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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业税 昨天的农业税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2-05 04:33:29 点击:

      柳明祖坟上冒青烟,招聘到乡政府,当上了“八品乡官”。说是乡官,其实是蹲点驻村的乡丁一个。说是蹲点,其实也就是秋后去征收农业税费。   柳明蹲的是迎春沟村。距离乡政府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说它近,也只有二十多里路程,比起六十里的黄花山村近多了。说它远,要翻山越涧,比起坐车到黄花山远多了。
      迎春沟村不仅不通公路,不通电,连粮食加工还靠的是毛驴拉的石碾石磨。有的村民一辈子没有下过山,自生自灭。年初,乡政府安排工作,迎春沟村成了猪不啃的南瓜,没人要。乡官们尿尿时面都不朝迎春沟。膻不膻是块羊肉,也不能随手扔了。还是胡乡长点子多,分别从一到三十五写了纸条,揉成团装到纸箱里,再摇一摇,让全乡三十五名干部各拈出一个。按照由小到大的数字排列,每人一年轮流到迎春沟蹲点。胡乡长不愿把手指头伸到别人嘴里嚼,自己也得拈。他拈的是个七,也就是说他第七个要到迎春沟蹲点。胡乡长心里先翻腾了一阵儿,后来又觉得也许还轮不到七,自己就调走了呢。
      轮到七了,胡乡长没调走,却调来了柳明。于是,柳明便顶替了胡乡长到迎春沟蹲点。胡乡长把自己排到了第三十六。心想,还有二十年自己就退休了,还管它什么“天不刮风,天不下雨,天上有太阳”。
      悬崖峭壁上的羊肠小道,把柳明扔过来甩过去。他松了松领带,望望被尘土亲昵的皮鞋。些许后悔,些许心疼。
      上了几座山,下了几道洼。柳明觉得双脚像浸泡在水里,脚趾不停地在皮鞋里抓泥鳅。
      柳明追着太阳转过一个山包,看到一片苞谷地。地无三尺平,土少岩石多。苞谷坨子早已收尽,只剩下干枯的秸秆在秋风中轻轻摇曳。偶儿也有几只麻雀在其间乱窜,妄想从中找到一粒遗漏的苞谷籽。
      他听到了狗的叫声,看到了房顶的炊烟。是一个大约四十多户人家的村子。干打垒的瓦房像小孩心不在焉地摆下的几块积木,散落在半坡上,挑不出一点美来。
      村口是一大片树林,高低参差不齐。树的主干挺且直,粗壮的侧枝平伸开来,又向上呈九十度长出许多枝条。树叶已经落尽,每一个枝头上挂着一个小小的白点。最大的一棵像一把撑着的没有伞衣子的雨伞。这棵树和另外的三个大树杈,撑起了一间宽大的草房。房上的茅草已经腐朽变色,檐下吊着一绺绺的衰草,并结满了灰蒙蒙的蜘蛛网。
      连续呼噜噜的声响从草房里传出来。干瘦的毛驴,正慢悠悠地拉着大石磨。一中年妇女紧跟在毛驴后面,右手拿着一根细竹条,左手拿着高粱秆扎成的刷子。细竹条时不时地在驴背上方猛地一抽,发出唧啾一声。虽然没有打在驴背上,但还是催动了一次次停下来的脚步。她头上搭着毛巾,浅蓝色的对襟上衣,好像掉了一颗纽扣。每走一步,略微下垂的乳房就从这里探出个头来。脚下是一双解放鞋,右脚的拇趾露在外面。没有鞋带,鞋后跟被踩在脚下。踢踢踏踏地,跟拖鞋差不多。
      磨房还比较宽敞。两边用木板作了遮挡。一边是石磨,一边是石碾。中间是进村的通道。
      柳明问磨房女人,村主任住哪儿?女人把他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扭过头,向身后指了指,说:“在这儿,他在屋里。你是乡上轮到我们这儿来要钱的吧?不听说轮到胡乡长了吗?他咋不来呢?”柳明没理她。他知道跟这种长舌女人说不清的。
      看起来,村主任家的房子还是全村像样的。墙上粉刷了一层淡淡的白灰,门和窗子也好像刷过了油漆。只是一方山墙外多了两根长长的木杆,上端垂下一个铁丝网,网里装着几个大石头。他知道这是用来校正墙体使用的一种土方法,叫地牯牛。
      村主任家里黑咕隆咚。窗户很高很小,两扇竹篱笆和上面的竹楼被熏得黑糊糊的。透过竹篱笆,里间有些忽明忽暗的亮光。柳明摸索着走进去。有一口土灶,旁边是一个火塘。用破搪瓷盆窑在土里,几个腐朽的树疙瘩在里面发出微弱的火光。上面吊着煤矸石一样的烧水壶。借着火光,他看见一个中年男人在砧板上用菜刀切着旱烟。
      男人见有人进来,不冷不热地说了声“稀客”,便继续切他的烟。柳明问:“你是村主任?”“嗯!”“我是乡上安排在这儿征收农业税费的。”“嗯!”“听说你们今年还没动头,加上往年陈欠,一共还有五万多块,是的吧?”“嗯!”
      村主任卷好喇叭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好大一会儿,两股浓烟才从鼻毛深处冒出来,模糊了他黝黑的脸颊。
      村主任这才把柳明仔细瞧瞧。说:“莫笑,到磨房里坐。”
      磨房女人蹲在地上筛苞谷糁,屁股一扭一扭地。筛子里旋涡似的团团转。苞谷皮子都聚到了中间。女人把它们小心地捧起来,放在出口处的一个破瓦盆里。毛驴彻底解放,咩咩地叫几声,奔瓦盆而去。
      他们在碾盘上坐了下来。村主任又冒了两股浓烟,先开了口,“咋搞?”
      “先开个群众会。讲讲政策,做做思想工作。下午在你这儿交钱。无论如何要把今年的搞清。要不,我也交不了差。”
      “嗯!”
      村主任通知开会去了。
      磨房女人只顾忙着手里的活儿。柳明背靠在碾杠上,想跟磨房女人找个话,却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他知道山里的女人,弄不好自己下不了台阶,有一千张脸也掉得完。柳明无聊地四下张望。身后的木板墙上挂着犁耙绳索和一面锣。锣的旁边隐隐约约地有几行字。他凑上前去一看,原来是用黑木炭歪歪扭扭地写着一首题为“要钱”的打油诗。
      乡上干部一大窝,轮流下来搞工作,群众生活他不管,要钱是个好家伙。
      下面落款是潘驼子。
      残废了的潘驼子是啄木鸟死在树洞里就剩一张嘴了。
      那年搞社教。队长姓毕,是个麻子。每天让村主任派人到乡上挑啤酒,村上的公鸡都让他们给吃完了。一天早晨,潘驼子非常吃惊地对毕队长说:“山那边有个八十岁的老奶奶,一年到头不吃饭,光吃花椒。新花椒上市,她一顿能吃一升。”毕队长说:“扯淡,那麻受得了?”潘驼子一嘴接过去,“再麻她自己也不觉得。”说罢连滚带爬地跑开了。毕队长气得脸上的麻子泛红。骂了一句“狗日的驼子”。
      社教结束,他又做了一首题为“社教”的打油诗。
      吃吃喝喝搞社教,念念文件读读报,生活报销一大堆,群众困难撂下了。
      潘驼子成了迎春沟村茶余饭后的主要话题。大家渐渐地觉得离不开他了。
      柳明感觉到皮鞋里的脚难受死了,但他说啥也不会在这儿把鞋脱了。忍着吧,回去再说。
      磨房女人刚拾掇完毕,来听会的人就走进了磨房,尽是些女人。她们手上有的织着毛衣,有的纳着鞋垫,有的用脸盆端着几个正在削皮的土豆。嘻嘻哈哈,有说有笑。站着的,蹲着的,坐着的,沿石磨围了一圈。
      村主任望了望柳明。“都来了,请你说。”
      柳明站起身,扯了扯衣角,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女人们像遇上了同极磁场,向后退了几步。
      “乡上派我在这儿蹲点。主要有三大工作。一是农业税费征收;二是计划生育工作;三是社会治安综合治理。今天我只讲讲税费征收。大家种的是国家和集体的土地,向国家和集体适当地上缴税费,是应尽的义务。养儿当兵,种地交粮。此乃天经地义。在大包干的时候就有这样一句话:大包干大包干,直去直来不拐弯,先国家后集体,剩多剩少给自己。”
      “我耳朵都听起茧子了......”驼子刚想插话,又被村主任的眼色给挡了回去。
      “皇粮国库是欠不下的,到啥时候还得交清。零碎吃泥巴,打总屙砖头。它难受哇!出钱如同刀割肉,但这一刀总是要割的。怕就怕真要钱。那黄花山村有几户扯皮的,清理小组去了以后,把轧面机、剁猪草机,甚至连老人的棺材都抬走了。我不想看见你们走到这一步,也下不去这个心呐!”
      “要想身无事,除非尽打光。银子钱硬头货,怕就怕是真没得。”长腿女人小声嘀咕。
      “只有完成了上面的任务,你们才有精力和时间做自己的事,才能安心地发家致富。钱不交清,总绊着个事儿,利落不起来。”
    [ 2 ] [ 3 ] [ 4 ] [ 5 ] [ 6 ]   “要得安,先了官。三岁的娃儿都晓得。”磨房女人有些不愿意听。
      “从现在开始,大家都得想办法。哪家没个三朋四友,亲戚六眷?转一转,挪一挪。万一不行,把饭吃稀一些,卖点粮食;少吃两块肉,卖一头猪;少吃几个蛋,卖两只鸡。办法是人想的,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潘驼子带头嘿嘿一笑,马上传遍了整个会场。
      柳明莫名其妙。不过农民的素质也就这样。群众群众,乌合之众嘛。心里这样想着,双手向下按了按,笑声渐渐远去。
      “今天下午开始准备,明儿一天的时间,把钱凑齐了交到村主任那儿。后天结算,看谁是长虫吃擀杖,硬棍一条。”
      散会后,村主任为柳明安排午饭。
      “莫往我那儿安排,屋里没得菜。”
      “不消打我的主意,屋里缺油少盐没细粮。”
      “看我做啥子?我屋里他也坐不下去。”
      都走了,留下村主任和柳明。村主任有些无可奈何。柳明觉得无数小虫子在脸上爬。
      村主任说:“莫嫌弃,到我那儿将就一顿。没得菜的便饭,你槽口放宽些。”柳明也确实饿了。情不自禁地走进了村主任的家。
      “哎!”村主任朝着走在后面的磨房女人喊了一声。“你给我搬两把凳子过来,中午顺便帮忙做顿饭。”
      柳明和村主任在火塘边烤火,看着磨房女人在灶前灶后忙乎。
      女人又穿了件红毛线马夹。刚才凌乱的头发也归了位,在后脑勺紧紧地抱成一团。脚下换了一双黑灯芯绒白底毛边宽口布鞋。动作轻盈,手脚麻利。
      村主任将吊起的黑壶往下放了放。红红的火苗像一群狗舌头,忽闪忽闪地舔着壶底。
      “今天到会的咋都是些女人呢?”柳明用火钳刨着红火灰,像自言自语,又像在问别人。
      “男人都死光了。”磨房女人手忙嘴不闲。
      “嘴长!问你了?”村主任显然对磨房女人这句话有些反感。
      “穷人命苦,有啥话说呢!”村长低沉伤感地讲了个故事:
      乡政府做饭的冯师傅,大脑袋,五短身材。做事爱动脑筋。自己研制出两种蛇酒。称“二龙戏水”。一种叫一杯壮,一种叫一杯眠。选用当地人叫着“野鸡行”的毒蛇和十几味中药用纯正的高梁酒浸泡而成。“野鸡行”身上有红白相间的花纹,有些像红腹锦鸡的尾巴,因而得名。这种蛇长不大,一般也只有三斤左右。这是一种剧毒蛇,当地有“野鸡行,今儿咬明儿下葬”之说。也很难捉到它。
      冯师傅先用中药汁混和着鸡蛋清喂毒蛇。一个月后,取活蛇用纱布包好放到玻璃瓶里浸泡。直到酒的颜色暗红色后,方可饮用。一杯壮是用公蛇泡制而成,饮用后,浑身燥热。阳物渐渐膨大坚挺,激情不断高涨。有人开玩笑说,把冯师傅的一杯壮倒到面条里,面条就可以竖起来。一杯眠是用母蛇泡制而成。劳累或者失眠,喝一杯立即进入睡眠状态,并且美梦不断。据说冯师傅还可以用这种酒为你设计梦境。不过这倒是有些玄乎,值得怀疑。
      消息一传开,前来品尝一杯壮和一杯眠的官员络绎不绝。药酒供不应求。于是,胡乡长让冯师傅高价收购这种毒蛇,每公斤160元。迎春沟的人们顿时眼前一亮,纷纷上山搜寻这种毒蛇。这种蛇一般夜间出来活动,捕食老鼠或青蛙。天一黑,树林里星星点点的灯光,鬼火一样,飘忽不定。
      刚开始,大家都非常小心谨慎。穿上胶鞋,打着高绑腿。手上戴着帆布手套。拿一个小树杈。发现后,先用树杈将其摁在地上,再抓住七寸,装进蛇皮袋子里,天明出售。运气好的,一晚上就能挣500多元。运气差的,白熬一夜不说,还落老婆一顿埋怨。后来,人们胆都大了。怕麻烦,就省略了过去的穿戴。于是,接二连三的就有人被毒蛇咬伤。浑身肿得紫红紫红的,第二天就真的下葬了。仅一个月的时间,就有八个男人死于非命。村主任运气好,一连四天捉了六条毒蛇,卖了一千多块钱。第五天还不到鸡叫又抓住了一条。他觉得有些发困,就提着蛇皮袋子回家睡觉了。天刚亮,村主任准备将蛇拿到乡上卖。手刚一伸,小手指像被扎了一下,整个手立刻就麻木了。这条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钻了出来,藏在蛇皮袋子的下面。村主任灵机一动,迅速跑进厨房,操起一把菜刀,咔嚓一下就把被咬的手指剁了下来。
      柳明这才发现村主任的左手确实没有了小指。惊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觉得哪个地方有点疼。似乎是手,头脑,又似乎是凳子和水壶。一切东西都可以疼,又一切都不是,任何地方都不疼。
      村主任说:“要不是我来得快,怕现在坟上的草都长人把深了,现在习惯了,也不碍事。”
      死的已经死了,活着的还得活着,疯狂高涨的物价和居高不下的农业税费,像一张张大手,驱赶着迎春沟的人们继续抓蛇,死人。
      “搞快点儿!我们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村主任看了看柳明的脸,便催磨房女人做饭。
      柳明再把茶添满,色味已渐渐淡去。
      “年猪多大了?”柳明问村主任。
      “全村除了几条看家狗和一对推磨拉碾的毛驴外,没有其他的牲畜。”村主任话语低沉,有些难为情。
      “那为啥呀?穷不丢猪富不丢书嘛!”
      沉默了一阵子。
      “喂了也是给别人喂的。”磨房女人总是嘴长。
      柳明越发摸不着头脑。“咋会呢?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嘛!”
      村主任只顾低头卷他的喇叭烟。
      磨房女人憋不住了。一甩手上的水,干脆走到柳明的面前。倒核桃似的说:“前些年清收农业税费,把牲口都牵走了,连鸡子都没放过。后来,全村干脆都不喂了。要不是没有加工机械,连那两条瘦驴子也不想要了。就剩下几个人,谁把人带走了,谁还要管饭。”
      柳明终于明白,刚才开会时,大家哄笑的原因。他心里咯噔一下,有根神经像被拨动的琴弦,开始颤抖。这残缺的四壁在向自己挤压过来,有些窒息,身体也快要变成碎片。
      “饭好了,挪桌子端饭吃。”女人边洗手边对村主任说。
      菜是南瓜丝和土豆片,饭是苞谷糁干饭。柳明觉得味道很好,却总有些咽不下。
      “没得菜,这面面干饭你吃不服。”村主任瞧他那艰难的样子。
      “很好,很好。你们慢吃。”柳明边放碗边客套一番。
      临走时,柳明掏了5元钱递给村主任。村主任说啥也不要。磨房女人说:“我们不要你的钱,你也莫向我们要钱。”他不知道如何回答。道了声“多谢”就走了。
      刚走到磨房,又折转身对村主任说:“有人交钱的话,你先收到;没得人交的话,你也莫慌要。”村主任倒是猫子剁前爪,巴不得。
      回到乡政府,机关食堂早关门了。
      冯师傅因泡制了“二龙戏水”的药酒,使胡乡长大为风光。在这儿驻联系点的万副县长,每个月几乎有一半时间都住在乡上,和胡乡长称兄道弟。在胡乡长感到阳光灿烂的时候,也没有忘记冯师傅。只有小学四年级文化程度的冯师傅很快当上了乡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兼机关食堂司务长。其实他还在食堂工作,无非是动手少了动嘴多了。
      开始,他还经常到乡政府办公室里去。喜欢听别人叫“冯主任”。
      一天,轮到冯师傅值班,接到一个电话。他在登记簿上写道:“通知,明天县到乡集花生油检查,做好应检准备。县政府办。”把记录送给值班的副书记叶茂林。叶副书记看后签了一行字:“请胡乡长阅示。”然后给胡乡长通了电话。不一会儿,胡乡长就出现在乡政府办公室里。吩咐道:“你马上通知集镇上所有的油坊,把室内外卫生搞好。陈油全部藏起来,连夜赶制新油。并用统一的塑料壶装好,贴上标签。整整齐齐地放在显眼的地方。迎接县里的检查。”叶副书记风风火火地走了。不一会儿,又来了城建办主任。累得气喘吁吁。屁股还没落凳子,胡乡长说:“你别慌坐,赶快把所有的街道打扫干净,街头的两堆垃圾要搬走。没钱请车的话,你们自己动手挑。打扫干净后,分别在三个街口的路灯上悬挂过街横幅,一律使用黑体字。另外,看看路灯是咋回事。个把月没亮了,要想办法搞亮。”城建办主任刚出门又被胡乡长叫了回来。胡乡长的笔在纸上沙沙地响了起来:“热烈欢迎县领导来我乡检查指导工作;大做花生文章,促进经济发展;打造食用油绿色品牌,保障消费者身体健康。”“给!过街横幅就写这些内容。”胡乡长把纸条递给了城建办主任。胡乡长刚拿起电话,乡政府办公室朴主任来了。“你来得正好,准备打电话找你呢。”胡乡长放下电话。朴主任在办公桌对面坐下来。迅速拿出纸和笔,聚精会神地看着胡乡长的脸,等待指示。“你把全乡是如何抓花生产业的,取得了哪些成绩,有哪些成功经验,写一个汇报材料。观点要新,内容要深,角度要巧,例子要实。连夜赶出来,明天早晨六点钟给我拿去。”胡乡长每说一句话,右手的中指在办公桌上捣一下,朴主任也跟着点一下头。然后,扭过脸对冯师傅说:“还有你那儿,尤其重要。厨房要一尘不染,把院子里那一大堆空酒瓶子找个空房锁进去。炊事员统一着装。饭菜要清淡不寡,土而不俗。待会儿你列个单子我看看。更重要的是把你那一杯眠多准备些。到时候要发挥你的特长,好好地陪陪酒。特色菜,你要亲自动手。”“还有,把小会议室整理一下。放一些板栗、核桃、花生、猕猴桃。板栗、核桃的壳要敲开,还不能剥离。去吧!”胡乡长担心还有没安排到的地方。沉思了一会儿,一扬手,让冯师傅出去了。
    [ 1 ] [ 3 ] [ 4 ] [ 5 ] [ 6 ]   县里突然要来乡集上检查花生油,是不是他们知道了油坊把大豆油兑一些进去,降低花生油成本的猫腻呢?胡乡长心里没有谱。打万副县长的电话总说无法接通。县政府办又说他下乡了。胡乡长突然想到了“圣水山庄”。很快找到庄主。庄主说万副县长正在“一世情缘”包厢里玩。过了好大一会儿,万副县长才接电话。说他不知道什么检查不检查的。这使胡乡长更有些忐忑不安了。管他的,到时候只有见机行事。他又吩咐叶副书记,多准备一些新花生油,给检查的官员每人送一壶。
      天已经很晚了,胡乡长躺在床上硬是睡不着。
      咚咚咚。胡乡长刚睡着,又被一阵敲门的声音惊醒了。是朴主任给他送汇报材料来了。六点了,也不敢再睡了。胡乡长洗漱完毕,认认真真地看起汇报材料来。
      刚过八点,胡乡长就西装革履、油头净面恭候在大门口。嘀嘀,两辆红色桑塔纳,缓缓驶入乡政府的大院内。第一位下车的是县计划生育局的何局长。中等个儿,圆脸,头发不多,为人处事八面玲珑。人送外号何绅 。何局长握着胡乡长的手,笑哈哈地说:“到花乡长这儿学习学习,实际上检查也是过个套套儿。县里安排了,我们又不能不来。”胡乡长的外号叫花生乡长。后来干脆把“生”给省略了。也只有级别和他相当的才敢这么叫。胡乡长和他们一一握手,热情洋溢地重复着一句话:“欢迎指导工作。”不算两名司机一共六个人,自觉地按级别大小的先后一字儿走进了小会议室。
      胡乡长把两名司机安排到接待室里喝茶。“看你们挂的过街横幅,是哪儿的领导又来检查花生产业?”一司机问。“你们是?”“我们是年终计划生育大检查,昨天县政府办不是通知了吗?”另一名司机抢着说。“哦!那我晓得。我是说你们是‘斗地主’呢?还是打麻将?”胡乡长浑身猛地一热。“我们看会儿电视,你去忙吧!”
      胡乡长凉了半截腰。“计划生育检查”咋会听成“花生油检查呢?”他恨不得把冯师傅撕吃了。
      全县计划生育工作实行了“笼子”管理和一票否决。年终考核分数在全县倒数第一的,将被关进笼子。进笼子的乡镇取消一切评先表模的资格。没有出笼子之前,书记、乡镇长不得提拔和调动。第二年仍出不了笼子,就地免职。因此,迎春沟的潘驼子常说:当官的帽子吊在女人的毛上男人的鸟上。
      胡乡长到底是胡乡长。不愧为耍嘴皮子吃饭的乡领导。他知道现在就是把冯师傅真的吃了,也于事无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大脑的显示器上很快调出了全乡计划生育工作的基本情况。
      他走进会议室,给大家上烟倒茶。说:“何局莫急,先喝口水,吃点山货,我再给你汇报。”何局长掰开一个核桃放在桌子上。对胡乡长说:“你们的宣传挂图和妇科治疗仪好像还没拿回来吧?不拿可是要扣分的。”胡乡长说:“何大人安排的事儿我敢黄昏?今天晚上我把钱带上跟你们一起过去拿。”计生局每年都要给乡镇发一些宣传资料和医疗器械。少则收一万元,多则三四万元,并且都纳入了年终考核。为了乌纱帽,还真的没有一个乡镇黄昏过。
      “那行。我看这样搞。午饭前,请你简单地说一下。下午,我们查两个村,看看乡上的计生台账和流动人口管理。吃晚饭后回县城。”何局长把工作时间和内容作了安排。
      胡乡长面前摊开了一个笔记本,上面记的其实是各个村农业税费的完成情况,放在那儿,做个样子。
      不得不佩服胡乡长。他镇定自若,口似悬河,把全乡的计划生育工作汇报得头头是道。
      柳明回到寝室,迫不及待地把早已粘在一起的袜子鞋垫分离开来。烧了一壶水,好好地泡了一回脚。
      开饭了,带空调的包间里,客分两席坐,主人分别陪。桌上是些清淡的山野菜,荤素搭配十分得体。特别是一盆梆梆鱼汤,成了全席的焦点。这种东西其实是栖息在山涧石缝中的野牛蛙,深夜发出梆梆的叫声。是冯师傅开发的独门特色菜。这对吃惯了生猛海鲜,坐惯了酒楼包间的何局长来说,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冯师傅自知出了洋相,躲在屋里勾兑一杯眠,也不敢上桌陪客了。
      第一杯酒下肚,大家真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何局长深知“二龙戏水”的厉害,晃晃悠悠地说:“老胡,下午还有些事,晚上再喝,行吧?”“肯定不行。来,都满上。”可是大家都把酒杯藏到了桌子下面。
      胡乡长正在想点子的时候,餐厅里进来了位妙龄少女,跟电视剧《刘老根》龙泉山庄里的服务员一样的打扮。她贴着何局长站着,娇嘀嘀地说:“领导下来很辛苦,我敬你一杯。”“要敬我们的话,你也要跟着喝。”何局长有些松口。“我不会喝酒。这样,我唱一首歌,你们喝一杯酒。”“啊!唱歌?好哇!来,她唱我们喝!”何局长向在席的人招呼道。
      一杯酒满满斟,杨宗保舍不得穆桂英,一要收她为妻子,二要收她破天门。
      姑娘刚唱罢。胡乡长说:“何局!该喝了吧!”“有点意思,干!”何局长带头干了一杯。
      二杯酒满满筛,梁山伯舍不得祝英台,同窗读书共三载,不知道她是个女秀才。
      何局长带头鼓掌。大家不约而同地把酒都干了。
      三杯酒桃花红,三国英雄是赵子龙,长坂坡下抱阿斗,万马丛中出英雄……
      除胡乡长外,全都睡着了。
      胡乡长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他每次干杯都只做做样子而已。这正是他要的效果。
      这是当地的一首民歌,名叫“十杯酒”。冯师傅很自信,让客人进入美梦中,是用不了这“十杯酒”的。
      随后,胡乡长立马安排人将计划生育的账表图册卡等整理得天衣无缝。又把两个“老先进”的村支部书记叫来,吩咐妥当。让他们都带上资料到小会议室斗地主,迎接县里的检查。最后通知叶副书记把原来准备的几壶新花生油全部换成陈油。
      天一亮,柳明就起了床,决定提前去找胡乡长。多争取点时间,把迎春沟的税费征收工作好好汇报汇报。能缓就缓一段时间,能减免一点儿,那可真是谢天谢地了。他心里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见到胡乡长要说的几句话。
      天色渐暗,画眉关山。何局长他们相继从美梦中醒来,边洗脸边交流他们美好的梦境。有升迁有发财有艳遇有出国。看来冯师傅真的能用一杯眠设计梦境。
      胡乡长说:“何局们在休息,不便打扰。我已让办公室随便通知了两个村,乡上计划生育的账表图册卡都带来了。他们在小会议室里,欢迎你们检查指导。”“那好,我们就去看看。”何局长带着大家走进会议室,开始他们的年终全县计划生育大检查。
      何局长看着资料上的数据明显刚刚更改过。有好几个地方还被他的袖口擦出一道墨迹来。他还是认认真真地检查了一遍。“还存在哪些问题,请何大人指示,我们将及时整改。”胡乡长看着何局长把考核表的分数没打就装进公文包里,心里有些不踏实。“胡乡长的工作效益蛮高,做得也很到位,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胡乡长说:“这是二万一千块,付宣传挂图和妇科治疗仪。另外,你们下来很辛苦,每人一壶花生油,表示我们一点‘穷心思’。”何局长还想说些客套话,两位司机早已把油放到了后备箱里。胡乡长心里清楚,考核分数如果不当着被考核单位的面打,回去后伸缩性非常大。他能让你当全县第一也能让你进笼子。当面喊哥哥,背后掏家伙;用得上抱到怀里,用不上掀下岩底。都是官场常识。
      何局长拉着胡乡长的手嘴贴着耳朵说:“都是弟兄班子,我给你们表个态。全县中上等,咋样?搞第一倒好,但风险大,将代表全县迎接省、市检查,你还要多花钱不说,检出了问题,是月母子卖屁股,贴血本。”胡乡长很感动,“这球话没得二话说,走,吃饭!”
      晚餐,他们喝了一杯壮。连米饭也没顾得吃,就迫不急待地回去了。
      十个做的跟不上一个说的;十个说的跟不上一个喝的。冯师傅劝酒有功,将功抵过,胡乡长也没深追究。只是他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常到乡政府办公室里去了。一天到晚在食堂里研究药酒、菜谱和陪酒的招数。成了专职的司务长,但别人还是叫冯师傅。他本人也习以为常了。
    [ 1 ] [ 2 ] [ 4 ] [ 5 ] [ 6 ]   在二楼楼梯的转角处,柳明绊着地上的一根拐杖,向前一扑,险些摔倒。他仔细一看,睡着一个人。穿着一身黄色的确良单衣裤,补丁摞补丁,有些地方还露出了肌肤,深腰的解放鞋口紧紧地扎在绑腿里。剃得泛着青光的和尚头枕着一个蛇皮袋子。拐杖惊动了他,他撑着地坐起来,身体微微颤抖,鼻涕慢慢地向下延伸。“谁呀?胡乡长?”柳明看清了,是黄花山村的年剩。
      柳明说:“我不是胡乡长。这走道上冷,你到屋里坐。要找胡乡长也到办公室去找哇!”
      年剩说:“不知道你是啥领导。给你说呀,我来了无数回,办公室里的叶书记和朴主任总是说胡乡长进城开会去了。听说他昨天回来了。鸡叫头遍就在这儿等他。我要会着他的面,能解决就解决,不能解决说句囫囵话。我往上走。看乡政府干部打人到底该不该。还要把乡上加重农民负担和计划生育罚款逼死人命的事儿一起反映上去。那时候,恐怕胡乡长也当到头了。”
      他说乡政府干部打人指的是冯师傅。冯师傅确实把年剩的左腿给打折了。
      冯师傅的妹妹冯玉影在乡政府打字。年剩每次到乡政府上访,眼睛总是直勾勾地看着她。次数多了,见她不怎么反感,就大着胆子说:“你给我当老婆,行吧?”冯玉影一听,脸刷地变了形,随手将从油印机上揭下来的一张蜡纸贴到了年剩的脸上,又把一盆洗手的凉水从他头上浇了下来。然后,用拖把把他赶了出去。有人给他出主意,要他买点礼物给冯师傅送去,让冯师傅给他帮忙说说好话。他还真的去买了烟酒糖之类的东西,给冯师傅送去,求他帮忙做媒。冯师傅把东西扔出门外,脸色铁青,一阵乱棒打断了年剩腿。从此,他便与拐杖相依为伴了。
      “问题总是要解决的,你先到信访办公室里坐。我去看看胡乡长在屋没。”柳明也没和他纠缠,找胡乡长去了。
      柳明见文印室的门开着,里面没人。他就进去坐在电脑前,等待冯玉影回来后,给胡乡长通报。电脑桌上放着一沓全乡税费任务完成情况通报。全乡十五个村,大部分都完成了百分之八十以上。只有迎春沟还没有动头,通报对此作了严肃的批评。人有脸,树有皮。更何况柳明招聘到乡政府工作时间不长,就被当头一棒,他突然觉得心里紧巴巴的。
      胡乡长的门开了,立马又关上了。冯玉影从里面闪身出来,头发有些凌乱,面色红润,掩饰不住兴奋之后的倦意。柳明赶紧低下头,认真地翻阅手中的情况通报。当冯玉影走近时,他猛抬头,故作吃惊地说:“哎呀!吓了我一跳。看!我刚来,就在你这儿受批评。”柳明指着通报让冯玉影看。冯玉影说:“我是照葫芦画瓢,哪有权力批评你哟!”“那就烦请冯小姐给胡乡长通报一声,我有要事向他汇报。”可能是柳明称冯小姐,使她有些不高兴。据说现在的“小姐”是指那些“鸡”们。冯玉影说:“急啥,好事不在忙中起。大玩一会儿,人不吃亏。”这才扭着纤细的腰肢,摆着圆鼓鼓的屁股,给柳明倒了一杯白开水。也把女人的体香抛洒了一屋。
      两年前,冯玉影从市计算机学校毕业,呆在家里无所事事。好在她天生丽质,还唱得一嗓子纯正的地方民歌。日子也过得清闲自在。人走运了,门板也挡不住。谁也想不到一首民歌改变了她的命运。那次县计生局何局长在乡上搞计划生育检查,冯师傅情急之下,让她唱歌陪酒。一首“十杯酒”之后,胡乡长当即拍板,让她留在乡政府的文印室里。一方面让那台电脑发挥作用,另一方面也为乡上陪酒储备人才。
      自从有了冯玉影陪酒,他们算彻底解放了。即使是坐在席间,客人们把注意力只集中在冯玉影一个人身上。她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能让客人着了魔似的喝酒,更不用说再唱两嗓子地方民歌了。
      那天,万副县长下来督导农业税费的征收,在乡领导班子会上大发雷霆。“任务完不成,在全县没有位次。我的脸没处放,大家的脸也没处搁。想争取项目,想争取转移支付资金,想争取扶贫工作队,那都是一句空话。谁愿意把雪花膏抹在屁股上呢?”的确是这回事,县直各单位都有自己的扶贫点。这些被扶贫的村都是基础比较好的,有的甚至是全乡条件最好的村。往往是锦上添花,变化很大,方能显示扶贫工作的成绩来。迎春沟的村主任曾经为争取扶贫工作队,还跪在万副县长面前。明摆着的事,县里的各大局,哪个睁着眼睛去跳岩呢!在督导会上,万副县长还说:“从九月份起,全乡的工资停发,什么时候税费任务完成,什么时候发工资。”
      万副县长没心情,脸色也不大好看。对“二龙戏水”和农家小炒也不大感兴趣了。胡乡长心里咚咚直跳,他让朴主任赶快把冯玉影叫来。年轻漂亮的女人就像一块磁石,让万副县长的不悦渐渐消失,脸上回了颜色。“哦!深山出俊鸟哇!”气氛稍微缓和。胡乡长说:“这是我们刚刚聘请的打字员小冯,叫冯玉影。民歌唱得很好。她非常崇拜万县长的为人,刚才一直躲在外面,想见见您。”“还请万县长多关照。”冯玉影说着就挤到了万副县长的身边坐下来。一阵春风扑面,万物开始复苏。万副县长端起一杯酒仰脖而干。他脱掉了外衣,额头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感觉周身在熊熊燃烧,眼睛也发出了两道绿光。他对冯玉影说:“你是学计算机的,知道计算机和人有哪些相同的地方,哪些不同的地方吗?”冯玉影说:“这个我可没学过。”“来!陪我把这杯酒喝了,我教你。”“我不会喝酒,还是唱民歌吧。”冯玉影唱了一首“十想”。
      一想奴的娘,咋不做嫁妆,十七十八守空房,越想越凄凉。
      二想做媒的,咋不把亲提,一天到晚等着你,越想越着急。
      ……
      万副县长说:“计算机和人相同的地方是有硬件和软件。不同的地方是计算机是软件插在硬件里,而人是硬件插在软件里。”说罢,他和大家一起哈哈大笑。冯玉影似懂非懂,搀着万副县长下席了。
      万副县长用实践告诉了冯玉影计算机和人的不同之处,并且通过人事局把她转为正式职工。到乡上的次数更多了,还把县里的一些投资项目往乡上拽。年底,乡上被评为红旗乡镇。胡乡长掂量出了姿色和权力一样,是伟大和万能的,又突然觉得自己太无能,太迂腐。
      县官不如现管。冯玉影在感激万副县长的同时,更感激胡乡长。胡乡长和冯玉影第一次之后,还有些害怕。后来一想,连县长都不怕,自己还怕什么呢。更何况还是县长的二手货。不过,他还是十分小心,怕万副县长知道他钻了空子,会给小鞋穿的,官大一级压死人哪!
      柳明在胡乡长的对面坐下来。胡乡长递给他一杯水,自己也倒一杯。把身体牢牢地靠在皮转椅上。柳明还是有些拘谨,坐在沙发的前沿,不住地抠着手,把刚才想好的几句话也忘得一干二净。还是胡乡长先开了口,“你刚上来看见年剩了吗?”“他还躺在二楼楼梯上,还说是要找你呢。”“这种人是上访访出利来了,动不动就用上访来要挟乡政府。腿残疾了,送他到乡敬老院,他还不去。一身的贱骨头。”胡乡长说完就给派出所的金所长打了电话,要他把年剩弄到所里教育教育。安排好后,胡乡长才把话题扯到柳明这儿。“今儿找你来,主要是看看迎春沟的税费收得咋样了。”柳明像等待挨批评的学生,低声说:“会是开了,我看难度很大,基本情况你晓得。”“啥困难都不是理由,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乡政府是一要两不管。要完成任务,不管有多大的困难,不管采用什么方法。这也是考验你的时候。”“能不能稍微往后延长一段时间,或者适当地减免一点儿,可能工作要好做些。”柳明是大着胆子提出了请求。“这个星期完成,并且一分钱都不能减。全乡一盘棋,否则会乱套。你就是哭着向迎春沟的群众磕头下跪,也要把钱哭出来。”胡乡长的态度十分坚决。柳明已经被逼到了南墙上。
      “大家都听着,乡上干部把我打成了残废。胡乡长不但不管,还要派出所的人关我。我没犯法,你关了试试看,好关不好放。”年剩在楼下,泼着喉咙大声叫喊。胡乡长先是一愣,抬起头仔细一听。又给金所长打了电话。“哎!你咋搞的?年剩又在办公楼下吵闹,扰乱办公秩序,影响也不好。你们连这种人都管不了?”金所长在电话里说:“胡乡长,你听我解释。他一没犯法,二没犯罪。对于这样的人,局里边有规定,一不能关二不能铐三不能打,也只能口头批评教育。”胡乡长关上电话,愤愤地说:“没有一点儿工作魄力。”
    [ 1 ] [ 2 ] [ 3 ] [ 5 ] [ 6 ]   年剩还在叫嚷。胡乡长又拿起电话,狠狠地按着数字键。“喂!冯师傅吗?你快点过来把年剩弄到你那儿!”不一会儿,楼下安静了,胡乡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柳明把冯师傅给他出的点子向胡乡长说一遍。胡乡长说:“行是行,但必须合法。这个你去跟冯师傅商量。与乡政府没有关系。他食堂里也要不了那么多柴呀!”
      柳明从政府办公楼出来,太阳已经照在了河堤上。卖菜的人们早已散去,地上留下了一些零零星星的菜皮。
      冯师傅的寝室里,年剩在那儿笑嘻嘻地喝着茶。柳明有些纳闷,他们不是冤家对头吗?
      冯师傅见柳明进来,对年剩说:“你把茶杯端上,先出去晒晒太阳,我们商量事儿。”
      柳明说:“砍柴烧炭的事儿,胡乡长同意了。他让我们商量,看咋搞?”
      冯师傅说:“我按当地价收购,也不能亏人家。全部送到食堂院子里来。村上要安排人在这儿过称。砍伐证的事儿。胡乡长咋说了?”
      “胡乡长只说要合法,没说砍伐证的事儿。”
      冯师傅说:“那你先组织村上搞,砍伐证由我来办,咋样?”
      “那太好了!”
      柳明出来,心里热乎乎的,充满了感激之情。
      冯师傅把年剩从乡政府办公楼领到他寝室后。让他坐,还很殷勤地倒了一杯茶。年剩拄着拐杖靠在门上。气鼓鼓的,一言不发。
      “这好长时间我在想,确实对不起你。请你原谅我的一时冒失。不过我会对这个事儿负责任的,就看你愿不愿意。”冯师傅边说边把年剩拉坐在椅子上。年剩也接过了他手中的茶杯。
      “你年纪也大了,腿脚不灵便,确实需要人照顾。既然敬老院你不想去,就跟我们过算了。我把你当老哥子看待,我吃啥你吃啥。生管养,死管葬。”冯师傅眼睛有些湿润了。
      “那咋弄得成呢?”年剩觉得哪有这等好事。
      “你要不放心,我们可以到县民政局办理领养手续,再请公证处公证。”冯师傅继续消除年剩心中的疑团。
      冯师傅还真的到县民政局办了领养手续,做了公证。把年剩的房子卖了给他入了康宁终身保险。年剩就成了冯师傅的家庭成员之一。每年的救济款和救济粮自然也都给了冯师傅。
      消息传开,有的说冯师傅积福成德,有的说他罪有应得。也有的说他想得年剩的家业。后来,都说冯师傅是个好人。特别是胡乡长,冯师傅为他解除了心中顽疾。心里轻松踏实多了。他觉得,冯师傅是书读少了,要说他解决农村的矛盾纠纷,还真有一套。让他当个县信访局长都不成问题。
      冯师傅对年剩像亲兄弟一样。年剩也很自觉,常常搬一小马扎,在公路边的菜园里帮冯师傅扯草、间苗。或者在门前的木瓜树下,给冯师傅的孩子讲武当山上的今古奇观。只是冯玉影常拿眼睛白他,但他还是感觉到了回家的温暖。
      柳明对完成迎春沟税费任务充满了信心。只怕还会在那儿住些日子。于是他买了双解放鞋和一小袋大米,带了被子和一些旧衣服奔迎春沟而去。
      村主任为他支了张木板床,还安排磨房女人为他们做饭。迎春沟的人们第一次看到自己带粮食,穿着和他们差不多的乡干部来村上蹲点。就有人主动跟柳明搭讪。
      不出柳明的所料。他走后,没有一户主动到村主任那儿交钱的,村长也没下去催。
      村主任听说要卖柴卖炭交税费,心情十分忧郁。迎春沟的人们也曾经靠这红火了一阵儿,但老村主任的话又在他耳边回响。不能吃了祖宗的饭,砸了子孙的碗。又考虑到柳明还像自己的人,不能让他为难,再说,村民们也可以借此机会多砍些柴烧些炭,交够了税费,自己可落几个零花钱。于是,他对柳明说:“那今天晚上开个会,明天就开始搞。”
      晚上,大家又聚集在磨房。围着柳明和村主任坐了一圈。
      村主任说:“通过柳同志积极争取,乡上同意我们砍些柴,烧些炭。乡上食堂大量收购,价格随行就市。大家除了完成今年的税费外,多挣的归已。”
      大家议论纷纷,这总算有个挣钱的门路了。
      村主任接着说:“驼子上不了坡,到乡上负责过称。磨房女人帮忙做一下饭。这两家税费任务我们平摊。另外,每个人从超额收入中提百分之五,算他们的工资。明天都搞早点,到外坡四方坪集中。”
      大家都非常高兴。长腿女人把潘驼子的屁股打了一巴掌。“你狗日的最合算,调到乡政府工作,还给你发工资。”驼子偏着头,一本正经地说:“哪个杂种想到乡政府去,要不跟村主任说,我俩换换。”长腿女人说:“给你开玩笑的,你还捡个棒槌当个针?”
      月光下,大家伙磨刀霍霍。他们才不管什么“祖宗饭”、“子孙碗”呢!
      第二天,柳明也带上一把斧子,和大家一起上山了。
      乡机关食堂的大院里,潘驼子坐在磅秤旁拨拉秤砣,年剩在一旁边记账边监秤。冯师傅还时不时地过来检查。柴禾堆得像小山样,还在一天天地长大。
      冯师傅天天都在这里指挥着过称记账码柴禾。有时也亲自动手,把比较零乱的地方重新拾掇整齐。
      在柳明和村主任的精心组织下,迎春沟的人们很快就完成了当年的税费任务。超额部分,冯师傅作现金结算。每户挣到了一两百元,但迎春沟的外坡全部变成了秃子。
      大家兴高采烈,争先恐后地接柳明吃饭。柳明的脚也不再因过多地出汗而难受了。
      村主任常常望着光秃秃的山发呆。他心里空虚极了。难受极了。甚至有些后怕。还夹杂着一些上当的感觉。
      柳明看出了他的心思。安慰他说:“没事,明年我还要求到这儿蹲点。没有树砍了,我们发展畜牧业和中药材产业。好好地干一把,有钱了,还要修公路,架电线。不让山外的人小瞧咱们。”村主任早已热泪盈眶了。
      就在柳明和全村的人们规划发展蓝图的时候。一个消息传到了迎春沟村。冯师傅在县木材出境检查站被扣留了。在他装有花生的车上查出了大量的木材和木炭。检查站立即没收了木材和木炭。把冯师傅交给了县林业公安科处理。
      县林业公安科迅速成立了专案组,进行了立案侦察。他们开着蓝白相间的警车,拉响了警笛。一路威风凛凛地驶进了乡政府。他们在乡政府吃了午饭后,在派出所金所长的带领下,开进了迎春沟。
      他们对现场进行了拍照录像。对村民作了询问笔录。然后又浩浩荡荡地回到了乡政府。
      两只老鸹落在磨房边的迎春花树上,阴一声阳一声叫。驼子心里发毛,骂了树上的老鸹。
      老鸹哇,哇你妈,你妈死在天底下。紫竹棍抬你妈,木锨板埋你妈。
      柳明也随专案组一起到了乡政府。这时,冯师傅刚从县里回来。柳明连忙问他,“砍伐证办了吗?只要有证采伐还怕个球。”冯师傅说:“有没得采伐证与我啥关系,谁采伐谁办证,哪儿有我收购人办证的?我只是不该运往境外。其他的跟我不相干。”柳明的头大了,浑身轻飘飘的。他抱着一线希望找到了胡乡长。胡乡长说:“我说了必须合法。什么叫合法?合法就是要持证采伐。采伐证呢?真是糊涂啊!”柳明眼前一阵发黑,他勉强站住。“还请胡乡长多给他们做些工作。”差不多是哭腔。“工作我们肯定会做的,但迎春沟的村主任恐怕是保不住了。”
      第二天,派出所金所长到迎春沟通知村主任到乡上去一下。他们没走多远,潘驼子就把全村老少集中起来,留下了磨房女人和长腿女人看守村子,其余奔乡政府而去。
      驼子带领大伙刚到乡政府门口,就看见村主任戴着手铐上了警车。“莫慌让他们走!”驼子一声令下,村民们把已经启动了的警车堵在了乡政府的院子里。
      干警们费尽了周折,几个女人仍然躺在车轮前面,声称不放村主任轧死也不起来。这边金所长已经和驼子发生了冲突。驼子抱着金所长的腿,金所长按住驼子的头。金所长大喝一声“来,铐起来!”驼子的头钻在金所长的胯下,大吼一声,“婆娘们,砸!”女人们一窝蜂地捡起地上的砖头,操起柴禾棒。围着警车,奋力举起。
      “住手!把手里的东西统统放下来!”柳明突然出现在人群中。他这一嗓子如晴天霹雳,把大家都镇住了。女人们高举的胳膊又软绵绵地放了下来。
    [ 1 ] [ 2 ] [ 3 ] [ 4 ] [ 6 ]   柳明走到林业公安科长面前,郑重其事地对他说:“我叫柳明,是乡政府的招聘干部,在迎春沟蹲点。是我让他们砍柴烧炭的,我还亲自参与了砍伐。没办采伐证也是我的责任,这与村主任和村民们不相干。请你们放了村主任,有什么责任我一个人承担。”冯师傅在后面捅了捅柳明的腰,柳明扭头白了他一眼。
      村主任放了出来,柳明坐上了警车。村民们还是围着警车不走。柳明对村主任说:“你们回去吧!按我们计划先把猪牛羊栏建好。等我回去后,再想办法给你们搞猪牛羊的苗子。放心,我会没事儿的。”村主任一挥手,村民们闪开了一条道,目送警车渐渐远去。
      村民们回去后,按照柳明的嘱咐,开始了猪牛羊栏的建设。
      柳明涉嫌盗伐林木依法刑事拘留。在看守所里,每天早晨六点钟就起床,洗刷完毕,规规矩矩地坐在床上背诵监狱规章制度。
      他们号子里只有两个人,开始相互不答理,后来慢慢就成了熟人。那个人姓黄,安徽亳州人,是做中药材生意的,涉嫌诈骗被批捕。他以前是专做迎春花药材生意的,后来迎春花少了,便开始捣腾假药材。
      柳明这才是第一次听说迎春花蕾是一种中药材。于是,他萌发了一个设想,把迎春沟外坡的秃山上全部栽上迎春花。再与中药材公司和园林公司签订供销合同,既绿化了荒山,又取得了经济效益。岂不是两全齐美。
      “二号,严肃点儿,笑什么笑?”监狱警察一声吆喝把柳明从美好的想象中喊了回来。
      胡乡长确实没有食言。他找到万副县长,请万副县长给林业局和公安局做工作。柳明妻子也找到自己一个在检察院工作的堂兄。人托人地说情,人请人地吃饭,人替人地送礼,总算给柳明办了取保候审。
      柳明出来了,他在看守所整整呆了两个月。
      回到乡政府,柳明听到的第一件事是年剩被车撞死了。是在给冯师傅的菜园拔草时,横穿马路被撞死的。肇事司机也没抓住。冯师傅厚葬了年剩,也得到了保险公司的一笔赔偿金。大家都说冯师傅有良心,是个大好人。
      听说柳明回来了,迎春沟的村民在村主任的带领下,到乡上迎接柳明。
      柳明来到迎春沟,看到家家户户的猪牛羊栏建起来了,并且很标准。外坡的秃子山上也挖好了树窝。女人们每人为柳明做了一双绣着迎春花的鞋垫。它们并不十分精致,却渗透了迎春沟人们的真情实感。柳明总算悟出一点东西,乡干部说好当也好当,说不好当也不好当。为群众办事就好当,不为群众办事就不好当。
      柳明问村主任:“迎春花的苗子是从哪儿来的呢?”村主任说:“在我们这儿,迎春花很容易成活,可采用分株法和压枝法进行移栽。”“我想把外坡的秃子山上都栽上迎春花。行吧!”柳明说。村长说:“那到行哦,反正总是要补植的。”
      柳明在信用社给迎春沟贷了两万块钱,要各家各户把猪牛羊的苗子弄回来,他自己到安徽亳州去了。
      快过年了,柳明才回来。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位迎春花的开发老板。他到迎春沟一看,十分高兴,当即表态先投资十万元在这里开发迎春花。
      这时,磨房旁边的迎春花真的开了,一片灿烂。有诗赞曰:
      金英翠萼带春寒,黄色花中有几般。
      凭君语向游人道,莫作蔓菁花眼看。
      (选自芳草网www.省略)
      责任编辑:戈 冰

      网友评论:
      daming1119:小说乡土气息浓厚,人物形象鲜明,特别是柳明、村主任的形象几能催人泪下,能够让人感动的点很多。针砭时弊不露痕迹,胡乡长、万副县长等玩弄权术的形象够典型了,非经深入观察不能写出。语言耐读、耐咀嚼,方言的恰到好处的运用,增加了小说的真实性和文学色彩。
      恬静:小说值得一看,贴近生活,是现实生活中的一个写照,看后耐人寻味。
      晴川小楼:这篇小说是农村税费改革前夜,贫困农村生活的缩影。消费水平的提高、繁重的农业税费和义务投工与农民的一亩三分薄地逐渐失衡,人们开始对“生意买卖眼前花,不胜种庄稼”的老话早已没了信任,浮躁、彷徨的他们正试图挣脱土地的束缚,内心深处的积淤一触即发,这就需要基层干部的体贴、引导和真正意义上的服务,而不是为了政绩到处点火。这篇小说很深刻地揭示了这一主题,笔墨十分到位。
      唐封古迹:如今,农业税取消了,轻装上阵的农民充分发挥各自的聪明才智,积极投身新农村建设之中。但是他们不会忘记那段历史,乡镇干部也不会忘记那段历史。小说通过鲜明的人物形象、富有个性化的语言和精巧的结构,艺术地再现了当时贫困山区的农民生活、干群矛盾和许多人的无可奈何。记忆是深刻的,思考也是深刻的。
      乡土书写:乡土气息浓郁,不可多得的乡土文学。

      博士点评:
      这篇小说以征收"昨天的农业税"为缘起,以质朴平实的语言讲述了"柳明"这位正直的乡干部在上任后,对农村改革之路的积极开拓以及由此带给迎春沟的可喜变化。而与之形成强烈对照,作者淋漓尽致地绘出了一批腐败官员的丑陋群像,笔锋犀利地揭露了一幅幅令人瞠目的政治内幕。小说对于民歌民谣的运用是独具匠心的,于辛辣的嘲讽中流露着一股浓郁的乡土气息。小说对景物与细节的描绘也风格独特,犹如线条明晰的木刻版画,有着锋芒而坚韧的质感。
      点评人:复旦大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博士 李鹤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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