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碉楼，他给乖戾老太当佣工 今年25岁的乔达是云南省文山县人，父母务农，兄弟姐妹多，所以家里日子过得很紧巴。2008年9月，乔达进入了四川城市职业学院建筑工程技术专业学习。2010年6月，乔达毕业后，考虑到5.12地震灾后重建，就业机会很多，他和几个同学一起到绵阳找工作。
在绵阳，乔达不仅每天都能欣赏到“半城青山半城湖”的美景，在南郊机场的背后，他还亲眼见到了向往已久的素有中国民居“活化石”之称的各种羌族碉楼。这天，他借了朋友的相机在碉楼群拍照时，发现一处碉楼院墙上挂着的小黑板上有一则招聘家庭护理的广告，护理的对象是一个老人，报酬很可观，每天180元。乔达心想这么好的待遇早就有人抢去干了，不过他还是不甘心放弃，打去电话一问，没想到对方叫他马上过去面试。
乔达按照对方提供的方位找过去，那座碉楼依山而建，高三层，它与传统的碉楼不同，外墙上铺满了装饰砖，室内装修得古香古色，但好多地方落漆，房顶的�望口上还架设着一台望远镜，显示着这座碉楼不仅有些年代了，而且主人的身份和地位与众不同。一个叫柯德智的四十多岁的男人接待了乔达，了解了他的基本情况之后，柯德智把乔达带到二楼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太面前，说这是他的母亲，名叫马丹木，69岁了，患有心脏病、高血压、肾炎等多种疾病……乔达注意到，满头白发，瘦得皮包骨似的马丹木目光呆滞、神情黯然，对他的到来视而不见，精神好像有些不太正常。从马丹木的房间里出来后，柯德智告诉乔达，马丹木还患有比较严重的精神抑郁症，脾气乖戾古怪，要他护理时小心点。
柯德智走后，乔达又从他的一个远房亲戚，已在这座碉楼里工作了二十多年的护院兰宗文那里了解到马丹木的不少情况――马丹木出身在阿坝羌寨的一个大户人家，后来嫁给了北川羌族的一个珠宝商，在绵阳城已开了三十多年的金铺了。上世纪80年代初，他们就在这里建了碉楼，引来一些羌族商人都在这里建碉楼，逐渐形成了一个碉楼群。马丹木受过良好的教育，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只是身体不好，加之丈夫死于5.12大地震中，给她造成很大的打击，故性格越来越孤僻古怪。她的儿女们都很讨厌她，想把她送到养老院，但她死活不肯离开她和丈夫一起生活了近30年的碉楼，她的儿女们只好请护理工。听了兰宗文的讲述，乔达这才明白为什么他应聘这么顺利，原来这是一个很棘手的工作，好多应聘者都受不了老太太的刻意刁难，干不了几天就一走了之。
上班的第一天，乔达就领教了老太太的古怪和厉害。当乔达告诉马丹木自己的名字时，她皱了皱眉头说：“不好！这个名字不中听，我干脆就叫你‘焦大’吧，就是《红楼梦》里面的那个忠实的仆人，我喜欢对主子忠心的用人。”马丹木自以为是的态度让乔达哭笑不得。
因为煮饭的钟点工也受不了马丹木的乖戾而甩手不干了，这一年多来，她都是吃的外卖快餐。有一次，乔达为了改善老太太的伙食，亲自下厨做了一顿酸菜鱼。马丹木挑了几筷子后，就气势汹汹地把鱼摔到地上，说是味道太辣，鱼刺也没挑干净，是成心想卡死她。不管乔达怎么解释，马丹木都扬言要报警告他谋杀。乔达吓得立即打电话叫来柯德智，经儿子反复劝说，马丹木才答应不作追究，但她仍然要扣除乔达一天的工资以示惩罚。乔达没想到好心遭恶报，心里十分委屈。他学建筑的目的不是为了当一个称职的家庭护理，他完全可以甩胳膊走人，但一想到急需一笔钱来还助学贷款，加之他想深入研究用鸡粪和黄泥筑起来的碉楼墙体为什么那么坚固，所以，他只好继续留下来忍气吞声地服侍着这位像女巫一样多变的老太太。
尽管乔达一再小心，马丹木还是寻找各种理由对他进行刁难：他身上的烟味太难闻，引起她呼吸不畅和容易致使她得肺癌，而事实上，乔达从未抽过一支烟；他说话的声音太大，简直是有意在吓她；他简直毫无情趣和文化品位，连《梁祝》和《胡笳十八拍》这样经典的曲子都不会弹；他不准她的宠物狗上他的床就是在虐狗欺主；盥洗台前的镜子擦花了，他想使她在镜子里看起来更衰老更丑陋，以刺激她的自尊心，使她的健康状况恶化，从而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以心交心，难伺候的雇主成了他“奶奶”
一天，乔达在打扫马丹木的卧室时，无意中看到了她的日记本，里面记载了老夫妻俩几十年来的相濡以沫，但近两年来她却是病魔缠身，儿女们不仅瓜分了她的地震补偿款，还打着财产的主意，这使她非常伤心，觉得接近她的人都有非分之想，都是儿女们派来谋害她的卧底。
乔达知道，自老伴走后，马丹木一直生活在一种矛盾心理中：她渴望被关爱，却又戒心重重；她并不吝啬付出爱心，却又害怕被人利用了爱心。乔达有些同情起这个孤独而可怜的老太来。
从此，马丹木刁难他，乔达也不再在背后抱怨和诅咒，而是试着尽可能照顾老人。乔达的父亲患有风湿病，当过赤脚医生的母亲常常给他推拿按摩，乔达耳濡目染，也懂得了一些简单的推拿按摩，他帮马丹木推拿逐渐萎缩的下肢；马丹木患有严重的失眠，经乔达按摩后，她的睡眠状况大有改善；马丹木喂养了多年的宠物狗病死了，乔达跑遍了全城的宠物市场，为她买了一只和先前那只一模一样的，并取了同样的名字……
就这样，乔达照顾了老太太三个多月时间，他不仅用挣到的钱还清了助学贷款，还利用空余时间把这碉楼的里里外外琢磨个透，写下了关于羌族碉楼研究的文章。2010年10月，乔达的朋友为他联系了一份当施工员的工作，当他向马丹木辞工时，她非常吃惊，连问是不是因为她太刻薄，致使他干得不开心，或者因为工资不高，让他不满意。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可以改掉坏脾气，还可以把工资调高一倍。看着老太太激动得手舞足蹈，像个孩子，乔达觉得既有趣又伤感。乔达说，他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的职业是建筑，出路也在建筑。马丹木听了，更加�服他了：“年轻人就应该有梦想，为了梦想而不惜吃一切苦头的人，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看到乔达执意要辞工，马丹木突然用哀求的语气说：“焦大，你能不能再陪我半个月，等我作出一个重大决定再说？”眼见以前严厉苛刻的老太太突然用如此低三下四的口气对他说话，乔达于心不忍，只好说：“好吧，工作以后再找，反正我还年轻。”接下来的日子里，乔达和马丹木两个人经常像朋友一样谈心，宛若母子一般亲近。
半个月时间很快过去了，马丹木一脸慈祥地对乔达说：“焦大，我的孩子，你可以认我作奶奶吗？”乔达一脸真诚地说：“马奶奶，我早就把您当成我奶奶一样看待了。”“这就好。”马丹木激动地说，“那我现在告诉你我的这项重大决定，我想把这座碉楼送给你，但你必须陪伴我生活，直到我去世，这个时间也许是一年、两年或者十年，你愿意吗？”乔达被老太太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搞蒙了，说您应该把这座碉楼留给您的两个儿女啊！马丹木愤怒地说：“他们的心目中早已经没我这个妈了，我的财产留给他们何用？”
在照顾老太太的近四个月时间里，乔达确实很少看见她的两个子女过来探望她。有一次，在机关工作的女儿柯德芬来了，马丹木说她拉肚子了，要柯德芬帮她把卧室里的一条弄脏了的裤子洗了，柯德芬不满地说：“妈，这都是小乔的工作，他不干扣他工资得了。”说完就推说有事走了。柯德芬走后，马丹木失望地摇摇头，回头对乔达说：“看见了吧，我的决定没有错。”
尽管乔达一无所有，他非常需要在这座城市找到一个栖身之地，但这样的巨额财产真的砸到他的头上，他还是显得惊惶失措，不敢接受。马丹木表示理解，要他好好考虑几天再回答她。三天后，经过深思熟虑后的乔达明确告诉她说，一是根据中国人的传统观念，父母的遗产理应由子女继承，他一个外人，承受不起老太太这么大的恩惠；二是他的理想是在建筑业上有一番作为，他不可能照顾老太太那么长的时间。乔达的拒绝让马丹木十分伤心，她嚎哭着说：“焦大，你就行行好，答应奶奶行不行？”老太太的泪水再次浸润了乔达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只好答应再照顾老太太一个月。
[ 2 ] 很显然，马丹木对乔达越来越依恋了，她不再动辄发脾气，也不再经常盯着老伴的遗像发呆了，脸上出现了难得的笑容。有一次，她还坐在轮椅上打着手势教乔达跳起了锅庄（藏族民间舞蹈）。
一个月时间眼看又要到了，乔达突然有些伤感起来。虽然他和老太太相处还不到半年，但他们已经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他担心自己走后别人很难像他那样照顾好老太太，于是他写了一封信交给兰宗文，在信中他告诉“以后的护理工”照顾老太太应该注意的许多事项。兰宗文深受感动，他把这封信给马丹木看了，老太太看后半天不吭声，只是任凭老泪纵横……
学会宽容，他让仇人学会感恩和做人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2010年11月26日，乔达正准备向老太太辞行，柯德智回来找到母亲借钱开采沙场，马丹木不同意，双方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他走后不久，乔达发现马丹木的脸色有些不对劲，赶紧问她怎么了，老太太却喘着粗气，嘴角流涎，已经说不出话来。乔达马上拨打电话叫来救护车，并通知了她的两个儿女。送到医院后，马丹木被确诊为脑溢血突发，虽然经过紧急抢救，但半个小时后，老太太还是去了。
两天后，乔达协助柯家两兄妹处理完老太太的后事，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时，绵阳市农科区法律事务所的许律师打来电话要乔达去一趟。许律师是马丹木的生前好友，他交给乔达一份遗嘱，说按照老太太的遗嘱，她的492万存款平分给了两个儿女，但价值约120多万元的碉楼留给了乔达。
当天下午，获悉这份遗嘱内容的柯氏俩兄妹跳了起来，他们宣称老太太患有精神病，是在非正常状态下立下的遗嘱。为了让法院相信乔达是靠非法手段攫取马丹木的遗产，柯德智向游仙区人民法院指控乔达蓄意谋害马丹木。
事态的发展对乔达极为不利，因为有一个关键证人证明乔达在照顾马丹木期间，对老太太进行了虐待，在事发当天和老太太激烈争吵，并在老太太发病后袖手旁观两个多小时，直到她不行了才打医院的急救电话。这个证人就是柯家的护院工兰宗文！而乔达清楚地记得，事发当天，兰宗文根本就没来上班。很快，乔达作为当事人被警方刑拘。
柯氏兄妹的行为让乔达大为愤怒，他决心为自己讨回公道。乔达的遭遇让许律师十分同情，她决心协助乔达打赢这场官司。
兰宗文平时和乔达相处不错，而且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他为什么要陷害乔达呢？乔达觉得这其中必有隐情。经过许律师的调查，在老太太病发的那天，兰宗文一早就到他一个亲戚家吃酒，直到深夜才回家，根本不可能目睹到所谓的马丹木和乔达的争吵以及马丹木的发病情况。在调查过程中，许律师还获取了一个重要信息：兰宗文的一个儿子在柯德智的广告公司上班。
得知许律师掌握到这些重要信息后，兰宗文和柯氏兄妹坐不住了，他们相继上门找到乔达，主动要求和解。兰宗文说自己的儿子是属于比较笨的那种，如果柯德智开除了他，他很难找到工作，所以他才作了伪证。如今事情败露了，他非常害怕，求乔达放过他，他愿意出庭证明乔达是无辜的。而柯德智起初只以为乔达是个啥事不懂的穷小子，于是想恐吓几下让他放弃碉楼，被警方关一段时间以后学乖点就行了。柯德智说，只要乔达放弃继承碉楼，他将撤消指控，并且支付给乔达10万元现金作为补偿。但乔达断然拒绝了。
2011年2月28日，游仙区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了此案。由于兰宗文的“反水”，法官宣布对于马丹木的死，乔达不负任何刑事责任。原告和被告双方的焦点于是集中在马丹木的那份遗嘱是否有效上。原告的辩护人认为，患有精神抑郁症的马丹木属于无行为能力人。根据《继承法》第二十二条规定：“无行为能力人或者限制行为能力人所立的遗嘱无效。”马丹木所立的遗嘱属于无效遗嘱。而被告辩护人认为，马丹木立遗嘱的时候并没有处在发病期间，而且兰宗文证明，在乔达照顾马丹木期间，马丹木的抑郁症明显减轻。作为马丹木的生前好友，许律师也证明，马丹木在立遗嘱的时候心情愉快，没有任何不正常的表现，也没有任何外力胁迫。眼看情况对原告不利，原告辩护人又称，即使如此，柯家的碉楼属于马丹木和丈夫柯作人的共同财产，她擅自将丈夫的财产赠与他人不应该受到法律的支持，属于柯作人的那一半份额，仍然应该由柯氏兄妹继承。经过激烈辩论，法庭作出最后的裁决：柯家碉楼和柯氏兄妹继承的492万现金都属于柯作人和马丹木的共同财产，马丹木只是把和丈夫的共同财产作了统筹安排和合理分配，并没有擅自将夫妻共同财产赠与他人，因此，马丹木的的遗嘱完全合法有效！
乔达当即激动地表示：他打这场官司，不是为了和柯氏兄妹争财产，只是为自己洗刷冤枉和讨回尊严。钱要靠自己踏踏实实去赚，一夜暴富的生活不属于他。况且，比钱更珍贵的东西是人性。他仍然觉得，这座碉楼的合法继承人是柯氏兄妹，不过，在继承母亲的财产时，他们应该为自己的良心缺失感到不安。他建议柯氏兄妹拿出碉楼一半的价钱60万元捐赠给养老院。乔达的话震惊全场，接着就是原告辩护人率先拍起了巴掌，紧接着，掌声汇成了一片。柯氏兄妹既激动，又羞愧，他们一起走过去，低头向乔达认错，表示接受他的建议，并为这些年来没对母亲尽孝表示悔过，愿意承担作伪证陷害乔达的法律责任。鉴于当事人双方已取得谅解，和过错方没有给对方造成严重的后果，加之过错方愿意追加20万（柯氏兄妹各10万，总共80万）捐献给养老院，法院决定免于对柯氏兄妹进行刑事处罚。
一桩原本剑拔弩张的遗产继承案因乔达的善良和宽容而让人意外地画上了圆满的句号。人们在想起这起事件的时候，不能不思索我们应当怎样来关爱老人、感恩生活以及宽容待人……
（本文除乔达外，其余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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