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时代，都要给予一些什么，拿掉一些什么的。时代是我们共同的家长。 我曾经同收荒的、叫卖的、磨剪子锵菜刀的一一诸如此类的吆喝者激烈争辩，责备他们的喊叫过于粗砺刺耳，毫无美感。他们一般懒得理我，走的远点继续呐喊。但终于有一个在我面前站住，很耐心地指着那高楼上方，说人家住得那么高，不喊大声点怎么听得到呢，又说别人都喊得大声，你喊小声了谁理你呢?原来如此啊，我无言以对。
这已是好几年前了。现在更甚，用电喇叭代替了人喊。但我已不再责备谁。不光是说，没用，而是我想通了一个道理，就是做派与时代的关系――做派是依时代而行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我们小的时候，那些叫卖的吆喝是很美妙的。记得一个江南口音的老头卖兰花豆，那“兰―花――豆”三字叫得真如花看半开，香气得闻。孩子围上来，他就要唱“你慢慢地吃，慢慢地爵，你自己地尝尝这个味道”。有的孩子吃了，他就要冲没吃的唱“看见别人吃，你心里慌不慌?你口水流到嘉陵江”。
那个时候人们住的低矮，环境宁静，所以叫卖可以低声而细致，往美妙方向发展。
因此这不是个艺术素养的问题。并不是现在的小商小贩不如以前的有素养。
生存是第一性的。生存方式取决于经济形式：群体的经济形式在决定着个体的生存方式。譬如说，是商品经济决定了人要一个一个地终于一批一批地挤进城市。上而那个收荒的人一边同我说话，一边不停地清喉咙。他说他有严重的喉炎，不习惯城里的空气。他来自华蓥山深处，他在家乡喉咙就很舒服。我说那你就呆在家乡呀!他很惊讶地看着我，说呆在家乡怎么赚钱呢?
于是城市必须扩大(包括把乡镇变为城市)，这就是“城市化”。“城市化”不但将城市从而上扩展，也向空中扩展，向地下扩展，城市变成了立体。如我的生长地重庆，倒回去二三十年，城区的面积并不比现在小多少，但基本是一个平面的城市。当城市成为立体之后，竞争就变得稠密；竞争稠密之后，吆喝――学术上称为市声，就不可能再温婉。
那些粗砺刺耳的市声，你住在有保安的花园小区里是可以躲开的。但是你躲不开另一种市声――过于美妙的市声：广告。 “小痘痘不见了”，“想不帅都不行”，“有痔疮，用肛泰”……由于过于美妙，这种市声给人的感觉到达到一极端，就是虚假。
粗砺的也罢，虚假的也罢，都只为快速地刺激人的感官。为了这个目的，有一种品质，一种风格，渐渐的就丢掉了，消失了。那就是：隽永。淡入而回味悠长，被时代谢绝了。现在中年以上的人很熟悉这种品质；年纪小的可能没怎么见过，但看见这个词还当知其意；再以后出生的人恐怕就会莫名其妙了。但是，请不要惆怅。每一个时代，都要给予一些什么，拿掉一些什么的。时代是我们共同的家长。
这个时代给了我们一种人人贪求的东西，就是――方便。因此我们就得忍受另外一些不情愿的东西，包括粗砺的和虚假的吆喝。
米盛兰摘自《城市地理》第六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