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杜清雅是在多年以后的这个晚上知道这个秘密的。宋江南写下的那些字,像一个个仓皇乱撞的小虫子在电脑屏幕上跃动,那种温软里散发出的凛冽光芒,还是在不经意间刺痛了她。那些在时光深处陈年的痛楚就像一股洪流,不急不躁地奔流而出。
多年以前,宋江南站在刮着大风的长安街头,对着杜清雅说,对不起,我无能为力!那句话很快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清雅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对不起!
忽然,一阵风沙迎面而来,细密的沙子就迷了清雅的眼,酸涩的泪水飞散在北京干燥的空气里,那样微不足道。
这已经是2008年北京的盛夏,喜庆漫卷,杜清雅却在这个深夜感到彻骨的寒。那种寒冷最后幻化成一些微小浅淡的泪珠,依然微不足道。
2
十年前,杜清雅和宋江南在北京同一所大学读书。许多男生在杜清雅十八岁青春的门楣上磕得头破血流,她留给他们的只是一个孤单而傲慢的影子。只有宋江南,像一棵沉默的大树,无声无息地种植在清雅的心里。
可是他,目光一直游离在杜清雅一丈之外,不曾靠近。杜清雅炽热的情诗像北京铺天盖地的大雪,终于吞噬了他。
那年期末考试,宋江南用刚劲有力的小楷抄写了杜清雅写给他的一首情诗回赠她:“有一些雪 在空中飞舞,还未落地就已融化,就像有一些话 在喉头深锁,还未说出就已咽下;有一种爱,就像在盘旋迂回的山路行走,走了很久也没到达。”
那张白色的纸被叠成纸飞机,“飘洋过海”落在杜清雅的课桌上,也落在了监考老师的眼里。
“是我,是我写的,处罚我好了。”
面对老师的质问,品学兼优的杜清雅表现出英雄就义前的视死如归。
虽然违反了考场纪律,所幸纸条的内容和考试并无关联,老师最终只是以警告作罢。
约在学校后面的湖边,湖面已经结冰,岸边柳枝萧条,杜清雅的心里却是一片春暖花开。
她搓着双手,说,好冷!
宋江南微微一笑,然后抬起双臂说,来,到我的翅膀底下,我给你暖暖!
他的冷幽默逗笑了她,杜清雅那颗忐忑的小心房紧跳了几拍,将手伸向他的腋下。很多年后,想起他张开双臂如同展翅大鸟的样子,杜清雅的心,依旧是暖的。清雅那么明艳照人,能和她手拉手走在大学校园里,是让许多男生嫉妒的,是极有面子的事情。宋江南迈出了走向杜清雅的第一步。
他是曾经爱过她的,只是缺少勇气和坚持而已,她无数次在心底这样告诉自己。
3
宋江南是地道的北京孩子,父母是某政府官员,而杜清雅,却是来自于一座南方小城,她虽已经足够优秀,但他们的爱情却遭到他父母的强烈反对。他们的反对,激起隐藏在清雅心里的自卑,那些自卑最后化作一种动力,就如同灰扑扑的墙角开出的花朵,灼灼逼人。她更加努力学习,在邻近毕业的时候,考取了研究生,和宋江南师从同一个导师,名正言顺地留在了北京。
经常会和宋江南一起帮助导师完成很多课题和项目,留在北京的杜小雅开始扔掉黑框眼镜,戴上隐形博士伦,懂得和朋友约会去上岛咖啡,会给纤纤十指上画十朵小花。宋江南的母亲看她的眼神渐渐像解冻的湖水,有了些许温度。
那天宋江南找她借钱,五千块钱对她来说,依然是不小的数目。他没有说明原因,只说要得很急。杜小雅心里微微不悦,但还是答应了他。她说要再等几天,她刚接了翻译的工作,会有几千块钱的酬劳。等她欣欣然拿了钱送去,宋江南却淡淡地说,已经不需要了,事情已经解决了。他看她的眼神,始终是疏离。再去宋江南家里,他的母亲淡淡地旁敲侧击,问小雅,在北京生活习惯吗?导师给发的酬劳够花吗?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吗?杜清雅不明就里一一作答,听得云里雾里。
书上说,身体不能靠近,心就是疏远的。宋江南给她的吻,始终不起波澜。他常常是沉默,那种沉默就像头顶的一朵湿云隔开了彼此。
那天晚上,依旧要帮导师完成一项课题,要加班到深夜。她故意穿了露出三分之一乳房的雪纺小吊带,俯身去捡掉到桌下的圆珠笔。那支笔,不偏不倚,就滚在了他的脚下。他的目光只停留在那半露的酥胸上几秒,很快,就被胸中起伏的情欲淹没了。
沉默寡言的宋江南做爱像一头狂躁的野兽,仿佛要将身体里所有的力量都注入到清雅的体内。他狠狠地撞击着半倚着书桌的小雅,她的脚碰到了桌脚,生疼。高潮迸发的那一刻,她闭上了眼睛。
与宋江南肌肤相亲之后的杜清雅,走在北京街头,脸上已没有了外地人在北京漂泊的那种兵荒马乱,她觉得自己已成为一个北京人,她以为他们会结婚。
就在她以为他们要结婚的时候,她出了状况。
4
确切地说,是宋江南出了状况,他泄漏了导师负责编辑的研究生考卷。当事情被揭露出来,清雅看到他犹疑的眼神时,就知道是他干的。参与这项工作的只有她和宋江南。
如果追究起来,重则是牢狱之灾,轻则会被导师取消研究生毕业资格。
“是我干的。”
杜清雅的脸上,又浮现出英雄就义前的视死如归。宋江南说,没关系,以后再考,我陪着你复习。
有了他的鼓励,小雅觉得一切都值得。
研究生没有毕业的杜清雅又开始兵荒马乱地走在北京街头找工作。那样的她在宋江南母亲的心里又减了几分,刚刚回暖的脸色又呈现出大理石般的冰冷,梦想中的婚礼遥遥无期。
那年春天天气非常糟糕,满天飞舞着沙尘暴,宋江南站在刮着大风的长安街头对着杜清雅说,对不起,我无能为力!父母还是那样反对,我想离开北京去广州,我们分手吧!
那句话很快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清雅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对不起!
忽然,一阵风沙迎面而来,细密的沙子就迷了杜清雅的眼,酸涩的泪水飞散在北京干燥的空气里,那样微不足道。
彼时,她刚刚应聘到一家小公司,即将成为一个小职员。回去的公车上,广播里在放梁咏琪的《凹凸》,她唱:跟不上你的脚步,干脆就迷了路,干脆就继续麻木,对你有没有帮助,可以笑也可以哭,不一定要别人保护……
清雅仰着头,吸吸鼻子,没让眼泪掉下来。
他潇洒地全身而退,只留下杜清雅在岸边。
5
几年后,她已经成为北京一家知名企业的高级主管,在三环内有了自己的住房,用倩碧的化妆品,买得起路易威登的包包,飞去香港购物只是等闲,日子过得风调雨顺。她拼尽全力让自己活得光鲜,只想有一天站在宋江南的面前,骄傲地告诉他:看,你曾经错失了一个多么优秀的女人。
在这个热浪滚滚的夏天,她刚刚接受了一个青年才俊的求婚,婚期就定在国庆那天。未婚夫说,要让他们的好日子举国同庆。她知道他珍惜她,她觉得自己这次选对了人。
就在婚礼前夕这个普通的夜晚,她想起青葱岁月的一些旧事,那种飞蛾扑火不顾一切的悸动依然意念新鲜。她坐在电脑前,疯狂搜索着一个叫宋江南的人,最后锁定了一个同名的博客,博主的照片就是他。
照片上的他依然俊朗,像一棵沉默的大树。他的文字,如同他的沉默一样,静静流淌,娓娓道来。2000年到2008年,他写他的暗恋,他的追逐,他的付出,通篇都是一个叫小雪的女子。那个女子的面目在他的描述中渐渐清晰,小雅想起来,那个坐在她身边的女孩,安静得像朵茉莉,笑起来整个天地都一片洁白。整个青春时期,小雅从未注意到她。
他写到那年的考试,他将杜清雅写给他的情诗重新抄写,本来要飞给小雪,却失手飞落在杜清雅的面前,引来一场错爱;他写到从未正眼看他的小雪,因为父亲重病住院向他求助,心急如焚的他四处借债,最后巧立名目在母亲那里借到钱;他写到那年将导师编辑的试题泄露给正在备考研究生的小雪,最终却让清雅背了黑锅。通篇除了偶尔提及的对清雅的愧疚之外,全部都是对小雪浓烈的爱恋,清雅曾经自以为是的甜蜜,只字未提,全部抹杀。
他又写到与小雪终于相恋,无可避免依然遭到门第观念严重的父母的反对。他在煎熬中决然与父母决裂,去了小雪毕业后工作的城市广州。博客里有他和小雪的照片,笑得很粲然,眼里的灼热是看清雅时候从未有过的。
他说,爱情有时就像一个人走夜路,偶尔是会迷路,走着走着,总会找到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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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温软的字眼包裹着对另一个女子深刻的爱恋,刺痛了小雅,她吸吸鼻子,努力不让眼泪流下。
原来,每个人都有飞蛾扑火的勇气,只是,在宋江南扑火的爱情里,主角不是她而已。他们在各自的戏份里,独自为欢,清雅的那份爱恋,也早已在岁月里荒芜。她知道,她还会在偶尔的寒夜里,想起那个笑容纯善的男生,在寒风中张开双臂说,来,到我翅膀底下,我给你暖暖。
她看到,明亮的台灯下,一只小飞虫拼命地飞撞,不遗余力,不知所终。伸手一摸,就摸到眼角一把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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