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斯克里亚宾及其作品的独特曾一度引起音乐界的争论，欣赏他的人将其作品的艺术价值与哲学高度推向极致，将他作为现代音乐的旗帜；反对他的人则认为他肆意破坏了调性体系及旋律在传统音乐中的绝对地位。文章通过总结斯克里亚宾对俄罗斯音乐产生的重要影响、对现代音乐形式及创作观念的大胆探索等，以当代的历史眼光来重新审视他的历史地位与艺术成就。
【关键词】斯克里亚宾 音乐语言 审视 艺术成就
艺术与时间相同属性，这持续而坚韧的流动未曾凝结，所以，它们在行进中赋予了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斯克里亚宾（Alexander Nikolaievich Scriabin 1872—1915年）以不同的面貌。不同时代对于同一位作曲家及其作品的解读，往往站在不同的角度，采取不同的方式，并得出与之相符的结论。
斯克里亚宾及其作品的独特，曾一度引起音乐界的争论，在受到怀疑和否定的同时，也被人们推崇与喜爱。时至今日，当我们再一次试图解读他的音乐语言时，笔者希望能够以这个时代的眼光，更为客观地审视他的历史地位与艺术成就。
一、对俄罗斯音乐的重要影响
19世纪末的俄罗斯，一切科学、文化、艺术的形式与形态已经准备好向20世纪进发，一方面，对于西欧先进文化的吸收、借鉴已经为它的现代文明意识夯实基础；另一方面，它自身的民族历史与传统，也在为新世纪的到来源源不断地提供能量。在这样的历史条件下，一批音乐技术完备、创新意识超前的俄罗斯作曲家开创了崭新的、民族化的本国音乐的新纪元。其中，斯克里亚宾身上的标签，无疑写着大胆、激进、肆无忌惮、新颖独特，他的创作观念与作曲技法在专业音乐学院与社会各个层面皆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并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在作曲技术理论层面，音乐学院中作曲专业的学生，无疑是接受现代音乐最迅速、最无障碍的群体，甚至一些年轻的教师也参与其中。他们对于音乐创作往往并无既定的、明确的、保守的限制，而且现代音乐的创新精神往往对于青年作曲家具有极大的诱惑，即使他们行走在传统音乐的道路上，也仍醉心于发掘道路两旁的新奇风景。斯克里亚宾的鲜明个性与前卫技法，如一个时代偶像般吸引、影响了众多俄罗斯作曲家，这其中包括如普罗科菲耶夫、肖斯塔科维奇、斯特拉文斯基等人。
普罗科菲耶夫尚在莫斯科音乐学院求学时，便对斯克里亚宾的音乐风格倾心不已，他的毕业作品更是受到其影响，这种崇拜甚至惹怒了他的保守派作曲老师——“这些人全都想变成斯克里亚宾！”①成为享有盛誉的作曲家后，普罗科菲耶夫仍然毫不隐晦自己对于斯克里亚宾的欣赏，他认为斯克里亚宾在《狂喜之诗》中大胆新颖却又日臻成熟的作曲技法已经获得艺术上的巨大成功。肖斯塔科维奇也将斯克里亚宾作为音乐创作上的精神领袖，他甚至坦言，即便不能完全理解作曲家的精神境界，也仍然崇拜他的音乐气质，他迷恋于演奏斯克里亚宾的钢琴作品，并在自己的音乐作品——如《第五交响曲》《第十一交响曲》中，以浪漫主义后期的现代音乐风格向偶像致敬。斯特拉文斯基则对斯克里亚宾的钢琴奏鸣曲情有独钟，他不仅亲自演奏，而且熟读乐谱，并在写给斯克里亚宾的信中热烈表达自己对于这些作品的欣赏之情，音乐评论界甚至认为，他的“彼德鲁什卡和弦”很可能受到了“神秘和弦”和声体系的影响。
在音乐美学层面，斯克里亚宾的独特宗教信仰与艺术表现方式也影响了众多俄罗斯作曲家，如俄罗斯现代音乐的女性作曲家索菲亚·古拜多丽娜（S.Gubaidulina）、作曲家M·马秋申等，他们都在自己的音乐创作中表现出“超音乐”的特征，并对音乐听觉与视觉的连接进行探索，突出音乐与色彩的通感。另外，斯克里亚宾的钢琴作品除了他本人的公开演出外，其他优秀钢琴演奏家的诠释也为世人提供了接近这位作曲家的机会，如涅高兹、霍洛维兹、贝尔曼、阿什肯纳齐等，均大胆坦露对斯克里亚宾作品的欣赏，并为此灌录唱片，将他的音乐推广至更大范围。
斯克里亚宾为近现代俄罗斯音乐的发展提供了一条崭新的思路，他的独特音乐风格与艺术特征为20世纪乃至21世纪的音乐形式开拓了一种新的格局。虽然长久以来，对斯克里亚宾的质疑之声如同众人对他的崇拜一样从未间断，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为俄罗斯音乐史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二、对现代音乐的大胆探索
斯克里亚宾对于传统的浪漫主义音乐乃至古典主义音乐的尊崇及借鉴，使他的音乐风格在特立独行的风貌之下，又显露出非比寻常的深邃与优雅。可以说，对西欧及俄罗斯音乐文化的积累与吸收，正是斯克里亚宾与传统音乐渐行渐远的重要基石，在所谓背叛传统与追寻信仰的驱使下，作曲家对于现代音乐的创作理念与种种表现方式进行了大胆探索，甚至比音乐盟友们走得更早、更远。
譬如，仅以斯克里亚宾创作晚期的代表作——他为宗教仪式剧《神秘剧》所写的《预幕》为例。首先，他在该作品的酝酿与实践中，已经形成了一种个人化、概念化、仪式化的宗教信仰表现方式，这使得作曲家与其作品在精神层面产生了一种更为密切的联系，二者之间不再被观念、技法等因素阻隔，音乐作品更多为作曲家的精神信仰服务，其艺术性几乎完全建立在创作者所信仰的宗教形态与内心情感上。这种表现方式对这个时代的其他作曲家也产生了影响，例如梅西安就曾创作《愿主复活》《天上的圣餐》《上帝的诞生》《三部小神迹剧》等，作为现代音乐的代表人物之一，他同样以作品彰显自己虔诚的宗教信仰，并以此作为表达个人情感的主要渠道。其次，在这部作品的创作理念上，斯克里亚宾显示出超越时代、超越任何概念的先驱者精神，他对于剧场与表演形式的设想，彻底打破了常规演出的一切限制，他不满足于原有音乐舞台上的一切元素，对于音响、音色这些主要因素更是有心突破。他强调音乐的最终表现形态并非由作曲家“强行”规定，而是应该尊重并还原生活的本相，真实世界中的声响与随之发生的一切相关元素都是音乐的一部分。他对于音乐技法的创新，已经逐渐转移至对音乐形成过程的关注，他将音乐创作带离了作曲家自身，而将其投放在现实中任何一个多维度的共存空间，它的发生即“发声”。现在看来，这种更接近于行为艺术的创作理念，与后来约翰·凯奇的“偶然音乐”极为近似，只是斯克里亚宾的这一设想要先于后者几十年。这种毫不顾忌观众的接受程度与需要的行为，看似一意孤行，却将非传统音乐的种种元素物尽其用，它为20世纪下半叶的新音乐形式——如噪音音乐、微分音音乐、电子音乐等提供了一种可借鉴、可实践的创作思路。另外，在创作技法上，斯克里亚宾在这部作品的手稿中，虽毫无刻意但确已显露出十二音体系这一作曲技法的萌芽之势，虽然最终他并没有完全系统地形成十二音体系，也没有将实际的作品音响付诸这一技法，但他已经在作品中使用根据十二音体系原则所构成的和弦形式，已经将这一创作思维有所实践。这种实践将斯克里亚宾作品中的调性局限大大减弱，作曲家利用独特的和弦结构及超越传统体系的和声进行，无形中冲破了既有创作框架的局限而任意驰骋。相比之下，虽然勋伯格在20世纪音乐史上始终以传统“终结者”的形象出现，个人标识突出，在艺术个性与彻底瓦解调性上所做的大胆尝试，虽然本质不同、方向不同，但他们的眼界同样是站在传统之上，目标同样是希望冲破某些有形或无形的限制，渴望自由意志与理想的实现，并最终殊途同归。 新时代的历史格局与文化艺术发展形态，势必会酝酿出新的代表人物，斯克里亚宾对于现代音乐理念、形式与技法的开拓，使得他成为20世纪音乐的先驱，他对于传统的超越，正是源自于他对这个时代的独特解读。在音乐领域中，他始终以动态、开放的姿态来探索未知，并以虔诚、热情的态度来追求信仰，他在艺术与宗教间寻求一种平衡，渴望通过音乐创作来实现人与宇宙、与自然、与灵魂、与一切精神力量的和谐统一。
三、对历史认知的再度审视
在20世纪，主流意识形态对斯克里亚宾的评价褒贬不一，欣赏他的人将其作品的艺术价值与哲学高度推向极致，将他作为现代音乐的旗帜；反对他的人则认为他肆意破坏了调性体系及旋律在传统音乐中的绝对地位。对于这两方面的评价，成熟后的斯克里亚宾表现出一种豁达的漠视，可以说他未必不在意世俗的评价，却绝对不会为了这些而改变自己追求信仰的态度。当21世纪到来，百年之后的人们开始重新相对客观地审视斯克里亚宾的音乐，对他的研究开始成为音乐理论界的一个重要课题，对于其历史地位与艺术成就的认知也更为理性、深入。
斯克里亚宾所处的时代与个人经历决定了其音乐语言的外部形态，世纪的更迭、政治形势的变化、多种哲学思潮的涌现、文化艺术的多元化发展、成长的环境以及对个人信仰的狂热共同造就了斯克里亚宾，并使他成为世界音乐文化长河中的一个独特现象。他以神秘主义为精神核心，将个人的情感需要作为音乐创作的唯一诉求，他以一种非凡的、富有幻想力的、情绪高亢而紧张的独特音乐语言，表明了自己对于时代与社会的所有观点。那些非描绘性的、神乎其神的、大胆肆意的音乐表现方式，使他的艺术之路大大区别于同时代的其他作曲家。而这位伟大作曲家的精神内核，却始终呈现出一种不断向纵深探索的趋向。从其音乐的体裁、题材等方面来看，他并非一个在艺术领域涉猎极广、有着强烈企图心的作曲家，而是在一个相对专一甚至单向的宗教信仰中，不断挖掘风格一致的音乐创作的精神深度。他的这种创作方式类似于挖掘宝藏，虽然沿途风景美不胜收，但他对于自己寻求的方向却异常坚定，并且能够持之以恒地寻求答案，不断加强其音乐语言的艺术张力，进而以一种无法抗拒的、直接浓烈的音乐情感感染每一位听者。也许从历史沿袭的角度来说，斯克里亚宾的音乐风格并不适宜推广与继承，但他的不可复制，却也彰显出一位伟大作曲家在时代更替中的独特价值与地位。
随着时间的推移，音乐家及其相关群体的视野也更为开阔，人们不仅不再执意反对作曲家的创新与探索，反而将寻求突破作为衡量作曲家成功与否的一项准则。音乐的世界前所未有地需要更丰富的表现形式、更包罗万象的题材内容、更新颖独特的创作手法，除了人性、道德与法律，艺术似乎已经突破了所有的限制与阻碍。换言之，当前时代对于音乐的评断标准不再局限于题材或手法，音乐的优劣在于艺术价值的高度，而非取决于技术的高低，这样的价值，正是作曲家精神世界的展现与智慧的凝结。
结语
目前，国内外对于斯克里亚宾的研究呈现出上升的趋势，尤其是俄罗斯和美国等国家，已经在这一课题上取得了一定的学术成果，无论是传记、作品研究还是对于他哲学思想的探讨均有所涉猎，并逐步深入，渐成体系。相比较而言，国内对于斯克里亚宾的研究更多以块状的形态出现，研究成果多为对其创作技法的剖析，发表形式绝大部分以学术论文为主，而少有专著。
今后，我们可以通过大量引进国外研究成果、增进学术交流等方式，以当代的学术眼光、研究方法，更多、更深入地关注斯克里亚宾的创作观念、哲学思想、宗教信仰以及创作技法，并通过对作曲家的全方位了解，更准确、理性地总结他在世界音乐史上的影响、意义，进而更完整地解读斯克里亚宾为我们留下的神秘而充满魅力的音乐语言。
注释：
①大卫·古特曼.普罗科菲耶夫[M].白裕承，等，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9：67.
参考文献：
[1]迈克尔·肯尼迪.牛津简明音乐词典[S].王丁九，等，译.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91.
[2]M·阿兰诺夫斯基.俄罗斯作曲家与20世纪[M].张洪模，等，译.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05.
[3]宋莉莉.斯克里亚宾晚期音乐观念与创作的研究[M].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09.
[4]宋莉莉.横看成岭侧成峰——对斯克里亚宾“神秘和弦”的历史审视[J].中央音乐学院学报，2005（1）.
[5]刘学严.斯克里亚宾晚期钢琴奏鸣曲的和声特色——探秘“神秘和声”的巅峰之作[J].乐府新声，2008（4）.
[6]宋莉莉.神秘主义与斯克里亚宾的音乐创作[J].艺术学界，2009（1）.
[7]王文.斯克里亚宾“神秘和弦”形成过程与结构形态[J].黄钟，2009（1）.
作者单位：东北大学艺术学院
（责任编辑：曹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