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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南城北小说【城南城北】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2-08 04:35:50 点击:

      作者简介:蔡东,女,1981年生于山东,毕业于山东师范大学,文学硕士。曾在《人民文学》、《芒种》等刊发表小说。现执教于深圳职业技术学院。   每一条街道都有自己的风格,三八路的风格是不修边幅。一条老街,两排小店。三八路像一颗外皮黯淡果实红艳的大石榴,居家过日子的东西都有,价钱比商场还要便宜块儿八毛。一个持家的女人,一天跑上几趟三八路是件很正常的事。
      三八路也是家庭主妇赵丽英经常出没的地方。在这条狭窄拥挤的街道上,时常发生些小吵小闹,以动嘴为主,演变不成斗殴,也劳驾不了110,反而有点娱乐街坊的意思。
      那一天,赵丽英成为了事件的主角。她在地摊上挑了几个甜瓜,起身推车子时,发现车子不动了。转头一看,有个女人拉住了她的车子。一个白净、秀丽、年轻的女人。
      女人清清楚楚地说:这辆车子跟我丢的那辆很像,都是浅紫色的阿米尼。你看,后车圈上还磕掉一块漆,我的也是,不会这么巧吧。女人说话慢声细气的,她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儿,笑盈盈地看着赵丽英。
      后车圈上被碰掉一块漆,赵丽英自己都没发现。像她这个年纪的妇女,并不怵头在街上跟人理论,老娘们儿都有股豁出去的泼劲儿,但眼前这个对手很客气,一副修养良好知书达理的模样,赵丽英也只好有理有节。她说,车子是我丈夫买回家的,发票还放得好好的。人和人都有长得像的,车子不也一样吗。
      没有预想中的纠缠不清,女人爽利地收回自己的手,她歉疚地一笑,说,车子前几天刚丢,心里一直不舒服,今天太失态了,对不起。
      女人转身走了,赵丽英本来已做好充分的准备,为了保卫车子,可能要辩论、叫骂甚至扭打。然而一来一回,转眼就云淡风轻了,几乎没引起路人的注意,过程不超过三分钟。女人的背影很好看,她盘着头发,发簪呈现出温润的玉色,簪尾垂下两串深绿色的珠子,走起路来一摇一荡,使女人的步态显得格外优美。
      只说自己生活在哪个城市,是一种极其含混的表达。对这座城市而言,城北和城南完全是两个概念,它们在地图上唇齿相依,在现实里却早已分道扬镳。城南是老城区,有辉煌的历史和黯淡的现在,正面临着大刀阔斧的改造。市里的目标,是五年之内旧貌换新颜。
      许多临街的建筑上都写着一个“拆”字,用狰狞的红圆圈勾起来,鲜丽的红色颜料一直流到地面。看到这个,赵丽英总联想到古代死囚背上的木牌,那个红红的“斩”字跟“拆”字,从字形上看,相仿罢了,从效果上看,却是一样的触目惊心。作为城南的老居民,赵丽英打心眼里厌恶大兴土木的火热局面。她所居住的小区,因为比较靠内而未被拆迁,在相当一部分人看来,这是倒了大霉。夏天大家在楼下乘凉,总有两三个妇女望着前面拔地而起的新楼捶胸顿足,她们哀叹着,没有住好楼的命啊。赵丽英不觉得惋惜,她认定,自己就该住在这栋灰色的老楼里,灰色的老楼里就该走出她这样的女人。
      赵丽英是三口之家,但家里通常只有她一个人。女儿在上海读大学,寒暑假才回家,丈夫许大波是化肥厂的销售代表,常年在外头跑。城市昂贵的地皮不是用来栽种庄稼的,所以他的活动范围是周边的县城和农村,每年农作物开始萌芽急需肥料的季节,就是他离城市最远的时候。9月份是化肥销售的旺季,按理说,许大波这时候不应该出现在家里,但一个晴朗的午后,赵丽英迎来了她狼狈的丈夫。
      他是捂着屁股回来的,谁也没料到,多年来形同虚设的痔疮暴动了。当天,赵丽英陪焦灼的丈夫来到医院,病情的严重程度让医生都摇头叹息,整整长了一圈,都快把肛门给糊住了。医生指着许大波的鼻子尖说,喝大酒抽大烟,又正赶上秋躁,不犯病才怪呢!实在不行就割了吧。
      做完了手术,麻药劲儿刚过时,许大波好一番鬼哭狼嚎,每次解手更类似于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医生嘱咐,要多吃富含纤维素的蔬菜,晚上最好吃流食,鸡蛋膏之类的。鸡蛋膏是一种儿童食品,成人吃鸡蛋膏就带有一种心理暗示,他要像儿童一样受人照料了。喝着鸡蛋膏的许大波是楚楚可怜的,他的圆脸依稀露出婴儿的肥态,喝完了,撅着嘴把碗一举,赵丽英的母性就决了堤。放碗,擦嘴,扶枕头,一阵手忙脚乱。
      赵丽英享受这样的日子,家里只要有个男人,哪怕他病怏怏地躺在床上,也让人心里踏实。她干劲十足,跑三八路的次数更多了,在丈夫的饮食上她希望做到花样百出。
      三八路是城南的标志性街道,它的脏乱差也是标志性的,但这里货品齐全质量扎实,有全城熏得最入味的猪头脸子、活蹦乱跳的鱼虾和水灵新鲜仿佛刚离开藤蔓的果蔬。
      相识的主妇在街上碰面的机率很大,互相点点头打个招呼就过去了。但再次遇见那个女人,赵丽英却想到了一个词,那个叫“缘分”的词,虚无飘渺用在这里又恰如其分。两人擦肩而过的一瞬,同时认出了对方。
      女人叫于曼,极少来到城南,巧的是有两次都遇见了这个妇人。妇人长着一张厚道的脸,笑起来有些腼腆。这样的面相和笑容,顿时让于曼生出几分好感,一个念头迅速在她脑海里闪过。两人对再次相遇充满了惊喜,互相报过姓名后,于曼说,看你的样子好像很清闲,想当保姆吗?
      若是平时,赵丽英会爽利地答应下来,可此时她想到趴在床上乱叫的丈夫,迟疑了一下。于曼伸出两个手指头,说,时间不超过一星期,只管做饭,一天二百,行吗?
      这个报价可真不低。赵丽英认真打量了一下于曼,不像骗子,也不像神经病。她的头终于点了下来。
      病号是谁,于曼没有说,她和赵丽英约好,明天上午九点在人民医院前见面。
      赵丽英赶回家后,为丈夫做了一碗蛋花汤,她考虑了一会,决定对丈夫隐瞒当保姆的事情,她觉得说不清。毕竟,她当这个保姆,除了为挣钱,除了为打发时间,还有一丁点的好奇在里头。
      在人民医院的花坛边,赵丽英和于曼第三次见面。于曼依旧盘着头发,用的是暗红色木簪。于曼显得心事重重,她还没有说话,赵丽英就在她眼睛里发现了几丝疲倦。于曼先把手伸了过来,赵丽英茫然地一握,滑腻而冰凉。然后她听见于曼说,赵妈,陪我去打掉孩子吧。
      一个突兀的请求,赵丽英一怔,她第一个反应是,谁的孩子,怎么不让他来?
      于曼摇摇头,说,三个月前,离了婚。
      这样啊,赵丽英慢慢地点着头,事情比她想象的要复杂。赵丽英寻思了一下,都站在医院门口了,于曼这时才说就是让她没有退路,她得陪她进去。
      通往妇产科的走廊上空空荡荡,偶尔有几个护士面无表情地走过,淡淡的药水味儿在空气中弥散,于曼的步子有些飘。临进门时,于曼转过头来,问,刚生下来的小孩是什么样的?
      天下的女人都是相互懂得的。赵丽英很难过,她说,像一颗大核桃,全身都是皱纹儿,可丑呢。
      门里和门外是两个世界,于曼恍然生出阴阳相隔的凄凉感觉。躺在手术台上,于曼困惑地闭上了眼睛,那些美丽的诗歌和小说是从何而来呢?人们用抒情的语调赞美母亲的子宫,多么温暖,多么安全,他们仿佛个个早慧,能回忆起身处娘胎时的 [ 2 ] [ 3 ] [ 4 ] [ 5 ] 温馨感觉。怎么可能?于曼想,里面的世界黑暗混沌一片死寂,黑暗给人不安定的感觉,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就像她的孩子,马上就会被冰冷的铁器搅烂,变成一摊没有形状的碎肉。
      于曼出来了,赵丽英赶忙上前去扶,于曼温柔而坚定地架开了她的胳膊,说我自己行。
      上了出租车,于曼对师傅说,去师专。
      赵丽英一听,不由肃然起敬,原来她住师专。在当地人心中,师专的女老师比机关里上班的女人还体面些,女老师们更有文化,她们大都品貌脱俗气质高雅。师专沿用的是前几年的说法,如今的师专已改成大学,从师范专科学校向综合型大学转变。前两年师专扩招,原来的校区不够用的,新校就迁到了城北。
      下了车,于曼青白着脸色,对赵丽英说,不用扶我,跟我走就行。这是赵丽英第一次来到师专,她的生活极少跟城市里这所唯一的高等学府发生联系。就记得去年表侄孙凯超水平发挥考上师专美术系,孙家人到处报喜,她也赞助了几百块学费。
      穿过两个小广场,又上了几层台阶,两人来到师专的家属楼区。于曼住的是5号楼,楼身侧面上用美术字写着“硕士楼”三个字,赵丽英注意看了看,前面还有几栋博士楼,盖得更气派一些。
      很少有人能像于曼这样,让赵丽英感觉每接近她一步,都有一个意外等着。不管赵丽英承不承认,她想象中离婚女人的住所,是诡异而清冷的,不应该有明媚的阳光、新鲜的花香和温馨的家居味道。然而一进门,她就傻了眼,这是个暖洋洋的小窝。粉红色碎花窗帘,湖绿色墙纸,麂皮绒沙发上摆着几个南瓜靠垫,窗台上一盆杜鹃花粲然怒放。
      厨房更能展示出一个女人的创意和匠心。在这个本该油腻杂乱的空间里,赵丽英发现的是精巧、整洁、爱心、童趣。筷子笼是一个站立着的小企鹅,调料盒的盖子是可爱的熊猫头造型,铲子、勺子、笊篱挂在墙壁上,上头拉了一道白布帘,一尘不染。连一个小挂钩的细节都让人叹服,白色的底面,银色的钩子,与镶着白色瓷砖的墙面浑然一体。
      对赵丽英惊奇而艳羡的反应,于曼能理解。这套房子是她不幸婚姻的唯一亮点。去年,学校分最后一批福利房,一下子促成了好多对,房子比人间红娘天上月老的能量都要大。那些青年教师,有的刚跟对方见过几面,有的还处于各怀鬼胎的微妙时期,有的已互生厌倦随时准备着分手,一看分房了,都闪电登了记。于曼还算从容,早已谈婚论嫁。后来离婚,前夫很不情愿地搬了出去,除了自己的私人物品,还卷走了所有的存折和两床羊毛被。那些于曼都不计较,她迫切地想清除掉屋里残存的男性气息。这事操作起来不难,床上放一个枕头,吃饭摆一副碗筷,鞋架上只有一双女式拖鞋,就把两个人的家变成一个人的了。
      利用冰箱里的存货,赵丽英做了两菜一汤,她说,中午你先将就一顿吧,下午我去市场买点补品。
      临出门时,赵丽英看到,于曼拔掉了簪子。原来她有一头长发,黑亮丰盈,每一根头发丝都热烈生动,如果此时有一阵风吹过,长发像柔软的海藻一样飘飞舞动,那样子该多么妩媚动人。赵丽英心中涌起一股悲凉,她的头芯处已有些秃,空出一块铜钱大小的白色头皮,平时用周围的头发勉强遮掩,最怕的是刮风天气,她有过在风中抱头疾行的屈辱经历。
      奇怪啊,赵丽英想,这样的秀发,拿一支簪子三弯两绕,竟然就服帖地覆在脑后,纹丝不动了。
      这座小城市在突如其来的变革前曾无所适从,慌乱地修建过各种大而无当的商品批发城,直到近几年,小城才重新变得气定神闲,把城北划归为经济开发区。此前,赵丽英对城北的认识还停留在她年轻时的记忆,荒凉而贫穷,臭水沟纵横交错,土坯房星罗棋布。这些日子,赵丽英穿梭于城北和城南,这才明白,开发开发,那真是一个脱胎换骨的惊人历程。
      相比之下,城南的建筑密匝匝、灰蒙蒙,缭绕着密密实实的人间烟火。热闹又不上档次的集市随处可见,与流行时尚较为隔膜的服装店点缀其间,南北特色的各类小吃摊见缝插针。这些在城北都看不到,城北意味着秩序和规章,城北充满现代气息,造型抽象的楼宇直上云霄,各类文化机构蜂拥而至,连锁超市取代了流动摊贩,城北的都市风采已初现端倪。
      赵丽英目前从事的是极具挑战性的家务工作。她同时照顾两个病号,一边要补,猪蹄、大枣、红糖、老鸡;另一边要泻,丝瓜、木耳、香蕉、韭菜。光荣感在赵丽英的心底油然而生,她一会儿觉得自己是执行秘密任务的地下党员,一会儿又化身为身怀绝技的民间神厨。自失业后,赵丽英就把自己当成了废物点心,没想到年纪大了又登上了一座可以大显神通的舞台。
      许大波只在家休养了半个月,卧病期间,他很担心老谋深算的经销商会趁机捣鬼作乱,所以刚不用夹着屁股走路,就决定奔赴一线了。赵丽英忧心忡忡地送走了丈夫,几乎就在同时,于曼也康复了。
      果然是一周,于曼对自己的身体有着精细的感觉和把握,对生活有着出色的调节能力。刚离婚时,她脸上起了一层红艳欲滴的粉刺,配上哀怨的眼神,人见人怜。有个研究唐宋词的同事在校园里偶遇她,愣了半天,摇摇头,幽幽吐出两个字,凄――艳。凄艳的于曼不声不响地调养了一个月,那个同事再碰见她,吐吐舌头,把“凄”字去掉了。 赵丽英见证了全过程,她在心底不住感叹,这就是年轻女人,她们连经血都是鲜腥味儿的,不像老女人,身上透着烂木头的气味儿,经不起半点折腾。最后一天,赵丽英不肯再要那二百块钱,她摆着手,说洗洗刷刷做顿饭,值不了那么多。于曼也没推让,她说,我周三和周五要上课,以后有空就过来玩吧。
      在这套两室一厅的房子里,带阳台的一间是卧室,背阴的那间做了书房。前几天,赵丽英偷偷进过书房,书房布置得古意盎然。藤编窗帘松松地挽着,桌椅书橱是红木的,泛着幽深的光泽,釉色淡青的盖碗茶具像古装仕女一样文雅娴静,细长的锡制烛台孤傲地立在角落的木架上。桌上摊着几本书,赵丽英拿起来一本,是页脚已有些泛黄的竖版书。桌角摞着几本教案,扉页上写着:古代文学明清小说研究,于曼。
      这天从于曼家出来,赵丽英第一次看到对面402的女人。她身材娇小,烫着细碎的卷发,腰臀上有股媚态,一看就被规律的性生活滋润着。赵丽英不是个敏感的人,但她还觉出来了,卷毛女人看她的眼光充满厌恶和戒备。卷毛最后那一瞟有些怨毒,目光划过于曼家的门,门是墨绿色的防盗门,此时正紧紧闭着。赵丽英若有所悟,因为卷毛女人的愿望清晰地写在脸上,她渴望自己的目光穿越铁门,落到于曼身上。
      回家后,赵丽英拨通了表侄孙凯的电话。小表侄对表婶的突然来电惊诧不已,赵丽英好不容易才导入正题。
      你们学校是有个叫于曼的老师吧?有,是中文系的,给我们开过选修课。她人怎么样?我没上过她的课。
      周末照例是扫除的日子,赵丽英对这次的扫除很不满意,她收拾不出于曼家的味道。装修和摆设都是十年前的式样,阳台上堆满了这些年舍不得扔的破烂儿,厨房烟熏火燎得看不出半点本色, [ 1 ] [ 3 ] [ 4 ] [ 5 ] 最后,她颓然地坐下了,在老房子的淡淡霉味里发呆。
      她想到于曼的邀请,那应该不是随口一说的客套话。
      都到401门口了,赵丽英才后悔起来,她至少应该先打个电话。门铃响过,于曼打开了门。赵丽英憨憨地一笑,不知说什么好。于曼脸上淡淡的,亲热的是她的动作,一下挎住了赵丽英的胳膊,赵丽英受宠若惊,颠着脚进了门。
      今天的午饭是于曼做的,做的都是家常菜,材料不稀奇,稀奇的是她的手法。一道普通的西红柿炒鸡蛋,于曼居然做得出奇制胜。先把西红柿用开水一汆,剥皮之后放在盘子里切,不浪费浆汁,蛋中加了料酒,说可以去腥提味。这两道工序赵丽英都没有,而且她这道菜做了几十年,西红柿和蛋一直分开炒,于曼却先炒蛋,鸡蛋尚嫩时,倒入西红柿,汤水一沸就起了锅。赵丽英看于曼一番忙活,心里颇有几分不屑,不过一尝她就服气了。蛋中有番茄的清香,番茄也带着蛋的鲜美,色泽还艳丽清透。赵丽英暗想,这个于曼,还真有一套。
      对赵丽英这样的主妇来说,做饭就相当于专业,此时跟于曼的手艺一对比,赵丽英觉得自己做菜有重视分量之嫌,而且爱放酱油,于曼肯定吃不惯,可那些天于曼不声不响地吃着,什么话也没说。
      疑云重重了,那天发现于曼是教古代文学的,赵丽英揣测,她可能性情孤僻,是那种清高自赏不事家务的女人。然而,看这个家,看这桌菜,似乎再也没有像于曼这样懂生活也会生活的女人了。
      赵丽英欲言又止,话头是于曼挑的,她问起赵丽英的家庭和工作。赵丽英有些难为情,说下岗好多年了,以前在毛纺厂捡羊毛,厂子一散就在家当吃饱墩了。丈夫呢?于曼很感兴趣,赵丽英笑得有些骄傲,老许也说不上本事,但顾家,钱都让我放着。
      于曼点头不语,气氛有些沉闷。赵丽英猛然意识到,她不该在于曼面前卖弄家庭的幸福,就急忙列举丈夫的缺点,老树皮脸,脚臭,好吃懒做。这样一来,于曼笑得有些勉强了。赵丽英一看外边有点阴天,就适时地告辞了。
      潮湿的空气裹挟着一股土腥味儿,淋漓的水意已在天地间漫开。赵丽英发现,其实她对于曼了解甚少,对于曼的交际圈子更一无所知,既无从打探些什么,又没法把她掌握的情况与别人交流。她似有所悟,于曼真是个心思细腻的女人,雇她这样一个保姆,有嘴也相当于哑巴,真是最安全最放心的。
      近期,赵丽英的脑力活动比较频繁,她把于曼当成一个谜面,做出种种推测。这次去师专,赵丽英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弄个水落石出。她也是常人不能免俗,对此类事件始终保持着浓厚而持久的兴趣。
      上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两个人相对而坐,像一对准备谈心的老朋友。赵丽英发现,于曼的脸在强光之下愈发光艳,能看得见一层细柔的茸毛。于曼也在端详赵丽英的脸,随着她目光的移动,赵丽英有些窘。于曼肯定全看见了,额头上有细小的斑,眼角的皱纹很密,鼻头毛孔大。于曼什么也没有说,她拿出一个方方的小塑料包,灵巧的手指一抽,出来一个白手帕一样的东西,展开后吓了赵丽英一跳,跟面具一样,上面三个窟窿。
      于曼耐心地为赵丽英敷上面膜,然后她坐在赵丽英身边,像是在自言自语,化妆品比男人强,化妆品可以试,过敏脱皮就退货,男人呢,试一次就――。
      赵丽英的嘴动了动,她想接上几句。
      于曼说,别动,听我讲。不说他的名字了,叫他李。李是挑不出毛病的男人,大家都说我有福气。结婚头几个月过得很甜蜜,忘了具体哪一天了,他从单位回来脸色很阴,睡觉前因为一点小事打了我几下,我闹一场就原谅了他。后来开始频繁地打,其实要只是打,我还不会离得那么坚决,李打我,避开头脸,穿上皮鞋踹我的腰踢我的大腿,他从不摔打家什,无声地拳打脚踢,整个过程就像拍默片。
      我知道这样的男人,赵丽英忍不住了,她嚷道,在单位是受气包,在家是南天霸,亲戚朋友面前装五好男人。于曼为她扶正面膜,看了看表,说时间也差不多了。
      她把赵丽英扶到梳妆镜前,慢慢地揭开了面膜。赵丽英睁开眼睛,有一瞬间,她以为这是做梦。枯黄的脸上春暖花开,晦暗的肤色明亮了许多。赵丽英有些羞涩,说这不是老黄瓜刷绿漆吗?于曼微笑地看着她。
      脸上仿佛有一层滑滑的蛋清,赵丽英摩娑着脸颊,在心底长叹一声,难怪你宁可找一个陌生人陪你流产,这事让亲近的人知道了,恐怕又要催你复婚了。
      过分激动的赵丽英感到身上有些燥热,她提了提裤角,立刻有细小的皮屑飞动。赵丽英的小腿很干,有白花花的鱼鳞纹。于曼看了看,说试试浴盐吧。在于曼家的卫生间里,赵丽英第一次看到洗澡用的盐,透明的玻璃纸里包着淡蓝色的结晶体。浴缸注满水后,于曼放了两勺浴盐进去,然后她带上了洗手间的门。
      赵丽英脱光了衣服,她转身时,看到自己的身体莽撞地闯进墙壁上的长镜。镜面雪亮,一丝不苟地反映出赵丽英真实的体态。变形的像被重物积压过的乳房,松弛的约有三层的肚皮,橘纹密布的大腿。这就是自己的身体吗,她不敢多看,“扑通”一声跨进了浴缸。
      当热水浸没赵丽英的屁股时,她下意识地缩紧了下体。她的眼睛有些湿润,像她这种年过半百的老妇女,谁没有几样年久失修的妇科病呢?像于曼这么讲究的人,居然让她使用浴缸,这还能算一般的情分吗?
      氤氲的芳香裹住了赵丽英,每个毛孔都贪婪地舒张开来。她依稀闻到了于曼的气息。于曼一看就是那种从小家境优越受人娇宠、长大事事一帆风顺的女人,不想在婚姻上栽了个跟头,吃了苦也受了委屈,可看看她现在的温软脾气,哪有半点抑郁阴沉,这依旧是意外。赵丽英想,也许是那些竖排的书,要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看着看着人就心平气和了。面对于曼时,赵丽英从不会联想到妞、妮、丫头等称呼,只有一个最恰切的叫法,女人于曼。
      接下来的一个月,赵丽英没再去过师专。说真的,一走进那个校园,她就有点像旧社会的小媳妇,怯怯的,惴惴的。学校里代代相传的知识学养、校园里特有的闲情逸致,对她而言陌生而遥远。对校园深处的那个小窝,她的抵触之心和向往之情几乎同样顽强。于曼对她没有流露出半点鄙夷不屑,相反太看得起她,那么热心地让她试用各种稀罕物,显得她在各个方面都落后、白痴。出于礼貌,她也想邀请于曼过来玩,可转念一寻思,于曼像个优秀的文艺晚会导演,能把节目安排得丰富多彩,相形之下,自己的一切都平淡无奇,就是个普通家庭妇女,难道给于曼端出一盆她自制的黄瓜咸菜吗?想到可能出现的枯坐局面,赵丽英决定,还是不请。
      期间许大波回来过一次,丈夫一在家,赵丽英就哪也不去了。
      这回是于曼打电话来约的,一听于曼都主动相邀了,赵丽英像犯了个大错误,说我马上到马上到。
      一进5号楼门,卷毛女人就扎进了赵丽英的眼睛。卷毛在盘问传达室的大爷,赵丽英不动声色地停住了脚步,假装在看宣传栏的照片,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卷毛的举动。卷毛眨着眼睛,问,401的水是她自己搬上去的吗?大爷笑呵呵的,不是……啊, [ 1 ] [ 2 ] [ 4 ] [ 5 ] 是。卷毛嘟囔了一句,又多管闲事。她转身上楼了,高跟鞋气势汹汹地敲击着地面,两瓣颇为可观的屁股愤然扭动着。大爷望着她的背影,嘬了嘬牙花子,拖着长音儿说,这个大醋缸――啊。
      赵丽英试探地问了一句,什么水?大爷抬了抬眼皮,说,半月一桶纯净水,学校给老师们的福利,放在门厅里各家自己领。
      厅里还堆放着几桶水。十几斤水难不倒一个大人,但赵丽英相信,无论女人于曼是扛是搬,姿势都不会太雅观。如果对门402的男人是男人的话,他当然会隔三差五地帮个忙,于是402的女人就真像女人一样,斤斤计较小肚鸡肠了。
      这次一进屋,赵丽英就意味深长地瞅了一眼墙角的纯净水。于曼眼圈有点红,赵丽英一问才知,刚才于曼的母亲来过,说于曼大舅的单位最近分来一批外地大学生,于妈灵机一动,想让于曼伪装成未婚姑娘,挑一个谈谈,外地人不容易打听到于曼以前的事。
      其实,赵丽英也觉得,这的确是个好主意。于曼很显小,短暂的婚姻没有培育起少妇的风韵,她看起来依旧清爽单纯。而且如果于曼不肯弄虚作假,她再婚的选择范围就只能是二婚或丧偶男士,这是常识。赵丽英想,你还哭,你哭什么呢?
      女人再能干,还是要找个男人,有些活不累人,但好像就该男人做。半天,赵丽英挤出这句干巴巴的话来。
      于曼警惕地意识到,赵丽英肯定听见什么话了,高傲的卷毛从不掩饰对她的仇视,卷毛日常交际的很大一部分围绕着纯净水进行。于曼没再说话,她起身从卧室搬出一个纸箱子。
      赵丽英问,什么啊?于曼神秘兮兮的一笑,说,一百多个梦。
      一百多张影牒,赵丽英翻了翻都不太熟,这东西她很少看。于曼挑了一张,没有征求赵丽英的意见,这又是于曼让人心疼的地方,她怕赵丽英什么都不知道反而难堪。
      一放下窗帘,两人说话的声音都情不自禁压低了,电影是《失乐园》。
      片子有点黄,这个赵丽英能看出来,男女赤裸缠绵的镜头不少,这种场景对她来说不乏吸引力。她和许大波很久不做这种事了,她几乎已忘记丈夫身体的模样。从年轻时,许大波的胸部就有些肥大,不是坚硬的胸肌,而是两团莫名的肥肉,中年一发福,胸部愈发显得壮伟。许大波去化肥厂跑销售后,在外头看了不少港片,他震惊地发现,原来香港人管乳房叫“波”,女星们为“波霸”、“波后”的美誉展开竞争。许大波为自己的名字感到羞耻不已,这使他独特的体型更加引人注目,他甚至跟赵丽英商量过改名。
      她想得有些入神,于曼轻声问,片子怎么样啊?赵丽英如梦初醒,说很好很好。于曼说,上年纪的人更适合看这个片子。赵丽英也朦胧地感觉到,剧情有点像常看的那些电视剧,但还有点不一样。镜头很美也很神秘,像女主角的那双眼睛。
      看完两部电影,天色已近傍晚,赵丽英坚持回家吃晚饭,于曼告诉她,下周要出去开会,再过来记得先打个电话。
      赵丽英一出楼门,居然又看到了那个讨厌的卷毛,她和一个眼袋和眼睛一样大的女人站在一株丁香树下交谈。她们保养得当的脸上,经常同时露出一股狠戾之色。卷毛在倾诉,双唇频率极高地翻动着,眼袋女人煞有其事地不断点头。卷毛平翘舌不分,所以传到赵丽英耳朵里的,全是“是零一是零一”。赵丽英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心里说,不就是搬桶纯净水吗?
      不是,赵丽英很快就否定了自己。如果她是卷毛,也没法忍受丈夫对其他女人保持长久的殷勤和热心。赵丽英忽然想起一个人,多年前毛纺厂的女名人,染整车间的女工,一个肤色白腻的老姑娘,人称“发面馒头”。赵丽英刚听说她时,断定此人非丑即怪,老姑娘吗。后来发现这个女人其实不丑不怪时,赵丽英也把惊诧的目光伸了过去,仿佛发面馒头身上长了钩子。发面馒头的钩子吊满了公众的想象,人们大胆假设,她或许有一段悲惨的前尘往事,并睿智地预测出她即将面临的几种结局。发面馒头是很多已婚妇女的头号假想敌,一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大龄女子。后来,后来发面馒头嫁给一个锅炉工,关于她的消息就渐渐没了。
      警觉的卷毛发现赵丽英一直在周围转悠,她给眼袋使了个眼色,咕哝了一句“没素质”,赵丽英就冷笑着走开了。在这所环境优美气氛幽静的大学校园里,她感到几丝拥挤,胸口憋闷像捂上一团湿棉花。
      百花小区的命名是个失误,小区里基本没有花,只有几棵品种最普通的粉红月季寥落地生长着。居民养的狗大都没有上户口,而且小区卫生管得松,很多人所谓的携狗散步,就是让狗出来排泄。 赵丽英的灵感来自于一个细雨迷蒙的清晨。这天,不知谁家的狗拉在保卫室的台阶上,雨一淋摊成稀滑的一片。一个小保安出门时踩上狗粪跌了一跤,事情就闹开了。
      这个偶然事件,启发了赵丽英。
      第二天,赵丽英拿着一把小铁铲,紧紧跟在一个遛狗人的后面,等了好久,狗终于蹲下了,赵丽英心中一喜,她露出了憧憬的笑容。几分钟后,狗满足而惬意地起身,她赶忙走近用铁铲一跄,把狗粪送进一个准备好的厚塑料袋里。这天早晨,赵丽英收集到半袋新鲜狗粪。
      赵丽英的计划经过了周密考虑,此时于曼正在外头开会,不会有嫌疑。当赵丽英把温热的狗粪淋到402门上时,一股奇异的快感从她手上传到四肢百骸。狗粪淌过猫眼儿,门上留下长短不一的污痕,臭气像大雨来临前暴躁的蜻蜓,在空气里四处乱撞。
      平静的日子为此增添了小小的忐忑和莫名的兴奋。于曼开会回来后,赵丽英迫不及待地来到师专。402门上的污迹早被擦拭干净,但赵丽英知道,它真切地存在过。她想象着卷毛的模样,气急败坏又惊恐万状,卷毛会把脑瓜子想裂了缝儿,在干净整洁的校园里,谁能弄到这种稀罕物呢?
      在外地开会的这一周,于曼一行人被安排在当地一家酒店。夜里,于曼站在十楼的阳台上,心里想的最多的人是赵丽英。
      这女人脸上有风霜,说起话来却没有那种世故的口气,她不像某些中老年妇女,历尽沧桑掌握了大把真理,眼神像锥子般凌厉智慧,要强行对你的人生之路进行指导。于曼享受这样的交往,一点点接近却又似乎总在遥遥相望,安全、舒服、随意。自离婚的那天起,于曼就知道,她一枝独秀了,头顶上多了一个移动光束,走到哪儿跟到哪儿。从未婚姑娘到已婚女人再到离婚女人,这个三级跳来得太过迅疾,她要等别人慢慢适应。在此期间,淡定克制是第一位的,所以,家居女人于曼穿色彩斑斓的碎花睡裙,大学老师于曼穿样式近于古板的套装,在家散开头发,出门盘发。盘发是折衷,是自我保护,既避免过早地留起缺少变化的短发,又不会让一个青春的马尾摇曳生姿引人侧目。她工整的盘发、得体的淡妆、谨慎的步伐,是一个有婚史女老师应有的精神面貌。她相信,作为话题,人们很快就会对她丧失兴致。
      此后一段时间中,赵丽英感觉卷毛的气焰矮了很多。无论谁家发生这样的倒霉事,多疑的主妇都会心神不定的。赵丽英猜测,清理秽物的任务可能会由卷毛的丈夫来承担,但同时她坚信,此举已从心理上给卷毛带来沉重的打击。
      她决定再干一次,这活儿是有难度的,要对狗 [ 1 ] [ 2 ] [ 3 ] [ 5 ] 的排泄物进行精选,保证软硬适度挥洒自如。这天,赵丽英引起了人们的注意,狗的主人狐疑地看着她,她讪笑,花肥,当花肥,有机肥。她特意捡了一个于曼有课的日子,上午九点多到达师专,确保卷毛一家都出去上班了,然后如法炮制一番。这次分量更足,看着艳黄的粪便在卷毛的家门上大放异彩,赵丽英露出孩子般胜利的笑容。她把对卷毛的痛恨、对于曼的怜爱都倾注到这势大力沉的一泼上去了。
      这段日子,赵丽英保持着志得意满的劲头儿,在街上主动与人打招呼,做饭时哼黄梅小调,但这种精神抖擞的良好状态被一个喜气洋洋的婚礼扼杀了。
      那晚,赵丽英参加一个远房亲戚的婚宴,她穿上最光鲜的一身衣服,早早赶赴饭店。快开席时,看到表侄孙凯摇摇晃晃地走进大厅。孙凯是那种典型的美术系小男生,带着时髦的黑框眼镜,来参加婚礼也一身跳街舞的打扮。若在以前,赵丽英不会多看孙凯一眼,但现在一想他是师专的学生,竟感到几分亲切。
      孙凯是主动走过来的,他问,表婶,上次你怎么打听于曼呢?认识吗?赵丽英勉强笑笑,说谈不上认识,见过一面。孙凯看了看四周,他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他把嘴巴凑近赵丽英的耳朵,说,于曼要离开师专了。看赵丽英露出吃惊的表情,孙凯声音压得更低:有人去学校闹了,说于曼心理有些变态,不知从哪儿搞来狗屎搞破坏。他又补充了一句,都是传言,爱信不信。
      赵丽英忘了孙凯什么时候走的,她有些魂不守舍,坐在她身边的女人倒好心,总把盘子里仅存的螃蟹和对虾为她抢救过来。好不容易熬到婚宴结束,赵丽英一回家就拨通了于曼的电话。
      居然是真的。于曼说,浙江湖州的一所师范学校招聘,她把简历寄过去,学校很满意,双方已达成口头协议,待遇挺优厚的。
      再好也是离乡背井啊。赵丽英急躁地说。
      换换环境吧,那是特别美的江南小城。于曼的声音沉静平和,她有意活跃气氛,说,你快过来玩吧,我一直想告诉你,做鲫鱼汤要先把鲫鱼煎一煎,那样做出来的汤才是奶白色的。
      赵丽英想到那一锅酱黑粘稠的鱼汤,玩笑并没能冲淡她内心的忧伤,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如此自卑过,她深切地认识到,有些东西是她永远也学不会的。此时,她特别想对电话那头的于曼说一句,于老师,我不是一个好学生。她努力了半天,终于没有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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