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5月下旬某天，鄙人代替某位实在分不出身来的领导同志（他必须同时参加两个“重要会议”）出席一个会议。会议中有4位“先进代表”发言，发言的主旨很值得称赞，无须计较，令人不舒服的只是每次发言的开头，都是“各位领导、各位同志”，有的还在“各位领导”前面加了“尊敬的”三字，活生生地把与会者分成了两个有差别的等级。于是我就在会场里走了神，坐在那里揣摩发言者的心理，思索“各位领导、各位同志”是否合乎逻辑，违没违背党和政府的公开规定和宣示，以及他们口称的“尊敬的”光是指领导是否也惠及了后面的“各位同志”，等等。对会议的主要内容，反而没有记下多少来。
发言者的心理当然明白得很，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那就是特别敬仰领导，或者说“怕领导”，所以要单独把领导提出来，并且摆在前头，即使这样做不合语法也违背逻辑而被人讥讽拍马屁也在所不惜。反正，悠悠万事，唯领导高兴为大。说起来，“同志”是个大概念，“领导”是个小概念，前者包含了后者，这两个不能平行地放在一起。“同志”包含领导，也包含非领导；包含青年，也包含老年；包含中国人、美国人，也包含其他国人……总而言之，大概念和大概念摆在一起，小概念和小概念摆在一起，这才合法（合语法合逻辑）。在发言的“开场白”中如果硬要把“领导”抬出来，妥帖的做法应该是接着抬出不是领导的诸位，便是“各位领导、各位非领导”。这样称呼在语法和逻辑上绝无漏洞，无可指责，而且真正做到了两者的平等，虽然有点儿滑稽和生硬，但无伤大雅，听多了就习惯了，就像我们现在已经习惯了“各位领导、各位同志”一样。其实，推心置腹地讲点儿“掏心窝子”的话，发言的时候光是一句“各位同志”就足够了，所有方面都顾及到了，真正最有效的“尊敬领导”是散会以后抽空儿单独去“尊敬”，完全没有必要在公开讲话的开头特别提一句，搞得连话都讲不通顺，以致世界各国的会议发言中，现在似乎只有我们中国才有这种不伦不类的“各位领导、各位同志”的开场白。
再就是，这种拍马屁的“开场白”也违背了党和政府的公开规定与宣示。请大家翻翻伟大的《党章》、精辟的《人民日报》社论，各级红头文件及历届领导讲话，“党内互称同志”，“同志一律平等”，“领导是人民的仆人”，“只有工作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说得人热泪盈眶，何等的好何等的暖人心呀！虽然在“个别地方”，领导和非领导之间实际已经并不平等，在权力、收入、居住、行走、医疗乃至信息获得等方面的差别都极大，但至少在表面上在文章里所有的“同志”还是平等的。这就给了我们以希望，某些“不平等”总是上不得台面的，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总是暂时的，因而总有一天会实现平等的。如果现在连表面的平等都没有了，比如在称呼的时候公然把领导摆在全体同志之上，公然承认这种不平等，那我们的“实际平等”岂不就渺茫了？历史的进步大都是从“表面”开始的，任何退步也要反映在“表面”。辛亥革命推翻清王朝，剪掉长辫子便是其“表面”。虽然那时候真正的民主真正的自由离得还远，但剪掉辫子总令人有了一点儿希望。一旦满街又见长辫子，便意味着张勋的复辟，希望也没了。
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有些话不悦耳，说多了不是等于零，是等于负数，我晓得。所以我现在的要求无他，不空想官员公开财产，不妄想禁绝公款吃喝，也不奢望消灭买官卖官，仅要求会议开场白取消“各位领导”。如果舍不得取消，那在“各位领导”后面就应该紧接一句“各位非领导”，以示平等。我自忖这要求不算过分，绝对属于“东方这一套”而非“西方那一套”，不算“不合中国国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