人,半晌不理,终于理了,头也不调转完,却问么子事,满腹不情愿,好像无端碰上了个要搭伙的人,而自己的伙食已经做好。江西一脸求欢,皱纹上来,要她进自己的被窝,她把头别过去,嚷热。他怪妻子没情趣,不懂热中取乐的好处,自己又舍不得离开温暖的两床被子,他索性把头包住,自己动起手。另床被子,只发出嘿嘿两声,表示知道,再无多话。结婚那会,别人就说他有福气。一般女人都不喜欢瘦男人,何况他个子还小,在家里,看不出有什么担当,在外,打架出头的事都轮不到他,他只会跑。
      现在他觉得自己也有些小跑起来,脚上似蹬上了风火轮,呼呼的热气直往上冒。他疑心自己穿多了,一件毛质的保暖内衣,两件毛衣,还有一件大外套。待会又要被姗姗笑,其实每次姗姗都要笑他,那笑里似乎在说着,他不行。他不高兴姗姗这样笑,尤其是事后。不对,还没开始呢,怎么就想到事后,他连忙纠正自己,待会一定要好好教育那小婊子。江西把外衣敞开来,一边走一边扇着风,揣测自己是不是有些仙风道骨的风度,这么想着,动作也跟着潇洒起来。其实他真还是个潇洒的男人,对朋友,对女人,场面上的事他都能做到大方、周到,当然,家庭除外。
      江西真的有些热了,额头上冒出了汗,新华书店就到了。他不假思索地走进去,白炽灯刷刷地亮着,将他的喜悦暴露得十分夸张,他依旧自信地搜寻了一圈,没看到人,怎么回事?他疑惑着,走到门外来,左右环顾,还是没人,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10分钟了。他又进了新华书店,还是没人,他望望稳步上升的电梯,不知是否该去上面看看。导购小姐上前来,问他需要什么书,他摇头,有些心浮气躁,手机攒在手里,有微汗,眼睛却十分干涩,这灯光,他在心里骂道,像上班。猛然一阵铃声传来,惊了他一下,他连忙将手机举到耳边,还没来得及看号码,心里砰砰跳。白炽灯让人疲倦,有人打着呵欠放下才翻了几篇的书,从江西身边绕过,准备离开这里,江西的眼镜垮到鼻梁尖上,映衬着一张脸铁青,越来越沉,像一个快完成的雕像等待最后的烘烤,突然,他像活过来一样撒腿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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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姗姗的目光一直在南北方向逡巡。她这是第一次等江西,她已经顾不得什么廉耻了,她需要,她就这么坦荡地跟江西说,也不管他此刻是不是能抽身,就在新华书店对面的长凳上坐着等上了。最近,他们的关系变得越来越迫切,迫切得不需要任何语言就直奔主题。姗姗笑了起来,她仰起头来,好像一个掌舵的水手,他们的关系好像一夜之间就变成这样了,这之前他们都没怎么聊过,相识一年,同一个城市,真正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在一些社交场合里,他们仅仅是点头而已。
      他们都喜欢拍昆虫,那个圈子有个特别的名字:虫虫特工队。专在那些昆虫发情、繁殖的季节里潜伏,用长枪短炮追逐它们的生活。这队伍有论坛,有活动,还有大小官职,依次下来,是队长、秘书长、政委、妇女主任……各种职业的人,因为这一点爱好又重新组织了一个小社会。姗姗呢,是为数不多的女队员,因为技术不精参加活动的时间不算多,他们给她取名为吃饭队员,这帮人,有昆虫的时候拍昆虫,昆虫冬眠时,就请客吃饭。聚餐的时候,姗姗必来,听他们聊聊最近的收获,新物种的发现,再插科打诨地讲些最近的荤段子,也就两三个小时,却很是放松。江西没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在一群人中,是被取笑的对象,他看上去像一只发育期的竹节虫,当然,他喜欢收集竹节虫。难道好感是从那时生?不然,命运怎么会有这么一笔。
      那一天是怎么到来的,不重要了,总之都是一些俗套的男女手段,无心的,却真实地发生了。然后呢,他们尝到了彼此的好处,都对这件事情着迷,不想让这件事仅仅停留一夜。现在想来,这暗中对彼此也是有好感的吧,总之两人都觉得应该延续下去了,他们开始互相联系,说一些各自的生活,交换一些昆虫心得,到现在他们都离不开彼此了。现在的关系,怎么说呢,有些无耻,却是明摆着的事实。
      风吹来,重一下,轻一下的,却带着强烈的侵蚀,姗姗感到自己高昂的情绪在低温下有些被稀释,她真的这么需要吗?她有点冷了。
      江西是夹杂在一群人中出现的,没有任何特点,姗姗还是一眼认出了他。隔着十来米,她的视线锁定他,很清晰,也有一点兴奋。她看着江西一左一右扇着敞开的外衣,他热吗?她想,他不是一直都怕冷吗?是赶急路赶的吧。她一直当他是个好的对手,一个成熟的男人,现在看来怎么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还是在公众场合下。姗姗轻轻叹了口气,旁边的人扭头望她,年纪轻轻有什么好失望。姗姗低头,想那些欢好的时候怎么从来没发现这一点呢?她完全忽略了他的长相和外形了吗?这么一想,觉得自己是受骗了,她的情绪不知怎的,急转直下。这种情绪是不好的,她纠正自己,却眼见江西由远及近,他是喜悦的,自得的,这个身高不足1米65的男人,竟然,在人群里有些喜不自禁地一蹦一跳。一蹦一跳,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用这样的姿势走路,这应该是他年轻时候的一种表现吧。那个时候,他还不像现在这样持重。外露,流于轻浮,这么说来,他年轻时候,还真没什么吸引力。是她让他朝气焕发了吗?偷情嘛,总是有些喜不自禁,但是江西这样的喜不自禁让她心里着实不快,她真的没有这样带着距离去审视过他,江西,怎么是经不起审视的?姗姗突然后悔了,他蹦蹦跳跳的样子把她的好心情全毁了,虽然已经预定下了一间酒店,并且已经付了定金。当然,是她迫不及待提出来要共度良宵的,他们已经有三天没在一起了――每结束一次,她都会迫不及待地约定下一次,他倒没有那么急切,可是经不住她缠,他们从最开始的一月一次,到一星期一次,到现在两三天一次。姗姗看出他的疲于奔命了,其实她也有些疲惫,可是她看见他更狼狈地周旋,一股欢快油然而生,像鞭子抽陀螺一样,非要让他不停地转起来,转起来……她有些当他是宝了。即便是和朋友相聚的时候,她也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些画面,面色潮红起来,然后心慌意乱地发个短信息过去,问他是否想要。通常的回答都是不想,或现在不能。这些答案都是预料中的,她知道他现在不行,又在电话里跟他纠缠,给他施加压力。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干嘛要这样逗他,她是不是有心要把他吓跑?他不是个即兴的人,她由此想象他的生活也应该是按部就班,他和他妻子的私生活并不像他描绘的那样生趣盎然吧?可是这些,都无法求证。她又叹了一口气,白白的一团在脸前盘旋,她把脸向前一伸,埋进了那团开始冷却的气体。
      姗姗眼睁睁地在对面看着她的情人走进新华书店,没有叫住他。然后目光又朝南北方向逡巡起来,步行街上的人多了起来,章鱼小丸子的味道从后面飘了过来,她突然有些想家,想念大沙锅里炖出的肉香,还有厨房门背后那张油腻的围裙。新华书店的灯光白刷刷地透出来洒在步行街上,那些带着油墨的方块字像无数个竹节虫,被灯光泻了出来,一拐一拐地爬到大街上,妄图把来来往往的人,捉回房间里去。这真是一个枯燥的地方,尤其是在夜晚。一会她看见江西从书店里出来了,不自在地站在门口,像受了莫大的委屈,她仍然没叫他,再一次看他手足无措地进了新华书店。
      这一次,姗姗站起了身,她想离开了。她把连衣的帽子扣在头上,双手环抱着自己,不紧不慢地朝回家的车站走去,天黑下来,街上的人多了,欢欢喜喜的,成群结队的,姗姗觉得眼皮沉重,一点都不羡慕他们。路过出租车站的时候,她迟疑了下,刚想举手招呼一辆车,突然从胳肢窝里钻出个男人,捷足先登上了出租车,姗姗一愣,刚想骂,那人坐上了车,回过头来,也是一愣,他张大着嘴,半晌发出一声,我回头跟你说。但车子已经载着他开出好远了,语音被拖到另一个方向,一句话被冲散成没有意义的一个个字,滚落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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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丈人会在这节骨眼上出事,江西是怎么也没想到。黄玉站在身旁,心里有气。电话打了好几个都不接,天都擦黑了,人才赶来。换成平时,也就算了,今天是多大一个事!她铁着脸,等着江西给一个交代。唉……江西接连叹了好几口气。
      “他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不是还在帮忙带着外孙女吗?”江西给妻子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
      黄玉看着他,好像等待一个更精彩的谎言。江西把眼镜取下来,用纸巾擦擦,又重新戴上,真的,中午的时候,太阳不是还有一点红晕晕的吗?他们做了一顿午饭给外孙女吃,现在,现在……江西说不出什么来了。他的样子还真有些一筹莫展,不是因为老丈人突然住院,落下个昏迷不醒的摊子,而是所有便利的时间被拦腰截断了。
      “你说,他多精神一个老头。”他对着穿白大褂的妻子说,“当初我们结婚前,他还反对呢,嫌我个子小,瘦,借不上力,结婚这么多年,孩子也大了,似乎气也顺了,现在……怎么说倒就倒。”
      他本来想说些安慰的话,宽心的话,懂事体己的话,一出口却变成埋怨了。
      “你就盼着这天吧。”黄玉冷不丁冲了一句,“都是你害的。”
      他无话可说,心虚,这个老丈人,哎……他摸摸老丈人的手,又摸摸老丈人的额头。“钱都交了吗?住几天院?”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没话找话,其实一切都妥当了,他看得出来,他不过是在这里瞧着,观望着,等一个结果。
      黄玉心里不好过,她真是这么想的,是他们俩害了父亲。他们两口子的关系,说好也好,都好玩好闹,相互理解自由开放,说坏也坏,互不干扰自得其乐,好像对各自的事情都不上心。他们是因为这样的性情走在一起,又结了婚,是呀,换个人结婚谁受得了,女人不回家,男人不落屋。黄玉在他之前是谈过几个朋友的,也有过婚前性史,她是不在乎这个的,可是她非要嫁给他,在江西看来是有些栽赃,他有些赌气,说他不是她的初夜,不必负这个责。她哼出了轻蔑的一声,好了又怎样,谈到结婚,谁谁的条件都差不多。他们总是这样,有些互相较劲,互不认账。其实他们的私生活不仅是和谐的,还是非常快乐的。没有机会的时候,一个月做不上一次,有机会的时候,一天连做好几次,人都累得懒得下床,饭是从楼下叫上来的。都不是顾家的人,婚后仍然喜欢玩乐,生了孩子就丢给老人带,现在老人出事了,他们俩像凭空接了一副担子,惊慌失措地埋怨对方没有多担待一些。
      她是这家医院的护士长,照顾父亲是近水楼台,老年人中风也是常见的病,她是学医的,她懂。虽然这还不是什么天掉下来的事情,但总还是个事情,江西怎么就不能表现得更热切和关心点呢。
      “吃了吗?”黄玉不咸不淡地问,她看着吊瓶,窗户上印着她冷冷的脸色,“我已经在食堂吃过了。”最近,她对他的晚归很有看法。他真的不是一个对家庭负责的男人,虽然他懂些情调,弄点气氛,可这些只能对付恋爱,对家庭,只是有害无益。这个家他是一点都不上心,还想着怎么好玩,结婚这么多年,这一点他是越演越烈。孩子都念小学三年级了,老师也说了,该操心了,中年级的学生,是很关键的,她不想俩孩子像她这样,一个护士长一生就到头了,女人,多长点本事的好。周末,她给孩子报了名去学美术,他还是这么一天在外面晃。
      现在她都懒得多看他一眼,瘦小,干瘪,挤不出一滴油水来,他们连一辆自己的车都没有,可购置相机,他是一个嗝都不打,甩出去就是几万。他骗她那不过是两千块的家什。一次,虫虫特工队的秘书长来他家里,说要用3000块收购他所有家伙,她才知道,那些都是值钱的。他也四十出头了,却从来没为这个家里添置过什么,她突然觉得自己嫁他这十几年是有些亏了。
      江西抬头也看了眼窗户,想起自己是饿了,可妻子的冷言冷语,让他刚刚升起一股气又沉了下去,他没说吃也没说不吃,有些赌气地坐到另一张空着的病床上去。
      老丈人待他是不错的,黄玉经常上夜班,照顾孩子的事情自然落到了他头上,好在老丈人一家离得近,他便有很多借口要出去应酬,老丈人也不拆穿他,“把孩子送过来吧。”嫁鸡随鸡吧,他就那样的德行。就这一点上,他对老丈人还是有感情的。
      “我来守夜吧。”江西低低地说了一句。
      “真是模范丈夫啊。”一个小护士进来换吊瓶,羡慕地瞅着两人,“别担心,观察几天,等病情稳定了就好了。哥没吃饭吧?我去给叫个上来。”小护士冲黄玉递个眼色,那意思说,别上火,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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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了,老丈人的病情都没好转,仍是昏迷不醒。江西守了两天夜,头昏昏的,上班不自觉地打起瞌睡,更主要的是心慌,他比不得年轻时,熬通宵开始撑不住了,40岁了,40岁的男人开始要调理了,烟酒什么的,他都在忌,他不想过早地落下个衰弱的身子。他的事情单位和一部分朋友都知道了,都宽慰着他,理解着他,可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够,一时又想不起是什么,心里恍惚着,闷着,说不出所以然。一天几头跑,要去医院看病人,要给孩子做饭,看作业,江西想有一块自己的时间,什么都不牵挂,只管好好睡上一觉。
      “请个床伴吧,替一下。”
      黄玉别过头去。她也很累,她也守了一天夜。她不是不想找,只是,老人哪天夜里突然就去了,她会内疚,她一直有不祥的预感,如果这几天挺过去,一切就好了。
      “等弟弟赶来的时候再说吧。”
      弟弟在区县,只有周末才有时间上城里来。屈指一算,还要等三天。知道还有三天,这三天就过得比较有节奏了。
      回到家,江西把孩子安顿好,自己洗涮干净,倒在了床上,他有点放松,有点昏昏然,这几天来他的生活像被人偷换了似的,除了病人、孩子就是妻子。他想起黄玉生产那会儿,他也是这样,整天忙个不停,医院家里跑得不歇气,黄玉坐月子的时候,他一天八只手,要照顾婴儿。那时他也困,黄玉没奶水,他兑奶粉给孩子喝,他太困了,等到他一觉醒来,发现孩子在一旁,奶瓶在一旁。他从来没对妻子这么好过,就这么一次,好像把一个丈夫应尽的责任都掏干了。终于,黄玉下得床来,他再也不管这个家了,撒腿就往外跑,凡是跟他有关系的他都不愿意看到。他躲到森林里去,有时是一人,有时是两三人,近视的他平时连锅里的米虫都看不到,却能在杂草横枝中发现一对凌空交尾的蜻蜓、伏身欢好的虎甲,还有那些树叶背后的斑衣腊蝉、看似白絮的蛾幼虫……人要是能像昆虫一样,无忧无虑,顺应自然该多好。还是家里暖和,他浑身荡漾开来,像是已经到了盛夏的森林,他的生活马上就要还给他了。江西感到自己已经匍匐在草丛中,细长的颈在灵活的转动,欲望点燃,他在等待一只准备降落的灰蝶,灰蝶,是他此刻最想见的。真好,他想,右手不由加快了动作,有多久都没会会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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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确实是很久没有会会她了。在中午吃饭的当儿,他蓦然想到这个问题,她也没有再联系他了。好像魔方被扭转到另一面,发生了一个巨大的变化,具体是什么样的变化,他又说不上来。那天夜里,他现在腾出空来,努力想那天夜里,可惜记忆只做了选择性的储存,他的老丈人中风了,现在也还没脱离危险,这是多大的一个事啊,在他的生活中,家庭中,他突然有些责备起她来,为她没有适时地安慰……转念一想,该不是她出差了?
      他把电话打过去,却顿了下,没有像以前那样说出些柔情缱绻的话,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觉得心累。对方却没有接下去。“我,最近有些忙。”
      “我知道。”她说。
      “等我这段时间忙完了,再找你。”
      “我知道了。”她还是这样说。
      他有些失望,她知道什么?“这样的天,真是没什么好拍摄的。”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
      “冬天嘛,春天来了就好了。”她不冷不热。
      “你最近也忙吧?”他问。
      “还行。”听上去,她没有一点交谈的欲望。
      “好吧,我有空就约你。”他放下电话,怅然地望着天色。他现在就有空,他们是怎么了?
      以前,不,两个月前,他们不是这样的。
      她是很热情的,尤其是在床上。她在一家事业单位做宣传,但对她的现状似乎并不满意。不过她很少说单位上的琐事,她说的是他们共同认识的一些人,拍过的一些照片、了解的一些昆虫,其实昆虫也没什么好说。他们相约要单独去拍一次昆虫,但一直没实现,是呀,昆虫有什么好拍的,他们的眼里只有对方,只有那些交欢的照片能让他们眼前一亮。“这是可遇不可求的。”他这样介绍自己的拍摄经验。有次,她拍到了一对恋爱中的瓢虫,得意地拿给他看,没什么特别的,江西认为,他经常见到这些,可他还是狠狠地鼓励了她。她一下子就高兴起来,像通了电一样,性欲说来就来。
      他也很热情,就像才和黄玉好那会儿,他觉得浑身都是劲。但他现在有些力不从心。她要得很多,而且没完没了。
      你们是怎么做的?江西不能做的时候,姗姗就这样问他。他就老实地说,她则安详地听,不一会手就不安静了,他握住她的手,有些怜惜她,却觉得自己的身子更要紧,他是上了40的人了,更懂得细水长流的好处。他要用手帮她,她不让,便自慰起来,只让他说他们夫妻之间的房事。她的表情生动而奇异,像草叶上伺机行动的螳螂。
      你们的感情还是挺好的。有一天她突然说。江西一慌,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她却突然住了嘴,若有所思起来。
      我们,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他谨慎地说。现在,很平淡。说这话时,他并没有揽她,虽然他觉得应该给她一些鼓励,对自己要有信心,但是他好像陷入了沉思,他们,真的,比较平淡。特别是那方面。
      你娶了我吧。有一次,她这样说。他不得不认真起来。我有两个孩子,离婚的话,总要带一个,你愿意带我的孩子吗?
      她摇头。别人的孩子我不喜欢。
      他心里得意,她钻了他的圈套。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女人都是现实的。他笑着说。
      她睃了他一眼,却没有继续追问。
      他又说,我也是没办法的呀。
      以后,她就不再问了,动情的时候他也会说,干脆嫁给我好了,她就说虚伪!他哈哈一笑,要再振雄风,她迎头赶上,不服输不投降,几个回合,他再次示弱,掐紧她的小腰,“家里还有一个呢,回去没法交差。”说完,就到高潮了。
      
      6
      老丈人的神智也清醒些了,但是仍不能下床,医生说先将息着吧,这样的病谁也说不好,突发性的不能预料,20天后,江西夫妇把老人带到家中调养。表面上看担子减轻了不少,江西不用天天跑医院了,丈母娘也接到家中,照顾老丈人和孩子的起居饮食,房子一下变得局促起来。
      进门,出门都撞着一些人,擦着一些人,这房间里就他一个行动自如的男人,他觉得心里有些砰砰地,被什么裹着,要挣脱出来。
      晚上临睡前,他让黄玉到自己上面去。“你来,动静小些,不发声就好了。”他用很体己的声音说。
      “累不累?”黄玉剜了他一眼,她也懒得动。
      “那就侧着吧。”他不情愿地妥协。
      “怎么还这样?”过一会他又问,从被子里钻出来,透着失望,白忙活了。“一个月了,你就不想?”他有些埋怨。
      “你不也没想吗?”她又跟他较上劲了。
      他觉得真是捉弄人,他一在外面有事儿了,她总能嗅出点气味,不依不饶地要做一次,还戴上安全套,检查精液的喷量,若他安静在家了,一个月都轮不上一次。
      客厅的木地板上响起的拖鞋声,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竖起耳朵听,是丈母娘的脚步,两分钟前江西还呼呼着的粗气竟然一溜烟跑了,黄玉摸了摸他,说,你倒还调整得快呢。
      江西背对着她,捂紧自己的被子。
      “爸的病还说不准呢,说反复就反复……”她对着他的后背说,絮絮叨叨的,像屋里局促的空气。
      他什么都不想说,后脑勺绷得紧紧的,张罗着七零八落的睡意,但愿一觉醒来就是天亮。
      
      7
      一家出版社给江西打来电话,问他是否愿意出一本关于昆虫的书,利润可观。恐怕不行,最近太忙了,家里有病人。江西拒绝,并在脑子里搜索着,是谁干的好事。
      “我知道。”编辑宽慰着他,“你的情况我都知道,是队长推荐的。”编辑说的是虫虫特工队的队长,电话那头说了一个截稿时间,他觉得还算宽裕,“见面时再聊吧。”
      他决定周末去聊一聊。
      这些天,他觉得应该生那个女人的气,他一生气,她就会来哄他,取悦他,然后他们又会滚到一起。这一招是很奏效的,对女人,他从来不缺办法。但是,他觉得自己好像没力量了,懒洋洋的,尤其是听到,那个女人最近还和虫虫队的人裹得很紧,心里不像往常那样酸酸的,倒有一点释然:她是善待自己的。可是,夜晚的时候,他还是难免耿耿于怀,她怎么不来安慰下自己呢,哪怕是礼节上的。
      他复出了,圈子里动了一下,朋友关怀着,欢呼着,调笑着,敬酒干杯。姗姗坐在人群里,还是没变,说话、笑容都看不出跟他有一点过节或不和。他借酒壮胆,跟她约定良宵,她似乎也没有拒绝。
      曲终人散后,他们决定去城西的一家酒店。从城东到城西,最快捷的方式是轻轨。车厢里稀稀拉拉的几个人,灯亮如昼,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焦躁,他们相互都没有聊天的兴致。为了掩饰尴尬,江西拿出了手机翻看短信息,呼呼的风声在车厢里回荡,他埋着头,希望她能说点什么,毕竟,他们快一个月没联络了。他们不是昆虫,也不是别的什么动物,总要有些铺垫的,她总不至于什么都忘了吧?他一惊,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她正闭着眼睛,打着瞌睡,青色的眼袋在顶光下特别突出。他碰碰她,还没这样受过女人的冷遇似的,问,“你不想去了?”
      “恩。”她点点头,“困。”
      “那就回去吧。”他也有点赌气了。
      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轻轨一停靠,果真站起来。
      江西惊愕地望着她,对面窗户里,一个大灯正好镶嵌在他张开的嘴里,姗姗笑了一下,看见窗户上他变形的表情。
      “我哪里得罪你了?”江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感觉热气随着打开的车门,倏忽跑去大半,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朝他真实地走来。
      姗姗没回答,把头搁在立着的扶手上,眼神冷冷的,似看非看。“拜拜。”她咕哝着,一下车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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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到3月,空气才掀开了迷蒙的氤氲,城市在一天天变得清晰起来,还伴着一点雨,淅淅沥沥,把对面的雨蓬都清刷干净了,粉尘都老老实实地回归了大地,地面和天空的颜色终于有了区别。江西安稳地待在家里,像一种多年的习惯。黄玉照常上夜班,他则会在家看孩子,给她们听写,检查作业,女儿们很喜欢有父亲在的夜晚,现在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了,丈母娘、妻子、女儿都指望着他,多少有些受宠。有时候,两姐妹写着作业就会争吵起来,一个写得快,一个写得慢,她们互相缠着父亲吵个不停,都希望这个男人能对自己偏爱一些。他看着女儿们争风的样子竟然有些得意,他一直都是活在女人的恩宠里的。周末的时候,他带女儿们去学美术,别人都羡慕他的双胞胎,让他介绍一些育儿经验,他很受用地笑着,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还是累啊,两个。”最终,他说出这样的话,连他自己都没想到。
      女儿们学美术的时候,他就去步行街的新华书店逛逛,他很入迷地研究那些出版了的昆虫图书,看看文字是怎么写的,毕竟他擅长的只是摄影。
      论坛上虫虫特工队又在邀约新的活动。他蠢蠢欲动,春分刚过,有一些星星点点的浅色在枝头出现,看得人心痒痒的,那些藏在新芽后面的幼虫、甲虫,是不是也开始轻举妄动了呢?他们这群队员,又开始摩拳擦掌了,捕捉的季节来临了,何况他还要收集一些新图片。不过这些,都还不是最让人心旌荡漾的,他有些莫名的兴奋,尤其是晚上,空气清凉,干爽,走在大路上也不觉得冷,如果不是身上这些厚重的衣物,他要疑心是不是夏天都到了。他大叫了一声,喉咙里跳出个野兽,想找个合适的人来一场尽兴的欢好。
      一瞬间他想到了她,久违的激动,很快又被抑制下去了。此刻,他需要一份真实贴切的来自女人的气息。他不由得加快脚步赶回家中,两个女儿没有及时来迎接他,她们在睡床上,脸上洋溢着香甜的气息,一定是在梦中。江西宽了心,来到卧室里,小心翼翼地脱去自己的衣服,黄玉靠在床上专心致志地上网,整理她的QQ空间,最近她怎么迷恋上这个?这些20岁出头的人才喜欢的东西。她寂寞了吗?三十几岁的女人还对网聊着迷。他赤裸着下体站在床头看着她,希望能有一点欲火在彼此间的空气中升起来。这个冬天有太多沉重的气息横亘在他们之间,突然这个气息走了,蒸发了,他们不是应该更亲密些吗?这一次丧事之后,他们不是有点患难夫妻的感觉吗?伺候一个老人的离开,真的不容易,他心里荡漾起温柔,以后儿女的事,要他们自己多操心了,相濡以沫,应该从现在开始吧。他轻轻地呼唤了两声妻子的爱称,讨好地,像一个发情期的甲虫,短小,精瘦,情欲饱满。但床那头没有反应,键盘刺耳地响着,毕竟还不是夏天,褪了裤子的下体有些耐不住冷,他气恼,直接问,你要不要过性生活!
      妻子转过头来,觉得他莫名其妙。不过!她斩钉截铁地说。
      我出去过了。他威胁着,提起裤子,要出门。
      键盘响得更欢了。
      他没有走多远,只是在楼下的小卖部买了一包烟,很久没抽烟了,觉得这烟的味道不上口了。有几只小狗在草地上跑来跑去,几个卖水果的小贩转过头来向他张望,见他没有购买的意图,又各自说起自己的话。他没有目的地往前走,心情已跟回家前大不相同,偶尔抬起头,发现轻轨轨道兀自立在上方,像一个巨型的竹节虫。已经过了收车时间了,他摘下眼镜,揉揉已经泛红的鼻梁,他确实累了,前方,轻轨站的灯还亮着,他眼睁睁地盯着那个站台,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黑袖章,轻轻地擦起了眼角。
      
       责任编辑 于 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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