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有存款强迫症的女生。拿到零用钱后，最爱去的地方是银行ATM机，看着“余额查询”增加的数字，就心情愉悦。姗姗是一个有安娜苏强迫症的女生。为了买安娜苏，就算让她一天三顿只喝糖水，也不是不可能。
也许在普通人眼里，我的存款数字让人羡慕，姗姗的漂亮美妆品让人咋舌。只有我俩知道强迫症的痛苦，仿佛是黑洞一般吸取着我们的自由与活力，让我们知道什么叫“身不由己”。
一个大雨的下午，我和姗姗坐在咖啡馆里，心情压抑。安娜苏推出了夏季限量小魔女幻彩指甲油组，但是姗姗的钱不够。我的银行卡当然能解决问题，但是姗姗清楚，她开心了，我就势必颓了。
姗姗闷闷地扭头看向窗外，一个没打伞没穿雨衣却站在雨地里尽情淋雨的男孩撞进了视线。“这人不怕感冒啊?”我惊讶。
姗姗忽然翻出钱包看了看：“反正不够买指甲油了，买杯热咖啡还是绰绰有余的。你看他胸前别的，是咱们学校的校徽呢。”
我透过雨滴奔跑的玻璃窗，看到姗姗举着花伞走近淋雨男孩，男孩诧异地接过热咖啡，露出俊秀的微笑……
“我一看到下雨就浑身发痒，如果不去淋湿，整个人就像缺水的植物一样死气沉沉……”这天中午，在学校食堂，新朋友小砂坦率讲述了淋雨的原因。又一个有强迫症的孩子，我和姗姗看着这个同类，不约而同地笑了。
“那个咖啡馆就在我的住处附近，本来打算回去洗热水澡的，没想到你竟会请我喝热饮。”
姗姗俏皮地眨眨眼：“你不早说，该请我们去你家做客啊。”
“不是我家，是我和同学租的房子。”小砂皱了皱眉，“幸好你们没去，要是在没准备的情况下去了，估计没进门就想撤了。”
虽早有心理准备，但在小砂打开住处大门的一刹那，我和姗姗还是捂住了鼻子。那是一种说不出的难闻气味，混合着腐烂的瓜果蔬菜，变质的牛奶，酸馊的面包，过期的烧鸡酱鸭……再加上男孩子的脏衣服和臭袜子味，没把我们熏一跟头真是奇迹。小砂冲我们嘿嘿坏笑道：“没办法，谁让我哥们儿阿昆是超市达人呢。”
这时，大门开了，一个拎着两大袋东西的男孩出现在我们面前―想必是阿昆无疑了。“拜托!冰箱还满着，你又买这么多干吗?”小砂抱怨着，但还是走过去帮阿昆把冰箱里腐烂变质的东西清理出来。
我向他们要了拖把和抹布。姗姗奇怪地看我：“你要干吗?”
“打扫啊。”我笑了笑，“我现在的心情大概跟你当初给小砂送热咖啡时一样呢。”
……渐渐地，书桌干净了，窗台厚厚的积灰消失了，休息多日的洗衣机运转起来，门口则堆起了三个鼓鼓的黑色垃圾袋。这个下午，我们四个人聚在这个焕然一新的房间里，呼吸着清新空气，感受着明亮的阳光，心情舒畅。
一天，一个陌生女孩径直走到姗姗面前，摆出一副镇定又居高临下的样子说：“我有话跟你说，下午四点在球场见。”原来她是小砂的女朋友。
几个小时后，我和小砂在球场边的草坪上坐下，看着远处的两个女孩。“你女朋友看上去好像有点危机感呢。”
小砂没接我的话，却说道：“我这个人，从小到大，都生活在爸妈的严苛规范之中，不能有丝毫任性而为。一次，爸妈带我拜访一位长辈，当时我穿着漂亮却僵硬的衣服，忽然特别不耐烦。那天下起了瓢泼大雨，我看到一群男生，在雨里放声歌唱，尽情大笑，那种不惧一切的生命力和无法压抑的朝气，是我从未有过的……”
“于是，我突兀地跟那位长辈告辞，迫不及待地冲进雨中……”小砂的眼睛闪闪发光，但很快又暗了下去，“从那以后，只要下雨，我就想冲出去。”
“那个女生―”小砂忽然冲他女朋友抬了抬下巴：“她家和我家是世交，所以我俩也算是青梅竹马……直到遇见姗姗。”
小砂女朋友的综合条件大概会胜过姗姗，不过她是绝对不会为一个淋雨的陌生人送上热咖啡的。在渴望自由雨水的小砂眼里，姗姗那突破常规的举动让她成为不折不扣的发光体。
听说阿昆踢足球时受伤了，我和姗姗前去看望。一开门，发觉那劈头盖脸的腐朽气息已经很淡了，阿昆歪躺在沙发上，愁眉苦脸地说：“最后两包方便面昨晚吃了，我已经饿得眼冒金星了。”
我让姗姗陪着阿昆，自己去了超市，很快拎回两个巨袋。姗姗开门一见，就嚷道：“哇！你真是女版的阿昆啊!买这么多东西。”
阿昆说：“你这么破费，我太过意不去了。”我甩了酸痛的胳膊，笑道：“金钱就是这时才闪闪发光的嘛。”刚才在超市付款的时候，我就知道存款曲线图的箭头要向下了，但奇怪的是，那种软塌塌的情绪竟没有出现，反而油然而生一种成就感。我让阿昆先吃点饼干垫一垫，自己去炖骨头汤。当骨头汤的香味在屋里弥漫开来时，我对阿昆说：“再等一个小时就OK了……你看这腿折的，你爸妈担心死了吧？”
阿昆忽然冷笑道：“我妈？她才不担心呢！”见我一愣，阿昆眼睛看向别处，慢慢说道：“我亲妈在我3岁时就去世了……双休日，只要我爸加班，后妈就把我锁在家里，自己去商场。”
“我后妈逛商场是没有时间概念的，我就经常饿肚子，饿得胃痛眼花，但我从来不说。对一个小孩子来说，够倔的吧。”阿昆闭上眼睛，“我们家对面就是大型超市，我经常趴在窗台上看人们拎着大包小包出来，听着超市广播今天又有什么东西特价……”
这样度过童年的阿昆为什么会成为超市达人，谁都明白了。
期末考试临近，在晚自习大教室里，小砂那位青梅竹马拎着一个安娜苏的包走进来。
“哦，那布包是这个月专柜推出的限量新品。”姗姗瞥了一眼，继续做她的英语题。
“你妈不是上礼拜才给你汇钱吗?怎么没买？”
姗姗拉我走出教室，来到僻静处，问我：“你是不是从小就家境很好?”
“嗯。还可以吧。”
“可是中学时代，我家却非常拮据，对一个长得不错又特爱漂亮的女孩来说，实在有点惨兮兮。有男同学背地里叫我芭比娃娃，却被一个和我关系恶劣的女生毫不留情地嘲讽―‘她也配是芭比？一副寒酸样!灰姑娘最适合她了，还是没有水晶鞋的。’那女生长得很平凡，但是数不清的饰物和衣服让她摆出公主的骄傲来奚落我。所以等我家富裕后，我就开始不停地买安娜苏，因为这个牌子就是一个处在蔷薇年纪的漂亮女孩应该有的华丽梦幻……”
姗姗长长吐了一口气后，微笑道：“不过现在心情已经变了。”上周，小砂陪姗姗去安娜苏专柜，专柜BA殷勤又老套地说：“这种彩色睫毛膏特别适合你，刷上后非常有公主感觉。”就在姗姗准备让BA开票时，小砂忽然说：“你不刷也有公主感觉啊。”
“我当时就怔住了，胸口胀胀地说不出话来。那让我耿耿于怀的穷酸少女时代忽然一下子轻飘飘的，一吹就散了。”
我笑了起来：“碰到自己的王子，可不就成了真正的公主嘛。”
“嗯，最终，我拉着小砂离开了安娜苏柜台。”
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一星期，唯一让我们喘口气的机会是姗姗的生日。我带着小砂给的生日礼金来到“甜风集”，帮他为姗姗挑一款生日蛋糕。刚进店没五分钟，阿昆也推门进来了：“我是特意来找你的，一直想谢谢你的骨头汤……不过不知道你最爱哪种口味的蛋糕……”
“其实我很少买蛋糕，舍不得花钱。”我想了想说，“小砂大概也跟你提过，我这人有存款强迫症……算了，说说开心的事吧。你知道吗?姗姗因为小砂的一句话而豁然开朗，强迫症好了不少呢。”
“小砂自从和姗姗在一起后，也不那么爱淋雨了。”阿昆对我微微笑道，“而我呢，去超市的频率也从每周一次降到半个月一次了。”说着，他起身走到蛋糕玻璃柜前，跟店员小姐说着什么。
一小时后，我和阿昆一人拎着一个漂亮的蛋糕盒走了。“这个我带回去给小砂。”阿昆拿着的是小砂给姗姗买的生日蛋糕。我自己拎的蛋糕盒，还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
到家打开蛋糕盒，里面是由七块不同颜色的蛋糕组合成的一个圆形彩虹。我在心里对姗姗说道：那豁然开朗的感觉，我也体会到了。
考试前一天，姗姗的生日，我们在小砂和阿昆的住处集合，铺满课本的书桌暂时被清出来，放上燃着生日蜡烛的蛋糕。
四个有着强迫症的孩子，因为彼此相遇，变成了拼图，每一片在给别人温暖疗伤的同时，自己内心的黑洞也被填补。
姗姗吹灭蜡烛后，我把生日礼物递给她。“卡布其诺洗面乳!”姗姗打开盖子闻了闻，“哇!好浓郁的咖啡香气!”
我说：“我们四个能在一起，多亏那个雨天你的那杯咖啡。”
小砂、阿昆与姗姗齐齐冲我笑了起来：“太对了!那真是一杯幸运咖啡!”
（吴蕾摘自《男生女生》
2009年第8期，唐涛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