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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恐怖症男人 恐惧症 治疗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1-27 04:36:00 点击:

      人不接受世界,或世界不接受他。   ――题记   这有什么稀奇?在J市租不起房子住是很平常的,你别看大街上的男男女女穿得体体面面、光光鲜鲜的,可一等夜幕降临,有人住漏雨的平房,有人住郊区农民的房子,有人干脆往地下室钻……你只有在J市呆上几年,你才会知道J市到底有多大,你在小城市过得有多安逸,有个无聊的家伙做过一项调查,说小城市人的性生活频率要比大城市人多好几倍,真他妈的。
      照你说,你在J市受了不少苦喽?
      那还用说,这几年,我差不多搬了二、三十次家,我当然不想搬家,都是房东把我赶出来的。我甚至被逼到了露宿街头的地步!后来有个好心人对我说,像你这样一个租不起房子住的人,J市只有一个地方适合你去。我以为他说的是J市的监狱,一想到监狱里有拿枪的警察,我的心抖了一下。好在他告诉我的是J市的人民公墓。他说,那儿交通方便没人查夜,你随便往两块墓碑之间拉上帆布,就可以住人。我于是转了两次公共汽车,又乘坐地铁,来到了这个死人呆的地方。
      人民公墓的墓葬区果真很干净,很凉爽,不知道为什么,连蚊子都没有一个。我在这里度过了2003年的夏天。回忆起来,那个夏天过得一点也不苦,挺热闹的。别那么吃惊,热闹的不是鬼,而是跑到这里来过夜的人。其中大部分是无处可去的民工,小部分是像我这样的“漂族”,还有一些是跑到这里来谈恋爱的青年男女,他们把这里当公园了。
      住在这样的地方,当然,每天都要看见被烧成灰的死人,一个个躺在乌黑发亮的盒子里,家属的哭声惊动四野。刚开始,看见有人在新坟附近转悠,把祭品拿来吃,总是感到恶心,后来口袋里的钱花光了,我也跟死人抢起了吃的。就这样,我趴在四方的墓石上,写出了十多个中、短篇,每一篇都书写着死亡,其中有七篇发表了,有两篇被选刊转载。只可惜J市的夏天太短,一过八月,夜里冻得像僵尸,直跳。这一回,是老天爷赶我走了。
      在J市,不要说呆在旷野里过冬,就是住在没有暖气的房屋里,人也会被活活冻死。眼看着面目呆僵的严寒频频光顾活人与死人和睦相处的家园,奴才本相的北风又将树叶蛮横地抛洒在我的稿纸上,就算我明天就能写出震惊世界的名作,我也不得不为如何度过漫长的冬天着想。我心急如焚,四处打听哪里有价格极低的租房。有一天,我在一个公交车站等车,看到电线杆上贴着这样一则广告:
      免费出租房屋
      本单位宿舍楼有空屋一间,现免费向社会出租。有意者请拨打电话805481511。
      我将信将疑,按这个电话拨过去,接电话的是个老太太,本地口音,她告诉我该单位宿舍楼的具体位置,坐几路公交车,语气诚恳,不像一个骗子。一个小时后,我在该单位宿舍楼的居委会找到了老太太。她就像我未来的丈母娘,除了仔细地打量我,还问我是哪里人,做什么工作的,来J市几年了,我如实相告。她没有说什么,就带我上了一栋略显破旧的六层楼房的最顶层,哆哆嗦嗦地将门打开了,一股霉烂的味儿扑鼻而来。
      “这间屋里除了死过人,其实很不错,你如果愿意住,就尽快搬过来。”这是那个老太太跟我说的。我心想,死人不是很正常吗?我在人民公墓天天跟死人呆在一起。
      第二天,我就住进了这屋子。这屋子大概有60平米,原本是一室一厅的布局,但是这屋子的旧主人将客厅隔成了一间小卧室,这样,客厅消失了,只剩下一条过道。过道左边是小卧室(我用它做了书房),右边是大卧室,过道尽头是厨房和厕所。值得一提的是,屋子的门后头也就是防盗门的一侧,还有一间黑咕隆冬的储藏间。没想到,我居然住上了这么大的房子!并且是免费的!感觉就像苦尽甘来,受到了特殊的礼遇,我决心更加努力地写作,早日成名。可是,怎么说呢……这间屋里有鬼……我没想到这是一问鬼屋!太可怕了!
      嗨,嗨!你亲眼看见鬼了?
      没有!我要是看见了,我就把他抓住了!
      既然鬼屋里没有鬼,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呸!你先听着不要插嘴,事情是这么一回事儿:
      那天我下楼去买菜,楼下一中年妇女告诉我,我住的是一间鬼屋。我说我知道这屋里死过人。她就极其神秘地凑到我耳根来,我的耳朵似乎闻到了一股大蒜味。她说,这屋里没有死过人,但是住着鬼,因为这屋里有时候会响起脚步声;有时候灯突然亮了,又突然灭了;有时候,还可以看见一个黑影。她形容这个黑影的头发长长的,在没有月亮的晚上,会出来找吃的,有人看见他在楼顶逮流浪猫吃。流浪猫的速度够快吧?他的速度更快!可是说来奇怪,只要那屋里住进去一个人,他就不出来了。他好像怕孤单呢!所以你也就明白了,这是鬼屋没人敢住,不过,你应该是不怕鬼的……
      听了中年妇女的话,我腿都软了。尽管我在J市的人民公墓呆过,可我从来没有遇到过鬼,我感到后怕,不敢回去了。可是我的命运如此悲惨,以至于我不回去就要挨冻!J市的天气已经越来越冷了!从此,我老感觉这屋子有点不对劲,我处处留心屋里的动静,再难以安心创作。一连几天,我胆战心惊,睡觉的时候不敢关灯,醒着的时候不敢关电视机(这屋里有一台旧彩电)……是的,倘若让我继续呆在这里,我会发疯的。我跑到居委会的老太太那里,要求她赶快帮我寻找一个合住的人,可她告诉我这么多天连个打电话给她的人都没有。到这时我才想起来,关于这间屋的出租广告,早在我搬进来住的当天就被我撕掉了。我只好决定明天自己上街去贴出租广告。可是,你们猜怎么着?
      是你抓住那个鬼了?
      你想得倒是容易!当我从老太太那里回到家,就在开门的瞬间,我好像看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可是等我摁亮电灯,什么也没有看见。我当时的那个恐怖啊,简直魂飞魄散!我以前不相信迷信,可是这一回,我坚信自己遇见了鬼!我完蛋了,我的阳寿到了,也就是说我要被鬼吃掉!我的妈呀,一想起这事,我就浑身发冷啊!喂,哥们,先喝口酒吧!干杯、干杯、真可怕……这还算可怕?等我想起吃饭的时候,那才把我吓得连骨头都酥了,就好比在梦中遭到异己力量的侵袭。我发现,我蒸在电饭煲里的米饭被鬼偷吃了!是抓着吃的!从残余的米饭上可以看出他的爪子,要掐断一个人的脖子是多么容易啊!我简直要疯了!
      我跌跌撞撞地跑到了街上……
      不过,待我惊魂稍定后一想,鬼应该是不吃米饭的吧?我从来没有看见过鬼从坟墓里伸出毛茸茸的手臂来抓吃东西。这个念头使我获得了勇气。我想我刚才看见的是一只猫吗?是因为我的心里住着一个鬼,所以才认为刚才看见的是一个鬼吗?人就是这么安慰自己,战胜恐惧的。我在大街上徘徊许久,最终选择了回去。可是当我走上通往鬼屋森森的楼梯,我那不争气的小腿肚又抖起来了,我跌坐在楼梯上,我问自己:倒霉蛋,你的这种穷途末路、惶恐不安、元所依靠的日子,什么时候才算尽头啊。
      那一夜,我将头埋在膝盖上,我真想哭啊,但是,我没有哭。从楼道呼啸而过的刺骨寒风,迫使 我产生了要赶走这个鬼的念头。因为我不把他赶走,这个冬天我将如何度过?因为在J市,还有比鬼魂更可怕的寒冷啊!
      讲下去,讲下去,好像有点传奇。
      接下来的一星期,我一直壮着胆和我同居一室的这个鬼作着斗争。换句话说,我无时无刻不在逼自己和内心巨大的恐惧较劲。可我是无辜的,我悄悄地跑到超市买回来一把足以砍死一头猪的大菜刀(厨房里的那把太钝了),手电筒,还有墨汁(鬼是怕墨汁的),还有钟馗像(钟馗喜欢抓小鬼下酒),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检查,并没有发现有鬼存在过的蛛丝马迹……
      就这么说吧,为了制服这个鬼,我想尽了一切可能的办法:比如,我用通了电的红烧肉来引诱他,我在买回来的包子里塞进泻药,我还模仿香港影片中的黄大仙,胡编一些连自己都弄不明白的咒语来驱赶他……然而,这个鬼很精,一直没有上当。直到有一天,由于长时间的焦虑、紧张和恐惧,我的脑子出了一点问题,我把专门给鬼买的泻药当成给自己催眠的安眠药吃了下去:我的肚子里好像奔跑着千军万马,疼得我扶着墙进了厕所,然后,仿佛有一串受了潮的鞭炮在马桶里炸开了,炸得我眼冒金星。
      我好像晕倒了。
      这些天以来,我一直没有食欲,睡眠很轻,加上我那少得可怜的稿费快要花光了,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压得我快要窒息。我就是不吃错药,我也会晕倒的!我那时的体重已经减到了一百来斤,我都想象不出我躺在厕所的地砖上,那样子是不是有点像饿死的狗。可就在这时,突然――我也不清楚这个“突然”到底发生在多少时间以后――我在迷迷糊糊之中听到了脚步声:隐隐约约,由远而近……
      我幡然醒来,吓得从地上弹起。恐怖再次笼罩了我的心灵。我极力控制自己,但是没有用,我的裤子又滑了下去。我藏到了洗脸盆下面的角落里,不由自主地从肛门里排出一股臭气。我想站起来打开厕所的灯,可是在脑子里想想而已。幸好,厕所的门是关上了的(因为门上有一根弹簧)。我摸索着,紧紧抓起一根用来捅马桶的棍子,现在,它成了我手中惟一的武器。可是,这个鬼一直没有推门进来,大概走到厨房去了。
      就这样,时间停止了,一直停止到厕所的门,突然,吱嘎一声,响了一下:我看见有一个披头散发的东西,像影子一般出现了,然后,门又被弹簧重重地拉了回去。可怜我吓得呼吸困难,冷汗淋漓,身子筛糠一样发抖,我知道,我的末日来临了,我差一点哭出声来……
      后来呢?
      后来,是这个家伙的一泡小便消除了我对他的恐惧。我想鬼是没有小便的。我于是悄悄地从洗脸盆下面站起,鼓足身上残存的力气,狠狠地将手中的棍子砸在他的头上。他哀叫了一声,倒了下去。我乘机扑到他的身上,将其按倒。没想到这个折磨我几近崩溃的鬼,竟然被我轻而易举地制服了。
      接下来,我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连踹带揍,逼他说出了真实的身份。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这个让我及整个单位宿舍楼惊恐万状的鬼,是一个比我还要胆怯的人类!他心慌、气促,低头不敢正面看人,面对我的逼问,他结结巴巴、语无伦次,有时候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这可真有意思!这个家伙肯定患上了对人恐怖症,对人恐怖是恐怖症中最常见的类型,他是需要进行心理治疗的。可我哪来的钱?我自己都快饿死了。但是,我还是很同情他……
      呵呵真有你的,既然他不是鬼,也就没意思了,你不该让我们出一身冷汗!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如果不添油加醋,那么生活就过于苍白了。你们会说,你在J市不就没房子住,住鬼屋吗?不就没钱花,饿肚子吗?照你们这样说,天底下也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事儿了。好了,小说家!接着说吧!当然,我还得往下说,我可不能丢开这个可怜巴巴、住木箱子的人,他是我的兄弟,我可以这么说,他的遭遇也是我们的遭遇!
      我仍记得他是这么跟我说的(由于这个人长期自我封闭,他的表达的确存在一定问题,我只能按我的方式转述):
      他说,他和妻子原本都有稳定的工作,在悲剧发生之前,也算是挺好的一对。可是有一年,由于他的一个小小的疏忽,导致他的上司老怀疑他在某个项目上收了贿赂,从此在他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危机,一种恐惧,老担心他的上司要解聘他,在他周围有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令他惴惴不安――最后,他承受不了这个压力,变得神经质了。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可是,他最终没能保住他的工作,他真的被解聘了,因为他的神经质阻碍着他继续工作下去。
      他回到了家,刚开始不敢向妻子坦陈他的遭遇,每天还按时出门,假装上班,心里想着找到新职位以后再跟她说。可是不行,他去了很多公司应聘,对方不是嫌他形象不好,就是说他交际有点问题。他终于瞒不住了,因为他的妻子没有在他的银行卡里划出他当月的工资。她向他发起了脾气。他忍着。他是那种要强的男人:从小,在班里成绩第一;大学毕业,分配到条件不错的国营单位;参加工作以后,又为考研做起了准备――那个时候考研必须工作两年以后才行的――直到他拿到硕士学位,来到这家著名的集团公司,从科员爬升至部门经理;每天面对上司与属下,上通下达。
      他说,他的妻子是他的大学同学,在他丢失工作那年,在外企工作。平时,她就爱把在外企受的气拿到家里来发泄。比如,一回到家,她会呵五斥六,虐待小狗,不接电话,疯狂购物,等等。得知他失业以后,她的这种情绪变本加厉,弄得家里鸡犬不宁。然而,他却理解她。因为他的失业,导致妻子的压力在无形之中增加了:一,在外企工作,压力本来就大,她以前就有辞去工作、在家做专职太太的想法,现在呢,就不能这么想了;二,她有一个圈子,她的父母、亲戚、朋友、同学,都是有身份的,她无法告诉他们,她的丈夫失业了:三,她欣赏事业有成的男人,她原本以为他们在这问60平米的小屋,不会“苦”很久了,他马上会让她过上有小车、有别墅的生活……
      当然,妻子的这些心理活动,是他通过推想得出来的。在那段失业的日子里,他整天胡思乱想,整夜做噩梦,心情恶劣,敏感异常,偶尔也有心情好转的时候,然而总给人强颜欢笑之感。有一次,他去应聘,对方看了他的简历之后问他,你原来的单位那么好,你为什么要离开呢?问得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对方也在怀疑他收了贿赂之感。我是一个受贿者吗?我不是,我不是,他开始这么念叨。路上,如果碰到老同事,他就躲起来。他怀疑世上所有的人都在笑话他。可他住的这套房子周围,偏偏都是老同事(因为这是单位宿舍楼),所以他要么不想回家,要么一回到家就不想出去。
      他心想:我总会找到一个比原来更好的职位的,我要气气他们……
      可是,新的工作似乎并不好找,或者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眼看着三个月过去了,愿意高薪聘用他的地方一个也没有。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了,简直陷入了对前途悲观失望的泥潭。进而,他失去了对应聘以及人际关系的兴趣,世界仿佛被他蒙上了一层阴影。归纳起来,可以用“六个没 有”来形容他当时的心情,即:没有乐趣、没有希望、没有办法、没有精力、没有用处、没有意义。或许,他在一系列莫名其妙的变故中,已经得了以下几种毛病:先是多疑症,接着是强迫症,然后是焦虑症和抑郁症……最后,毫无疑问,发展到了恐怖症……
      呵呵,你倒像个心理医生。
      谢谢夸奖。
      可我是讽刺。
      什么意思?
      你只是个写小说的嘛,你又不是心理医生。
      好啊,哥们!你可不能小看写小说的。老实说,我自从抓住了这个“鬼”,就没有停止过对他心理病变方面的研究。我曾专门跑到J市图书大厦买回来《青少年常见心理障碍及其调节》一书。没错,我的病人是个成年人,但我翻了一下,这本书最便宜,所以就买了,仅4.50元。这书上列举的一些精神病人的起因简直令人目瞪口呆:书上说有一个15岁男中学生,看了一本《代号叫蜘蛛》的书,书中有这么一句话:“我现在是一个,将来是一个,永远是一个。”他因为整天琢磨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穷思竭虑,直到发疯……
      对不起,你跑题了。
      是的是的,下面我就接着说说这个患上了恐怖症的男人,说说他是怎么钻到木箱子里去生活的。你们还不知道他平时都躲在木箱子里生活的吗?据他自己回忆,他最初也没有想过要躲到木箱子里去生活,他最初只是一听到妻子上楼的声音,就会如临大敌。具体到躯体症状方面,主要表现为:脸色发白,嘴唇发干,脑门冒汗,耳朵嗡嗡作响……说穿了,这是内心紧张与自我责备造成的。后来,也不知怎么搞的,他就想出了装病的办法。事实上,他那副惊弓之鸟状,很像一个病人。他的妻子虽然怨气满腹,但还是相信了他。他暂时逃避了一个健康男人所应承担的各种义务,比如挣钱、买房、买车、养家等等。
      但问题是,逃避也会上瘾的。或者说,你越是逃避,内心深处的元助感,恐怖感,想与世隔绝的念头,反而越强烈地被唤醒。总之,我是这么来分析这个问题的:就拿我们自己来说吧,我们有时候不也会冒出这样的下意识吗――人要是不需要吃饭就好了,人要是不用去上班就好了,人要是不会生老病死就好了,人要是能够脱离滚滚红尘就好了――危险啊!这种念头想得多了,也会上瘾的!我甚至认为写作,也是一种对现实生活的逃避,因为写作可以整天呆在家里……不过我又跑题了……我刚才说到哪儿啦……
      哦,是这样的,事情是这么一回事儿:
      他的妻子当然是凶的,她是那种因为美丽而变得冷若冰霜的女人,不能说她是个女强人,但差不多是个爱控制别人的人。她的这个性格大概是遗传的,他的丈母娘就爱把家里的男人摆布得跟泥人张手里的泥人似的。她一看他终日长吁短叹、分文不挣的样子,倍感委屈和痛苦,终于下达最后通牒:限他在一个月内找到工作,否则,只能分道扬镳,各过各的了……
      俗话说,夫妻之间挣钱多少决定脾气大小,地位尊卑。那一夜,他就像一个被人抛弃的婴儿,感到前所未有的悲哀、恐惧,孤立无援,仿佛黑暗的背后站着许多人,即将要把他推人深渊。这种随时会被妻子赶出家门的窘迫,使他彻底失眠了,早上起来,感觉就像得了一场大病。事实上,他的确得了一场大病:当他走出家门,打印简历,重新面对纷杂的社会时,突然产生了一种无法克制的对职场与社交的恐惧,他按报纸上刊登的地址找到招聘单位,却不敢敲门,他感到头晕、恶心,心跳加剧,仿佛周围的人都在盯着他……他终于逃跑了,矛盾重重地逃回了家,可是等待他的,却不是避风港,而是更加强烈的对妻子与未来生活的恐惧……
      总而言之,出路是没有的。
      从此以后,他就有了“躲”起来生活的念头。并且,他真的躲起来了。他先是躲在储藏间里,等到妻子上班之后再出来吃东西、上厕所,补上一觉;等到妻子下班,他再躲回去。可偏偏在这期间,他那独裁统治的丈母娘生了一场“心尖区有点风吹样杂音”的毛病,从南方飞至J市求医,就住在他所窝藏的屋子里,这对本该还有希望回归家庭的故事主人公而言,简直就是灾星降临。他吓得手足无措,像只无处可逃的老鼠,钻进了储藏间一角的木箱子里。他惊恐不安地躲在黑暗之中,高度警觉地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他真的住在木箱子里?像只痘人的老鼠?
      没错,他真的躲在木箱子里,像只瘥人的老鼠。这个木箱子,我可是亲眼所见。其大小与双桶洗衣机相仿,并且很有可能就是双桶洗衣机的外包装。他蹲着钻了进去,不大不小,刚刚合适,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加上这间黑咕隆冬的储藏问造得极隐蔽――因为它的门很矮,又嵌在墙壁里――他的妻子和丈母娘竟然都没有发现他躲在里面。更让人感到吃惊的是,他竟然很快就适应了木箱子里的生活!这在常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当我抓住他以后,也像你们一样产生了各种猜疑。我就凶他:你他妈的!难道你在箱子里面呆着饿不死也累不死吗?你不给我讲实话,我就揍死你!
      他吓得额头冒汗,身子哆嗦,因为急于表达而更加结巴了。他说,刚开始那阵子,他的确感到非常难受,在木箱子里长时间蹲坐,腿脚就像被虫噬一样发麻,他只能忍耐,慢慢的,也就习惯了。并且腿一麻,人一累,睡觉反而塌实了。他以前睡眠很浅,梦特别多,患有神经衰弱症,自从躲进木箱子,不但睡眠好了,恐怖感也好像减轻了不少。所以在那段时间,他最大的担心反而来自他那好得不能再好的睡眠,因为他担心自己睡得太死了,会打起酣来。那样子,可就得不偿失了。于是,他为了让自己能够比较好地保持一种半睡半醒的警觉状态,想出了一个挨饿的办法。
      你们应该想象得到,躲在木箱子里生活,食物比较匮乏,所以他每天都要在家里没人的时候偷爬出来找吃的,比如丈母娘舍不得倒掉的残羹剩饭,比如妻子削在垃圾桶里的水果皮,吃的东西不多,但总能找到的。特别是他掌握了一套储存食物的本领之后,比如今天储存两只土豆,明天储存几把大米,简直每天都有东西吃,并且吃得饱饱的(因为消化也慢)。可是现在,他要限制自己的进食量了,他要让自己整天处在一种饥肠辘辘的难受之中。这样一来,他就会睡得不怎么塌实了,自然,暴露自己的甜美酣声也就无从响起了。 并且,他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你吃得少,拉得也就少了,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去厕所方便的次数也就少了。所以他后来简直就像一只蛰伏的青蛙,掌握了一套极其神秘的“冬眠”的办法。这也难怪前几任房客都发现不了他的原因吧!
      不过,我还是不能理解你说的这件事,难道他的妻子从来都没有找过他?他的妻子就那么笨吗?
      那倒不是的,你问得很好,的确,她找过他。事实上,你的问题也是我当时逼问他的内容之一。他是这么回答我的:他说,在他与妻子“分居”之后,他发现妻子其实是爱他的。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听见妻子给一些熟人打电话,询问他的下落的时候,她哭了。她还在报纸上登了“寻人启事”,她还是希望丈夫回来的。那段时间,她总是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卧室里,饭也不吃,澡也不 洗,电视也不看……他知道她平时爱吃他炒的菜,洗澡的时候也爱叫他给她搓背……那时,他们过得多么幸福,和谐!要知道,他们毕竟相爱过的啊!可是现在……他的“心肝”多么脆弱,多么忧伤,多么憔悴啊,他甚至动了爬出木箱与妻子“言归于好”的念头。不过,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她会怎样来看待我的隐居啊,她一定会以为我已经疯了,我已经配不上她……
      哈哈!他也算得上“隐居”吗?
      当然,这是他的原话,不管怎么说,他虽在都市,但并不与人来往,跟隐居差不多了。
      那后来怎样了呢?
      后来,他的妻子又等了他几个月,对他的“失踪”不再感到难过了,认为他已经离家出走,或者死了,就带回来一个男的,度起了“蜜月”。也不明白是那个男的性欲旺盛,还是他的妻子变得风骚多情,最不可思议的一次,他听见他们在一个晚上做了七场爱。仿佛不把躲藏在木箱子里的合法丈夫――也就是他――活活气死,绝不罢休。
      那时候,长年累月的“隐居”生活,虽然使这个恐怖症男人觉得自己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但是面对自己的妻子被别的男人压在耸动不已的身子下面,还是感到了奇耻大辱。那是他最难熬的时候,比任何时候都要难熬。他想起自己还担任着部门经理的时候,也曾有过光辉体面、被众多美女追捧的岁月,可是他爱着他的妻子,对她忠心耿耿,他的妻子也对他山盟海誓,说过绝不背叛爱情之类的话。现在,他想起妻子说这些话时的痴情模样,又听见卧房里传来妻子和那个野男人欲仙欲死之声,他心如刀绞,窝心的眼泪如同掺杂泥浆的雨水,打湿了他的上臂和蜷曲的双腿。
      他简直无法在木箱子里呆下去了,他真想冲出去,可是他仅仅在储藏问里徘徊而已。他恨自己没有能力挽回这样的局面,但是他又不甘心,他不愿看见自己的合法妻子就这样被别人拣了便宜!特别是他想起这套房子虽小,却是单位分给他住的时,他就更加无法容忍那个野男人的存在了。他决定动用一切可能的手段,将那个霸占他妻子的男人赶走。于是,他在他们做爱的时候,有意探出身子,发出怪声音,用死老鼠扔卧室的门,关闭又开启电源开关,或者直接跑出去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敲门……他感到很满意,简直没有一次不把那对狗男女吓得屁滚尿流,最终导致那个男的因无法勃起而草草收兵。
      对于他的这种“恶作剧”,当然,如果站在恐怖症男人的立场上,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他后来得意忘形,变本加厉,干脆将自己打扮成一个恶鬼的样子,趁那对狗男女睡熟以后,跑到他们的卧房里去像真正的恶鬼一样吓唬他们,就有一点过分了。其结果事与愿违,那个男的没有被他吓疯――只是吓得三个星期神志不清――他的妻子倒是被他吓疯了。因为他的妻子天生胆小,又看见生死不明的丈夫突然“复活”了,她叫了一声“饶了我吧”,当场就晕死过去了。第二天,他的妻子就被居委会的人送进了精神病院。
      真惨啊……
      是的,以上就是这对夫妇的悲剧。这个悲剧就算讲完了。如果你们听到这儿,感到这个故事有点单调乏味的话,那么接下来,唱卡拉OK也好,泡妞也罢,总之,你们买单就成了。你们大概还不知道吗?我有半年没近女色了呢!在J市,找个有姿色的妓女得花掉我一篇文章的稿费,发表一篇文章容易吗?一个字一滴血啊……
      我说兄弟,你就别东扯西扯了,泡妞嘛,讲完再去。
      是呀,我以前听说过狼孩的故事,他们被人类带到了都市,结果都死了。
      �!你喝够了吗?你倒是接着讲呀,要摆知识分子的臭架子吗?
      好、好好、好,我会讲的,你们可不能用知识分子来骂我啊。这可是你们逼我讲的。事情是这么一回事儿:
      这个恐怖症男人的妻子疯了以后,他还呆在木箱子里,单位把房子分给别人住,租给外人住,人都被吓跑了。直到我住进去,被我发现了。是的,那一年我如果不是因为生活窘迫,我也不会去住“鬼屋”的,人也就永远不知道还有同类呆在木箱子里过着非人的生活!从这个意义上说,我的发现是有价值的。可是正如刚才那位朋友所说,狼孩被带进现代社会死了,而他也一样,他也死了……
      如果你们愿意听下去的话,我倒希望你们能原谅我,因为是我害死了他……真的,说起这件事……我感到特别难受……
      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讲起过这段往事,我把它藏在心里一年多了,可你们知道我的悔恨吗?你们是不会知道的!因为我是一个罪人,我是一个罪人啊!有一天,上帝会审判我的……
      喂,朋友们,喝口酒吧,我都快憋得喘不过气来了……唉!我为什么要自作聪明呢……当这个被人当作“鬼”的恐怖症男人被我抓住以后,他很害怕,央求我让他继续呆在木箱子里,央求我不要跟居委会的人说,因为他已经离不开他的木箱子,就像寄居蟹离不开它的壳……
      可你们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吗?我竟然想去拯救他!多么可笑!我,我能拯救得了谁?连我自己都拯救不了!可是我当时脑子进水了,我很同情他,特别想拯救他,因为我们在本质是那么相像,简直就是同病相怜!说出来不怕笑话,自从我住进恐怖症男人的家,他就一直在窥视我,前几任房客都是被他的“恶作剧”吓走的,而对于我,他竟然产生了同情,不忍心吓我。
      什么?他还同情你?
      这话他确实说过,只是没有这么直白罢了,因为他看见我没日没夜地写东西,也没有一个正式的工作,吃的饭食不但差,有时候干脆就是挨饿,饿得不行了,就骂人,摔东西,害得他都不好意思偷吃我的饭食了……
      妈的!这小子还挺有人情味的。
      这是没错,可是正因为如此,我觉得特没面子,就像被他抓住了把柄,有时候想起自己躲在被窝里手淫也一定被他窥视了,心里就很郁闷,对他的态度自然就恶劣了(我也只能这么为自己解脱)。
      第一件事,我不允许他进入木箱子;
      第二件事,我要恢复他的体质;
      第三件事,我要矫正他的心理;
      第四件事,我要强迫他重新面对社会。
      我在当时自以为是地认为,就恐怖症男人的病情而言,是完全可以治愈的。我很有信心。我认真研读《青少年常见心理障碍及其调节》一书,最终总结、整理出以下几种针对他个人的治疗方法:
      (1)呼吸控制法和松弛法:让患者平躺在床上,两膝弯曲,两脚分开20公分,背躺直,一手置于腹部,一手置于胸部,先用鼻子用力吸气,然后用嘴慢慢呼气,呼气时要发出“呵”声,注意体会呼吸时机体越来越松弛的感觉;
      (2)注意转移法和暗示法:主要通过做放松心情的活动来驱退内心的恐怖感,比如立刻闭上双眼,默念:现在我很舒适,浑身很放松,有一股温暖的感觉在手心流动,没有什么好恐怖的,过去总是害怕这个担心那个,以致躲进木箱子,人生在世要学会适应环境,适应社会;
      (3)心理分析法和深入思考法:主要手段是让患者倾述和回忆,挖掘出患者潜意识中的心理冲突,不要回避面临的困境,让患者“领悟”产生恐怖的原因,并分析:我为什么恐怖?我到底恐怖 什么?难道,钻进木箱子就安全了吗?
      (4)思维中断法和橡皮圈致痛法:患者一旦出现恐怖感,应该轻声喊“停”或“不准再恐怖了”,如果恐怖感停不下来,患者应立刻拉弹预先套在手腕上的橡皮圈,使之产生疼痛刺激,以抑制恐怖感的产生,但如果拉弹超过500次尚无明显效果,应改用电击法、棍棒法,建设性发泄法,甚至拳打脚踢法……
      事实上,你们也看出来了,我这是在折磨他,我这是在统治他,这是一个弱者在统治另一个弱者!
      可怜这个被人当作“鬼”的恐怖症男人,他在黑暗的木箱子里呆得太久了,当我猛然将他拽回到人的世界,他很不适应,他害怕光,他的身子也直立不起来了,他已习惯了木箱子的封闭与宁静,那种宁静让他感到特别安全。所以,一开始他并不配合我的治疗,害怕我的治疗,抵触我的治疗,结果,我不得不采取拳头和棍棒对付他。我打他,骂他,用一套放之四海皆准的大道理教育他。他呢,渐渐被我打怕了,教育怕了,一看见我拿起那本翻得稀烂的书,还有手中的棍棒,就吓得魂不附体,老老实实地配合我的治疗。
      我至今忘不了,他在接受我的治疗时,他那如同受刑般的痛苦模样……可我哪里知道这又是一个悲剧?我还以为自己在做着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有一天,我有幸接到某文学杂志的电话(我当时还拥有一部二手手机,后来才变卖了的),让我速去编辑部探讨一篇小说的修改,主编认为那篇小说的结局太悲惨了,应该增加“一抹亮色”。你们也知道,我当时就盼着稿费生活,我心想他们需要“一抹亮色”,那我给你一个太阳好了!太阳总亮得很嘛!我就将他一个人丢在家里,去了。走之前,我怕他会乘我不在又钻到木箱子里去,导致我多日来的治疗前功尽弃,我认为有必要将他捆绑在一张椅子上,于是我就买来一根绳子,这么做了,我对他说:
      “你如果还想重新做个‘人’的话,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呆着,别整天想着你的木箱子!等我回来的时候,如果你胆敢钻进你的木箱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为了这根绳子,我就是到死,也不能原谅自己……
      当我从编辑部回到家,那悲惨的结局是我无法想象,也是不愿想象的。我在这里说的,不是那篇小说的结局,那篇小说的结局已经被我改得有了“一抹亮色”。我说的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被人当作“鬼”的恐怖症男人,他死了!永远坠入了黑暗,没有一丝亮色的黑暗,被我们永远关在了一只没有一丝亮色的箱子里……
      是的,我当时的第一个反应,还以为他逃跑了……可是当我推开储藏间的门,我却看见他挂在早上那根我买回来捆绑他的绳子上!他的尸体由于被推进去的门碰了一下,悬空的双脚荡了起来,从他吐到嘴巴外面来的舌头上,还滴了一滴血,滴到了我的额头上……我吓得尖叫起来……
      至今,我还记得恐怖症男人被运尸车运走时的情景:整个小区的人都挤到了楼道上,看火葬场的工作人员怎样将传说中的“鬼”抬到运尸车上,他们看见我哭着去送他,就像一群小鸟叽叽喳喳,因为他们不理解我,他们不知道是我逼死了他,假如不是我逼着他“治疗”,他在木箱子里的生活,没有什么不好……我真该死啊……
      说真的,提起这件事,我至今感到难受,我把它藏在心里一年多了,可你们知道我的悔恨吗?你们是不会知道的!因为我是一个罪人,我是一个罪人啊!有一天,上帝会审判我的……
      兄弟,别难过,你的故事讲完了吗?
      没错,我的故事讲完了,讲完了。再没有必要讲下去了。
      那你后来还住在那里吗?
      没有,我后来搬走了。由于极端的恐惧和悔恨,我在搬走之前得了一场热病,死者在空中晃荡的情景,就像无法摆脱的梦魇,我又像刚刚住进这间“鬼屋”时那样,胆战心惊,彻夜不眠……不过,这一讲起来可就没完了。
      �,你就大胆地讲下去吧!反正,你都讲了一晚上了!
      既然没有人作声,我可真讲下去了。哈哈,这可是你们默许的。说实话,我在J市这几年,真的,有时候连个听我讲话的人都找不到,可把我憋出病来了。不过,还是长话短说吧。
      那个恐怖症男人一死,居委会的人就天天来催我走了,我也没有办法,只好搬到了一间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住,活得跟一条虫子一样。惟一的安慰是,我在那间地下室里写出了一篇名叫《恐怖症男人》的小说,在这篇小说里,我为这个被人当作“鬼”的恐怖症男人,虚构了这样一个结局:
      温暖的春天终于来了,蛰居地下的生活终于结束了。可是,当我走出地下室,来到大街上,才发现J市街头行人稀少,人人自危,人人自保。一问才知道,J市正经历着一件恐怖而离奇的事情。原来,就在我像一条虫子一样蛰居地下的日子里,J市出现了一个“鬼”,他会莫名其妙地钻进一些人家的箱子里,衣橱里,甚至保险柜里。全J市的人,都被这个“鬼”吓得惶惶不可终日,陷入了深深的精神危机。
      有人为了防止“鬼”进入自己的房屋,将窗户和房门紧紧关闭,并且用透明胶粘上所有缝隙。有人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丢下妻儿,逃窜到乡下去,但遗憾的是城市很快被封锁了,因为害怕“鬼”钻进旅客的行李箱,游闯到别的城市去,以致引起更大的恐慌。这时候,我要说,最值得我们学习的,是那些在危机面前挺身而出的有志之士,他们团结在一起,组织了“抓鬼敢死队”,他们在电视上宣誓:
      同志们!从现在开始,直至取得抗击“鬼”的决定性胜利,我们向祖国和人民宣誓:相信科学,坚定信心,展现出当代都市人的良好精神风貌,并把我们必胜的信心传递到社会的每个角落;大力宣传防治和消除市民心中有“鬼”的措施,提高自我保护的能力;继续坚持我们的正常学习和生活,并以实际行动支持那些战斗在抓“鬼”第一线的人们。胜利必定属于我们!
      当然,你也完全可以把以上情节,看作是这篇名叫《恐怖症男人》的小说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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