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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机密】 机密文件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2-04 04:29:32 点击:

      一      胡国华一上班就被叫去了主任办公室,回来,一脸的理直气壮:   “哼,问我!”   随手把坤包重重地摔在桌上。那只包花了一千多块买的,她看得很重,平时总是收在柜子里,哪个男人要是随便碰着,她会尖叫起来:小心你的爪子,那么粗!
      “什么事啊,一早上就气成这样?”
      正在抹桌子的萍香笑着问。萍香比胡国华大好几岁,但无论个头、长相,还是在办公室的地位,都更像是小好几岁的妹妹。扫地抹灰、接送文件、倒垃圾、打开水从来都是萍香的事,胡国华从不沾手。当出纳的萍香交给当会计的胡国华登账的单据永远是整理得清清爽爽的,连一丁点卷角都要压平。但一进了胡国华的抽屉就会乱成一团麻。胡国华可以一二个月都不做一次账,上班总是溜出去逛街。等到要结算了,要审计了,或是主任忽然想起要看账了,才临时手忙脚乱地加班加点。不过她也的确有本事,再乱的一团麻,到了她手上,三下五除二就理出了头绪。脑子好用,业务熟悉,人缘也不错,这让她总是有几分气粗。这些,萍香都比不了。萍香认真,本分,凡事小心在意,因为没有胡国华聪明麻利,只有处处让她。
      “还不是那五千块钱的事!主任问谁说出去了。”
      “那你怎么说?”
      萍香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我怎么说?好笑!当然是不知道。”
      胡国华想想又补了一句:
      “反正我没有说!”
      
      二
      
      这年头,哪个地方不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有钱的单位想着法子分钱,除了当头的自己捞个盆满钵满,富了自己还要富祖孙三代,老百姓也是大到商品房,小到工作餐,分田分地真忙。再穷再不济的单位,逢年过节也多少会给大家一点粮油水果之类的小甜头,否则当头的哪有脸见人?只他们单位是破落户,名叫“演艺中心”,离中心何止十万八千里。低档的演出,搞不好就被查禁;高档的演出,没有企业赞助根本搞不成。他们那样一个破场子,谁来?去上面要经费,分管的头说,你们干脆歇着好了,别操心这种赔本买卖,多做多赔,少做少赔,不做不赔。但不做事可以,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家受穷。要是一点维持起码开支之外的零碎钱都没有,凭什么到社会上去化缘?当个这样的主任,就是当叫花子头。谁愿当?最多呆个一年半载的,鬼也会想着开溜。主任走马灯似地频繁换人,到了郝主任这里,情况总算有了一些改观。
      郝主任的父亲郝经理是文化界名人,最早在县城卖大饼,遇见解放军路过,扔下大饼篮子随军南下,过了长江就留下当干部。他不识字,却喜欢发议论,以老资格自居,对谁都动不动就骂骂咧咧,结果稀里糊涂成了“右派”。改正以后落实到本系统的宾馆当经理。说是“宾馆”,也就是个小招待所,下面管着男男女女不到二十个人,算是科级单位吧。比他晚至少一年当兵的一个同乡早成了省里的副厅长了,有一回到市里检查工作,由局长陪着在他的宾馆吃午饭,完了,他要搭顺便车办事,自以为是同乡,也不管人家是不是答应,大大咧咧就一头钻进副厅长的小车,伸手伸脚仰在后座上。副厅长愣在车子外面,好一会,说,请你出来,要坐坐前边的司机副座,后座是领导坐的。他只好一头又钻出来,眼睛直直地盯着副厅长,说:领导?就你小子?你穿开裆裤的时候偷人家玉米棒子叫狗咬了是谁背你回的家?我操!小样,还领导!惹恼了他,他该骂娘就骂娘。哪个也拿他没法。
      这样一个老子,却养出了一个精明儿子。郝主任在艺校学的是表演,毕业后在剧团干了很多年,很是活泛。剧团维持不下去,搞优化组合,他带的那帮人到处跑场子,腰包很快就鼓起来,让人眼馋得不得了。局头很赏识,就问他愿不愿接演艺中心这个烂摊子。他说,除非我说话算数。局头说,那是自然,你去,就是主任,主任负责制。
      老子有名,给郝主任留下了很好的人脉。“这点人脉有个屁用!”郝主任才不作兴老子留下的那点本钱,他的眼界和活动范围比他老子要开阔得多。而且,他老子破罐子破摔,为所欲为,只是一个人快活。儿子上蹿下跳,带来的却是大家的实惠。上任不到三个月,赶上过年,郝主任就变戏法似地给单位每个人发了个红包。数额虽然不大,却是开创历史。
      单位还头一次吃了“团年饭”:
      “有了初一,就会有十五,只会越来越好,不会越来越差!”
      给大家祝酒的时候,郝主任信心十足。单位个个欢欣鼓舞,包括知道内情的胡国华和萍香。不管怎样,郝主任敢担责任,给大家造福,总是好事。
      郝主任凭空变出那笔钱,并不是怎样高明的戏法。他同意来当主任时,局长答应了年底给他们拨一点设备购置费,支持他打开工作局面。那笔钱到账后,他让转到一家朋友的公司,小部分买了几件喇叭、话筒,大部分提出现款,开出足额的发票做账。那笔现款就分作了红包。
      将近一个月前,郝主任又拿了张五千块钱的发票来报销,上面写的是购置音响配件,胡国华和萍香只见到发票,至今既没有见到音响配件,也没有见到群众福利。钱究竟做了什么用处,只有郝主任一个人知道。
      萍香把那张发票夹在一叠票据里交给胡国华做账的时候,什么话也没有说。回家,背着在房里做作业的女儿,偷偷在厨房里跟做饭的李国志咬耳朵。五千块啊,不是个小数目。下了岗的李国志一个月才有一百八十块低保费,还常常不能按时领到。
      “我操,这么黑?”
      李国志一刀剁在案板上。
      “疯了你!莫惊了女儿。”
      萍香急了。
      李国志先前屋里屋外是个老黄牛,三脚踢不出个屁,下了岗脾气越来越坏,没事就在街上乱窜,回了家就尽是牢骚怪话:一个弟兄跟老婆说,下岗的都是工人,厂长反而发财。以后的日子要想有盼头,得生个当厂长的儿子。老婆说,工人只能生工人,厂长才能生厂长。那弟兄说,那你去跟我们厂长睡一觉,生下了厂长儿子算我的。老婆去了,还真怀上小厂长了。那弟兄跟老婆办事,拍拍老婆的肚皮,说:厂长让开,我要操你妈!但他也就是过嘴皮子瘾,出出气而已,一旦见了外人,马上就晒干了的菜似的萎了,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即便是得了理,跟人争执,也像是赔小心。萍香一提醒,他马上就又自己吓了一跳,觉得刚才那一剁一骂一定给人听去了,连忙去关上厨房门,回头凑到萍香跟前,神神秘秘说:
      “会有好戏看的。”
      李国志下岗,萍香就是一家人的命根子,女儿上重点中学东拼西凑借来的一笔择校费还不知何时能还清爽。而今哪个单位的财务没有一点猫腻?会计出纳即便没有掌握全部核心机密,比其他职工的知情度总是高得多。这又好又不好。好的是当头的不会随便动你;不好的是如果觉得你是祸害,就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动你。郝主任来了之后,每回开大会都要说优胜劣汰,谁都听得明白,服他的就是“优”,不服他的就是“劣”。李国志反反复复叮嘱萍香,不管看到什么屁事都千万莫作声。尤其对当头的在财务上做的手脚,一定要做到“三不”:不伙同;不得好处;不举报揭发。这样,没有事最好,有事你也顶多就是没有坚守职责,最多是知情不报。这年头,坏人都胆大,好人有几个胆大的?胆小是给坏人吓的,算不上什么大错,起码不是犯罪。
      夫妻两个让那五千块钱的黑账沤烂在肚子里,最多是偶尔在被窝里唧咕几句。一面又暗暗等着有什么事发生。
      郝主任忽然把胡国华叫去办公室追问,可见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萍香有一天上洗手间,坐在抽水马桶上听见两个进门的同事嘀嘀咕咕,因为萍香那扇门是关着的,她们以为洗手间没有别人,就放大了声音,说的就是那五千块不明不白的事,完了又互相叮嘱不告诉别人。单位最初知道这件事的只有郝主任本人,加上胡国华和萍香,后来多了个李国志。郝主任自己当然不可能说出去,萍香和李国志当时就定下了打死也不说,那么说出去的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胡国华。
      真牛!萍香想,明明是自己做的事,却可以这样眼不眨眉不动地不认账,换了她,早手脚冰凉,头上冒汗了。胡国华男人是市里一个管人事的领导的司机,就因为这个,她什么编制没有照样进了演艺中心这样的事业单位,而且当了会计。在单位她哪个也不怕,倒是当头的要对她客客气气,就是郝主任也不例外。
      萍香不时看一眼对面若无其事的胡国华,越想越觉得不是味道。人真是个命啊,命好,做什么都不在乎;命不好,再小心都不为过。回家,怏怏地对李国志叹气。李国志先是闷头听着,忽然一下跳起来:
      “你刚才说,胡国华不认账?”
      “是啊,怎么了?”
      “还怎么了,你说怎么了,你真是傻逼啊!她不认账不就等于把漏风的责任推到你头上了?”
      “是啊!”
      萍香的脸一下煞白:
      “我哪想得到!”
      “你想得到什么,猪脑子!”
      萍香本来就是个没有主意的人,只有听男人数落的份。
      “那你说个法子呀。”
      萍香做饭的心思一点没有了,莫明其妙地把刚系上的围裙解下来,盲目地在两只手掌里搓揉。
      放了学在房里做作业的女儿喊起来:
      “饭什么时候做好啊,我快饿死了!”
      “发什么呆,先做饭。我不相信一餐饭工夫天就塌下来了。”
      李国志话音刚落,却又一把抓住转身回厨房的萍香:
      “不行,你还是下去,给郝主任打个电话。”
      “好。”
      萍香慌慌张张地重又放下打算再系起的围裙:
      “那我说什么?”
      “就说那件事你也没有说。”
      “郝主任又没有说我说了,他没有找我问过。”
      “你不会说听胡国华说主任在问这件事吗?你不会说她这是栽赃害人吗?”
      “胡国华只是不承认自己说了,又没有说我,怎么好说人家栽赃。”
      “除了主任,晓得这件事的就你们两个,她不承认不就等于说是你说的吗?怎么不是栽赃?”
      想想,李国志说:
      “你什么话也讲不清的,弄饭吧。我去打电话。”
      萍香一把没有拉住,李国志已经推开门,噔噔噔地下楼了。萍香其实比李国志清醒,这种事自然是晓得的人越少越好,现在又多了一个李国志,岂不是给郝主任火上加油!
      是楼下杂货店的公用电话,李国志用的时候,身边人来人往。萍香的担心没有错。郝主任正在饭局上,电话那头也很嘈杂。他的口气起先还温温的,很礼貌,等听清了是萍香男人的电话,马上就冷下来:
      “我们好像不认识吧。”
      “是,是不认识,我没有去过你们单位,但我晓得您。萍香回来总是讲您有能力,人又好……”
      “你有什么事快讲吧,这边正忙。”
      忙个鸟!不就是吃喝吗!李国志压下火气,口气依旧很谄媚:
      “对不起对不起,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您上午找人谈话说的那件事……”
      “找人谈话?上午?我根本就没有找人谈过话!”
      “不是找你们单位会计胡国华谈过么。”
      李国志大喊。
      “想干什么?你!我的工作跟你有什么关系?”
      “跟我没有关系,跟我老婆有关系啊……”
      “一个疯子。”
      那边的电话挂断前,李国志听到乱哄哄罚酒声中的一声讪笑。
      
      三
      
      演艺中心临着大街,原是座蛮像样的楼。毕竟有年头了,式样和材料都已老旧。这条街上的旧楼这几年差不多都重新装修过了,他们连铝合金门窗也没换上,里面的石灰墙也黑糊糊的。新市长一上来就抓市容,要求所有临街的房屋一时没有条件重建的,一律要统一粉刷,屋顶难看的要统一改建,叫做“穿衣戴帽”工程。只是他们这幢楼老得实在太不争气,穿了衣戴了帽,反而更不能看。就像文革时跳忠字舞的老太婆,头发不剩几根,牙齿不剩几颗,一脸皮打褶,却涂了厚厚的胭脂口红,系了长长的绸带,结果搞得面目狰狞,张牙舞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李国志站在街对面,看着这幢楼,心里还是按不住一股恶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到底还是吃皇粮的单位。想想自己那个原以为是铁饭碗的厂子,他进去的时候不晓得有几多人眼红得出血,而今上亿的资产几百万就转手卖给了房地产商,隔不几天,就剩了一片残砖乱瓦、破铜烂铁。先前的一帮头头脑脑拿了吃黑的钱,买官的买官,办公司的办公司,倒霉的就是他这种没职没权的,四下漂流,狗舔鸡巴各顾各。眼面前这么个屁大的单位,屁大的官,几千块公款说上自己腰包就上自己腰包了。你还不能说出去,有人说出去了,你还要千方百计来告诉人家:说出去的人不是我。
      我操,这叫什么事!
      李国志昨夜翻来翻去好久睡不着,中午的电话本是向郝主任讨好的,没想到刚开个头就被堵住了。郝主任接电话的口气听起来蛮霸,实际是心虚。他不就是怕晓得的人越来越多么。这就是他的软门!既然对方的软门卡在了自己手上,还解释个屁!李国志身上热起来,一下翻到萍香上面。萍香推了几把没有推下去,自己也喘起来。李国志一面出着粗气一面说看我怎么干死你。萍香以为“你”指的是自己,很得意:还真是好久不见你这样了!
      完事后李国志死人一样睡了过去,早上一睁眼,心里又忽然一个激灵:想干郝主任?干个屁!萍香的命在人家手上捏着,也就是他们一家人的命在人家手上捏着。你要敢动人家一个指头,人家不先要了你的小命才怪!郝主任早就放了风,他们这么重要的一个文化单位,办公室连一个本科毕业的大学生也没有,哪像话?要尽快改变这种低层次的文化结构,说不准今年就招一两个应届毕业的大学生进来。财会归在办公室,若是进一个财会专业的,那就会顶掉现在的两个人中的一个,最大的可能就只能是萍香。萍香是合同工,又没有胡国华那样的背景,什么背景也说不上,说让你走人你就得卷铺盖。郝主任放风,自然有让人人自危的意思,但真要有什么事搞毛了他,他是说来真的就可以来真的!你想干人家?说不定你还没有碰着人家一根毛,人家就早把你干死了。现在出了五千块钱这桩事,郝主任是无论如何要抹平的。要想利用这事拿郝主任的软门,根本就是痴心妄想,找死!识相的做法就是让萍香完完全全做她的傻逼,一点不沾边,只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再聪明一点,就是干脆向郝主任举报,他对胡国华的怀疑是不错的。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巴结上郝主任。这年头到处讲竞争,两个人在独木桥碰面,都不让,都想过去,那就只能有一个人下水。胡国华有背景,她下了水,还有的是法子爬上岸,萍香要是下了水,他们一家就惨了。
      原来这是个机会啊,差一点放过了!李国志从床上一跃而起,像个点着了的爆竹一样在屋子里跳来跳去。萍香听完他结结巴巴的话,说,你是吃错了药啊,这么高兴。其实她心里也是高兴的:的确是个机会。事情是明摆的,郝主任的疙瘩解不开,他们的疙瘩就解不开!她嫁了李国志至今没有觉得冤屈,就因为李国志这点聪明。
      两个人匆匆吃过早饭,就跟着上学的女儿前后脚出了门。萍香总是提前上班的,今天更早,好在单位守着郝主任,他一出现,就跑出来告诉站在马路对面的李国志。
      李国志从没来过老婆单位,下岗前是没空,下岗后是没脸,现在是万不得已。萍香笨嘴笨舌,见了当头的头都不敢抬,哪敢说话?非让她说,说不清楚不算,搞不好还让人听反了意思。只能自己出这个头了。又不能跟萍香进办公室,让萍香同事看出他是她老公,就只能站在马路上等着。他站一会,走动一会,要不脚酸。又不敢走远,才几步又赶紧站回原处,生怕萍香一旦出来看不见他。这样翻来覆去,脚倒是不酸了,心却酸:人生贱了真是一钱不值,想讨个好卖个乖都这么难。
      总算看到一辆白色的普桑在对面老婆单位的门口停下,一个瘦子从里面钻出来,这应该就是郝主任了。李国志的心一下提起。萍香告诉过他,郝主任坐的就是一辆白色普桑,就是一个瘦子。果然没过多久,就看见萍香在对面的大门口探头探脑。他飞快跑过去,也不管马路上怎样的车水马龙,风驰电掣。一辆摩托“嘎吱”一声在他身边刹住,前轮几乎顶着他的大腿,骑摩托的脸胀得通红,把一口满满当当的臭痰一滴不剩地啐到他脸上:
      “找死吧!你!”
      李国志顾不上那么多,一面用力揉着被臭痰模糊的眼睛,一面继续闷头往前跑。
      萍香一心直着眼睛遥望,在马路对面的人堆里搜寻李国志,李国志到了身边她才发现:
      “快些,郝主任刚进办公室,等一会说走就走了。二楼,右手头一间。”
      萍香一点没有注意到李国志脸上的痰水横流,说完就赶紧缩回自己的办公室,像是做了贼。
      李国志也慌慌张张地扑进大门。萍香在家里说过,郝主任是只花脚猫,在单位从来坐不完一个整半天的。
      是一条直不笼统的走廊,楼梯在走廊尽头。上了楼,“主任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李国志听见里面在嘻嘻哈哈地打电话。等久了,怕有人来,他咬咬牙,硬着头皮弓起手指头敲了敲门。里面的嘻嘻哈哈依旧。他又等了一会,再敲,力气比上回稍稍大了点。里面的声音忽然消失,他以为那个电话已经打完,人家在等他进去,就推了门。却看见那个瘦子在桌子后面,低着头,嘴嘬起来努力亲着话筒,“吱吱”的响声像老鼠娶亲。他一根棍子似地戳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怎么进来了?”
      抬起头的郝主任很恼怒。又低头对话筒说:
      “没事,不晓得从哪里来了一个王八蛋。行,回头再说,拜拜。”
      “你才是王八蛋!”
      李国志心里骂道,堆起一脸笑,往郝主任桌前凑去:
      “您就是郝主任吧?”
      “就站那里,别上前!你是什么人?”
      郝主任喝道。
      “我是萍香丈夫……”
      “出去!”
      “我昨天跟您打过电话……”
      “出去!”
      “我要向您汇报,那五千块的事是……”
      “什么五千块?谁跟你说的?”
      桌子后面的瘦子像断了弦的弓一样一下弹直。
      李国志忽然哑巴了。他本来是来告诉郝主任萍香是个牢靠人,绝不会说出那五千块的事,说出去的只能是胡国华。但萍香告诉了他,不也就是“说出去”了么!既是“机密”,那单位机密相对于一个单位,跟国家机密相对于一个国家性质就是一样的,真要守口如瓶,那就该六亲不认的。会跟老公说,就不会跟别的亲近的人说?即便不会,老公会不会?他不是这个单位的人,凭什么要对这个单位负责?
      “你说,谁跟你说的?你要不说出来,就是你造谣!告诉你,根本就没有什么五千块的事。我昨天就不想理你,没有想到你这么不知趣,还要找上门来!”
      “郝主任……”
      李国志浑身发软,只差没有跪下:
      “真的没有萍香的事……”
      “萍――香?我说萍香了吗?是你说的。好啊,我现在总算知道谁造谣了!”
      “郝主任……”
      “出去!”
      
      四
      
      停了电,楼道一团漆黑,拐弯抹角堆满了乱七八糟。萍香领着李国志小小心心地一步一步摸上五楼,好半天敲开门,里面烟雾迷漫,让人睁不开眼。他们爬楼爬得气喘吁吁,大口吞进烟雾,呛得好一通恶狠狠的咳嗽,眼泪鼻涕一大把。房子中间的一张方桌,四人围坐,各人一方点着一支蜡烛,麻将搓得稀里哗啦。
      那天在单位洗手间嘀咕的两个人都在,另外两个应该是她们家人或邻居,其中一个刚给他们开过门。萍香擦了擦被烟熏出的眼泪,松了口气。这两个女人是出了名的一对牌友,成天形影不离,恨不得穿一条裤子。在单位,只要头不在,她们马上就会找人凑齐一桌,关紧房门,码起四方城。萍香和李国志轻手轻脚走过去,在萍香的两个同事身后微微弯下腰。正在码牌,两个人手不闲,香烟叼在嘴上,又张不开口。一圈牌抓完,萍香守着的那个才好不容易腾出工夫,把烟灰一大截的香烟从嘴上取下,一边弹烟灰,一边问:
      “稀奇!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
      萍香说。
      “看看?”
      那人转过头,更觉得奇怪了:
      “看什么?看人,上班没看够?看牌,你懂吗?”
      萍香正不知怎样回答,桌子对面的那个同事也皱起眉头,很嫌恶地侧脸对身边的李国志说:
      “你这个人,好不好站开些,嘴里一股臭味,弄得我抓一手臭牌!”
      李国志肠胃不好,肝火重,口臭得厉害,萍香都常常受不了,何况外人。
      萍香和李国志是自己寻来的,事先没有给人家打过招呼。两个不速之客的贸然出现明显给人家带来了不愉快。好在两个同事还讲点面子,没有让他们太难堪。萍香身边的那个说,你们要真想看就坐下吧。然后就埋下头投入如火如荼的激战,很快忘记了他们的存在。
      李国志和萍香中午和下午都粒米未进,一口也吃不下。李国志上午被郝主任从办公室赶出来,腰就像给人打断了,怎么也伸不直。本来是想通过举报,让郝主任从此把萍香当心腹的,结果却反而连带起了对萍香的怀疑。
      “我说了郝主任并没有说我说了,本来跟我就不相干,你非要去惹火上身。”
      萍香一遇事就抹眼泪。
      李国志大眼瞪小眼,一口气噎在嗓子眼出不来。萍香埋怨的是,现在的事情搞成了得排除对萍香的怀疑了!不过路子还是有的,找到那两个在单位洗手间嘀咕的同事,问她们那五千块的事是从哪里听来的。源头不消说只有一个,就是胡国华。
      平时除了上班,萍香跟单位的任何人都几乎没有来往。下午在单位,为了打听这个地址,萍香吞吞吐吐、遮遮掩掩地问了好几个人。晚饭时间一过,他们把女儿留在家里做作业,自己匆匆忙忙跑出来。又舍不得花钱坐车,这一带又从没有来过,一路问人,迟迟疑疑走了老半天。现在人家把他们晾在一边,他们连开口的机会也没有。
      几圈过去,李国志身边的那位老不和牌,忽然火了:
      “哎,我说你这个人,离我远点好不好!从你进来,我就没有抓过一手像样的牌!”
      李国志张口结舌。他是来求人的,没有资格反驳。
      对面萍香身边的那位很不过意,问萍香:
      “你们是不是真有什么事?”
      萍香眼睛看着桌子,点点头。
      “有事为什么在单位不说?”
      “不方便……”
      “那刚才我问,你们为什么不说?”
      萍香抬起头,扫了一眼桌边所有的人,重又低下。
      “你们只管说,这里没有外人。”
      “不是我们的私事,是你们单位的公事……”
      李国志怕萍香说不清,抢过了话头。他把萍香那天在单位洗手间听两个同事嘀咕的过程描述得绘声绘色,好像当时坐在门后面的马桶上的不是他老婆而是他本人。他眉飞色舞,嘴角上的白沫越来越多,心里很为自己的口才得意。从来都被人看作是个老黄牛,三脚踢不出个屁,没想到真到了要紧的时候,自己的口齿会这么伶俐。
      几个打牌的居然都住了手,瞪着眼睛像听评书一样听李国志抑扬顿挫、夸夸其谈。忽然,屋里打雷似的一震,桌上的蜡烛呼喇喇一晃,李国志身边的那位陡然往起一站:
      “放你娘的狗屁!什么五千块!什么嘀咕!”
      萍香身边的那位也正颜厉色地对萍香喝斥道:
      “我们从来没有在洗手间嘀咕过什么事。一向看你老实,原来你也会坐在马桶上偷听!你偷听的是哪个我们不管,绝对不是我们!我们不是财务上的,财务上的事我们怎么知道?你要是造了谣你就自己去坦白,莫想把屎盆子扣到我们头上!”
      李国志和萍香事后都想不起来他们是怎样离开那间烟雾迷漫的屋子和那两个母老虎似的女人的。下楼的时候他们在黑暗中栽了好几跤,回到家里,吓得女儿连声惨叫。两个人互相看看,一头一脸一手一身的黑灰,只有眼睛和牙齿还有点亮色,额头上不知被什么划破的口子洇着猩红的血,跟鬼差不多。
      一个礼拜后,萍香被解除了用工合同。接替她的虽不是应届毕业的本科大学生,却是有正规会计资格证的。促使郝主任断然下定决心的是那两位女同事。她们第二天就向郝主任举报,萍香和她老公头天夜里特地去她们家散布诬蔑郝主任的谣言:
      “郝主任你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们还不知道你!你老子是老革命,你怎么可能腐败!他们是什么人?下了岗,本来就对社会不满,一天到晚巴不得当官的倒霉。不是有句话么,什么树开什么花,什么藤结什么瓜。我们懂的。”
      萍香收捡东西离开办公室那天,只有胡国华送她。胡国华说:
      “莫怕!有我。他们今天怎样让你走,明天还得怎样让你回来!”
      萍香眼泪汪汪地看着胡国华,有点意外,似信非信。
      胡国华放的还真不是空炮。她觉得郝主任做得也太过分了,实在看不过去,就逼着老公出面,找有关部门过问。过问的结果,据说是郝主任有一次在外县的一家宾馆过夜被当地警察罚款五千块,他当时带的钱不够,打电话让那个开音响公司的朋友连夜送了钱去,回头再从那家公司开了发票到单位报销。
      但事情没有最后坐实。音响公司的那个郝主任的朋友一口咬定那五千块是演艺中心应付的货款,只是货一时没有到,他让郝主任先付了钱,是郝主任帮了他的忙。他的公司小,资金一时周转不过来。如果演艺中心不要货了,他把钱退回就是。
      郝主任很生气,坚决要求调动。他本来在艺术团干得好好的,收入一大把,日子特滋润,不是服从组织,哪会来这种鬼单位?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单位又穷,人心又坏,给多少好处都没人知足,累死了都没人说声好。他老子也拄着拐棍到市局发火:你们这么整,是不想让我们爷儿俩活了是不是?
      为了不让郝主任的积极性受挫,也发挥他的长处,他被调进市局负责文化产业开发,副处,比演艺中心主任高半级。
      萍香也回到单位上班,做清洁工。因为财务上已经有人了。不过,背后有人说,新来的主任也觉得,财务不管怎么说,总是一个单位的机密部门之一,多嘴多舌的人在里面也实在有些不合适。
      通知萍香回单位上班的那天,李国志喝醉了酒,起先是因为保住了一家人的饭碗,高兴;后来,是因为对自己的恨:
      “李国志,你要再敢自作聪明,你就真是十足的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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