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抽我这个……” 我特意买了较好的香烟去邬主任办公室,想麻烦他帮个忙。没想到他摆摆手,不接我的烟。我这才注意到,他的桌上放着外烟,剑牌还是什么,我没看清楚。这使我心里一沉,感觉到事情可能不大好办。邬主任并非单位一把手,但我所在部门的人事调动,是由他定夺的。既然专门请了假回来,再不好办我也得试试。
事情是这样的:我被调往外地分部工作,一晃已经四年了。当时主任说过,干个一年半载就调回来。一年半载就调回来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我没那么幼稚;但现在都四年了,我在单位也算老资格了,又面临着小孩上学等急需我亲自关照解决的事务――现在提出调回来,我想怎么也不算过分。这事我平时也和同事说起过,大家都十分支持,看来民意基础也是够扎实的。
于是,我结结巴巴地跟主任说明了来意。
主任翻着刚到的晨报,没有表态,也看不出什么表情。我思忖着要不要试着再递一次香烟,但想到既然他只抽他的外烟,再递一次也是白搭,只好作罢。
“主任,这事您看……”
看完一份晨报,可以只要一分钟,也可以花上一两个钟点。我不由得心焦起来,说出这几个字。我刚说完,便不由自主地往他桌上递了一支香烟――言与行的配合,在这时候,真的已经不由我做主了。
主任总算丢开了晨报,突然转为一身的轻松,一副和蔼得令人害怕的笑脸。他坐正了,大声地说:
“小伍啊!小伙子工作干得不错,听说还发表了不少文章,怎么不拿给我看看啊――你不知道吧,老邬我很喜爱文学的呢!”
说罢又是哈哈大笑,露出那标志性的四环素牙。在我们眼里,主任平时大多很严肃,没想到竟还有这等幽默。我被他逗乐了,也玩笑道:
“哪里呀!不过那几年找不到老婆,好像是在报上发表过征婚启事。”
主任又装出一阵狂笑。
“小伍啊,你还真别说,”他说着,上身前倾,极正式地,“你如果要出书的话,尽可以来找我。我在出版界的朋友还是不少的,嗯,记得啊!你出了书,也是我们整个单位的光荣嘛,是不是?”
“呵,是的,是……”老实说,在老邬主任面前,我已经没有多少招架之力了。出不出书,与我今天来的目的,风马牛不相及耳。我准备再提提调动的事,可这时候,主任又说:
“小伍啊,你要是有兴趣的话,哪天我介绍一位朋友给你认识……”
然后便给他那子虚乌有的朋友安排了十几个职务:省人大代表啦,省作协理事啦,某刊物主编啦,某协会主席啦,某笔会总召啦……每一个都深具分量,唬得住几个小鬼。
我当然只有微笑致意的份,并说,主任的朋友,程度想必高深,只恨自己渺小若此,终究无缘结交。主任一面说我谦虚,一面看着手表,脸上已是很不耐烦的神色。虽然窝着火,但我告诉自己该告辞了。正巧刘秘书送几份文件进来,主任眼睛一亮,连忙说:
“对了小刘,那个那个――”
说时敲着脑门,然后马上又转向我:
“小伍,不好意思啊,我现在要出去一下,有事再联系吧。今天谈得很开心啊,嗯,是不是?”
“呵,是啊,开心,开心……”
于是调动的事,再一次烂在了肚子里。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两年多过去了。我也抓住机会,适时调了回来。
这天晚上我和部门经理老王去上岛咖啡喝茶时,意外地遇到老邬主任。当时他们一伙人刚买过单要离开,被老王一番拉扯,主任便让他的同伴先走,自己则留了下来。我心里虽然怪老王多事,但事情已经这样了,也只好硬着头皮应付一下。对了,主任还是那个脾气,摸出一包外烟,没错,正是剑牌。
他点上火,呼出长长的一束青烟。
“王经理,招标的事,要抓紧一点啊!”他劈头就谈工作,仿佛是个工作狂。
“我下午打了电话,目前的具体情况是……”老王开始汇报。但主任显然并没有倾听的心情。他晃着头东张西望,直到目光落在我身上,于是马上显得很关切地说:
“小伍啊!还在G分部吗?你也该回来了!打个报告,我给你签。”
我和老王面面相觑。几秒钟后,老王才醒悟过来,说:
“他调回来快一年了,现在是主办呢!”
“是啊,托主任关照,回来快一年了……”事到如今,我也修炼到鬼话连篇而不脸红了。
“哦,是的是的,我想起来了。”主任说,“不错啊!小伍,好好干!”
“老伍是个才子呢,文笔好。”老王说这种话,表面看起来是恭维我,其实是为了寻找话题,讨领导开心。这使我有一种被利用的窝火。
“我知道我知道。”主任终于不要脸地回忆道,“我们还一起聊过文学的,小伍,是不是?哈哈!”
“是啊!那次我们聊得真开心!老王你不知道,主任说要介绍出版社的朋友给我认识哩!正好我写了一个20万字的小说,有这方面的想法……”
天知道我并没有撒谎。我一个在网上连载的小说,先后有三家出版商来洽谈过,与其中一家甚至签了出版合同,收了一半稿费,最终却不了了之。我当然不会对老邬主任抱这方面的希望,可他要肉麻我,我就让他也难堪一回。我想,老邬主任要是真能玉成此事,也算他不枉为男人,几十年来没白站着屙尿。
不出所料,他的脸色相当难看,竟至于有点怒意了。
老邬最终没有发作,他无法发作,但主任就是主任,自有他的一套。自然,他无意帮你(也无力帮你),但他会周旋,懂得左顾右盼、声东击西,使你觉得,他虽然没能帮上你,心总是好的。于是乎,他嘴皮一翻,巧妙地把话题岔到我表哥的麻将馆上去了。主任开始滔滔不绝,表示要从各方面支持我表哥的生意,扩大麻将馆的业务量,提高业务质量,把馆子做大做强。
我觉得无聊。不仅如此,我感觉到一股冷水漫过脊背,十分不安。回到家,我赶紧打电话:“表哥,从明天起,麻将馆暂时歇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