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 还是看了2005年热播的电视剧《大长今》之后，起了去韩国看看的念头，原先对这个相邻的国家兴趣一般，除了颇有好感的韩国当代电影，《冬季恋歌》里的裴勇俊、崔智友，印象中就是泡菜、冷面和烤肉，还有历史上曾经与中国的政治、文化和经济的渊源。但拍得认真仔细的《大长今》却让我想体验体验这个国家的细节，而不只是观赏风景。恰适学校里每年有与韩国大学交流教学的项目，于是就申请参加了。
这下，不是看韩剧，韩剧自然也非全然地现实生活，而是天天工作生活日常。也好，走出韩剧看韩国，可能更像泡菜的滋味，辣的，酸辣的，辣中带甜的，甚或不怎么辣的，都尝尝。
刚坐上机场巴士往首尔市区行驶，未及欣赏一下京畿湾上的永宗大桥，助教就拿出了一纸《居韩注意事项》，其中一项：垃圾袋必须买，黄色的装食品垃圾，白色的装其他杂物，瓶子类可以用普通塑料袋装。这个时候，左右横竖、上下圆圈方块的文字正于马路两边的商店招牌汹涌而目，才回神过来，是到了异国他乡了，故国说了半天的垃圾分类这里却是规矩，成为特地叮嘱外国人的条目，虽然相邻而坐的助教眼睛小小的，脸胖胖的，说着顺畅的中文，很像一个邻家小妹。
北阿岘05路小公共汽车终点站附近有两家小便利店，类似上海过去的烟纸店，一家一对老夫妻轮流坐镇，一家则母女同守。下飞机当晚就去老头的那家买日用品，垃圾袋就在门口货架上，黄白两色，一沓十个，大小不一，随手一黄一白，IOL的，心想着垃圾袋也就几元人民币的事吧，一算，十个IOL的要一千九百韩元，相当于十七块左右的人民币了，也就是说一个垃圾袋近一元。初来乍到的，粉青色的韩元一万一张，很快地薄下去，花钱装垃圾，好比出门就是上下坡路的环境，这甫一入乡就随了个毫无商量余地的俗。
宿舍坡路口，放着两三个塞得满当当的垃圾袋，袋子凌乱破了口，像是好几天未来收拾了，山上的野猫乘机一日三餐，几包褴褛的黑塑料袋弃于杂草丛，发出腐味。“非垃圾袋清洁工不收取的，”已经来了一年的北大老师向我介绍：“以前这里有个牌子，用英文写的，大意是不乱扔垃圾之类的，分明是写给外国人看的，可我好几次看到他们自己也用杂七杂八的塑料袋一扔了事。”不过，应该还是少数人所为吧，上班路上，随时看到30L、50L的白色大垃圾袋放在家门口，都是些竹子、松树、仙鹤等纹样的铸铁门，清秀安静的样子。以汉韩文字写着某某株式会社的人家，双开铁门，常常紧闭，缝隙可见里面垒石而上的台阶，似与“北阿衡”旧城门相连，显然一大户人家，在我用完一黄一白垃圾袋时，他们的门口多出了一棵枯萎的巴西木，树上黏着张韩语条子，心想这树如何支走?
很快发现IOL的垃圾袋容积太小，用起来很快，尤其容纳杂务的，商品可并不因为花钱倒垃圾而减少包装，不得已去买大的。一沓20L的三千六百韩元，几近一碗刀削面的价格。留了心注意一下，还有30L、50L、75L和1OOL大小的垃圾袋卖，分别是每单个五百六十、八百八十、一千三百七十、一千八四十韩元，就算一户三口之家，每月消费的垃圾袋应该也不算少吧。
韩国人的垃圾回收够细心，在我工作的梨花女子大学每层楼面都有不锈钢制的垃圾箱，以纸张、瓶子等有机无机垃圾分设，公共场所的垃圾桶亦然。在超市购物，若你要塑料袋，则另付五十韩元，有些纸袋则需一百韩元。所以，渐渐习惯随身携个袋子，循环使用。
以前去异地，不必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烟酱醋茶，不免旅游心态，他人的生活常幻化为风景，如今吃饭工作，天天日常，近观远视的，风景倒退为其次，生活的细节反而凸现。每天在教师餐厅吃饭，注意到桌上的牙签不似通常竹木制，乃绿色，用之，锐度不让竹材，一次差点划破手指。是何材质?一打听，竟然是淀粉做的。原来以前韩国也用竹木牙签，跟泔脚料混在一起，给猪当饲料，结果发生内脏破损，于是研制了淀粉制的牙签，可以分解，即使吃了，也没什么问题。“我们已经用了十年了”，李教授言语间不由自豪。后来每每于餐厅见之，无论韩式饭店，还是西式日式餐厅，均为淀粉牙签。国内牙签损伤动物内脏事件应该也不陌生，似乎也就是媒体曝光声讨一阵，牙签依旧，未见有什么材料革命发生。当然，要革命的大事实在太多，此等小事一笑而过，哪里当真了。没想到，这个资源俭素的国家认真起来。自从用了淀粉牙签，国内带去的牙签自觉少用，偶尔用了，也将之与食物垃圾分开，以免刺破了人家十年精心呵护的八戒麦兜宝宝，到时候媒体有得文章做了――诸如“中国牙签惹祸”，或者“中国牙签不环保”之类，都知道这样的牙签来自中国。个人认真认真还是可以做到的。
不过，在一些小型超市，依然见到竹子牙签，据说进口于中国。价格比淀粉牙签便宜，哪些人家在用?韩国人，华侨，客居的中国人?不得而知。
有一天，跟李教授聊天，我说在韩国倒垃圾也很贵啊。李教授授我一高招，用普通塑料袋装了，带到学校来扔。“学校有好多垃圾桶啊”，李教授平时望之俨然，乃中语中文学科元老之一，德高望重，家居首尔江南高级住宅区，没想到也有如此家常和幽默。不知他是否真的车载了垃圾来学校，仿佛不像?然，手提垃圾走在槐花飘香的校园里，一次也就够了，要枫叶银杏隔三差五地向我行注目礼，实在歉然，还是垃圾的事情归垃圾袋专职管辖吧。
北阿岘是老城区了，房屋环鞍山而建，上下起伏的马路多见斑驳，毫无大都市的光滑鲜亮，是乐天百货裴勇俊清俊的招牌笑容广告背后的日常生活，周日路边一袋袋白色垃圾赫然，似乎清洁工休息，脚蹬登山鞋的老妪正弯腰翻拣着。
那棵巴西木，依居原处。每天走过，雨淋日晒的，那张白纸已然泛黄，一角耷拉，韩文的那些圆圈圈裂成碎片，环卫工人似乎视若无物。迎春谢了，杜鹃过了，槐花香落了，蔷薇花也差不多软塌塌了，巴西木依然枯残在端庄的大铁门侧。是否在等待一个100L的垃圾袋?
喜欢发现一些这样的细节，停留，仿佛探到一些细微的脉动，局部的生态连带起一个人或者一个国家的全息。
每餐必用的餐具――调羹和筷子，弃常见的竹木，以不锈钢制作，调羹柄加长，便于手握，筷子则成扁薄的椭圆形，细长亭然。不锈钢方便循环使用，葱郁山林自然放心盈然下去。
梨花女大的每间卫生间里都安了一块小搁板，或者洁具上方做搁板装修，容人放置包袋杂物，体贴入微的设计。回想在坊间的堂堂综合性大学，就是质量无法恭维的挂钩坏了也无专人维修，小搁板自然难觅踪影，其实说起来成本并不高，但见设计／建造者的周到和关怀。
首尔大公园内的盥洗室，洗手台比较简单，未见通常的洗手液，却见旁边有悬挂式香皂，不锈钢支杆固定，顶部穿皂而过，既减少了肥皂盒常有的湿搭搭的不洁，又利用空间，达到了清洁功能，值得一书。在人流密集的公园场所，如此略复杂取简洁的设计尤为通达实用。
主干马路边，间隔建有供歇脚休憩的亭子，以席地而坐的韩国风格为之，地板铺台，不设凳子，可坐多人。公园里的亭子也如此结构，游人可野餐可聊天可聚会，脱鞋上台，坐卧随意。
大百货商厦，以电梯为中心的回廊过道较为宽敞，并不花车拥挤，也无柜台见缝插针，透出寸土寸金的急切，放了沙发茶几，容你小坐，不必借口买鞋安慰一下备受折磨的腿脚。对商场的好感指数顿时上升不少。
其他公共场所且不论，就说大学。无论教学楼还是研究馆，走廊一边或墙隅一定有凳子伺候，学生课间休息聊天饮食等待考试，或师生问答交谈，皆宜。国内大学除却绿化带里有石桌石凳，室内公共空间似乎大都以瘦窄为审美尺度，且以空为关键词，不加注释，可惜此处“虚室”并不“生白”。
地铁车厢壁上装有手机充电器，可用交通卡刷卡付费。
短柄的调羹，柄口延伸向里弯一小截，勾住碗口，以免滑人汤水之虞。
那天在首尔大公园坐缆车，注意到脚下另有黑色网状保护层，与缆车线平行，起程转合，直到终点，让人安心不少。
在首尔，相似的面孔，相仿的都市格局，相同的国际商品品牌，时而可见的汉字，并不以我一种离开母国的强烈反差，当然语言天然地形成了隔绝的屏障，开口即意味着障碍和隔膜，闹市刹那间仿佛茫然一片。或许正是因为相似，而容易让人忽略其实的差异，虽然差异常常在微小处显现。比如仙鹤松树，长寿和君子的象征，已然中华文化的符号之一，在当下中国，大概是老年大学书画班笔下的图式，与现代生活无涉，在韩国却比比于调羹筷子瓷器住宅铁门等家居日常用品上见之，传统镶嵌生活，哪怕无意也是有形，传承就不是空话。
一次午餐，手持细劲不锈钢筷子，傻想：这样的筷子若金刚不坏身，那餐具厂岂非终遇西伯利亚寒流，如何亨通常保――亨，是韩国人很喜欢用的名字之一，自称中国通的洪教授笑言：筷子很细，所以很容易丢，丢了再买，就可以啦。丢弃之物自然沦为垃圾，看来下次，我得问问不锈钢垃圾的回收问题。
2006年6月2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