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应同学之邀,参加了“连云港之夏”笔会。 连云港海滨的天气就像是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却阴云密布,接着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我随着人群,挤进了海滨的饭店,心疼地看着自己早晨刚穿上脚的新皮鞋。
雨停了。
快到驻地时,忽然一个轻柔而细小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
“叔叔,擦擦鞋吧?”
我愣了一下,扭头一看,路旁的树底下摆着四五个小摊,有男有女,他们的面前都放着一个纸箱子,上面摆着鞋油和刷子。问我的是个小男孩,看上去也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黑瘦的脸上嵌着一对亮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露着笑意,紧盯着我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急切的神情。
我掏出手机,看一下时间,还好,离开车还有个把小时,把鞋子擦擦再走吧。我把鞋递给了小男孩,坐在他旁边的小木凳上。这个小木凳被一条锈迹斑斑的铁链拴在一棵树上,看样子这儿是他的固定擦鞋点。
他接过我的皮鞋,翻转着看了看,然后拿起一块布,开始擦上面的泥水。
“老板叔叔,你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吧?”
“是啊。”
“一看你就是个有钱的老板。”他抬起头来冲我甜甜地一笑,“您是来旅游吗?”
“是的,我来参加‘连云港之夏’笔会的”。
“海滨好玩吗?肯定没有你们那儿好玩,这里只有苦涩的海水,你们那里尽是楼啊,车啊,那儿才算漂亮呢。”
他不停地说着,手也不停地干着活。
“老板叔叔,你住哪儿?”
我指指不远处的宾馆:“就在迎海宾馆。”
他没有抬头,依然麻利地擦着鞋。
我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瘦小红黑的男孩。他剪着短短的发型,发梢枯黄,虽短但很乱很脏,脸上可见斑斑点点的多色鞋油,瘦黑的小脸像少时的三毛,失去了童真,失去了幼稚。上身穿一件破旧的短袖衫,下身穿一条分明是大人裤子改后的短裤,肥大得与他矮瘦的身材极不协调。
“你几岁了?”
“13岁。”他依旧没有抬头。
“怎么没上学读书呢?”
他沉默着,使劲地擦着皮鞋,没有回答我的问话。
我也沉默了,不知怎的,看他低头擦鞋的背影,我一下子想起了自己13岁的儿子,他正在干什么呢?
我不由得伸手去摸着小男孩的头,可正在这时,一颗豆大的雨水滴落在我的手上,紧接着我看到了灰黑色的柏油路上接二连三地落下了密密麻麻的雨滴。
“真倒霉,又下雨了。”我站了起来。
“叔叔,您快去那边躲躲雨,海边的雨来得可猛啦!”小男孩一边冲我说一边麻利地往纸箱里装东西。
我赶忙用手遮着头赤着脚向路边的那个大门跑去,等我刚跑进门里,雨就像瓢泼一样从天而降。我向树下望去,不见擦皮鞋的小孩。刚才还是一座喧闹的海边小镇,顷刻间,马路上空无一人,显得格外寂静。一阵风吹来,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雨渐渐地小了。我已顾不得那么多,急忙冲出大门,光着脚顺着路往回跑,找遍了所有能够躲雨的地方,可是怎么也找不着擦皮鞋的小男孩。我又回到了他专门擦皮鞋的地方,其他的擦皮鞋摊位都已围上了擦鞋的顾客,可那小男孩的摊位上只有木凳,不见人。
我无奈地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离开车只有十五分钟了,我光着脚跑到了旅社,结清了账,拎着行李快步出门。
当我走下旅馆台阶时,我一下子呆住了。我分明看见了一个瘦小黑红的小男孩,坐在台阶上,斜靠着墙在打盹,他的身边放着那只小纸箱,两手放在胸前紧搂着一个塑料袋。
我急忙走过去,用手轻轻地推他的肩膀。他醒了,慢慢坐直了身子,抬起头来用惺忪的睡眼盯住我的脸。霎那间,他的眼光明亮了,脸上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对不起叔叔,让您等急了吧?刚才下雨把我盒子里的布都淋湿了,擦完鞋一点不亮堂,我就跑回家找了块干布又擦了遍。”他边说边打开了胸前的塑料袋,里边正是我那双崭新的皮鞋。“我怕您走了,就到旅馆这儿等。”他把鞋递给了我。
我双手接过皮鞋,那鞋还带着微微的热气,被擦得锃亮,光彩如初,连鞋底都是干干净净的,不见一粒沙子。我不知说什么好。就在我发愣的时候,小男孩向我伸出了一只脏兮兮的小手。
“叔叔,请付一块钱。”
我一下子回过神来,慌忙从衣袋里掏出一张二十元的钞票,放到小男孩那只本应拿笔上学的小脏手上。
他为难地看着我:“叔叔,我找不开。”
我拍着他的肩膀:“不用找了,我还要谢谢你呢!”他笑了,那甜甜的微笑是那样的轻松而灿烂。他熟练地弯下腰,背起了小纸箱,欢快地说:“谢谢叔叔,再见啦!”然后转过身去,蹦蹦跳跳地走了。
我站在那里,目送着小男孩消失在海风中,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责编:严 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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