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似乎总在经历着双重历险,精神上的,物质上的;时至今日,我仍然没有办法很好地解决的诸多难题,或许终将延续我的一生。这样说来,免不了被斥为悲观,但真正的事实日复一日地存在,而且力量增长,似乎总没有停歇的时候。我的小说写作,自然难离开这样一个大略的范畴。概而言之,我的整个文学创作,尚且没有离开这个范畴。这固然是因为人生的架子搭得太小,阅历和视野的双重局限,但从另外一个角度分析,便也可以猜出许多细枝末节。譬如,仅在我们周围,就存在各色人等,他们彼此各有专擅,尽管每个人的生活会有交叉,但绝不雷同。所以由此引申,自然可以说,我们与任何人都有区别,这种独异性的存在,既凸显了个性的价值,又加重了我们对于孤独的发掘。在过去的十余年中,写作对我最大的价值,便是对于时光的挽留。普鲁斯特式的叙述,非但没有拨开人生重重迷雾,反而使许多东西逐渐加深;物极必反,直至我在一条崎岖的路径上走到一处危崖,俯身探看,才知道这样的行走也不是最为合适的。同样的步法,即使是同类的模仿,都未必有价值,何况本来就有无限差异。但领悟及此,我差不多已经三十岁了。前此多年,我跌跌撞撞地写了许多东西,小说、散文、诗,虽体裁不一,指向却无一例外。它们都是向内的写作。因此我希望心灵博大。
但卑微的生存境况使我深深地意识到了这种写作的难度,我不可能超越我的整体生存写出大气磅礴的诗篇。是越多的生活体验逼着我下笔,许许多多的生存之痛在点点滴滴地构造着我们的全部人生。我写自己的十年漂泊,写城市生活中的屡屡迁徙,写呕心沥血的工作与猝然而至的辞职,写爱情中的伤害与刻骨铭心的思恋,写来历不明的人群,写日渐久远的乡村记忆,写日常生活中的一地鸡毛……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在差不多十年的光阴中,我几乎不加筛选地记录着这一切,耗费了无数情感与精力。我几乎已经忘却了自己高傲的文学理想。蝇营狗苟的细小叙事,追名逐利中的微妙得失,显然不是文学的大宗。我想自己在无意识中行走到了一条歧路上。我至今憧憬不已的文学景象没有出现在自己笔下。古人显然深悉汉字之美,如“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等句,那是如何的意绪深沉,荡人心魄!
在经历了多年的写作训练之后,我早已把文学视为终生职业。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早年的理想在不断地遭遇着消解和汰洗,如今我再回头,可供咀嚼的往事均已寥寥,我在文字中记录的时光,也未必别有意义,它们自会在更久远的岁月里渐渐消散。我迄今遗憾的是,在大约十四五年的写作历程中,我付诸小说创作中的精力远不及散文和诗歌。如果说散文写作纯出天然的话,小说技艺则需妙手丹青。在过去的一些年里,我显然疏懒成性,因此小说总是写得磕磕绊绊,时断时续。现在想来,我大约是在2003年11月,写下了后来可以称为小说的第一行字,小说背景即是所在多有并无任何离奇处的青春期情感。此后两年,却仍在散文创作上着力颇多,直到2005年才真正在小说写作上用力。在这一年中,我写了三个中篇,两个短篇,7万多字,就这样冒冒失失地开始了我在小说路上的艰难跋涉。五年过去,世事沉潜,当年的一些情感已经杳渺无踪。许多可能都被上苍那只巨手随意拨弄,前路堵塞,只好另觅新途。随之而来的,是一些不可能的变为可能。原先不屑一顾的诸多人事,业已被重新发现,且真正给予自己以助益。而今年龄渐长,开始谨慎地选择读书,开始想象此生应该如何如何,总之,生命不能荒度。原有的生活与激情已经难寻,新的生活、新的磨难总是不期而至。仍然鸡毛蒜皮,仍然蝇营狗苟。我睁大眼睛看周围人,但见各人行路匆匆,并无一人回顾。夤夜灯下,我写下他们的故事,如《逆光像》、《掌上的星光》,可谓新与旧交融,你与我交融,其中有多少是属于自己的发现,又有多少仍属老调重谈,笔者不能妄断。好小说如有神启,我常想,写作者当有多少长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