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4日上午，浙江省温州市苍南联信小额贷款公司（以下简称“联信小贷”）董事长陈开云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一脸迷茫：“小额贷款公司未来的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走。” “如果不能全面转制，再熬两三年，就会有小额贷款公司陆续退出。” 陈开云平静的语气背后，道出了小额贷款公司的窘境。他所说的全面改制，指的是小贷公司转成村镇银行，不必再遵循银监会“以银行作为主发起人”的规定。
两个月前，“小额贷款公司股东及民企可以作为村镇银行的主发起人”的消息一经温州市政府发布，诸多小贷公司都跃跃欲试。
苍南联信小贷和乐清正泰小额贷款有限责任公司被最终确立为第一批小额贷款公司转村镇银行主发起企业。然而，这两家公司却因银监会坚持“银行作为主发起人”的要求而折戟。于是，所有人将希望寄托于温州金融综合改革试验实施方案。
11月23日，温州金融综合改革实施细则终于出台。
温州银监局公开表示，小贷公司的主要股东之一是否可以作为主发起人，和现行银监会的政策有一定抵触，银监会正在研究“双主发起人”模式。此前，温州金融办和温州银监局对此说法均未提及。如此看来，在温州政府左右思量之后，小贷公司全面转制村镇银行已经被打了折扣。
然而，小贷公司似乎并不认可这种折扣，他们仍然看重“全面转制”。
陈开云的银行梦
2008年10月，联信小贷公司开业，陈开云任董事长。这家小额贷款公司由12家企业法人共同投资组成，发起人天信仪表集团有限公司是中国燃气计量行业的龙头企业，另外11家企业在苍南的实力也不逊于天信仪表。他们在苍南都是各行业的带头人。
“成立小贷公司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做小贷公司，主要是冲着改制成村镇银行这个目的去的。”陈开云对《民生周刊》记者说出了自己最初的考虑。
开业之初，他曾给联信的股东们打了预防针：“3年内别想赚钱。”其实根本不用提醒，从实业转向金融行业，其他11家股东看重的并不是钱，而是这个进军金融领域的机会。
然而，金融领域又岂是这些做惯了实业的企业家想象的那么简单。“当时只想着能最后转成村镇银行就行，哪懂得那么多。”陈开云说，4年经营下来，才发现小贷公司最大的困难就是没有吸储功能，机构时常面临放贷资产枯竭的问题，经营规模难以快速扩容。
“小贷公司经营的时间越久，风险就会越大，终有一天会走向灭亡。”对于未来的发展，陈开云现在比较悲观。他有他的理由：“贷款客户随着时间的发展，潜在的不良资产就会越来越多，最终会超出小贷公司的承受能力。”
“如果政策不能拓宽，全面转制就没有希望。大家没了积极性，预计未来会有越来越多的小贷公司选择退出。”陈开云说。
守得云开见月明。今年3月28日，国务院常务会议决定设立温州市金融综合改革试验区，批准实施《浙江省温州市金融综合改革试验区总体方案》。其中第二条提出加快发展新型金融组织，符合条件的小额贷款公司可改制为村镇银行。
这让不少小贷公司看到了希望，多家小贷概念股曾连续多日涨停。按照规定，小额贷款公司不吸收公众存款，只能拿出资本金的50%放贷，然而，转为村镇银行后，将由只能放贷变成可贷可吸，获得低廉的资金来源。
如此诱惑让众多小贷公司动了心。然而，直到9月28日，“‘小贷公司股东及民企可以作为村镇银行的主发起人”的消息才被温州市政府发布。
温州市政府公布了9家民企发起或升转创办新型金融机构的名单，其中包括陈开云的联信小贷公司。
当天，陈开云就吩咐联信小贷的总经理朱良建开始准备转村镇银行的具体资料。和他们一起为这个消息兴奋的，还有乐清正泰小额贷款有限责任公司。
按照温州金融办的要求，各主发起企业需在10月20日之前完成筹建报批工作，最终由国家和省相关部门正式批复确认其发起资格。
知情人士透露，这些资料目前已上报给温州市金融办，至于最后的批复大权，仍牢牢掌握在银监会手中。
银监会固不让步
“三年前，银监会有一个规章，但一直没有实现。”温州市金融改革实施办公室主任张震宇在今年5月接受某媒体采访时说，“如果顺利，我们将在这个方面进行突破，完全由民营资本控股一家小型银行。”
张震宇所说的银监会的规章，指的是2007年银监会的《村镇银行管理暂行规定》和2009年银监会的《小额贷款公司改制设立村镇银行暂行规定》。两个规定都强调了村镇银行的主要发起人、最大股东必须是银行业金融机构。
“如果让银行作为主发起人，我们没有兴趣转成村镇银行。”陈开云认为，这个行为相当于把自己的孩子养大后，直接送给别人。
不仅是陈开云有这样的看法，多数小贷公司都这样认为，如果按照目前银监会规定进行转制，就相当于给自己公司凭空找了个“爹”。
小贷公司担忧的是，银行控股之后，现在的经营模式、企业管理方式都要跟着变化，公司面临的是更多的监管以及诸多不自由。
“如果按照银监会的要求，银行作为主发起人，公司治理结构就会按照银行那套要求来，其他企业根本没有说话权利，整个决策权牢牢掌握在发起银行手中，这样成立的银行又岂会有活力，有激情。”陈开云担忧。
“如此看来就是复制了一个小银行，失去了小贷公司转为村镇银行本身的意义。”温州一位了解小贷公司的专业人士告诉《民生周刊》记者。
因为担心不能顺利改制成村镇银行， 2011年10月获批的上海浦东金浦小额贷款公司，由于个别小股东临时决定退出而至今未能开业。
尽管小贷公司一直希望银监会能够改变“银行作为主发起人”的规定，但银监会却从未松过口。一位接近银监会的专业人士认为，银监会之所以迟迟不改变“银行作为主发起人”这一规定，是基于金融风险的考虑。
中国第一家村镇银行——四川仪陇惠民村镇银行行长李川告诉《民生周刊》记者：“没有一个正规银行去发起和管理，不仅不严谨，而且也不可能取得成功。”
监管机构担心的是，民间资本入股之后，有可能导致金融机构的公司治理缺陷以及关联交易频繁等一些问题出现，进而可能影响到整个银行业的稳健运行。 其实，在银监会看来，他们已经做出了很大让步。今年5月，银监会专门出台《关于鼓励和引导民间资本进入银行业的实施意见》，支持民营企业参与村镇银行的发起设立或增资扩股，将村镇银行主发起行最低持股比例由20%降低为15%。
但在很多人士看来，“这就好像是给小贷公司画了一个饼，根本无法充饥。”温州中小企业发展促进会会长周德文告诉《民生周刊》记者，银监会虽然已将村镇银行主发起行最低持股比例由20%降至15%，但这并没有真正为民间资本进入金融领域松绑。
在周德文看来，如果温州金融改革在这个方面不能有所突破，民间资本就不能算真正进入金融领域，只能说是部分参与。
实施细则难产
“现在看来像是地方政府的一个单相思。”一位不愿具名的小贷公司董事长告诉《民生周刊》记者，温州金融办虽然一直在竭力促成此事，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最终的决定权仍在银监会。
据知情人士透露，今年夏天，温州市委书记陈德荣曾带领温州市金融办主任到北京各个部委请示沟通，最终银监会依然没有松口。
11月23日刚刚公布的《浙江省温州市金融综合改革试验区实施方案》，被外界认为是温州市政府在权衡各种利弊关系之后，所出台的最佳方案。
这一地方细则出台几经波折。浙江省和温州市两级政府曾一度预备9月29日公布细则，但由于不得而知的原因，各媒体在接到发布会通知的次日，被通知发布会取消。
据温州金融办的相关负责人介绍，10月底还有一次媒体参会通知，最后也被迫取消。“温州这边一直认为省政府能很快批复，但每次都被临时告知方案还没有获批。”
细则难产，可以看出不仅仅是温州市，即使在浙江省层面，对某些内容也很难拿捏。11月12日金改细则还未出台之前，就曾有专业人士向《民生周刊》记者透露，此次出台的细则不会在小贷公司转村镇银行上有所突破。
温州市银监局相关人士告诉《民生周刊》记者，一般在政策放松或有变动之前，银监会都会派人到地方调研。然而，至今没有相关工作人员到地方就“小贷公司转村镇银行”进行调研，如此看来，政策上应该不会有大的变动。
在11月23日出台的细则中，的确未能找到关于民资组建村镇银行的相关内容。但是，与今年3月28日金改区获国务院批准设立之际发布的《浙江省温州市金融综合改革试验区总体方案》的12条内容对比，该细则的一个关键点是将“依法”改为“根据有关规定”。
原温州体制改革办公室主任马津龙指出：“这就为作为试验区的温州自行制定‘有关规定’，留下了发挥空间和回旋余地。”他认为，“从这样的意义上说，金融垄断壁垒的政策缺口疑似打开，下一步就看温州改革的具体行动了。”
在细则出台的当天，温州银监分局副局长娄振武虽然坚持强调“小额贷款公司改制为村镇银行的大门一直是敞开的”，但他同时透露，银监部门正在对“双主发起人”做有效评估和可行性研究。
温州市金融办主任张震宇解释了娄振武所说的“双主发起人”，即指“平衡股”——双方的股份一样，至于董事长、总经理由谁出任，由双方协商而定。张震宇称，银行占股在20%—30%为好，其它大部分还应是民资。
对于“双发起人制度”，温州金融办此前并未提及。业内人士认为，这是一个折中的方法，既不让银监会难做，又不会让小贷公司太失望。然而，一些小贷公司并不认同“双发起人”。陈开云在细则出台之前接受《民生周刊》记者采访时表示：“我们的想法很简单，还是希望整体转制。市政府之前曾告诉我们争取明年6月份能整体转制。”
联信小贷公司转村镇银行的申报材料已经完成，即将上报相关部门。据知情人士介绍，联信小贷公司目前正在与一家农村合作银行谈判。
“在参股比例方面，我们单方面希望银行占股33%，我们占股67%，但还没最后确定。最终的持股比例，要与银行协商一致，并报银监会审批。”联信小贷总经理朱建良表示。
业内人士担忧，如果小贷公司转村镇银行真正启用“双发起人”模式，或许会降低小贷公司转村镇银行的积极性。
在11月23日举行的温州金改细则出台新闻发布会上，张震宇表示：“实际上，我比任何人都期待金改能更快取得成效，但金改是一项系统性的工作，不可能一口吃成个胖娃娃，所以改革进程和效果都将很缓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