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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州人物(五章)|静州往事人物关系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1-26 04:55:11 点击:

      铁拐李      铁拐李是个混混。所谓混混就是不事营生,却要在街面上找饭吃找钱花的痞子。街上找饭的混混儿也分类型,青皮杆子找茬生事,讲打讲闹,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耍的是横,立的是威,要的是怕,拳头上分大小,刀尖上取银子;帮闲混子投富傍阔,撺里掇外,狐假虎威投其所好,凭的是机变灵活、察言观色,惯的是欺软怕硬、凌弱惧强,等着主人高兴时指头缝里漏点米粒;最没出息最上不了台面的混混是过街耗子,这类主儿抡刀拿枪没本事,坑蒙拐骗缺能耐,偏偏也要在街面上混饭吃,就只能偷鸡摸狗,不贼不丐,亦贼亦丐,弄点残羹剩饭。铁拐李就是这样一只过街耗子。
      铁拐李自然姓李,大名叫啥,州城大约没人说得上来,若论相貌儿,那是马尾毛提豆腐,寒碜得不能提了,尖嘴猴腮,短脖鸡胸,黄眼灰皮,一双罗圈腿儿还断了一条,左臂下面撑一杆铁皮包头拐杖,站着好似城隍庙里的小鬼,走路赛过练摊儿的猴子,到哪都讨人嫌,遭白眼儿。也难怪,这铁拐李所到之处,不是鸡丢就是狗失,不过主家也不担多大的心,铁拐李出没街巷,下手的只是些吃吃喝喝,决不动其他,别看拖一条断腿撑拐,走路歪里吧唧,却悄无声息,往往一抬眼,已立在面前,吓你一跳。
      铁拐李原来并不拐,铁拐李的左腿是被白铁心白大爷敲断的。腿好时,铁拐李的大部分工夫是对付鸡狗,手脚利落,日子也算过得舒心,天天有鸡,日日有肉,享福得很。而且似乎这铁拐李天生就是鸡狗的克星,下手谁家,鸡不鸣,狗不叫,乖乖被弄走了,就这本事,让人纳闷,解意不开。铁拐李有这本事,州城的鸡狗头疼不说,州城养鸡养狗的人家就挠心,就牙痒痒,就把铁拐李的八辈子祖宗都操遍了,可就是拿不住铁拐李的把儿,也就只能任鸡丢狗失,愣没辙儿。白铁心白大爷军人出身,解职在家,喜好养狗,一连五只都祭了铁拐李的五脏庙,白大爷咬牙起誓说,抓着了要敲断偷狗贼的腿。也活该铁拐李有事,不该惦记白大爷的第六只狗,更不该在惦记狗之外顺便惦记上了白大爷的女儿。那天晚上,铁拐李翻进白家院墙时,没等看到白大爷第六只狗的模样,就先看到了白大爷的女儿,看到了白大爷的女儿在洗澡。白大爷的女儿白灵虽然还年小,十五六岁,但脸子长得水,能迷死个人,铁拐李是见过的,见过白灵迷死人的好脸儿,却没见过白灵更加迷死人的光身子,虽然只是个脊背,还是让铁拐李神没了,魂没了,钉子钉住了似的挪不了窝儿,等铁拐李魂儿归窍了的时候,已经被白大爷提着脖子掼在了院子里的青石板上。那天晚上,铁拐李断了左腿。
      伤好后,撑了拐,街面儿上就有人称呼其“铁拐李”,名儿就很快叫开了。成了铁拐李的铁拐李虽然不时仍然弄鸡弄狗,但拖了一条断腿,撑了一条拐,身手毕竟大不如前,日子就艰难起来。弄不到吃法的时候,铁拐李就往寺庙去,夫子庙、老爷庙、河神庙、土地庙、娘娘庙、城隍庙、吕祖庙、风神庙、张仙庙、老龙庙、财神庙、三皇庙、白龙庙、火神庙、白衣庙、圆通庵、准提庵、大觉寺、永福寺,各处转着吃供献馍馍,吃冷猪头肉。庙里的供献也不是时时有,实在无法的时候,铁拐李就去饭馆转悠,吃点剩汤剩饭,如果饿急了,就会乘人不注意,一口唾液吐在食客的饭菜里。性子急的会跳起来抽铁拐李两个耳光子,性子温的就只能哭笑不得嘟囔骂几声,挨耳光还是挨骂,铁拐李都只是笑眯眯的,碰到这档事,性急性温都没得法子,不是重新叫菜,就是愤然走人。无论怎样,铁拐李都能美美地享受一番,不过,混到这种份上,铁拐李也就只能是个惹人厌的过街耗子了。
      民国二十七年二月,日军黑田旅团竹内联队千余鬼子从保德、偏关、三岔三路入侵州城,阎长官的骑二军不战而退河西,阖城大小官员跑了个尽光。州城沦陷虽然只有短短二十二天,奸淫、掳掠、烧杀,小鬼子该干的也都干了。
      这天,已经躲在土地庙里饿了两天的铁拐李实在耐不住了,听得城里枪不响了,炮不炸了,就张张皇皇闪出来想找点填肚子的,大街是不敢去的,只能在小街小巷探头探脑,无奈家家闭门合户,没得半点儿烟火气。铁拐李就很沮丧,走走停停,神使鬼差似的,竟然晃悠到了白大爷的门口,铁拐李自从断腿后,忌讳这地界儿,平常都绕着走,这时节饿昏了头,闯到老虎鼻子底下来了,醒过腔来后立马要闪,刚刚忽悠了几步,就听得院子里传出嬉笑声、怒骂声,还有求救声,嬉笑声是男人的,怒骂与求救声是女人的,铁拐李就有点幸灾乐祸,就想瞅瞅谁在拾掇白家。黑漆大门是敞着的,铁拐李猫到门前往里看,就见地上躺着两个,一个是白大爷,血流了一摊,眼见是不活了,一个是白太太,在那里挣扎,在那里咒骂,就是爬不起来,声嘶力竭喊救命的是白灵姑娘,已被剥成一团白肉儿压在地上,嬉笑着围在白肉团儿周围的是三个鬼子,一个摁手,一个摁脚,一个在自己解衣褪裤。白肉团儿叫得杀猪似的难听,却也晃得铁拐李眼里心里直冒火儿,褪了裤子的鬼子就伏下身子往白肉团儿上爬,铁拐李就已被无名火烧得昏了头脑,已忘记了那是鬼子兵,忘记了鬼子兵有枪,忘记了自己是个拐子,脑子里只留下一个想法,那就是:老子想了多少年,都轮不上,你们才来就狼吃羊,哪有这样的便宜事儿?铁拐李冲上去了,打了鬼子一个措手不及,一拐一个,两个鬼子被砸趴在了地上,其中一个瓢儿开了花,脑浆都溅了出来,就在铁拐李抡圆的拐杖就要砸在第三个小鬼子头上的时候,那鬼子的刺刀却先一步刺进了铁拐李的心窝。
      鬼子退走后,州城人感于铁拐李的义举,风风光光为铁拐李下了葬,前清秀才何守一送了副挽联:
      
      生的卑鄙,偷鸡摸狗无所不为,
      死的伟大,救弱杀贼义薄云天。
      
      州城人都说这是对铁拐李的最好总结。
      
      饼公
      
      �州边地,三省交界,水旱码头,商贾云集,每日船筏往来过千,繁盛异常。地面儿繁华了,扎堆练摊讨生活的人就多,而市井之中,往往又是奇人异士隐身藏迹的地方,这不,饼公就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说饼公是高手,最初是指饼公的做饼手艺。饼公卖的是馅饼,馅饼本是稀松平常的街头小吃,可在饼公手里却卖得红火朝天。
      饼公的生意好,关键是饼公有绝活。
      馅饼这小吃做好做坏在面在馅,面要绵软湿润有张力,面和得绵软湿润烙出的饼才松润,张力大,耐撑,皮儿才薄。馅要肉细菜松有余味,饼公的饼馅都是五花肉泥和鲜菜心粒再佐以十三味调料拌合而成,因此,饼公做出的馅饼就皮薄馅多,黄润香松,肥而不腻,咬一口油汁满嘴,咂摸两下,回味无穷。
      饼公的饼香,吃的人就多,人多了,饼公预备的两张小桌就常常放不下,就有人站着端个盘子吃,可甭管坐着站着,距离是远是近,只要你招呼一声,饼公手中的铁铲一扬,饼就在空中划一道弧线,稳稳地飘到你手中或面前的盘子里,从无闪失。
      吃饼公做的饼是一种享受,可看饼公做饼却总是让人感到有点滑稽。饼公生就异相,膀阔腰圆,高大威猛,两只蒲扇似的大手不是团捏几只细饼,就是手执一只小铁铲送饼,给人一种张飞绣花的感觉,有点不伦不类。
      饼公日日捏饼,送饼,州城人早就习以为常,可饼公什么来历,人们却并不清楚,只知道饼公游方而来,不是本地人,姓得也怪,姓游,大号如何称呼,就无人知晓了。再加之一张油脸透着憨厚愚鲁,因而虽然块儿大,壮实,却没人惧怕,肠子花的人就语带双关词含戏谑地喊:游(油)饼儿,两个。游(油)饼儿,三个。无论谁喊,喊啥,饼公从无恼怒上脸,时日长了,“游饼儿”就成了其代号。由戏谑味儿十足的“游饼儿”到满带尊崇的“饼公”,实是由一件偶然发生的事情而至。
      那个春和景丽的吉日,后来兴旺一时的太妃酒楼披红挂彩,正择吉开张,楼口人头攒动,鞭炮麻雷炸得震耳欲聋,碎屑纷飞。这当儿,一溜驮货的马帮穿街而过,怕马受惊,赶马人已经牵紧了缰绳。不料还是出了乱,一枚麻雷打上天后,第二声竟没在空中开炸,而是跌落在了头马的蹄边,轰响过后,驮马惊恐万状,一尥蹶子,已经脱缰冲进了人群,行人连滚带爬纷纷走避,可街上人多,腿脚不怎灵便的已经被撞翻了数个。就在满街人炸了锅似乱窜的当儿,谁也没看清“游饼儿”是如何飞到现场的,待人们看清了的时刻,“游饼儿”已经铁塔似的耸立在马前,只见他眉宇凝结,神色凛然,一双如椽的臂膀伸出横拦,奔马立止,人立而起,两只升空的大蹄从高处踏落,将近身体的瞬间,在人们惊呼声中,身形如电,闪在一旁,而一只大手已经扣住了嚼辔,顺势一勒,那马竟然后退了数步,发了性儿的马甩尾转臀,嘶鸣挣扎,可就是脱不开那只大手的控制,半晌,终于安静了下来。
      将马制服的“游饼儿”慢腾腾地回到了自己的摊前,回到摊前的“游饼儿”已经神气顿失,又恢复了往日的憨态,可人们再看这个做饼卖饼的憨大,就看出了比往日多得多的内容,就觉得那油滑的额头多了凝重威严英武,那粗大的身躯多了神勇果敢机敏,就觉得“游饼儿”不好再叫,叫嘛呢?目睹了那伏马场面的私塾先生宋鹤年再来吃饼时,推敲了半天,首次使用了“饼公”这个带了尊敬的称呼,以后就都称“饼公”。
      真正使州城人认识饼公乃非常人也,是来年的秋天。
      这一日已是正午时分,吃饼的人不在少数,饼公仍是一副松松垮垮的样子,不紧不慢地团面包馅捏饼铲翻。“来俩饼。”声音冷硬,不似本地口音。饼公头不抬,执铲寻声甩过俩饼,那人接了,慢慢地一口口细咽,可眼睛却一直盯在饼公的脸上。饼公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眼看了看那位一身蓝衫的精壮汉子一眼,竟呆了呆,不过很快就又恢复了常态,依旧低头团面包馅,再也不看那汉子一下。那汉子吃得很仔细,吃完了饼,把盘筷轻轻放到桌上,不过无论是吃饼还是放盘筷,可那眼睛始终没离开饼公身上。汉子放下盘筷后,直起身子,径直走向饼公的炉前,只见他步子迈得很慢很慢,似乎藏着无限心事,走到饼公两步远处,站下了,沉默了半晌,开了口:“二哥,跟我回去吧,大帅一定要见你。”饼公没有说话,但却停下了手中的团捏,只见他盯着那蓝衫汉子好一会儿,然后松开目光,朝向吃饼的人众。这时节,许多人已经感到了气氛有异,停下吃饼察看动静。饼公双拳一抱,说:“老少爷们,饼不卖了,大伙散了吧,今儿的饼算我请客。”
      听了这话,胆小的立马开溜了,胆大的就走开,但不走远,立在左近看。就见饼公与那汉子搭话,半晌过后,显然是无果,只见那汉子后退几步,后退的同时手一挥,早已包围在四周的十余名精壮汉子齐向饼公拢去。不等众人近身,饼公手腕抖动,小铁铲连连飞舞,铁鏊上的馅饼一个个飞出,不偏不倚,准准地在汉子的脸上开花,油热沾脸,烫得汉子们抹脸跳脚直叫唤。只有那蓝衫汉子未被馅饼击中,其实,饼公也并未向其发饼,汉子们抹脸跳脚叫唤的当儿,饼公向其甩出的是手中的铁铲,小铁铲在阳光下带着光芒飞速直取蓝衫汉子的咽喉,那蓝衫汉子显然也很了得,右手急伸,已将铁铲接在手中,饼公显然不想给那蓝衫汉子出手的机会,就在甩出小铁铲后,立马擎起烤饼的火炉,力贯双手,用劲推出,泰山压顶般砸向蓝衫汉子,火炉灼灼,炭块奔涌,蓝衫汉子一见无法接挡,连忙纵身跃起闪避。推出火炉的同时,饼公却连连后跃,几个起落,退到元盛杂货店前,攀檐拧身,跃上屋顶,蹿房越脊而去,眨眼工夫,已不见人影。蓝衫汉子落地后,并没尽力去追,只是看着纵跃起伏如飞而去的饼公身影叹了口气,然后收拢手下也走了。
      打那以后再没见饼公在州城露面,很长时间州城人都在议论饼公的来路,说法很多,但都是猜测而已。
      
      九指神赌
      
      九指神赌,州城街面上一能人的绰号。此君姓杜名天骄,脸白身长,眉浓眼大,一双手掌柔得赛过棉花,四十尚不足,三十颇有余,号称神赌,却不沾赌,你说是不是怪事儿?
      既称神赌,那这名号肯定是从赌而来,是的,神赌原来是赌的,神赌不赌,那是因了一件伤心事儿。当年,神赌杜天骄家道豪富,赌技精湛,通晓各种玩法。赌台上的事,大起大落,大赢大输的人有,长胜不败的人稀,从未失手,从来不输的人有没有?你还甭不信,有,就是杜天骄。杜天骄就是凭了这“不输”二字赢得了“神赌”的绰号。
      杜天骄是神赌,却不是滥赌鬼,有节制,不玩大,杜天骄的理论是:大赌伤身,小赌怡情,但不赌的话,看着心痒,不摸手痒,痒痒得多了份牵挂,会生病。
      那年,州城冒出个上海佬,赌得贼精。那几天,三岁的儿子生病,杜天骄本不想赌,可上海佬的赌技就是挡不住的诱惑,就想小试几手。谁知上去容易下来难,上海佬亦是多能高手,良将相遇,旗鼓相当,两个斗了个难分难解,难决高下。自来爱赌的人好胜心强,所以就都立心想占个上风。杜天骄上场前并没忘记自己的理论,不玩大,只赌技,约定了一种玩法,各出一百为底,输完为负。开战后,双方势均力敌,小计互有胜负,大看不相伯仲,每种都相差无几,无法将对方吃掉。这一玩就连轴转了三天,就没回家。第一天,下人来叫,说是小少爷高烧得厉害,要杜天骄回家。杜天骄从自己的桌面上抓了把大洋,说:“找大夫瞧瞧。”上海佬也抓了一把,扔给了下人。第二天,下人又来说:“小少爷水米不进,烧得直抽,怕不好,太太要你立马回去。”杜天骄问:“找大夫看了?”“看了。”“下药了?”“下了。”杜天骄就说:“生死有命,医生留不住,我回去也留不住。”下人无话,就自己回去了。第三天,下人又来时,带的已是小少爷的死信儿。杜天骄钱也不拿,跳地就走,回到家,太太在号啕大哭。就在这天夜里,太太爬了水瓮。杜天骄不吃不喝二天二夜,第三日上,摸到厨房,抄起菜刀,将左手小指一刀剁了下来,立誓再不沾赌。上海佬上门磕了四头,留下一堆钱,一言不发走了,离开了州城。
      杜天骄打那起,真的再没沾赌,不但自己不赌,还老劝人别赌,说是“烟是祸根赌是害,别人的银子莫贪爱”。不过劝了也是白劝,该赌的照赌。
      杜天骄虽然不赌了,但人们依然佩服杜天骄从未输过的赌技,依然称其为神赌,只不过前面加了“九指”二字,成了“九指神赌”。
      九指神赌杜天骄戒赌后的第十个年头,州城来了一位姑娘,花容月貌,模样俊俏,在九曲楼包租了一间屋,并放出话来,掷骰择婿,二十以上,五十以下,方当壮年,不论仕农工商,都可一试身手,只要六粒骰子掷出全红,就立即拜堂成亲,正室、偏房都可以。谁掷都行,掷几次也行,但一次交十个大洋。这事轰动了州城,九曲楼天天川流不息,日日落骰连连,可半年过去了,几万大洋进了姑娘的皮箱,愣是没人能掷出个全红,你说日怪不日怪。据说,有人不服,丢了钱,便想来横的,谁知姑娘手纤却硬扎得很,拾掇得小子服服帖帖,因此,等闲人也不敢造次,弄了,只说自家没交桃花运。
      消息传到神赌杜天骄耳朵里,也觉得日怪,掷六粒骰子全红,一般人做不到,但大赌客能做到的不在少数,满城青壮掷不出来不怪,怪的是这姑娘硬是有本事让你掷不出来,这才叫能。
      能归能,不关自个儿事,能就能去吧,但架不住有人来撺掇。开初有人来劝杜天骄出山,收拾那姑娘,杜天骄断然拒绝了。有人就激将,说姑娘太狂,小看州城无人。杜天骄听了,也只是笑,不受激。后来就有人变了法子撺掇,说:“男人赌是祸,女人赌是害,好好一个闺女,日子久了要怠害,你是过来人,也不去劝劝?”撺掇到这份上,杜天骄心动了,就去了。
      神赌杜天骄要与姑娘过招的信儿传出,现场立马围了个水泄不通。杜天骄一番大道理讲罢,姑娘只是微微而笑,说:“你要劝我,就得拿出真本事来,让我服气了,不但听你的,人也是你的。”
      杜天骄说:“十年前我已戒了赌,发了誓,终生不摸赌具,大丈夫发过的誓言,岂能不算?我不放钱,不赌,不要人,只是劝劝你,这道道不好,害人,害己。”
      姑娘还是笑:“道理我懂得,赌不赌由你,但你得露一手儿,让我服了,我也一生不再沾赌。”
      围观的人都喊:“露一手给她看,露一手!露一手!”
      听那姑娘如此说,杜天骄说:“那好吧,就献献丑,只是我发过誓,这手是不能沾赌具的,只能借点别人的物事了。”环顾一圈,见有人手里拿把折扇,就说:“朋友,借扇子一用。”那人就隔案扔了过来,杜天骄接到扇子,拇指一搓,扇面打开,向桌上挑了那六粒骰子在扇面,手腕微抖,将骰子抛起尺半,一连三回,好似掂量轻重一般。第三回,等骰子落到扇面后,杜天骄手腕摆动,将扇子舞成个花团,六粒骰子滚动跳跃,就是不离扇面,舞到快速时,只见杜天骄手腕一挑,向上发力,六粒骰子脱离扇面,凌空而起,几近屋顶,方才高低不一地落下。骰子抛起,杜天骄就凝神注意姑娘的动静,以防耍出花样。但那姑娘站得离桌二尺有余,只是笑吟吟地看那骰子翻飞,并无任何异动。骰子一粒一粒先后落入桌上的盘中,发出清脆的响声,杜天骄并不看那些骰子落盘的结果,只是把眼光罩在姑娘身上,姑娘却始终并无异动。围观的众人发出惊叹欢呼“全红,全红”时,杜天骄才把目光拉开,就在那移开目光的刹那,却发现姑娘的眼神并无沮丧,似乎还带着喜悦,不禁心头咯噔了一下。
      这天傍黑,姑娘便在九曲楼退了房,搬进了杜天骄家,杜天骄不让,姑娘不走,说:“你大男人发过的誓不能改,我小女子说出的话也要应,谁让你弄出个全红?”拿姑娘没法子,杜天骄只剩下叹气的份了。
      仨月后,两人圆了房。洞房夜,风流汗淌过后,新娘才说,自己是那上海佬的女儿,是专门来找杜天骄的,设这个局,也是要钓杜天骄上钩。
      杜天骄一听,傻了,新娘吃吃而笑,说:“我这辈子吃定你啦,你服不服输?”
      
      雅盗
      
      �州城西西楼口那里有座魁星楼,楼西有座二进四合院,主人姓白名梦余,文能吟诗作对,琴棋书画,武能抡棒弄枪,蹿房越脊,再加上心思灵巧,智计百出,所作所为,神龙见首不见尾,在州城被传为佳话。
      白梦余长相儒雅,身材颀长,皮肤白净一如鱼肚,十指绵软赛过处子,正看反看都是个舞文弄墨的材料。他的文才是有出处的,七岁发蒙,十七进学,跟的都是州城一时有名的先生。可那一身武艺从何而来,人们就弄不清了,问白梦余,白梦余总是笑而不答。有人就猜,白梦余可能是飞毛腿猴三的传人。人们记得,白梦余少年时,猴三正在他家扛活。不论怎说,白梦余都是个人精儿,文的武的,州城人都服气。
      白家家道小康,城北坪泉有地二百余亩,一年粮租足够用度,自是生计不愁。不愁生计的白梦余就天天探花,日日访友,评茶论道,手谈对局,登高赋诗,对花风月,浮在州城的街面上,活得神仙儿似的。
      聚合成的老板米辅国是白梦余的朋友,善棋,但为人小气,生性抠门,捂银子捂得铁紧,甭管你是亲是朋,甭管是救急还是救穷,谁也别想从其手指缝间抠出一毫。白梦余佩服米老板的棋道,却看不起米老板的为人,就想拿其开开心。
      一日,早上起来,米老板突然发现一个纸帖儿,拿起一看,写着三个字:“我来也”,米老板大惊,忙开箱验看,箱中的一千银子已不翼而飞了。整整半月,米老板霜打过的茄子似的,紫了,蔫了,见天垂着个头叹气。这天,白梦余呼朋携友来找米老板去下棋,米老板死活不去,白梦余说:“走吧,走吧,该是你的丢不了,不该是你的叹气也没用,跟大伙去乐一乐,说不准银子也高兴,自个儿长腿就跑回来。”拗不过,米老板还是跟着走了,但棋下得死气不活,全没一点劲道。白梦余就说:“不下了,不下了,米老板,你请大伙一桌,我给你指条明路,怎样?”几个人也跟着起哄说,梦余兄能,不会白吃你的。
      米老板就真在状元大酒楼摆了一桌,酒刚喝了三盅,就忍不住说:“梦余兄,请指明路。”白梦余笑嘻嘻地说:“喝酒,喝酒,这工夫,银子说不准就回家了。”米老板一听,酒也不喝了,撒腿就跑,出门时绊了一跤,也顾不得,撒鸭子似的去了。半晌工夫,人们的酒喝到九成份上,米老板兴高采烈地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纸条,指着白梦余说:“是你,是你。”白梦余笑着说:“是我什么,银子回家了吗?”恒通粮行的大少爷田文彬夺过纸条一看,上面写了几行字:
      
      借银一千整,还钱一千一,
      要想银不丢,多请白梦余。
      
      众人看罢,都一齐大笑。田大少爷说:“梦余兄,高,高,实在是高,你能。不过偷天偷地,你还能偷了我整囤的米去?你要有这本事,我一月请你三回,一请请你三年,在座的都是陪客。”众人都笑,都撺掇说:“偷他,偷他的米。”白梦余说:“我哪有恁大的力气,能扛了你的米囤,没福,吃不成,吃不成,还是喝酒吧。”就和田大少碰杯,就鼓动众人和田大少喝,那天田大少喝高了,回到家里一挨炕就睡成了个死猪。
      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来,刚刚起来,下人就来回话说:白大爷和几位爷们在客厅里等。田大少梳洗了一下,出来见客。众人略微叙谈几句,白梦余便一本正经地说:“田老弟,为兄的几个朋友运来一船精米,要卖给你,价好说。”田大少看着众人含眉失笑,脸色有异,就犯嘀咕,说:“卖米到柜上去,别找我。”众人就都笑,说:“不找你找谁,三年的席面都在你的腰包里揣着呢。”田大少听这话蹊跷,但不相信白梦余真能搬了他的米囤,就急急慌慌随众人来到西门河畔看,果不其然,一大船精米在那泊着呢。白梦余说:“ 兄弟,你家的米,领回去吧。”田大少还是不信,就随着众人的指点开仓验看。果然一仓米,只剩下个底底。田大少连连叹气:“罢了,罢了,这下亏吃大了,要养活你们几个三年哪。”众人又是大笑。
      中午,田大少请饭,还是状元大酒楼,喝到兴高时,不免寻问如何偷了米去,众人就笑哈哈地讲了经过,原来田家有几个米囤临河,那天等田大少回家后,白梦余便留下众人,弄了一条大船,找了一支长竹,打通关节,削尖了竹头,然后众人把船泊到囤下,将竹竿从米囤根部斜着插入,米就自个儿流到了船里。众人的叙述将个田大少听了个目瞪口呆。
      宣统三年,武昌首义,皇帝退位,京中做官的苗颖章老先生解职回乡。苗老先生是咸丰巳未科进士,书法钟王,参以米蔡,自成一家,书名风行京城一时。归乡后,城中争求先生墨宝,苗老一一推拒,钱王常家出巨资润笔,竟也不得。常大少就向白梦余讨主意,白梦余说:“这事儿得斟酌。”
      苗先生赋闲无事,一日出游,信步出南门,拐而向东,朝着荒山野草间乱行,走到三湾塘附近,只见林木蔽天,溪流潺潺,野花参差,不免向前行去。走到纵深处,却发现茅屋数间,微露炊烟。来到门前,门上有联,写的是:友月伴风,谁宅不居三界;抚琴谈棋,我心已弃红尘。横批:虫二。
      苗老先生上前叩门,迎客的是一位三十余岁的男子,白脸素服,精干文雅。环顾屋内,一床、一案、一几、一书橱,洁净无尘。几上搁琴搁棋,案上笔砚纸墨皆备,四壁朴素白洁,只悬一剑,看得苗老先生不住点头,说:“老夫久居京城,不意乡里竟有如此雅舍雅士,真让人开心。”宾主客套一番,便坐下叙谈,那男子虽然年轻,却见识卓越,深得苗老先生之心。交浅谈深,不觉已是近午,主人留客,苗老先生欣然应诺。酒是清酒,肉是狗肉,菜是山蔬,别具一番风味。酒饭间,苗老先生说:“先生门首额上横批‘虫二’两字,老夫学浅,不能明了,还望赐教。”那男子笑了,说:“文字游戏,文字游戏,风月无边罢了。”苗老先生一想“风(�)月”去了边,不就剩下个“虫二”,就鼓掌说:“妙思,妙思。”
      饭罢,主客手谈、闲聊,主人不但棋力深厚,而且见识不凡,文章、时事、诗词、琴棋、书画,无一不触到苗老先生痒处。论到书画时,那男子叹了口气,说:“可惜了,州城无人哪,无人可补我的素壁。”苗老先生一时不觉技痒,就说:“老朽在京时,薄有书名,今借纸一方,献丑一回,以博东主一笑。”那男子连忙起来整笔、磨墨、铺纸,苗老先生乘着酒兴,挥毫走笔,顷刻便是十余帧,然后一一题款,那男子说:“小子姓常,字维世,请书于额。”苗老先生也不以为意,一一书就。书罢,男子连连称赞,交口称谢。然后二人又品茗、清谈,直至黄昏。
      隔了几日,苗老先生又去拜访,则已人迹杳然。漠然回城后和众人谈及此事,听罢描述男子长相,有人说:“您上当了,那人可能是西楼口的白梦余,哄你的字儿呢。”
      二天,按照众人的指点,苗老爷子寻到了白家门上,一见之下,果然是茅屋中的男子,两人相视皆大笑。苗老爷子说:“你是个贼盗,不过是个雅盗。”白梦余也笑着说:“朋友见托,不得已而为之,请老爷子见谅。”两人遂成忘年之交。
      打那后,州城人就称白梦余为“雅盗”。
      
      算破天
      
      �州城两神仙,一是药神一把抓,一是小诸葛算破天。药神自不用说,开坛施法,焚香化符,凌空取药,神乎其神。不过药神再神,也是神的替身,而算破天神,却是真神,州城人圣人般敬着。
      这算破天本姓常,名灵均,字问天,世家子弟,经史子集读得滚瓜烂熟,满肚子学问,六岁破蒙进学,十六县考秀才,二十省试举人,起承转合,锦绣文字,四平八稳,正要赴京会考,以图大展胸襟之际,光绪爷谋新政,废革了科举,这天下的读书人一下子像没了头的蚂蚱,不知道该怎么蹦�了。常灵均读了若许年书,除了读书,还是只会读书,好在常家家底殷实,也不劳他求田问舍,闲着也是闲着,闲得难受的常灵均便琢磨推命,察观星相,精研易理,演绎占卜,最初的意思不过是想自己推演一下自己的命运,不想时日久了,侵浸涉略,竟颇有心得。渐渐常灵均被当做神在州城上下神秘而热烈地传诵开来。
      常家隔壁住的是赶大车的唐拐子,那年,腿还未拐的唐拐子套起大车要去梁家碛拉炭,街上碰到常灵均,对他说:“今日黑道,出门不妙。”唐拐子听不进去,一甩鞭子就走了,谁知路上真的就翻了沟,生生砸断了一条腿,弄成了个拐子。
      一日已是上灯时分,有人敲门,上茅房刚刚出来正在院中扎裤带的娘子问是谁,答是巷中的孙老实,扎好裤带的娘子刚要去开门,常灵均却出来吩咐,是借斧的,顺便拿了给她。女人拿了斧子去开门,孙老实果是来借斧的,于是惊奇万分拿斧而去。
      开源粮铺的掌柜是常灵均启蒙时的同学,偶在街上碰面,久不相见,常灵均要拉其去酒楼喝酒,粮铺掌柜的却说,改日吧,赶着要去河套接粮,常灵均说:“天上有龙,水中有人,钱是催命的鬼,还是和我喝酒的好,迟一日去吧。”粮铺掌柜怕误了生意,还是去了,结果粮船遇上了龙卷风,船翻人亡,只掌柜的抱着一块船板捡了条命。
      故事多了,越传越神,常灵均想不成神也由不得自个了,州城远近,都说常灵均吃通了大六壬,人间的休咎得失都在胸中,可以算破天。算破天被誉为算破天之初,并不起课卖卦,但名气大了,上门来问事推命看吉凶的人很多,甚至有不远千里而来的,迫不得已,算破天只好立规定矩,将之做成了一门生意。每日只卖十二课,须黎明至其家,先到厢房,与挂号者课金五元,等收仪登号,列名簿上后,领十二客到上房,然后唱名起课,如果来迟了,挂号不及,那就只好等下一天了。
      常家本就富裕,待算破天卖卦后,收入颇丰,更是起家巨万。这年春上,常妻偶感风寒,谁知竟一病不起。丧偶数月,忽一日,有一中年汉子来挂号推命,所报生辰八字与汉子年岁不符,算破天问其故,说是代其外甥女推算。算破天推演一番,说其少年浮泛,后福不浅,日后子贵母荣,福泽绵长。中年汉子说:“我家外甥女正守寡,没有儿子,怎么会子贵呢?”算破天说:“不是守寡到老的命,恐怕还得嫁人。”汉子说:“我外甥家境不错,颇为富裕,嫁了还不到二年,丈夫就得痨病死了,公婆亲戚可怜其年少,而且没生养,让改嫁,这痴心孩子竟然不听,我现在回去把您的话转告,如果她不相信,恐怕会亲自来问,麻烦您好好劝劝。”
      不几日,果有一妙龄少妇缟衣素服来见,其时已近午,已过了算破天起课的时辰,少妇排出十块大洋,说从十里长滩赶路渡河而来,后晌还得返回,求算破天破例推算。少妇的八字,正是前日汉子所报之八字,算破天不免又将前言重述了一番,少妇美丽娴静,举止端雅,谈吐不俗,算破天不禁另眼相看,就留其吃饭,并劝其不必再守。少妇敛眉垂首说:“亡夫是小女子竹马之交,日前恩爱非常,一时难以忘怀,况且奴家衣食无忧,足了余年,万一再嫁,遇人不淑,岂不是自投火坑?”算破天问:“如果再嫁,何等人家就可以了?”少妇说:“小女子身出商家,嫁得虽然豪富,也是庄户人家,如果再嫁,也不敢奢望凤冠霞帔官太太,但得人性良善,通文不俗,而且家道小康,不需要靠我养活过日子也就满足了。”饭罢,少妇再三称谢始去。
      又二日,那汉子又带了礼来相谢算破天,说是外甥女经过算破天开导,已经有了改嫁的念头。汉子带的礼物不少,算破天不免留其吃饭,两人共桌,几杯老酒下肚,话就放得开,汉子一再感叹所居荒野草莽,难以找到合适人选。算破天本就对那少妇甚有好感,就说:“如果愿意在州城里找,我可以留心帮忙。”有了酒遮脸,汉子就赶着说:“那赶情好,我家外甥对先生您敬重得不得了,回去后一再念叨,我才才听说先生现在也是独身,如果看得上我那外甥,就让我牵个红线如何?”多喝了几杯,算破天也不禁把持不定,想起那少妇的样子,就意马心猿起来,就嗨嗨直笑。
      汉子往返数次,事儿就敲定下来,过礼后,择吉迎妇入门。那天算破天着红挂彩,骑马扶轿到西门码头接新娘子,船只傍岸后,送亲的仍是那汉子,而陪嫁的箱箧累累,摆了半地。算破天本是个落拓率意之人,不关心也不注重钱财,因此也对妇人的陪嫁漠不关心,只是喜爱那妇人,成婚后极尽恩爱之能事。
      结亲三月,妻家的人只有妻舅常来,算破天也感激其牵线,总是热情相等。一天,妻舅又来,饭桌上对外甥说:“十里长滩原来你家卖出的那所田庄,如今的主人因生意赔了,落了亏空,要出让,价不高,何不赎买回来?”算破天听了就问详情。妇人说:“此处田庄一千余亩,是我原来夫家祖上开出的,当年因给先夫治病卖去的,如果要赎,得一大笔钱,我的私房全拿出来也只够三分之一,首饰添上,也只半数,价格便宜,钱不够也是白搭,就便宜别人吧。”妻舅听罢,默然无言。这天晚上,妇人辗转反侧,久久不眠,一再长叹,最后干脆披衣起身,开启陪嫁而来的箱子,打开一封封红纸包着的大洋,清点起来。算破天本不是求田问舍之辈,可看着新妇长吁短叹的样子,于心不忍,就说:“睡吧,钱我来出,赎地就是了。”妇人听了,惊喜异常,也不把洋钱搬回箱子,就钻进被窝搂住了算破天。
      第二天,和妻舅谈过,决定算破天和妻舅同去。妻舅说:“事儿也不知能不能谈拢,钱先不带,我和你空身走一趟,等写了约,再来取不迟。”算破天欣然同意,给妇人交代了钥匙,两人一块儿渡河而去。
      算破天没有来过十里长滩,一切随妻舅指引。妻舅先引着他看了要赎的田庄,然后才回到其家,外甥女婿上门,自是酒饭招待。饭毕,妻舅找来人议价,经过再三商讨,田价谈成,约定明日写约,晚上酒罢,算破天自是宿在妻舅家。
      第二天,算破天醒来,天日已高。可一院寂静,一等再等仍不见人,算破天不免动疑,各屋视看,空空无人。于是急忙赶路渡河回家,入城已傍黑,回家一看,新娘以及家中银钱首饰已全不见了踪影。负责挂号唱名的家人说:“今儿一早,舅爷来说,价已议定,但卖主说,不是常家原产,一定要太太亲自走一趟。大前晌,太太就带了钱走了。”算破天听了惘然无措,傻傻地呆在了当地。
      而后,算破天带人到十里长滩寻访数日,不见其踪,不得其讯。回家检视妇人留下的陪嫁箱箧,充塞的竟是杂草砖石。算破天叹息不已,说:“都说我是算破天,却算不见一个女人的心。”至此,闭门谢客,不再为人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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