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受时代限制，30多年前的唐山大地震并没有引发眼下这么广泛深入的关注。一位唐山地震的当事人回忆，他作为连长夜半发现地抖和天空的火球，以为苏联人扔了原子弹，命令战士挖掩体以待来犯之敌。在那个年代，真实消息并不为全民享有。
今天，灾情和政府救援的消息迅速进入国民视野，强化了国家的凝聚力，使崇高和悲悯从人们的心田蓬勃而生。
简言之，政情公开与新闻公开在短短一周完成了国民心灵的洗礼。从应急机制讲，完成了一场不可思议的全国动员，人财物快速运进灾区。以此对照十七大提出“建设社会主义政治文明”的目标，体会出它能够积蓄巨大的能量。在今天，被邓小平所推崇的“实事求是”正步入民心期盼的轨道。
“非典”给人的教训是：如果讯息关涉全民利害，就必须让全民知道。而后才能完成一场毛泽东所说的“人民战争”。没有全民的参与，“非典”疫情不可能由官员在会议室里扑灭。当初的决策者也许担忧民众恐慌。其实，有些官员可能永远不了解民众在一场变故中的心态。二战中，斯大林格勒保卫战中的民众既没有恐慌，也没有逃离，始终在前线效命。他们为挖战壕累死、饿死、冻死，但没人投降。这就是民众。抗战中，冀中一个回民村的清真寺被日本军人焚烧，逃于十几里之外的妇孺老幼悉数回来救火，被日寇全体杀害而无人避险。这是说，有组织的行动如军事集结，有方向、有力量、有效果。而系统之外的民间能量可以被聚集而不至于涣散吗？能。如同广阔的三江源上的纵横溪流汇成一条大河，平素似乎各自为政的民众心中其实怀有一个“大义”，为之驱使，为之赴汤蹈火而无情怯。
“义”的召唤抵达每个人的血液之中，比文件还有力量。它的动因是：一、面对来自底层的、人数众多的灾难。二、这种灾难有可能发生在自己身边而无法回避。三、这一点尤重要：知情。这些因素足使引发全民族的哀痛，生成方向一致的力量，这已被历史多次证明。
说到历史，如果历史值得记取、重温或认真学习的话，今人不需要记取帝王起居注，不需要窥知皇帝的脾气、驭人术和性取向，不需要远观外国皇帝的食具食谱。历史值得看的是，民众在历史的关节点所爆发与凝合的力量。他们称不上栋梁，却如基石。他们称不上贤明，却可以积土成丘，投鞭断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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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我们只知道某一项梦想的破灭。如果高考失意，失意者只好（仍然还可以）追求其他的梦想。让人震惊的是，许多人所有的梦想一瞬间被扑灭，想来似乎比肉体的毁灭更让人绝望。
举例说，一个病床上的弥留者只有一个梦想：活。这是单一的、最低层的愿望。而对地震中的死难者来说（在这里述说他们的梦想近乎残酷），他们――据5月22日统计，死亡51000多人，失踪29000多人――是婴儿、是中小学生、是恋爱中的男女，是各个年龄段、各种职业、各个民族的人。他们与垂危的病人的区别是，心中怀抱无限梦想。他们带着梦想入睡、醒来，吃早餐和午饭。这些梦想――譬如和情侣约好相会、和同学约好踢球、和父母约好吃晚饭――一瞬破灭。甚至可以设想，在5月12日14点28分之前的几分钟，有人去银行存钱，有人到售楼处交钱，有人吵架，有人愤怒，有人刚刚明白一个人生道理，有人制订出一个月、一年或下半生的计划。当其时，仿佛有一根“咝咝”作响的导火索在爬行，蓄水大坝石块开始松动。大地几分钟的震动让这些地方、这些地方的人的命运轰然逆转。人们说，可怜的是那些孩子。孩子可怜，不独其幼小的生命夭折，更大的痛是他们没来得及展开一点点的梦想就失去了声息。现在揣摩，人来到这个世界可能真是为了实现一样和一些梦想，比如创造，比如积累，比如到达。人怀着巨大的热情一点点完善自己与社会，并将此称之为人生。
地震中，人来不及“想”。思想的人总是有时间，有生命的人。当将近七万多死亡与失踪的人在人口记录上消失之后，“想”的人仍然活着。近几日，手机短信流传较多的是一些算不上顿悟的“顿悟”。譬如：灾难当前，贫富、尊卑、贤愚、喜怒都一样了，不得不领受同样的命运。这一种“顿悟”实为隔岸观火，不及深处。那些没经历灾难的人，贫富、尊卑、贤愚还能一样吗？不一样，不可能一样。只要生活没有停止，人们还是要奔波、争夺、追求“不一样”。
人与人相比的，其实不仅仅是生命的期限性。生命对所有人都有期限，这期限只在并不整齐划一。如果心灵经过一场“洗礼”，之后应该是爱心的勃生与壮大，使私欲变得小一点。这一点，人与人都可比，都可“一样”――慈悲、慷慨、奉献。深一步说，假如从废墟里救出的人是你。从明天起，你会做一个新人，展开所有不曾实现的愿望吗？比如诚实、刻苦、温和、戒除烟酒麻将，会吗？每个人可能都不一样。还是“不一样”。
孔子说“逝者如斯夫”，米卢说“生活在继续”，他们像说一回事又像两回事，都在说人生。经历汶川地震后的十天，我感觉自己，包括有些人其实不大懂人生，像挤公共汽车一样挤在人生里面，似是而非地说话，似是而非地睡觉……只在一个大的变故像闪电突现之后，恍惚中看清了从前走过和以后想走的路。
发稿编辑/姬鸿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