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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瞒天过海之四】 瞒天过海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1-24 04:36:19 点击:

      不要忽略你身边的任何一件小事,   因为它有时会让你付出生命的代价。   ――小说主人公题记      白云塔就像一把利剑直刺苍穹,近处,公园的围墙蛇一样的蜿蜒,靠墙边黑黝黝的地方,一辆轿车正蹲伏在那里,听见这边的车响,对方的车灯闪了两下,活像两只怪兽的眼。
      车头相向,两个人同时下车,一样都穿着风衣,不同的是,对方戴着墨镜,个子比自己健壮,一时看不清面目。
      那人打开车内灯,示意就自己一个人,同时招手让英杰过来,并随手打开了后箱盖。英杰快步走过去,和车尾保持着一定距离,那人打亮手电,在强烈的光束下,只见后备箱内放着一个箱子,被绳子牢牢捆扎着。那人后退一步,从背后抽出一把日本长刃刀,挥手一挑,捆扎的绳子齐刷刷断开,再一挑,木箱盖子被打开,随着对方手电筒的灯光,英杰看清楚了,果然是那幅宫女怀抱如意图,但却比照片上的那一幅要小,色彩也没有那幅斑斓。
      “什么价?”英杰问道。
      “你给个价。”对方压低嗓门,声音有些变形。
      “卖主是谁?”英杰上前了一步。
      “这你不需要知道。”对方扬起脑袋,有几分不可一世。
      “我怎么知道是真货?”曾英杰强按住火气,为的是分辨对方的口音,他不明白这小子为什么说话总是含混不清。
      “老子从来不玩假货。”那人不耐烦地跷起了拇指朝着自己的下巴。英杰此时已走至有效距离,乘对方收回手指的一刹那,他的拳头已到了对方的面门,几乎同时,右脚飞起踢掉了那人手中的长刀,那把刀在空中划了个弧形,插在了车边的路基上。说时迟,那时快,英杰的又一拳已击向对方的鼻根,那人向后仰身的时候,肚子又让了出来,被英杰一个提胯,顶在裆下。对方刚一含胸,背后颈部又挨了一个切掌,登时滚落在路边。这一手是英杰的拿手好戏,叫老三招,封面、顶裆、劈颈,对方马上会像一堆烂泥一样束手就擒。
      “睁开狗眼,让老子看看,你究竟是谁?”就在英杰弓身去抓倒地的猎物时,却不料对方是佯败,就在滚落倒地的一刹那,他用一只脚朝着英杰的腿一个倒钩,两人同时翻滚到路基边上去了。
      暗夜中一场恶斗,双方的力量和速度旗鼓相当,眼睁睁看着两人你扯我拽,谁也占不了上风。搏斗中的英杰竟被搞得气喘吁吁起来,若在平日,只要听了英杰二字,犯罪嫌疑人马上会下跪服输,可今天这个家伙,还真有点功夫,有几次差点把自己压在身下,他此时真恨自己的疏懒,四年前那场和文物贩子的生死激战中,他从楼上跳下摔伤了腰,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母亲每天大鱼大肉的煲汤,从那以后身上就直长赘肉,一发不可收拾。
      可英杰毕竟是英杰,他借对方抓住自己手腕的一刹那间,猛然一个金丝缠腕,叼住了对方一条臂膀,随着咔吧一声响,那人的肩部已经脱了臼。原来是英杰怕对方翻身,把整个躯体像门板一样砸了上去,那人嚎叫一声,墨镜也一下子飞弹出去,甩在了路基上。
      “我操你个姥姥曾大毛,你往死里整啊!”
      英杰听身下这人的骂声换了腔调,倒吃了一惊,“大毛”是他的乳名,很少有人知道。凑着打亮的灯光,他抹去那人脸上的泥土,一下子看准了那人的脸,竟然使他大吃了一惊。
      就在这一瞬间,倒给对方造成了一个空隙,那人一个就地翻滚,挣脱了英杰,而后飞身跃上了路基,狂奔起来。
      迎面就是英杰那台停靠在路边的“巡洋舰”,黑影眼看就要冲到车边,猛然感到脚下被迎面而来的东西绊了一下,失去重心的身体被摔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前趴。还没等他愣过神来,就觉得背部一阵酸麻,有人十分利索地给他铐了个“苏秦背剑”。衣领子也被颈后的手拎起来,几乎没把他背过气去。
      “何雨,快把人放开,你看看他是谁?”
      一直伏在车边接应、关键时伸出扫堂腿的何雨听见英杰的喊声,愣了一下神,把那人拽到了车灯前。雪亮的灯光下,对方的五官轮廓显得格外鲜明。
      “怎么会是你?!”
      何雨做梦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人不是别人,竟是自己的前男友、四年前被警队开除的那个败类黄河平。足足有一两分钟,她怔在那里丝毫未动,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搞懵了。
      她万万没有料到,这个曾被自己爱过、恨过,又思念牵挂过的人,如今突然成了迎面奔逃的涉案人,而且又撞在了自己的手上。在这一瞬间,对方也认出了自己,因此未作任何反抗,两人一时四目相视。
      大凡热恋过的男女之间,不用说话,单凭一个眼神,就可以窥见对方的内心。可何雨此时看到的这双眼睛,却显得既熟悉又陌生,那种不期而遇的欣喜转瞬即逝,代之而来的是一脸的无辜和玩世不恭。
      在押解黄河平回来的路上,车上没有一个人说话,静得何雨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她闭上了眼睛,竭力在梳理脑子里纷乱的思绪,准备应对即将开始的审讯。但她很快觉得自己是徒劳的,因为从感情上说,她从未试图把他当成过叛徒和逃兵。自从那次失手打了他,她一直陷在深深的愧疚中,想找他道歉和解释。可遗憾的是对方一直不给她这个机会:打电话成了空号,找到住处人已经搬走,试着投信杳无回音,仿佛这个人已被这座城市所吞噬,没有了任何踪迹。有几次,她在街上的人流中蓦然看见过他的身影,可倏忽之间又不见了,她只好归咎于是自己的幻觉。时间长了,这种牵肠挂肚的思念变成了抱怨,又由抱怨变得心灰意冷。因为对方的有意回避,说明仍在记恨着自己,修复情感裂痕的可能也变得日渐渺茫。后来,是从梁子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她才隐隐得知他下了海,靠倒文物为生,像影子一样在文物行中飘忽不定。
      如今,他却鬼使神差地冒了出来,而且撞在了自己的手中,成了被审讯的对象。
      “说吧,不用我交代政策吧?”英杰额头上碰掉了块皮,一脸的怒气。
      “如今市场经济除了黑枪毒品,啥都可以买卖,我凭一双手混饭吃,良民一个,你叫我交代什么?”黄河平虽然上着背铐,还是把二郎腿跷了起来,轻轻晃动着,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为啥造谣说咱俩是哥们儿?”英杰不由得提高了声调。
      “好使呗,一听说你的大名,道上土的洋的、腿长腿短的都慌着跟我做生意,这叫资源合理利用,你难道能否认咱们曾经是哥们儿吗?只不过我现在没你混得这么好而已。”黄河平说着,悻悻然斜睨了一眼何雨,由于手铐勒在肉里,痛得他汗珠直冒。
      “黄河平,真没想到这大名鼎鼎的‘一把摸’就是你,这次可摸到火炭儿上了吧,你难道不知道全市警察白天黑夜在忙什么吗?”
      “我没那么高的觉悟,更不归你英杰管,可我要说明:在没有证据证明我有罪之前,你们这样对待我是变相的逼供,我有权以非法拘禁罪控告你们!”
      由于胳膊脱了臼,黄河平有意把背铐晃得出声,尔后斜躺在椅子上。
      何雨内心一阵抽动,她竭力咬了一下嘴唇,然后停下笔,小声向英杰嘀咕了几句,英杰白了她一眼,没想到黄河平在一旁却答了话。
      “何警官,没事儿,这点儿苦还挺得住,能落在你们二位手里,我也是荣幸之至呀。”
      看着黄河平仍是一脸不在乎的样子,何雨觉得自己必须说话了。作为警察,她不能儿女情长,特别是由于英杰对自己明显责备的态度。可是话到嘴边儿,不知怎么就变了味儿。
      “黄河平,你不要忘了,你也当过警察,应该主动配合我们才是,不管事大事小,要紧的是你的态度呀,你可不能……”
      英杰一扬手,把何雨软不拉叽的话拦了回去:“你不要跟他嗦,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别的可以不懂,这‘熬鹰’总该知道吧?”
      何雨愣了,她怎么不晓得这“熬鹰”呢。这还是她跟着黄河平当徒弟时领略的一手审讯术,是借用训鹰的招数,采取连续突审之术,瓦解狡猾罪犯的意志。可今天英杰偏要用这种办法来对付黄河平,她觉得很不是个滋味,也充满了担忧。
      英杰因为对方的冒名顶替挨过老爷子的一番训,在刚才那场打斗中又没有占了多少上风,必然要出这口恶气。单看今天这阵势,就够黄河平喝一壶的:室内门窗紧闭,几百瓦的灯泡头顶照着,别的侦查员一个都不在,特别是铐子是自己发狠劲儿扣上去的,这会儿见黄河平头上不断渗出的汗珠,她真怕僵下去会出什么大事。凭女性的直觉,黄河平这种死磕硬扛八成是因为自己在场的缘故。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怎么先把对方的械具打开。何雨想着,灵机一动,有了个主意。她刚要说什么,却见英杰在笔录纸上匆匆写了几个字,推了过来。
      速去鉴定赃物,这里我来对付。
      何雨明白,这是英杰有意支开自己,要单独教练对方的信号,孰不知这也正中了何雨的下怀:在缉私队,黄河平和梁子的关系最好,她本想借故出去喊梁子来参加审讯,以免黄河平的皮肉之苦,不想英杰反倒给了她一个天赐良机。
      何雨站起身,拿起桌上缴获的壁画,犹豫着走到门口,又十分不放心,回头望了一眼黄河平,对方闭上了眼,像是睡着了,可嘴角上还挂着一丝冷笑。她瞥瞥英杰,只见对方向自己做了一个十分坚决的手势,这才轻轻掩上了门,走出屋外。
      室外拐角处,何雨停下来,利用墙壁的遮挡向窗内观望。这一看倒使她大吃一惊。原来,随着她的离开,室内的气氛急转直下:英杰从审讯桌边几步走向黄河平,三下五除二打开手铐,十分熟练地帮助对方揉搓臂膀,舒解着血脉,而后从烟盒里弹出一支烟,还把打火机递了上去。
      何雨不禁迷惑起来,几步走到了窗下,俯在窗台处向室内偷看,聚神敛气听他们说些什么。
      “既然咱俩是哥们儿,那你就说说这张壁画的来历吧。”英杰也吸着了烟,两柱淡蓝色的烟雾在两个人的头顶升腾,逐渐汇成了一体,“你当然明白,这对你我都很重要。”
      “说实在话,我倒真想帮你的忙。”黄河平又喷出了一口烟,很快吐了烟蒂,“只可惜这是我转了三道手收上来的,做活儿的人我不清楚,不过,看在过去的交情上,我可以帮你摸摸。”
      “少给我玩里格愣,老实说,你是不是参与了这起案件……”曾英杰紧逼一句,目不转睛盯住对方。何雨知道,这是被曾英杰自称为的“捷尔任斯基的眼睛”,此招曾在贼的面前屡试不爽。足有一两分钟,黄河平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镇墓兽,亏你这么看得起我,我还不至于像你想象的那么蠢吧,干了这么多年警察,啥事能干啥事不能干我门儿清得很。我现在不缺钱,犯不着为这事惹上一身腥。”说着,他勾勾食指,又要烟抽。
      这次,英杰把满包烟连同打火机都扔给了对方。
      此时,见两人一问一答,气氛大为缓和,何雨便放下了一颗悬起的心,蹑手蹑脚离开了窗台,向实验室走去。
      
      9
      
      何雨此时坐在宽敞的实验室,从那件壁画的背后轻轻刮下少许泥土,和现场提取的残土一齐放在分子频谱仪上作比对。她关闭了大灯,以手托腮,静静地在桌边等待着结果。仪器上的紫光灯发出嗡嗡的响声,投射在奇形怪状的烧瓶和各种试剂的容器上。她此时已毫无倦意,过往的一切像海潮一样在脑际汹涌而至。
      何雨是从小在公安局院里长大的孩子,身上老是穿着养母用警服改做的宽大衣褂,腰里别着何涛给削的小木枪,学着叔叔阿姨骑摩托的样子在车斗里爬上爬下。她长得乖巧可爱,常被值班的警察逗得哭了笑,笑了哭,口袋里老是塞满花花绿绿的糖果。在终日喧嚣忙碌的警营里,她认识了很多性情粗犷豪爽的长辈。那个年代,穿警服的多是像父亲一样的转业军人、知青和工厂选调来的工人。在这种无忧无虑的环境中,她显得比一般女孩子大方而清纯。记得上中学的一天,一个年轻的警察和爸爸一起回家,吃了晚饭开始谈工作,两人的声音很小,何雨还是从门缝中看清了那个年轻人。他个子颀长,肤色黑黑的,一双眼睛烁亮,话音里夹着磁性的声音,像唱歌一样的好听,并且说起话来文绉绉的,和平常爱开粗俗玩笑的警察们大不一样。从父亲那儿得知,他叫黄河平,他的父亲是治黄工程师。不知为什么,从第一眼见到这个大哥哥似的警察,她就突然涌上一种异样的感觉。不知是自己从小没有同龄玩伴儿,还是缺少兄长姐妹的呵护,一种依恋和亲近的情感使她很快和对方熟悉了。
      在以后的岁月里,她很快了解到,黄河平是从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毕业的学生,是爸爸工作上得力的助手,不但工作勤奋,而且酷爱读书。就在自己备战高考时,最头疼的古文就是靠他辅导的。记得考上黄河大学那天,她缠着黄河平开着摩托带自己上黄河大堤,沿着滔滔流淌的黄河,她听黄河平讲黄河的故事,讲黄河为什么在壶口形成了壮观的大瀑布,讲它为什么到了梁州就一泻千里,成了铜头铁尾豆腐腰。并且还知道了他名字的来历,原来是源自他父亲年轻时的座右铭:名利非我愿,但使黄河平。
      从那天起,她开始叫他河平哥,她觉得自己有了一个可以依赖的大哥哥,他坚强而结实,就像黄河之中那块突起的礁石。在黄河平的影响下,何雨报考了黄河大学的历史系,毕业后正值公安局招警,她就以优异的成绩进入警营,顺理成章地分配到文物缉私队,并且在何涛的作用下,跟上黄河平实习。
      那是何雨一生中最灿烂幸福的时光,她每天不离黄河平身前身后,简直成了个跟屁虫。他们一块儿出去工作,一块儿清晨围着古城墙跑步。随着岁月的拂拭,何雨此时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在警营绿色的海洋里,仿佛一朵耀眼的白莲花。那次执行外线任务,使两人的关系骤然升温。
      那是一个酷热难耐的夏日,几个人跟踪一名文物贩子。何雨工作刚上手,方向感很差,不一会儿不仅脱了梢,而且还迷了路。天又突降暴雨,她躲在树下一时不知所措,地下不多时已积起了没膝的雨水,就在这时,见一辆自行车冲到了眼前,车上披雨衣的人不由分说把她拎了起来,像腾云驾雾一样被放在了后车架上。很快,雨衣又像宽大的翅膀罩在她身上。外边暴雨如注,爆豆似的雨点砸在头顶,她就像躲进了乌篷船。原来是黄河平回来找她。由于自行车在水中左右摆动,她无意间搂紧了黄河平的腰,第一次感到了男人身体的温度,和对方肌肉紧张抽动的那种节奏。一阵内心的狂跳使她呼吸急促,在宽大的雨衣中,她情不自禁地把脸贴在了那坚实有力的脊背上,听到了前面宽厚的胸膛里打鼓似的呼吸声……
      车子缓缓停下了,任外边瓢泼大雨哗哗下着,一件宽大无比的警用雨衣遮住了他们,自行车被孤零零放弃在一边。两个青春的身体贴在了一起,由于淋透了的衣服半透明地粘在了身上,两人几乎是赤裸着面对,都感到了各自心脏在剧烈地跳动,似乎所有的肌肤都重合在了一起。一股电流一样的感觉冲击着何雨的全身,她觉得自己全然要漂浮起来,两腿也失去了支撑,仿佛浑身失去了重量,四处变得毫无依傍。就在要倾倒的一刻,她感觉到那双有力的臂膀在支撑着她,而对方火热的嘴唇正在急切地找寻着自己。她轻轻地把抿紧了的双唇迎了上去,感到了有些发冷似的震颤,而这震颤又传递给了黄河平。两人顿时更加紧密地抱住,任身体里的血液和天地间的滂沱大雨一起在翻腾澎湃。这一吻,竟然像这场暴雨一样激越,吻得持久而漫长,像是一场温柔而典雅的仪式,一直到骤雨初歇,天空亮丽之时,等撩起雨衣,天地间一片明媚!何雨这时才发现,他们正立在平时经常跑步的一座三孔桥处。此时,一道彩虹正在湖水的涟漪中若隐若现……
      如果没有那场变故,一切都在顺理成章的发展中。两人的秘密很快被何涛知道了,他默许了他们的爱情。可万万没有料到的是,那个凄冷之夜的枪声把这场如火如荼的爱打得粉碎。何雨起初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关于黄河平临阵逃脱的传闻,甚至不能容忍叛徒、逃兵的字眼和自己心爱的人联系在一起。但事后对方含糊其辞的回答却加重了她的怀疑。
      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何雨的家中,当吊唁的人陆续离去,黄河平一个人表情麻木地站在角落里。她走过去,盯住了那双失神的眼睛。
      “河平,你今天必须把当时发生的经过给我说清楚,你说嘛。”
      “……”
      她期待着从黄河平口中说出与督察处调查结果不同的结论,但对方沉默不语,像傻子一样呆立着。
      “不,那决不是事情的全部!你是个警察,是个男人,为啥不敢面对发生过的一切?你会那么做吗?那是你吗?你给我说话呀……”她几乎要哀求他,摇撼他了,可对方嗫嚅着,好像已被那场残酷的枪战惊破了胆,变得精神恍惚,目光游移。
      “小雨,我真的对不住你。”过了许久,他终于抬起眼睛,冒出了这样一句。
      何雨伤心欲绝,她不知此后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一股怒火从胸膛烧遍了全身,黄河平的衣服被撕扯,脸上霎时就有了五个火辣辣的红指印。看到这些,她又心疼万分,伏在黄河平的肩头上呜呜大哭起来。
      她至今还能清楚记得黄河平当时的神情:脸部惨白变形,手在簌簌发抖,眼睛里布满着血丝。在一阵极其痛苦的冲动中,竟吐出了一连串的话语:“何队长的死,我比谁都心痛,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别无选择,真的,别无选择,请你原谅我。”
      黄河平泪光闪闪,欲言又止:“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当然明白了,你不要说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
      有很长一段时间,何雨关闭了自己情感的大门,守着一病不起的养母,直到为她送终。齐若雷为了帮助她调整心绪,也是出于工作的需要,从省里要了指标,专门送她到公安大学进修。这段时间,使她有机会看到黄河平当年学习的地方,触景生情,免不了又抱怨起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坐下来和他认真谈谈现场的细节?凭现在她懂得的现场勘察知识,特别是关于珍惜警察生命和正当防卫的理念,她完全能够帮他判断当时的应急处置是否妥当。如果有可能,她甚至还想帮他重新甄别一下对他的处理是不是过重。可这一切都属于一厢情愿,黄河平一去不返,始终没有给她这样一个机会。
      她的生活,就像一缕阳光,一点一点从门缝中透射进来。英杰是转业军人,他不像黄河平那样文雅内秀,而是像团火焰似的热情迸射,在办公室走廊里总是听到他和别人说话的高腔大嗓,对文物贩子更是声色俱厉,可唯独对何雨却温柔细语,呵护有加,这都使她感到温馨和慰藉。但是,何雨的内心也是一直在矛盾着,女人总是把自己初恋的情人根植于心底,并且经常把以后接触的异性与前者比较:与黄河平在一起,完全是精神上的愉悦和共鸣;和英杰相处,多是一种欣慰和感动,而少一些发自内心的激情。可是,随着时光的流逝,这种钟摆效应逐渐使她偏向了英杰。但凭内心深处的理智判断,她仍然眷恋着黄河平。所以,黄河平的出现,使她过去一度封冻的情感又融化开来。
      一阵电话铃声骤响,中止了何雨的思绪。她知道是英杰在催要化验结果,便急忙抽出了分析单,只见上边微量元素的几项指标完全吻合,基本上可以认定这就是被盗的库存壁画。面对这个结果,她顿时僵住了!电话那边却传来了英杰说笑的声音,何雨明白,壁画一旦确定就是本案的赃物,英杰就有了制服对方的杀手锏!
      果然不出何雨这边所料,英杰和黄河平一阵子海侃神聊,目的是化解对方的敌对情绪。同时,也在等候化验结果。当何雨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黄河平在一边听得一清二楚,他的脸色开始发生了急剧的变化。
      英杰马上退回到审讯椅上,脸上恢复了开始的那种冷峻神态,仿佛两人之间刚才那场近距离谈话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一把摸’,你的手出卖了你,你涉嫌本案销赃,属于同案,眼前只剩一条路可以走。”英杰心里有了底,气势陡升。黄河平则感到了威压,顿时矮了半截。他想了想,试探道:“帮忙行吗?将功补过嘛。”
      “说得轻巧,是立功赎罪。”
      “这罪能赎得了吗?”
      “当然可以立功赎罪,立大功受奖,老政策没变,对你照样适用,到时候我会帮你做工作。”
      “你能帮我到啥程度?还能帮我恢复警察身份?”有一两秒钟,黄河平的眼神中闪起了光亮。
      “那要看你立功到啥程度。这起案子可非同小可,听说港澳那边也有人上来,我看你干最合适。要干,我马上给老爷子报告。”
      “不行,你可不敢害我,老爷子那儿,杀了我也不敢去见他!”黄河平拼命摇着两手,好像齐若雷对他来说就是尊煞神。沉思了片刻后,黄河平换了个口气。
      “这样吧英杰,看在过去兄弟的情分上,我帮你做一把,等你破案交了差,咱俩算摆平,行不?”瞬间黄河平眼中的光亮已经消失,又变成了地道的商人,和英杰谈起了交易。
      “你不是一直想洗清自己吗?这可是个机会呀。”英杰那双利目又透过博士伦眼镜片直视着对方。
      “洗清?有那么容易吗?”黄河平嘿嘿一笑,“这白布放在黑水里好染,这黑布再放回白水里可洗不清了。”黄河平颇有些不以为然,“再说这警察身份对我来说已经没啥价值了,这些年少说手上也挣了几百万,你还想让我自投罗网再受二茬罪?”
      “这意思你是想让我把你送进去,住住不掏钱的房子?”英杰见对方软硬不吃,便抛出最后的致命武器。
      这一手十分灵验,对方闭目想了一会儿,然后突然睁开了眼睛。
      “我帮你老兄破了案,就算还你一个人情。可话得说明白,以后你当你的警察,我淘我的土货,彼此有个照应就行,这叫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各有各的活法,你说行不?”
      英杰点头承诺,两人又开始把头凑在了一起。
      
      10
      
      凌清扬拱手赢得了格格府的改造权,于是招标设计,紧张施工,并且分轻重缓急,先修了门脸儿和能够接待客人的储香阁。不久,这座格格府一扫旧日的破败,变得焕然一新。古宅特有的布局更使这座饭店别具一格,门廊处高高挑起的卷檐下悬挂着两对大红灯笼,雕刻精美的垂花门上彩绘鲜艳眩目,三层青石阶上,一对汉白玉石狮子脖颈上围着彩缎。庭院内是两进的露天大餐厅,院内曲水流觞,植着鲜花翠竹。
      这天下午,几辆奔驰和宝马轿车鱼贯而至,身穿制服的服务生彬彬有礼拉开车门,从车里依次下来的人个个都气宇轩昂。其中有集团老板龙海,只见他着深色罗蒙西服,打着腥红色的领带,大背头闪着油光,一边殷勤地和刚步出车门的外国客商及随员握手。
      “好肚油肚(How do you do)!”龙海卖弄着刚从地摊学到的土英语,满脸堆笑,“歪倒炕上,歪倒炕上(Welcome,Welcome)!”一时间把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给弄懵了。
      凌清扬此时立在门廊处迎客,她今日化了妆,显得更加妩媚优雅,一袭旗袍将身材勾勒得曲线毕露,楚楚动人。
      原来,上午荆副市长的秘书给龙海打来电话,说上次到香港招商时结识的刘先生,陪同美国劳伦斯公司远东事务总代理理查德专程来谈投资项目,要龙海争取把这个项目谈成。龙海心里没底,便找凌清扬商议,请她出面当个参谋。凌清扬先是一番推辞,尔后总算答应下来,并且表示:为感谢龙海出让格格府改造权一事,由她做东,承揽此事的接待事宜。
      由凌清扬在前,龙海一行人随后,众人被服务小姐引到了储香阁的一间大餐厅。餐厅里清一色的中式家具,古朴精美,中央一张硕大的八仙桌,配以雕花红木圈椅,悬挂着最昂贵的视听设备,花架上的吊兰苍翠欲滴,屋内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凌清扬俨然以主人身份,笑吟吟地给客人让座上茶。
      理查德个子很高,蓄着和头发一样长的大胡子,大概是常受人尊重的缘故,显得威严而傲慢,一双碧眼透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固执和精细,一看就知道是商场上那种不易对付的家伙。他起身敷衍地和龙海握了一下手,便和凌清扬用英语攀谈起来。港商刘先生相比之下倒很客气,保养很好的脸上架一副金丝边眼镜,带有几分书生气。
      凌清扬和理查德说的是叽叽咕咕的洋话,龙海一句也听不懂,但从凌清扬的眼神看,像是在介绍龙海公司的情况。理查德眯着眼微微点头,龙海想凌清扬肯定是在说他的好话,便挤出一脸笑容,但心里却有几分憋气。
      “理查德先生对梁州的投资很感兴趣,还带来了一个重要项目,不知龙老板意下如何?”凌清扬终于改用了中国话,使龙海抓住了摆谱充大的机会,他绝不能让对方小瞧了他。
      “凌董事长,你告诉他本集团的实力,你说――他的有钱,我的有地,他的有项目,我的有关系,他的要赚钱,需要我的支持。”龙海硬撇,不小心说成了一连串的日本式中国话。
      凌清扬向洋鬼子翻译,理查德睁大了眼睛,现出了惊异的神情,向凌清扬依依呀呀地说着,并把两只手张开,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和动作。
      “他是说,这是一种新型建筑装饰板生产线,产品畅销欧美各国。现在准备拓展亚洲市场,是大赚钱、赚大钱的买卖,他不知道贵集团的资金储备有没有这个胃口,敢不敢一口吃进去。”
      “你问他,这条生产线的投资总额到底有多大?”龙海急着让对方亮出底牌。
      凌清扬又和洋鬼子嘟哝了几句英文,转过脸,先伸出左手的拇指,右手又张开了五个指头。
      “多少?才1500万?”龙海反问道,见对方点头,他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心想,这鬼佬儿也是张飞卖豆腐,生意不大架子不小,不就是千把万块钱嘛。他甚至有点鄙夷对手了,便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道:“对俺们集团来说,这个数目不算什么,能说说干货吗?”
      一直盯住龙海一言不发的刘先生此时轻咳了一声,实际上,他才是今天的真主顾。此时,他觉得火候已到,便走到了前台。
      “劳伦斯开发的项目我略知一二,这种产品正由我公司做代理经销。这里有理查德先生和我们公司签署的一整套文件。”刘先生说着,用保养很好的手指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密码箱,把产品的样图、材料的储备、运作周期以及流资数额都摊在茶几上让龙海看。
      “根据刘先生您的估算,投入这1500万啥时能全部收回?”龙海最关心的是什么时候能开始赚钱。刘先生胸有成竹地答道:“根据我们在香港投资运营的经验,一年半,快的话一年收回投资。”
      和理查德说话的凌清扬一直侧耳细听龙海与刘先生的对话。她暗自奇怪,最近已通过银行暗地里把龙海的家底摸了个底儿掉,这小子把投资全砸在楼盘上,流资所剩无几,怎么一下子能冒出这么多钱来?这时又听龙海自言自语地嘟哝一句:“1500万不过是一幢住宅楼嘛,毛毛雨了。”说完还耸耸肩和身边的副手相视一笑。
      凌清扬顿时意识到了龙海讪笑的原因,急忙提醒对方说:“龙老板,你可要掂算一下,刘先生说的1500万可是美元,折合人民币是1.2个亿!”
      龙海像是在美梦中挨了一记耳光,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知道鬼佬儿是在耍自己冤大头,但谈判刚开始,他绝不能露怯,因而以攻为守道:“既然是合作项目,俺想问贵公司的合作方式有没有成法?”
      理查德已经觑见了龙海脸上暴露无遗的急剧变化,更显得不屑一顾,用英语回答了一番,让凌清扬翻译:“当然有,按惯例,设备的投资和地皮厂房由你方承担,生产原料和销售由本公司承担,利润将根据各自投入资金的百分比分成。至于最终投资金额,现在只能提出一个基本数字,将来可根据实际的投入来决定由哪家控股。”大概看到龙海没听明白,对方又加重了语气。
      “设备的投入加上地皮厂房是总投资的百分之四十九,就是600万美金,折合为5000万人民币。”理查德已经完全意识到龙海刚才在币值上的错误意味着什么,特意在最后加了注释,意在彻底杀掉对手的自尊。这下子果然让龙海很狼狈,但他假装没闹明白,用有点讥讽的口气反问对方,“你的意思是说将来控股的是你们喽。”
      “理查德先生不是那个意思。”刘先生一边纠正道,“贵公司的实力荆副市长和凌总已经给我们介绍了,如果龙老板能一手托起全部投资,我们只做经销商也未尝不可。既然是合作,方式可以灵活。”
      这时的龙海已经没有多少兴趣听下去,别说全部投资,就是两千多万对他来说也是抽筋扒皮。这可是一场生死之搏,搞不好就会倾家荡产,况且和鬼佬打交道这还是头一遭。他有些吃不准,显得疑虑重重。
      凌清扬看在眼里,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其实,这幕剧的真正导演是她自己,而今天的目的就是要一力促成这笔交易,因而打圆场道:“这件事关系重大,得容龙老板思量论证一下。刘先生,你和理查德初来乍到,可以先到我的酒店转转,后花园那里有两棵百年的海棠树,花儿开得正艳,你们何不去饱饱眼福呢。”
      两人会意离席,龙海迫不及待地向凌清扬讨教:“凌董事长,你常年在外,见过大世面,你说这生意做得做不得?”
      凌清扬笑了笑:“龙老板,你还是对我信不过,人家劳伦斯公司的业务遍布全球,没有荆副市长的一力邀请,你以为梁州一个小小的公司他们会有兴趣?”言外之意,凌清扬暗示龙海,不是荆家农的面子,她也不想揽这种麻烦事儿。
      龙海平时最怕人瞧不起他,这“小小公司”像马蜂的毒针,刺得他痛痒难耐。此时凌清扬话锋一转又道:“多少公司想和他们联手都没有机会,他们看中的是这里的地价低廉,劳动力又便宜。要说做出口贸易,可以享受到国家不少优惠政策,也是个赚大钱的机会,让这条大鱼溜走是有点可惜了。”随后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说,“我要是有这么一块风水宝地,那可是当仁不让的。”
      龙海被凌清扬的一番话说动了心,但关键是钱不凑手,他真恨不能有点金术,把那些荒在那里的烂尾楼都变成花花绿绿的钞票,因而闪烁其词地说:“我要是有凌总的实力,也不会在洋人面前犯怵,现在不就是船到河心转不开嘛。”
      凌清扬暗忖,这龙海发迹近二十年,暗地里又兼做文物生意,不会没有积蓄,她决计一针见血探个明白,转而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既然荆副市长对这件事那么关注,何不让市里帮你一把呢?”
      一句话使龙海心头一亮,何必把眼只盯着自己的钱包,虽然银行对龙海的地产业务已经停止了贷款,但有荆副市长的支持,新立的引进项目肯定能享受到政策的甜头。想到这里,他到隔壁房间拨通了荆副市长的电话,荆家农听了情况后在电话里语重心长:“龙董事长哪,能在外面找个大项目不容易,也算是我这主管经济的市长没白干,只要项目能谈成,银行可以提供专项贷款。”末了,他还特别叮嘱龙海,自有资金必须是大头,贷款必须按时还,另外贷款抵押不能是烂尾楼,必须是合格待售楼盘,说完就挂了电话。
      龙海原想把烂尾楼作贷款抵押的念头一下子堵死了,脸上转喜为忧,求救似的望着凌清扬,挑明了只要凌清扬肯投资,他就和理查德签约。
      凌清扬心里明白,龙海的如意算盘是想把化肥厂的地皮厂房算作固定资产投入,等于拴住了银行,又拉住自己,为的是不承担全部风险。便摇摇头推托说:“我这个人无意于实业,不想再操那份儿心。成了股东麻烦太多,将来一旦和你龙海集团有了矛盾,面子上都不好说。”
      龙海见她的话里留有余地,进而央求说:“我这挖东墙补西墙,还能刮出2500万,加上银行对半贷款,还缺上一笔钱,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没等龙海把话说完,不料那边凌清扬站了起来,移步踱到窗前,凝神了好半天,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转回了身。
      “我清扬这回舍命陪君子,这样吧,钱可以投一些,但是性质是借款,500万,借期半年,按贷款行息计息,怎么样?”
      龙海听了,顿时心花怒放,便忙说:“不要说按行息计算,到时我是双倍付息,真要是还不了,我拿自己的别墅作抵押,双手奉送给你。”
      凌清扬笑道:“我可是不能给银行争利噢,对四海为家的人来说,你这套别墅我也用不上。到时候把你那条‘霸王龙’给我算了。”
      “霸王龙”是龙海花40万马克从德国买到的纯种猎犬,有四个世界级冠军犬的高贵血统,是龙海在这个世界上最心爱的活物,专门雇了两个人饲养训练。凌清扬连这个都知道,不禁让龙海暗暗称奇。
      “好,只要生意成了,除了我屋里的人以外,所有的家当都给你,行吧,凌总?”龙海嬉笑着,忘乎所以地捏住了凌清扬白嫩的手,恨不能把这个温香软玉的女人一下子搂在怀中。对方太善解人意了,简直就像自己肚子里的虫子,五脏六腑她都门儿清。那祖文算是瞎了眼,等老子发了大财,非把你弄到床上不可。退一万步说,就是买卖砸了锅,大不了把这尤物当作人质扣下,连你祖文到时候都得找我说话。这样想着,他暗自窃笑,脸上色迷迷的,手中扯着凌清扬的手不放。
      猛然间,他发现对方的脸色陡变,握着的那只手也被有力地甩掉,特别是两只眼睛变得冷嗖嗖的,隐藏着一种十分可怕的东西,使龙海这个风月场上的老手也不禁从心底打了个寒战。他自觉失态,慌忙掩饰:“凌董事长,你还有什么需要兄弟办的,尽管开口,我要是说半个不字,这龙字倒了写。”
      “有件小事,还请你帮个忙。”凌清扬迅速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但显然已经和龙海拉开了距离。她知道,此时就是要月亮,这家伙也敢登天去取。
      “你说吧,只要能办到的。”龙海本以为还是祖文打问壁画照片的事,因此满口答应。
      “我平日里忙,很难顾得上这合资办项目的事儿,想找个人替我跑跑,也是帮帮你的忙。”
      “好说,我这儿正缺个办公室主任,你物色好了人,这两天就来上班。”龙海满口答应。他内心明白:这凌清扬是不放心她的那500万,因此安插个自己人做内线,以便监督自己。两人彼此心照不宣,说笑着走出客厅,招呼理查德他们继续谈判。
      在第二轮的谈判中,双方唇枪舌剑,争得难分难解。龙海也称得上是商潮中的混江龙,他渐渐看出门道来:劳伦斯公司主要是向他卖设备,然后统销产品,并不是想做什么控股人。这倒让龙海少了担心,并且他一旦购买了这条自动生产线,原材料供应所需的流资由对方提供,待运转一个周期将全部产品售出后再收回流资,或者以股份形式提取利润。
      凌清扬向龙海解释说,这是外商的一个高明之处,给你投入设备技术,产品你可以赚钱,他们减少了建厂的投资,这叫一举两得,双方共赢。
      这回的谈判真让龙海长了见识,别看此时鬼佬儿脸上有了几丝笑容,刘先生也谈吐文雅,但在价格问题上却强硬得很。设备生产线一口咬定2500万,理查德还借刘先生之口强调说,劳伦斯公司设备安装一次试车成功,从无纰漏,一切严格按合同执行,不会像某些公司把钱装走就完事大吉。最后冷不丁冒出了一句生硬的中国话:“这叫互利互惠,懂吗――互利互惠。”
      龙海觉得对方像是在给自己上课,因而也不甘示弱,就拼命在设备上向下压价,并且使出了杀手锏,扬言如果劳伦斯公司价格不肯下调,自己也只好另做打算,因为梁州还有更多的商机。不料理查德毫不买账,剩下的话像是从鼻孔里哼出来的。经刘先生翻译,口气更加咄咄逼人:“如果龙先生觉得无法承受,我们就只好打道回府了。”
      话说到这一步,双方都骑虎难下,凌清扬适时出来打圆场:“价格的事是不是放一放再谈,其他有关事项还多着呢。如果理查德先生认为价格的确不能动了,龙老板也可以在其他条款上争取优惠嘛,重要的是利润分成,这对双方都是个难得的机会。”
      一场风轻云淡的说辞,使双方的脸色都逐渐由阴转晴。凌清扬讲的道理,龙海心里比谁都明白,即使对方象征性地再让个百把万,但产品一旦生产出来,对方想掐住他的脖子是很容易的。因为这项合作有一个产品市场的认定和责任问题,而且是个双环扣,干砸了谁也跑不了,双赢的反面是双败。更何况,双方做这笔买卖,还另有所图,因此,谁也不愿谈崩了。
      最终,美国佬伸出两只手,一手比二,一手比三,2300万!正好是龙海资金的极限,真是天算不如人算,龙海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落入一个温柔的陷阱。在他认为,劳伦斯不光卖设备,前期也有资金投入,况且抓住了凌清扬作中介,她的500万就等于是个抵押,因此丝毫不怕她和鬼佬们捏在一起捉弄自己。
      在餐桌入座前,刘先生有意慢走了一步,凌清扬和他边走边谈。
      刘先生压低声音问:“那批土货的行情到底怎么样?”
      凌清扬不露声色回答:“那批货扎手,千万不能攥着,须赶快脱手,免得引鬼上身。”
      见刘先生沉着脸没有作声,凌清扬又十分关切地问道:“你这次来,还有别的什么安排?”
      “明天上午参加荆副市长的招商恳谈会,下午回去,这里的事儿就全拜托你了。”
      (未完待续)
      
      特约发稿编辑/孙丽萌
      篇名书法/张晓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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