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工作总结
  • 工作计划
  • 心得体会
  • 述职报告
  • 事迹材料
  • 申请书
  • 作文大全
  • 读后感
  • 调查报告
  • 励志歌曲
  • 请假条
  • 创先争优
  • 毕业实习
  • 财神节
  • 高中主题
  • 小学一年
  • 名人名言
  • 财务工作
  • 小说/有
  • 承揽合同
  • 寒假计划
  • 外贸信函
  • 励志电影
  • 个人写作
  • 其它相关
  • 生活常识
  • 安全稳定
  • 心情短语
  • 爱情短信
  • 工会工作
  • 小学五年
  • 金融类工
  • 搞笑短信
  • 医务工作
  • 党团工作
  • 党校学习
  • 学习体会
  • 下半年工
  • 买卖合同
  • qq空间
  • 食品广告
  • 办公室工
  • 保险合同
  • 儿童英语
  • 软件下载
  • 广告合同
  • 服装广告
  • 学生会工
  • 文明礼仪
  • 农村工作
  • 人大政协
  • 创意广告
  • 您现在的位置:六七范文网 > 作文大全 > 正文

    庄小街小说 小街人物(小说・五题)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1-26 04:48:44 点击:

      汉口有条古老的小街,街上有座栖隐寺,街因此而得名。那里留下了我童年的记忆,我读了一部市井小民的书,叫人生百态。      戏子      楼上搬来了一家,独身,听说是唱戏的。我听了很好奇,他是唱花旦的么?我最烦花旦了,咿咿呀呀得让人冲盹睡。还是唱老生的?在我印象中那只会吹胡瞪眼、弯腰驼背、趔趔趄趄,最没劲了!我喜欢那种把十八般武艺舞得飞火流星似的武将。听说他是演武将,我来了兴致,我想他一定生得威猛高大!几次想上楼看看,不敢去,有点怕。
      我家住的这幢屋是方方正正的两层楼房,白灰粉墙,青石门楣,进大门有个二十多平米的天井,上面铺了玻璃瓦,很亮堂。一共住了六家,楼上楼下各住了三家。我家住在楼下后厢房,一扇小窗临巷,那巷宽不足两尺,常年不见阳光。房顶是楼梯,一有人走过就咚咚乱响,戏子就住在二楼楼梯口一间小房里。
      有一天,同屋的小伢对我说戏子房里雾气腾腾,飘出一种好闻的烟味。我想那会是么玩艺儿呀?我们轻手轻脚上了楼,他房门没扣死,露出了两指宽的缝。我悄悄从门缝往房里瞄,见大床上躺了位汉子,侧身含了根笛似的玩艺儿放小灯上烧,津津有味地大口吸,烟一缕缕从鼻孔冒出来,被窗外射进来的阳光照亮,袅袅地悠着圈儿。一会儿他掂起一把细瓷壶喝上一口,漱了一下,吐进痰盂里。我看他怎么也不像个唱戏的。
      我们的嘀咕声惊动了他。他一抬头看见了我们,笑了笑,招手要我们进去,我们吓得咚咚下了楼。不过好奇心又一次把我们引上了楼。他大约吸完了,睁了双大眼看着天花板。我这才发现他脸色是病态的青白,看上去满腹心事。他转过头来发现了我,向我招手。一块上来的伢们都跑了,我没跑。
      你是夏家的小孩?
      我点点头。
      进来吧。
      我推开门,蹑手蹑脚走进去。房间很小,大约十几平米。我说:他们说你是戏子?
      他的眼光顿时熄了火,苦笑道:是呀。
      我看他病恹恹的,咋也没法跟戏台上威风八面的武将相比。叔叔,你真演武将吗?
      嘛不像?
      我有点不相信,很失望,不敢说。我看了看房间说,你家里的人呢?怎么没见?
      我不是吗?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啊。
      怎么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不大明白。只是我没再问。天近黄昏,他穿了件旧长衫,说:叔叔要去戏园了,明天再来玩吧,好吗?
      戏园那片天地对我太有吸引力了,我很想对他说带我去吧。我太想去了,可我没好意思说。
      他每天都深夜而归,往往睡到第二天过中①才起床。起床后呵欠连连,头件事先要吸两口。我问:叔叔,你吸的是什么东西呀?
      这不是嘛好东西。
      不是好东西你为什么要吸呢?
      他叹了口气:你太小,嘛也不懂。
      叔叔,你老家是哪里的?
      我老家在北方,很远很远。天津卫附近有个宝砥,你知道吗?我就是那里的人。
      你怎么学了唱戏呢?
      小时候家里穷。有个邻居是戏班的,见我嗓子亮,扮相好,就把我带到了北平。
      你么样又到了汉口呢?
      还不是小日本闹的?谁愿意当亡国奴呀?于是跟着戏班逃难,到了汉口没法逃了,就留了下来。你没看见?街上到处都是小日本。
      我一想可不?街头巷尾三天两头横了个龇牙咧嘴的铁丝网,只留下个口。日本兵握了枪,行人过街都要搜身,谁不害怕呀?我不知道离开老家是个什么滋味,我相信他心里一定不好受。
      有一天爹娘终于允许让他带我去戏园。他领我到了后台,把我安顿到戏台上面的楼板上,那是用一块块尺把宽的木板拼起来的。他拿了只凳叫我坐,嘱咐说:千万别动,掉下去摔着可不是闹着玩的。幺锣了接你回家。
      楼板高出戏台约四米,我坐的地方虽有护栏,却能看清戏场,也能看清后台。叔叔靠在后台一张太师椅上,脸已粉得雪白,两颊抹了淡淡的胭脂,眉眼间染了血似的猩红,头上缠了白布,一束长发垂在胸前。桌旁有盏灯,噙了根烟枪,闭了眼吞云吐雾。
      戏场闹哄哄的,观众还在进场,后场挤满了人。桌椅很简陋,用一条条长木板钉的。戏台前有四排雅座,每排放了四张大方桌,显然坐的是有钱有势的看客了。我忽然看见了隔壁方老太爷一家老小,他的长孙方少爷正和一帮戏友谈笑风生。我听叔叔说过他是常客,天天泡戏园子捧名角儿。
      戏场的喧闹让我目不暇接。热毛巾像一只只白鸽在上空飞来飞去,由堂倌吆喝着送到客人手中擦脸拭手。茶坊师傅肩搭抹布掂了长嘴铜壶来回上茶。胸挂果盘的小贩穿行场内兜售香烟瓜子。忽然锣鼓声大作,惊天动地的急急风使戏场渐渐安静下来。
      后台这边叔叔抽足了鸦片,把一束长发盘在头上,有人伺候他穿上了银白戏装,上了扎靠,插上了如蛇似柳的花翎。戴上了将军盔,银珍珠、白绒球一抖一闪,熠熠生辉。好英俊咆!我不禁痴了。
      三遍锣鼓响过,大幕拉开,几折戏唱下来,蓦然帘后一阵高亢、尖利的叫板绕梁而出,只见门帘一抖,卷起一道旋风,冲出一员白袍小将,打着圆场后直冲戏台中央,猛转身,眦目抖翅,目光如炬如电!立刻招来台下一顿乱吼:好!
      我惊得瞠目结舌,这是他吗?这一亮相竟让一个英气勃勃的常山赵子龙虎虎生风!我咋也没想到这就是弱不禁风的叔叔,那一刻简直神了!我不禁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回家路上缠着叔叔问:你一上台咋像变了个人似的呢?
      唱戏跟做嘛一样,不能马虎,唱嘛得像嘛,一丝一扣都得点到点儿上。比如说亮相,一个角色是嘛号人嘛性格,得在亮相中抖落出来,你得攒好精神气儿,在亮相那会儿走进角色。
      我听得似懂非懂。从那以后,我找了根破棍成天和一伙伢们锵锵锵冲来杀去。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灾难降临了!六十四年前那个被警报搅得心慌意乱的夜晚,燃烧弹像驴屎蛋一串串撂下来,震得窗破屋摇,大火映红了半边天。不久有人在街上一边跑一边叫,满香戏院炸平哕!我听了立即想到了叔叔,第二天一大早,我急忙冲上楼,推开了叔叔的房门,他果然伤了!头上缠了染血的纱布,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我趴床头问道:叔叔,你疼吗?
      唉,嘛不疼?靠了菩萨保佑,我才捡了这条命。戏园炸塌了,戏班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垮了,完了,全完了!
      你还唱戏吗?叔叔。
      他摇头苦笑,茫然看着天花板,半晌才说:不唱也好,这年头唱嘛也难,你唱“抗金兵”,就有人找你麻烦,只要戏场一开锣,地面上的头头脑脑哪一路神都要供,少一炷香都不行。
      我的心忽然沉重起来。
      没过几天,我上楼推门,他不在了,新搬来一家人。我冲下楼梯,一口气跑到街上,哪有他的影?我扯起喉咙大喊:叔叔!没人回应,我茫然,泪从脸上纷纷滚下。
      房东余老板叹息说:囝咧,他走了,他不会应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张三挑水
      
      老崔家是这条街上的老住户了。以前他只是 个普通警察,没什么架子,人也和善,街坊邻舍相处都还不错。一打从日本人占了汉口,老崔忽然发达了。他身板挺直,浓眉大眼,穿一身警服,斜挎背带,腰佩一把闪光的短剑,戴一顶镶白边的大檐帽,确实够气派的了。他家的汉生穿着也抖起来了,有时一套白衣白裤,一会又是轻纺长衫,大约怕脏了衣,现在已不屑与我们为伍了。有一天,他腰挎一把短剑,黑皮剑鞘,黄铜镶边,剑把一抽,那剑刃铮铮放亮。虽然是旧剑,但还是馋得我们流口水,眼都直了。商量道:汉生,让我们摸摸好么?
      那怎么行?我爸不叫你们摸。
      只看一眼行么?
      不行!他头一扬回了屋。
      我往地上“呸呸”吐了两口唾沫:一把破剑有么了不起?但心里还是酸酸的。
      崔家的一步登天让左邻右舍侧目而视,嘀咕道:老崔走了么狗屎运,这么神气呀?
      方少爷冷笑:这年头不舔尻子能升官?
      张三挑了一担水进崔家门的时候,恰巧老崔出门。他笑道:哟,老总,您上班哪?
      老崔家的喜滋滋接过话茬儿:张三,我家的老崔如今升上警长咧。
      啊哟,升官了?恭喜恭喜。
      如今汉口早没了挑水这行当了,但六十多年前的栖隐寺街是没自来水的。那时候只租界那一片有,而其他地方多靠水车拉水,惟集稼嘴这一带家家户户吃用水都是靠挑水夫一扭一担从那条叫汉水的河里挑上来的。
      张三在这条街上挑水有些年数了,大人小孩都认识他。他熟悉各家各户的厨房,知道谁家的缸放在哪儿。从清早起他就叭嗒一双大脚丫不歇气的忙。桶很大,一担水足有百把斤,水面上漂个木片,有了它水就不会荡出来。
      张三个儿高大,夏天好打赤膊,身如古铜,汗珠一串串往下滚。他挑水的姿势轻盈潇洒,一边甩了臂,一边乐呵呵跟人打招呼。见到老人笑脸问候,碰上小伢逗个乐子。一进了哪家门一声吆喝,有人应声固然好,没人也行,他把水倒进缸里,盖上盖,墙边有粉笔,他在墙上划一道。也有人家买了水牌挂墙上,他自取一枚,从不会耍奸使滑,这里的人也都信得过他。
      进了哪家门,间或总要聊几句家常。人们渐渐知道他是沔阳的。沔阳那地方穷,沙湖沔阳州,十年九不收。上有老,下有小,日子没法过,他只好下汉口讨生活。他话不多,再说他也没那功夫。他一天少说得挑六七十担水。清早的几十担都是给铺面人家的,晚上是给白天家里没人的独门独户的。他知道每家每户的缸有多大,能用几天,从不会叫哪一家闹水荒。
      崔家发达后,脸拉长了,变得爱挑剔了,动辄好耍个脾气。那天张三挑了担水进了崔家的灶房,问道:崔太太,刮不刮缸。每过一些天,他都会给每家每户刮刮缸的。
      刮吧。
      张三放下担,扶着缸来回转了几圈,让缸底残水把沉泥涮一涮,用盆接了倒到天井里,然后用清水洗两遍,这才把一担水倒进缸。崔家的进了灶房,看了水缸,惊乍地叫了:哎哟,缸里水怎么这么浑哪?没刮干净吧?
      太太,都是这么刮的缸,这两天河水有点浑,大概高头涨了水,您要嫌浑的话,放点明矾就行了。
      张三,我水钱不少你一个,为么事偏偏我的水这么浑咧?
      太太,不是这么说,挑的水都是一样的。
      你还犟嘴?你挑的么水呀?缸,缸没给我刮净,水,水又是浑的,你看我家好欺侮是吧?不行,你跟我倒掉,重挑一担来!
      太太,这……
      么样?你不倒是不是?
      张三急了一头汗:太太,挑担水不容易呀,要爬二十多道石梯的坡,还要走里把路。你放点明矾么事都没有。
      我管你呀?倒!撩撇②一点,补一担来!你吃撑了是吧?还想不想在这条街上挑水呀?
      张三的脸本如古铜,这会儿黑黑的了。挑了副空桶走得没精打采。街坊们都看着他,想说点安慰话,可没人敢,他崔家背后有日本人。我见了,问房东余伯伯:人是不是一当了官就不一样呢?
      老话么!为人不当官,当官不一般。
      没过几天,张三正挑着水,突然被人在后腰上踹了一脚。张三不防,一个趔趄跪地上,哗啦一担水泼了一地。好半天他才爬起来,一看是位警察。说,老总,您这是为么事?我又没招您惹您,您……
      么样?不服气?老子还要揍你!你狗日的懂不懂规矩?谁叫你在这里挑的?
      坐门口的汪太婆不平说:么样?人家一个挑水的还要拜个么码头?这才是撞到鬼咧!
      方少爷冷笑道:伙计,你想打人嘛,去打狠人�,打人家一个苦力算个么本事?
      老总,他这担水是给我家挑的。这水泼了,人也踢伤了,我没水吃了么办?您帮点忙给我弄担水。余老板半真半假扯开了皮。
      警察有点招架不住,吼道:吵么事吵?想闹事是不是?说罢扬长而去。
      街坊们心里明镜似的,准是崔家搞的鬼,众人的目光织就了一张带刺的网,让崔家人前人后如芒刺在背。有一次,崔警长从门前走过,余老板指着方少爷笑骂道:烧包货,你轻狂个么事哟,不怕天雷报应呀?
      方少爷会意:你呀,我看是兔子的尾巴。
      崔警长听得刺耳,想回嘴,可人家没点你名道你姓,你回的么嘴,不自讨没趣么?
      那一年冬天冷得出奇,刀子似的北风足足刮了两天,接着下了一场沙沙的雪粒儿。早上崔警长一出门就摔了个仰八叉。他哎哟一声,起不来了:大腿折了!
      街坊们远远地看着。细心的方少爷发现他家门前那片雪颜色显得深,下面定是光头子冰凌!与余老板窃窃私语。见张三若无其事地担水走过来,顿时醒悟过来,悄悄问道:张三,是你在崔家门口泼了水吧?
      张三吓得夸张地摇头:方少爷,您莫瞎说,我哪有那么大的狗胆,人家是日本人手下的红人,谁敢惹呀?
      张三,你小子有种
      
      梳头��
      
      沈家��会梳一手好头,她下手轻柔,那梳子从头皮上漫过,仿若行云流水,让你倍觉神清气爽,从头皮舒服到心里。几遍梳过,那头发调理得如丝如缎,油光滑亮。她绾的发髻紧翘、时髦、大方。大户人家都喜欢打她包月。沈家��不光头梳得好,也守信用,每天只梳六个头。她摸清了每位太太么时候起床,么时候洗漱,么时候梳头,安排得准点准时,从不让太太披头散发坐梳妆台前傻等。她人生得清秀,嘴也乖巧,说话软绵绵的,一口纯正的汉腔,像唱歌似的。
      梳头和今天的理发差不多,其实也不一样,一是它上门服务,二是客户多为结过婚的女人,三是以做发髻居多。六十年前的汉口干这行的不少,像样一点的人家都要请人梳头的,这是一种有身份有地位的象征。那个年代富贵人家的闺房除了亲人大约只有梳头��可以出入的。一年四季天天见面,于是梳头��往往成了太太的贴身袄,也是一座穿针引线的桥,这就生出了不少故事。
      有一天,栖隐寺街的街坊们发现开钱庄的方家七十二岁的老太爷娶了个女学生。听说比他的孙子方少爷还小蛮多,人生得跟画上的人儿似的,把三房太太都比了下去。爱开玩笑的余太太 说:方少爷,你真有福气咧,又多了个疼你的嫩婆婆。说罢她脸上的每个麻眼儿都在笑,气得方少爷嘴咧鼻头歪。
      又一天,太阳一篙子高了,小街铺满了阳光,巷子口涮马桶的水声潮水似的退了下去,各种早点担子进来了。这时沈家��捧了梳妆包来了,街坊好奇地问道:沈家的,给哪位姨太③梳头呀?
      方老太爷新娶的三姨太�。
      方家屋在我们隔壁,看上去蛮普通,也是白灰粉墙,青石门楣,但里面大而深。方老太爷除有结发妻外,还有两位姨太太,年前娶来的宋若云是三姨太。
      宋若云芳龄十八,一个小职员的养女。她三岁那年进的宋家,只因养父母结婚五载,养母肚子不见一点动静,求医拜佛没得一点用,只好抱了个女孩。谁知领回不过一年,养母肚子忽然吹气似的大了,到了她五岁时生了个弟弟,于是她的身价一落千丈。不知何时,一向发财无门的养父忽然茅塞顿开,见女囡活脱脱一个天生的美人胎,唉呀,这不是日后发财的敲门砖么?他给女囡盘完小学,又花钱进了有名的圣约瑟女中,到头来宋若云果然换来了两根金条,十八岁的她做了方家老古董的三姨太。
      宋若云住二楼西厢,跟大姨太为邻。房内红漆地板,窗明几净,大衣柜、穿衣镜、梳妆台一应俱全,一架乌木龙凤床明光铮亮,还放了张老太爷专用的安乐椅。他有个怪癖,躺安乐椅上歇息时得要三姨太陪着,看丫头给她捶背。哄得他高兴了,哼哼着当了她的面摸丫头大腿。若惹得不高兴了,便咬牙拧胳膊,掐大腿。她见了厌恶不已,却不敢发火,心里咒骂老不死的人面兽心!
      老太爷早已被三房太太掏虚了身子,没么本事了,倒生得法儿缠磨宋若云。天天晚上爬上她的床,一上床便掀开小衣拱她的莲蓬奶,一口咬住奶头不放,抓了她的手死死按在他那软皮条玩艺上。她的手一触上那个软里吧叽的丑陋怪物,便翻肠搅肚直想呕!然后他把头埋在她的隐处,恶心得她痛不欲生,却无可奈何任他摆布,她是花钱买来的。
      大老婆阴阳怪气,翻着个金鱼眼,眼光像毒刺直戳进她心里。二姨太吊了个狐媚眼,像欣赏玩物似的盯着她肚脐下那片地方,羞得她心虚耳热,无地自容。大姨太三十出头,倒知冷知热,见二姨太那副嘴脸,说:莫理她,婊子巷里出来的贱货,不是个东西!
      我可没招惹她呀。
      你夺了她的宠,晓得啵?我看你进了方家就没个笑脸,话也不说,你有么心事?
      若云叹了口气,啥也没说。她懒得说。
      若云,有么为难事跟姐说,莫怄在心里。你英俊,老爷子七十二了,还能活几天?你得多留个心眼,我们都还年轻,日子长着咧,老爷子开钱庄,有的是钱,不要白不要。现在不趁年轻攒点私房,以后你指靠谁呀?
      若云听了,不以为然,我才不图他的钱哩,钱有鬼的用?我只想早点脱身这鬼地方。她不想说,她的羞辱说不出口,她知道大姨太生在穷人家,她这么想很自然。
      跟你说句心里话,沈家��我逢了几年,人蛮牢靠,有么事可以托她。不瞒你说,我的私房钱都是托我的梳头��放账的。若云没吭声,把她的话放心里捋了一遍。
      沈家嬉嬉一般早上九点来。来了后坐在若云身后,给她肩上铺条干净毛巾,先给头发梳顺,然后刷上沁香的美人�。那是用一种树木的刨花泡的发�水,能养发,又清亮。她用手握了发轻轻慢慢地梳,梳子像一只小儿柔柔的手搔得她的心痒酥酥的。沈家��感叹说:三姨太,不是我夸你,你这一头黑发缎子似的,我给这么多大户人家梳过头,还从来没见过你这么逗人爱的头发咧。
      若云一怔:记忆中的他也曾这么赞美过。
      沈家��把头发捋作一把兜了上去,绾了个髻,用黑丝网紧紧包了,插上一支玉簪。若云从后镜里见了脑后圆翘翘的发髻,满意地点点头。
      ��把梳头家什收拾好,用青布包了,准备走。若云叫住了:沈家的,莫慌走。
      她好生奇怪,给三姨太梳头大半年了,还没见过她说过几句话。笑道:三姨太,您有么事?我给你倒杯茶,你坐下。
      啊哟,三姨太您莫客气,我又不是外人。
      没得么事,陪我聊聊。��家不远吧?
      不远,就在长堤街青云里。
      家里还有么人呢?
      唉,谈不得,我们是个穷家。男人拉黄包车给日本人打瘫了,成了废人。两个男伢一个女囡,都是张嘴要吃的,全靠我给人家梳头挣点钱煳口。
      若云见她生得还灵醒,看上去四十开外,说,你有四十了吧?她故意往少了说。
      不怕你笑话,我今年三十六了,宣统登基那年生的。
      啊哟,你看我这个人,多不会看人�。
      哪里哟,我也觉得自己老了,像奔五十的人了。有么法呢?出门要做活,回家要服侍个瘫子,还要供一家老少吃喝,您说人哪能不老�?
      若云听了叹息:亏了她一个妇道人家。从抽屉里拿出两块银元说:给伢们买点吃的。
      啊哟,那怎么好意思?还……
      莫讲客气,拿着吧。
      ��连忙接了揣怀里,千恩万谢走了。这两块银元够她忙上五六天。
      有一天,大姨太房里炸翻了天,接着是呼天抢地的嚎!这才知她的梳头��三天没来,原以为她病了,今天才听说她卷了好几家太太的私房钱跑了。二姨太在自家房门口撇着嘴,露出了不屑。怪谁呢?还不是想发财?发财?还得有那个命!
      大老婆在二楼厅堂骂道:清晨八早,哭丧!家里又没死人!谁叫你把钱稀里糊涂交外人手里,活该!
      若云倒吸了一口气:人心叵测呀,自己也是鬼迷心窍!咋把怕见人的事托付了一个外人呢?荒唐可笑!挂钟敲了九下,沈家的居然没来,她从来是蛮准时的。鬼钟也分外走得慢,慢得叫她心焦,好半天才到九点半,还是不见她来!若云心不安,难道她们真串通一气跑了?不至于吧?她又没拐我的钱。难道她卖友求赏么?她为么事这样做?她疯了!这么想着,有人敲门了,她心里倒没谱了,说:进来。门开了,是梳头的沈家��!她一块石头落了地。见她手捧梳妆包,笑眯眯说:得罪您了,三姨太,我来晚了。那笑里意味深长。梳头时,她悄悄说:我找到他了,蛮阔气的男囝啊。该说的话我都说了。他说他会安排的,听他的信。说完把一个叠成燕尾状的纸条塞到若云手里。
      不久后若云失踪了,那天是1943年的中秋夜。
      
      堂倌小巴
      
      那个火热浮躁的黄昏,栖隐寺街所有的人都听到了枪声。那枪声尖锐、凄厉,把每个人的神经一下子击成了碎片。
      当时,暑气还未消散,家家户户的竹床已在自家地盘上放好,晚饭吃得早的人家已躺竹床上乘凉了。有的人家在竹床上摆下了晚餐。汉口人的夏日晚餐照例有青椒炒干子或炒苦瓜之类,米饭是过中剩下的,或是油炒,或是开水一泡,就着青椒呼啦啦地吃,甭提有多爽了!这时,他们忽然看到了那个从小见大的小巴恍若如飞,张开双臂呐喊着向前扑去,一束殷红的血射向天空,那只油光红亮的食盒呈抛物线飞起又落下。
      街坊们悚然惊骇,不敢上前,日本兵端着枪嗷嗷地叫,有的人家吓得拖儿带女躲进了屋。   那是堂倌小巴,一个每天从晌午忙到深夜给客户送饭的小巴。小巴到底是名是姓,谁也不曾注意,都这么叫惯了。他是在对面那条巷子里出生的。爸在集稼嘴扛码头,太阳晒,雨雪无阻,每天忙到煞黑才回,也仅够养活一家人。家是租的一间东倒西歪的油黑棚屋,靠一根碗口粗的树干撑着。爸一回到屋,便赤了上身坐门口喝上三两酒,菜不要多,几块红烧肉或卤猪头肉,再有一点油炸花生米。可堂客是个哑巴,时间把不准,往往丈夫回来菜还没弄好。累了一天的丈夫懒得跟她理论,一把抓了堂客摁床上一顿狠揍,捶得堂客杀猪似的叫。
      喝得红头猪脸的爸抽着劣质烟,烟雾在他头上萦绕,在黯淡的灯光下挥之不去。小巴和弟妹远远看着从没个笑脸的爸,爸在他心目中是一尊凶神恶煞的门神!然后他看到爸把妈拖进房,一会儿传出了惊天动地的床板声,一个个吓得呆若木鸡。过了许久,爸鼾声大作,妈披头散发系着衣扣出得房来。这时才轮到他们吃饭,小巴早已饿得肚子咕咕叫,他在这样的家庭中生拉活拽长到了十六岁。
      小巴个儿小,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却头大、早熟,嘴甜会事,热心帮人,谁家买个米,劈个柴,他都有求必应。街对面的汪太婆是个孤老,年迈体弱,每月的柴米油盐都是小巴帮她买。街坊邻舍有个么事也都喜欢支应他。有一次,余老板躺竹床上歇凉,发觉没烟了,喊道:小巴,去给我买盒烟。
      小巴接了钱,一阵风似的没了影。过一会又麻利地蹿回来,把烟交给余老板:大伯,烟。
      汪太婆看着汗津津的小巴,心疼地说:造孽呀,可惜了蛮好一个伢啊。余老板,做点好事。你是做生意的,外头朋友多,何不给伢找个事做?
      余老板立马起身说:太婆,你这一说倒真把我提醒了。行,包我身上。小巴,愿意在外头做活么?
      愿意。
      可惜你个儿太小,没力气,又没读到书,你能做个么事呢?
      大伯,我眼尖手快,我能跑,谁也跑不过我。
      过了几天,听说余老板给会宾酒楼掌柜的打了个招呼,小巴当上了酒楼的跑外堂倌。
      跑外堂倌这行当解放后几乎绝了迹。一则据说助长了资产阶级享乐思想,二则玩纸牌、搓麻将一度销声匿迹,过中、宵夜④应酬也就少了,用不上跑外堂倌了。但那时候一些老人爱玩一种上大人、孔乙己、化三千的纸牌,一般人家多爱搓麻将,麻将也不似如今那种烂和玩法,而讲究算番的。必须七番起和,当然也有玩三番、五番起和的,但那是会被大玩家瞧不起的。番的名字也挺有讲究,如姊妹花、门前清、清一色等。视其难易规定番数多少。每当赢家和了,照例从赢钱中抽头,由主家掌握。玩得饿了,便用抽头钱叫上几样酒菜过中,倘玩至深夜,还要不时来点桂花莲子汤或牛肉面之类宵夜。一般派佣人去订,或打个电话通知,饭馆都看重这种生意,这些订户大都是常客,不敢马虎的。倘接到通知会很快把热热乎乎的吃食放进精致的椭圆形竹编食盒里,加上盖,由跑外堂倌送到客户家。
      别小看这活儿,不是所有的人都干得了的。这要求你走也好,跑也好,提食盒的手始终不能晃。要知道食盒的分量并不轻,一次能放六碗面,要做到平稳确非易事。
      老板考查堂倌的办法很简单,叫你端上满满一碗水,沿厅堂桌椅间左拐右弯,转来穿去,那碗水得滴水不漏。一般人得练上三五天,小巴只要一天便做到平稳如飞。老板见了说,好小子,就是你了。你家不是在栖隐寺吗?长堤街到戏子街那一片你包了。
      小巴机灵,哪家哪户在哪条街哪条巷可谓熟门熟路、了如指掌。他个不大,却能跑,掂了食盒撒丫子快如惊兔,而食盒内面汤莱水不洒不漏。老板高兴,客户也满意。
      有一晚,余老板家来了客,他往余家送几样菜。他把菜从食盒内一一端出来,看了看客人,说:大伯,今天我往长堤街送饭,看到一队日本兵押了个中国人往宪兵营送。当时铜人像旁边的长堤街口有个大铁门,就是百姓谈虎色变的宪兵营。他说那个中国人被五花大绑,昂了头,日本兵打他,他一脸血就是不低头,还骂不绝口哩。
      余老板狠狠骂道:狗日的东洋兵!
      那时候只要日本兵一戒严,栖隐寺街口就架起铁丝网,中间留个口,大人出入都要举手接受搜身。有一次小巴提食盒走过来,见人口人多,他瞧了瞧铁丝网两头有尚可容小伢穿过的空隙,便乘日本兵不备,吱溜钻了过去,叉胯撩天跑了个没影。过后洋洋得意,乐得手舞足蹈。
      出事那天,天近黄昏,晚霞如血。他给方家送几样大菜,提了沉甸甸的食盒一转过街口,便见街口龇牙咧嘴横着铁丝网,两个日本兵见了,招手道:小孩,过来!
      小巴只得上前,日本兵用刺刀扬了扬,示意要他揭开盖,他不得已,只得将盖稍稍打开一点儿,日本兵见了眉开眼笑,大叫哟西!弯腰欲用手抓。小巴一看:糟了!这哪成啊!说时迟那时快,他蹲地二跃冲出了口子,就在这时,枪响了!小巴张开双臂飞也似的向前扑去,食盒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一腔殷红的血凌空飞溅,展开了一把艳丽的血扇!空气在那一刻凝固了!
      那些天,栖隐寺街没有了笑,再也听不到小巴快乐的吆喝,倒是寺内的木鱼声分外响亮,一下下叩在街坊的心上。每个人走过街口的时候,都不由自主看一眼麻条石上印下的黑黢黢尸迹。日本兵依然端了枪守在网口,他们发现每个过路人的目光里分明有一种冷峻。
      下葬那天,小巴的哑巴妈疯了!从此栖隐寺街的深夜不时会炸出一声尖利瘪人的嚎叫,街坊们听了无不毛骨悚然。
      
      大脚热干面
      
      即使在日本铁蹄下的日子,小街也没脱离它生活的轨道。当太阳冲开每家每户的大门,一位中年汉子挑着担子出现了,远远可以听到他洪亮如歌的吆喝:清汤米粉,热干面嘞――!担子一头放了烫面煮粉的滚水锅,沿边摆了各种佐料罐。另一头放预先开水焯过、用油拌得松爽黄亮的面条和浸在凉水里的米粉。他的担子一停在门口,芝麻香味便冲鼻而来,人们闻讯赶来了。他一面聊着天,一面下面条、煮米粉、上佐料,那气氛便有些温馨而亲切了。
      余太太大嘴大脸膛,一脸白麻子,但不觉难看,有种麻俏麻俏的韵致。她每天过早⑤照例一碗热干面。有卖烧卖的来,她要四只花朵儿似的白润滑糯的烧卖,吃得心满意足。今早一出门,她招呼道:大脚,你生意还好�?
      大脚是戏称,他姓甚名谁似乎也没人注意。只因他有一双尺把长的大脚,如蒲扇一般,踏在小街的麻条石上叭嗒叭嗒响。他笑道:好么事哟,还不是靠老街坊们抬举!只是狗日的东洋人不讲理,叽里哇啦动不动踢摊子,生意难做呀。
      那是!见了东洋人,你要躲远点。
      方少爷过来要一碗粉。大脚说:大少爷,您何必来吵,叫佣人说一声,我给您送去。
      我喜欢吃滚烫的,多放点芝麻酱。
      余太太问道:方少爷,老太爷好些没有?
      好个鬼!三姨太一走,他就没好过。老爷子好好的福不享,自作自受!
      你这个没良心的,有你这么说爹爹的吗?   我看不惯,他见了我也烦。转身说:大脚,你故的东西为么事比人家的好吃呢?
      大脚笑了:谢谢大少爷夸奖。其实我的手艺没得么事。都是老街老坊,我不能哄人�?我有一点敢说,我从不马虎。焯面条我火候掌握得好,不软不硬就捞上来,淋油搅拌要匀要快,这样面条不粘,爽口有劲。芝麻酱用酱油和油调化,不能掺水。隔天的蒜蓉水我从不用,酱胡萝卜要选脆的,腐了的不要,这才好吃。
      汪太婆说:一碗热干面里面的板眼蛮多咧。太婆是常客,只是穷,每次只买半碗,大脚照卖,不欺不哄,从不敷衍了事。
      方少爷点头说:那当然。世上的事就怕比,你看别人的担子挑这里谁吃他的?人家大脚凭的东西干净、量足、味好。
      我平常根本吃不上他的热干面。那时候养父整天出门找事做,哪里找得到?为了生活,妈只得铤而走险,乘一只长不过两丈的划子⑥过江,贩点私盐回汉口偷偷卖。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若给日本人抓到轻者没收,重者抓进宪兵营,不死也得脱层皮!那意思很明白:中国人缺了盐吃,还有劲儿去闹吗?
      我见天只得拿只小凳坐门口,那时候我是个还没有完全融人都市的乡里伢,面对这纷乱而惊慌的世面,心里有种莫名的惶惑不安,我怀念两年前离开的洞汊湖,那里有夕阳西下的温馨稻场……那天妈正在家,芝麻酱的香味逗得我涎水上漫。这时又来了副油炸挑子,油黑的铁丝网架上放了面窝、酥饺。我不敢有非分之想,热干面肯定吃不上,酥饺妈也不会舍得买,惟面窝最便宜,三个面窝才抵一碗干面。我试探着求妈道:妈,我想吃个面窝。
      不料,妈一个爆栗敲过来,敲得我眼冒金花。吃面窝?吃屎!饭都没得吃的,还想吃面窝!我只好老实呆着,吞了吞涎水,对那些美食不再望它一眼,我知道望也无用。
      六十二年前的那个上午,崔警长家的大洋狗是么样冲翻了大脚的担子烫伤他的脚的?我不在场,我闻讯赶出来的时候,大脚正坐在地上嗷嗷叫痛。据说崔家的汉生说热干面里放了辣椒。大脚赔笑说你放心,小少爷,包圆没放辣子,我哄你做么事咧,你在我担子上吃了这么多年,我还不晓得你的口味么?
      你瞎侃!你放了,辣!
      我不哄你,真的没放。
      汉生昂起头闭眼吼道:你就放了!
      大脚知道他今天存心想讹人了。他玩这一手不是一次了。他求助方少爷,说:要不,让方叔叔尝尝辣不辣?
      汉生晓得方少爷对他没有好印象,二话不说,一碗热干面劈面泼来,大脚头一歪,碗摔成两瓣。大脚苦笑道:汉生,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能这样呢?你不想吃也可以,不能摔碗�。
      崔警长全身披挂,正准备出门,见汉生大吵大闹,说:吵的么名堂?
      汉生一见来了劲,说:大脚往热干面里故意放辣子,碗里还有苍蝇,让我吃不成。
      方少爷看不过眼:你这伢睁眼说瞎话,哪来的苍蝇?我看你是故意找茬儿。
      汪太婆嘀咕道:这么点细囝这么大的脾气,一碗面照人家脸上砸,伤到人么办?
      大脚赔笑道:崔警长,我在这条街上不是一天两天了,还不知道各人口味呀?我怎么会故意放辣椒呢?
      崔警长脸拉了下来:细囝说直话,要真不辣他会说辣?你不冤枉了他,他会砸你?
      我还跟你公子商量,让方少爷试一下,要真辣,我赔一碗也行,哪晓得他生了气。
      照你这么说,倒是你有理了?
      不料他堂客挺着个胖大个儿气势汹汹冲过来,胖指头戳到了大脚的额头上:你以大欺小还蛮有理呀。想在这里打码头是吧?这时,从她身后忽腾蹿出一条半人高的大洋狗眨眼间扑倒了摊子,沸水哗啦一声朝大脚冲过来,只听哎哟一声惨叫,大脚退后不及倒在地上,滚水过处,滋滋起烟,腾起了团团白雾……
      崔警官喊声来喜!大洋狗心有不甘缩了回去,他堂客见状不理不睬,骂骂咧咧回了屋。
      汪太婆摇着芭蕉扇,腿一拍:这叫个么世道哟?欺侮人欺到了地头!
      方少爷西裤溅了一腿汤水,脸气得煞白,望着崔警官的背影骂:狗仗人势,什么东西!
      我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见大脚的脚背起了大片一个垒一个亮晶晶的燎泡,急忙蹲下问:叔叔,你疼吧?我家有药。我随即转身跑回屋拿药给他抹。我家有一瓶用老鼠仔泡的专治烫伤的油。大人小孩都帮他收拾,方少爷塞给他一些钱,说,你好好歇几天吧。
      没有大脚的那些天,街坊们每天早起发现这条街冷清了,像缺了点么事,过早也变得没滋没味了,方少爷说:好多天没吃到大脚的米粉了。
      汪太婆叹息道:唉,他的伤不知么样了?
      我没吃过他的热干面,也不知清汤米粉是么味道。可我也像掉了魂似的想念他,想念他宽厚慈祥的笑,想念他带来的浓浓芝麻香。余太太朝崔家屋努努嘴:是么样呀?杂种养的这些天怎么殃妥了?
      方少爷悄悄说:听说美国佬攻上了硫球,最近国军在昆仑关打了个大胜仗,狗日的一定感到不妙咧。
      过了两天,我忽然闻到了熟悉的芝麻香,高兴地跑出屋一看,大脚正忙着哩。我一眼看到了他脚面上红赤赤的新肉,说:叔叔,你脚好了?
      他的笑很灿烂,说:托你的福,总算可以下地了。不一会,他端了碗热干面递过来说:来,吃一碗。
      我一愣,后退一步:我?我不吃,我没钱。
      叔叔不要你的钱,送你的。伢,你心肠好,将来会有好报的。吃吧。
      汪太婆摸摸我的头:大脚请你客,吃吧。
      我是第一次吃热干面,泪水不由滚进碗里,那碗热干面真香啊,油油的,绵绵的,我细细地吃,一点点咽。吃完后,那余香还留在我口里。
      我是在五十年前的那个金色的九月离开汉口的。以后每次回到家乡,要做的头一件事是吃碗热干面。只可惜不知怎么的,再也吃不出那种香味了。我不由想起了大脚,他还在这个世上吗?
      
      
      注:①汉口话,下同。过中:吃中饭。
      ②撩撇:爽快,利索。
      ③姨大,晚辈对祖父辈姨大大称呼。
      ④宵夜:深夜加餐。
      ⑤过早:吃早餐。
      ⑥划子:带桨的小木船。

    推荐访问:小街 人物 小说 五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