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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股风慢慢缠绕(短篇)]风缠绕思念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2-09 04:34:24 点击:

      一开始风是两股,细若琴弦。当树梢或屋檐阻碍它的前进,就会发出胡琴般一高一低的调子。两股风慢慢缠绕,渐成一线,高和低的调子不再明朗,有了混杂不安的浊音。不断有这样的风加入,它们掠过田野穿过密林,彼此交融吞噬纠缠不清,搓绕成一根根“啾啾”甩动的鞭子。密密匝匝的风鞭越集越多,终于在到达村子的时候强大成一堵风鞭编织的墙。那风墙藐视世间一切,它轰隆隆向前推进,所经之处飞砂走石,满目疮痍。
      午阳早就听见了风声。甚至,他闻到了风。风从窗隙强挤进来,裹挟着海洋浓重的咸腥气息。“是台风。”他惴惴不安地想。砂石、枯草和冻成冰粒的雪花不断击打着窗玻璃,“噼哩啪啦”的撞击声就像大风擂起的战鼓。大风是对他的挑衅,他必败无疑。
      他看看窗外,世界漆黑深邃、旋转不止。黑暗中藏着一百四十多只貂、二十多只貉和十多只狐狸,那是他的全部财产和希望。大风会让它们惊恐万状,在棚中缩成一团或者胡蹿乱跳。它们非常胆小,突如其来的惊吓不仅会损伤它们昂贵的皮毛,甚至会被活活吓死。春节前他在村子里转了一圈,给每一户送去十斤大米,恳求村人少些放鞭炮。除夕夜的鞭炮果然少了许多,这让他的心情直到今天都是好的。谁料阳春三月了,竟刮起这么大的风。并且这么突然,让人毫无准备。
      其实能准备什么呢?貂们没有思想,不知道这是风,它们只知道害怕,然后乱蹦乱跳或者死掉。天气预报看了,阵风八级。现在,凭感觉,该有十级了吧?或者,十一级?一只空脸盆被风掀起,翻着筋头撞上窗子,一块窗玻璃被哗啦一声撞得粉碎,狂风更强烈地灌进来,扑倒窗台上的一个空酒瓶。
      他终于坐不住了,下炕,趿鞋,抓起手电筒,未及迈步,就听到黑暗中传出“轰隆轰隆”两声巨响。心脏在霎时停止跳动,然后更强烈地跳动起来。他知道,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人跑出去,果然如此。两个貂棚各有一面围墙被风刮倒,未被砸死的貂们毫无方向感地蹿出貂棚,四散而逃。手电筒的光亮无疑增加了它们的慌乱和恐惧,部分貂调转了头,却晕头晕脑地撞上了相反的围墙。貂们互相撕咬互相践踏,貂棚中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他高喊一声:“完了!”跳到被刮倒的围墙上,驱赶和哀求四散而逃的貂们。他的声音被狂风撕扯成一缕缕碎片,飘得到处都是,却软弱无力,毫无用处。一片黑色的瓦慢悠悠飘起,空中做着漂亮的滑翔,准确地切中他的后脑勺。他仰面跌倒,几只貂从他脸上灵巧地蹿过,他可以清晰地闻到它们亲切熟悉的腥臭气味。不远处响起“啊呜啊呜”的叫声,他认出那是傻子的声音。他看到一位臃肿的女人从黑暗中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急切地喊着他的名字,又唤来不远处的傻子。女人和傻子将他抬进屋子,窗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白雪。女人一边为他止血一边吩咐傻子烧些开水,傻子却不理不睬。他正在和一只蹿进屋子的狐狸顽强地搏斗。他揪住狐狸的尾巴,把狐狸往怀里拉,狐狸转过头来,在他手上凶狠地咬了一口。傻子嘶嚎一声,将狐狸抡起来,重重地摔到地上。狐狸脑袋迸裂,细长的眼睛迸射出恐惧和哀怨。
      他高叫一声:“完了!”
      第二天的中饭是散发着腥香的貂肉。头缠纱布的午阳将所有的空杯倒满酒,平静地说;“吃完饭,算算工钱吧!”加上他总共五个人,这是貂场的全部工作人员。昨夜的女人坐在对面,不停地抹着眼泪。午阳夹起一块貂肉,细细地啃,直到手里只剩下一块白色的骨头。他把酒杯举起,晃一圈,再碰碰女人面前的杯子。“别伤心了何嫂。”他劝女人,“谁能料到这样的天灾?”
      其实该何嫂劝他才对。貂场是他的,何嫂不过在这里赚一份工钱。
      一百四十多只貂只剩下四十多只,貉和狐狸更是所剩无几。三个貂棚刮倒两个,幸存者现在挤在惟一没有损坏的貂棚里瑟瑟发抖。吃饭时傻子出去一趟,回来向他报告貂又死了三只。他点点头,再往每―只杯子里添酒。“大伙多喝点,”他抱歉地说,“貂场里剩下这点事,我一个人处理好了。”
      能处理什么呢?无非是听天由命,尽可能保住剩下的貂,再抽出时间把坍塌的围墙重新砌起。可是明年他还会呆在这里吗?他已经拿不定主意了。也许妻子当初的决定是对的―――他们应该奔向远方,而不是闷在乡下。
      不会有人接他的钱。今年他们干了还不足一月。他说都拿着吧,别让我一家家去送。仍然没人接。他把钱硬往他们口袋里塞,他们躲闪着,推让逐渐变成撕扯。他把钱放到桌子上,一个人走出屋子,摇摇晃晃地来到貂棚前,终于忍不住掉下眼泪。三年的心血,竟被一场大风刮得无影无踪。
      貂场是三年前办起来的。为这个貂场,他卖掉了城里的房子。那时他和妻子双双失业在家,两个人又经常吵架,气氛很是压抑。半年后妻子有了一个去日本打工的机会,跟他商量,他坚决反对。那时妻子天天练习着“啊咦呜呃哦”的日语音标,妻子说他对日本怀有一种狭隘的仇恨。“可这并不是我反对你出国的理由,”他说,“为什么要给别人打工呢?为什么不能给自己打工呢?”他向她抛出貂场计划,妻子没有听完,就甩门而去。那么多的投资,那么偏僻的乡下,那么辛苦邋遢的工作,那么单调枯燥的生活,连自己都没有信心,妻子怎么可以接受呢?她按时交了出国押金按时办了出国手续又按时坐上了出国的班机。他和女儿去机场送她,他说你在外面多加保重,妻子就拥抱了他。妻子的拥抱如蜻蜒点水,双臂未成全圆就已经缺裂。他知道,妻子的心思,已经远赴了东洋。
      妻子走后,他将貂场开了起来。貂皮价格只涨不跌,他清楚这是难得的朝阳产业。妻子出国用掉家里所有积蓄,他只能在那栋还值些钱的房子上打主意。最初的想法是将房子抵给银行换得一笔贷款,可是这想法终因过多的环节而放弃。最后他咬咬牙,直接将房子卖掉。卖房前他给妻子打了电话,妻子问那我们以后住哪里?他说两三年后我就会再买一套,那时我们不但有一套更宽敞的房子,还有一个规模很大的貂场。妻子问你肯定?他就不说话了。他有这个信心吗?他当然有。可是有时候,生活的残酷并不因为你具备了某种膨胀已久的信心而退让分毫。
      他带着女儿,来到乡下。这里山青水秀,这里寂寥贫瘠。女儿在半年后讲起一口流利的方言,她和学校里的孩子们很快成为朋友,她的适应能力令他惊叹。第一年他只雇了一个帮手,就是何嫂。雇何嫂的理由,是因为那时他根本无暇照顾女儿。除了星期天,女儿吃住都在何嫂家,所以事实上,何嫂除了是他的雇工,还是他的保姆。何嫂也有一个女儿,两个小女孩几乎形影不离。时间久了,女儿有时回到貂场,竟和他有了一些生份。有一次正睡着觉,女儿翻一个身,口中喃喃自语:“何婶妈。”他��地盯着屋梁,好久没有睡着。他知道女儿想妈妈了,尽管她从来不说,可他知道她想。第二天他给妻子打电话,说女儿想她。那边顿了很久,然后传来嘤嘤哭声。“我也想你们,可是合同是三年。”妻子说话的腔调似乎变得生硬,已经不再是纯粹的汉语,从那里面可以隐约听出一种大和民族的味道。
      他雇何嫂的另一个理由,是因为何嫂和妻子是曾经的高中同学。尽管他很难把美丽性感的妻子和臃肿憔悴的何嫂联系起来,但她们的确是同学。不同的是,妻子就读那所高中不过是一种屈就,而何嫂却是拼尽了全部力气。两个人尽管同班,也不过认识而已,交往并不多。那天何嫂来问工,看到他放在桌上妻子的照片,立刻惊叹一声:“天啊!她一点都没变!”为证明她的话是正确的,何嫂回家取来她们的毕业照。确如何嫂所说,妻子一点都没变。可是她真的一点都没变吗?也许没有改变的不过是相貌吧。何嫂指着照片上一个扎两条小辫子的女孩说,“这是我呢。”他看看,笑了。当初的何嫂,也是那样可爱和羞涩。可是现在,她的脸,就像华北平原上层层叠叠的梯田。
    [ 2 ] [ 3 ]   妻子的选择或许是正确的。他没有让美丽的妻子变成何嫂的权力。变成何嫂无疑是女人的一种悲哀。他想。
      何嫂站在他身后,小声说:“回屋里去吧!外面太冷。”他返身回屋,饭桌边只剩下傻子。那沓钱仍然放在桌子上,上面压着一个酒杯。
      大风还在刮,五六级的样子。春天的风紧贴着地皮,却扬起漫天黄沙。
      他把被砸死被咬死被踩死被吓死的貂、貉和狐狸剥去皮毛,肉拿到村子里分掉。然后回来,先给母貂们配种,再给它们做饭。貂们不仅胆子奇小,饮食也极为挑剔,玉米饼、鸡蛋、鱼、鸡肠、鸡架……必须按一定比例严格搭配,否则它们皮毛的成色就会受到影响。四十多只貂和满院的狼籍,足够他从早忙到晚。
      好在傻子没走。
      傻子干不成细活,可是他有一身蛮力。他用锤子在倒塌的围墙上敲敲打打,将完整的砖头挑出来撂到一边,将碎砖块和水泥块铲进独轮车,推到很远的地方倒掉。不过一个上午,他已经清理完一堵墙。他体格彪悍,头发是灰色的,很长,大风中飞扬不止。他汗流满面,气喘吁吁,蒸腾的白气从脑门上升起,又很快被风吹散。他一边干活一边唱歌:“今儿个一月一呀,大姑娘去赶集,经过了一片高梁地,遇上个当兵的……”绝对的原生态。
      午阳苦笑着摇头。
      傻子是前年年初来到貂场的。是何嫂的建议。何嫂说:“让他扛料拌料吧!一个人顶两个人用,给他口吃的就行。”午阳点头答应,干脆爽快。他早就知道傻子,傻子家是村里距貂场最近的人家,没事时,他常常来貂场参观。他倒背两手,轻手轻脚,悠然自得,口袋里或许装着刚刚从镇上买回来的两颗硬糖。那时傻子娘还没有死,那时傻子几乎把娘让他买止痛片的钱全部买了硬糖。
      傻子娘躺在炕上,没黑没白地干嚎。问她哪里痛,她说哪里都痛。她认为世界上最好的药物就是止痛片,吃上就不痛了,就能干活了,就能给傻子和自己煮饭了。傻子爹五十多岁的时候离开村子奔赴城市,临走前他把鼻涕涂抹上土墙。他说他得给自己留个记号,就像一只对准墙壁撒尿的公狗。春天里他背着一个蛇皮口袋走下山坡,傻子哼哼唧唧,悄悄跟随。他回头怒斥:“滚回去!”傻子掉头就走,几步后再转身,再跟随。傻子爹蹲下身子,抓起石头扔向傻子,傻子嘿嘿傻笑,灵巧闪躲。终有一块尖石击中傻子,傻子血流满面,嚎哭不止。傻子爹趁机跑上小路,蹿上一辆过路班车。他把脸贴上玻璃窗,鼻子和脸被挤得扁平。
      他从此音讯全无。都说他死了―――从脚手架上掉下来,一根拇指粗的螺纹钢从嘴巴捅进去,从裆里穿出来。都这么说,包括傻子和傻子娘。何嫂开导傻子娘说:“不可能。他死在哪个城市?哪个工地?哪个建筑队?什么时间?人命关天,怎么没人找你?”“不知道。”傻子娘说,“反正是死了,反正再也看不到他了。”傻子娘并不悲伤,她只想让何嫂相信自己。她对傻子说:“你爹死了。”傻子说:“哦。死了。”傻子娘一巴掌抡过去,把傻子的脸打成半个烙饼。何嫂把这件事说给午阳听,午阳感觉周身冰冷。几年前他的确在电视新闻里见过一个倒挂在螺纹钢上的农民工,他在钢筋上轻轻旋转,像一枚结在上面的苍老多皱甚至皲裂的果实。再细看傻子的脸,竟和那农民工很有几分相似。四五年前的事吧?如果那个人真是傻子爹,那么,他是在离家一个月以后就被刺死的。
      傻子娘从炕席下往外掏钱,有时两块,有时一块,有时五毛。傻子攥钱来到镇上,经过药店,并不停歇。只要有可能,他肯定会把钱变成硬糖,回去,分给娘一粒,剩下的独自享受。娘把糖剥开,塞进嘴里,拍着炕沿嚎叫:“我的止痛片啊!”糖从嘴里滑出来,掉到地上,傻子娘挣扎下地,摸索一番后将糖重新塞进嘴巴,“我的止痛片啊……”
      傻子天宝只给娘买过一次止痛片。他咽着口水买了六片,然后握着止痛片一路小跑。半路上他遇到何嫂,何嫂说天宝你慢点啊。傻子说:“娘要死啦!”何嫂不满地骂他一句,竟没有多想。等傻子回到家,娘真的死了。死后的她身体僵硬,二目圆瞪,两手上举,嘴巴大张,鼻子上爬着两只肥大的绿头蝇。傻子推她两把,没把她推醒,就把止痛片嚼了,吐到掌心,抹上她的嘴唇,然后到门槛上静静坐下。村人经过,问他是不是想娶媳妇了,他大声说;“娘死啦!”村人走过来“啪”地煽他一记耳光。“让你再胡说八道!”
      午阳当然不能只给傻子一口饭吃。和别人一样,他也有一份工资。只是午阳把钱交给何嫂代为保管,否则的话,傻子会把所有的钱都换成硬糖。午阳对傻子说:“别唱啦天宝,休息一会儿吧!”傻子将铁锹扔到一边,推起独轮车,继续唱:“今儿个九月九啊,大姑娘去喂鸡,鸡窝里没高梁米,真他妈真着急……”
      风似乎又大了,傻子的歌声被刮了很远。
      午阳在几天以后病倒。正砌着围墙,喊傻子递一块砖来,突然胸口一阵绞痛,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傻子一路狂奔,把消息报告给何嫂。傻子对正在水井边洗衣服的何嫂说:“午老板死啦!”
      傻子和何嫂用一辆平板车把他送到镇医院。途中他醒过来,命令傻子停车,傻子不理他,只顾低头往前赶,他就做出要跳车的样子。何嫂慌忙抓住他的手说:“还是去看看吧!”她几乎急出了眼泪。
      忙了大半个上午,医生认真地对何嫂说:“再这样下去,他就饿死了!”
      “饿死了?”何嫂吓了一跳。
      “是,饿死。一点一点把自己饿死。每天饿一点点,人就开始发茶,再饿,就饿死了。说白了,营养不良加上操劳过度加上心事过多,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好事情。”
      “那怎么办?”
      “住院观察!”
      “不住行吗?”
      “不住?不住他就饿死了。”
      午阳听着他们一本正经的谈话,闭上眼苦笑。他的确操劳过度心事过多,这他承认;他也承认自己很少按时吃饭,甚至有时直到睡觉前才想起整整一天都没有吃过一口饭。可是怎么可能饿死?他认为乡下医院和城市医院除了硬件上有着天壤之别,其它都差不多,包括不负责任地对病人说一些耸人听闻的话,包括劝本不需要住院的病人住院治疗。
      所以他坚决不住院。可是刚从病床上探起身子,眼前又是一片眩晕。“我说你别犟了行不行?貂场有我和天宝足够了。”何嫂粗着嗓子说,“在这里躺几天能把脑袋躺扁了?”她让傻子看住午阳,一个人匆匆回家取了些钱,为他办理了住院手续。“是傻子的工资。”她偷偷告诉午阳,“等你病好了回去,再帮他补上就是。”
      医生嘱咐何嫂很多话,其中一条建议是,尽量帮他补充营养。何嫂问那吃些什么好,医生想想说:“鸡啊鱼啊就行。”何嫂把医生的话告诉午阳,午阳为难地说:“嗓子火烧火燎,哪能咽得下鸡啊鱼啊?”何嫂思索一番后说:“那给你做些鸡肉羹吧!”午阳盯着何嫂坑坑洼洼的脸和恳切的眼神,再也不忍拒绝。
      那天正好是星期六。傍晚时候,何嫂和他的女儿过来看他。女儿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保温筒,午阳问她:“鸡肉羹?”女儿点点头:“何婶给你做的。”打开保温筒,一股清香立刻在屋子弥漫开来,竟让嘴唇生满水泡的午阳生出一些食欲。他拿起汤匙,却发现何嫂的右手戴着厚厚的棉手套。他问何嫂:“手怎么了?”何嫂急忙摇头,“没什么。”“是挤的!”女儿抢过话来,“何婶去貂场找到那个电动绞肉机,鸡肉放进去,塞住了,她就拿筷子去捅……”女儿的话午阳生出感动,心里悠忽一热。那个电动绞肉机是他为生病的小貂绞鸡肠用的,只用过几次就坏了,插上电转得飞快,扔点东西里面又很容易塞上。午阳看看何嫂,何嫂正用一只手按压着自己的腰眼。“要不帮我再雇个人吧!”午阳说,“你和天宝忙不过来的。”想了想,又说,“那个绞肉机,千万别再用了。”
      风仍然没停。似乎风永远不会停。他的病床紧靠着窗子,风吹得窗外的窗勾左右摇摆,就像在他面前挂着一个不知疲倦的时钟钟摆。
    [ 1 ] [ 3 ]   “现在外面几级风?”他突然问何婶。
      “四五级吧。”何婶笑着回答。
      第二天中午,傻子冲进了病房。他在屋子里夸张地转了两圈,然后搬一把椅子在病床前坐下。他的脸上写满惘然和幸福,他搓着两手晃着两腿,屁股在椅子上左右挪动,踌躇难安。午阳问他:“你怎么了?”他说:“爹回来啦!”午阳噌一下从病床上坐起来:“谁回来了?”傻子露出黄色的牙齿:“爹回来啦!”说完推开椅子,兔子般一蹦一跳地跑开。
      半小时以后女儿证实了傻子的话。女儿是一个人来的,她说何婶正在傻子家帮忙。那里比一个狗窝强不了多少,惟一不同的是,狗窝里常常会出现一个菜团或者一根骨头,那里却常常饿死老鼠。上午何婶给傻子家送去面粉和花生油,送去柴火和扫帚,甚至还抱去一床崭新的铺盖。女人毕竟是女人,不过一个上午,何婶就让那几间冷冰冰的草房有了家的味道。
      失踪八年的傻子爹突然回来了。他有一种死而复生的感觉。
      长途车把他送到离村子最近的城市,他在城市里流浪了一个多月,终在建筑工地上找到一份工作。他在那里干了整整一年,却只得到很少一点钱。有人提出把包工头揪出来教训一顿,他是响应者之一。七八个人去工地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些白酒,喝掉,脑子就热了,胆子就大了。他们真的找到包工头,几句话后将他打翻在地,有人往他的脑袋上砸酒瓶,包头工就不动了。试试鼻息,没反应,掐人中,还是没反应,几个人怕了,当天晚上就逃离了城市,然后在第二天到达一个陌生的县城。他们在一个职业介绍所交了些钱,几天后被一辆车拉到很远的一座山里。看到山他就后悔了,那里无限荒凉,那里远不如自己的故乡―――那是一座黑煤窑。每天清晨他们被强迫钻到地下挖煤,晚上出来,十几个人被锁到一间屋子里睡觉。矿主对他们异常警惕,就连夜里出去撒泡尿,都会有人在后面紧紧跟随。他一直在这个煤窑干到一个月以前,那天煤矿塌方,他趁着混乱逃出来,一个人在大山里疯了似地跑。他是一个人逃出来的,他已经顾不上出生入死的同伴们了。
      “那地方叫什么名子?”何嫂问他。
      “不知道。”他说。眼睛躲闪着,仍然带着惊悸。
      不管如何,他总算回来了。他在离开村子的时候发誓从此不再回来,他在被关进深山后天天幻想逃回来,不管以后会怎样,现在他回来了。他的妻子已经死去,可是他还有傻子。
      傻子的额头上有一个镰刀形状的伤疤,那是他为傻子留下的印记。
      他粗野地拍拍傻子的肩,手指却轻轻滑过傻子的脸。他咧开嘴笑,笑纹里却盈满泪水。
      他低低地说:“天宝。”
      他让何嫂想起自己的男人。那是一位英俊的男人,有淡黄色的眼睛,高而挺的鼻子,轮廓分明的嘴。他的身材高挑挺拔,手指修长白净。那时何嫂常常依偎在他怀里说;“你该去弹钢琴。”
      他不会弹钢琴。和傻子爹一样,他选择了进城找工。进城前他和何嫂在村里开起养鸡场,却赔得一塌糊涂。进城半年后他给何嫂来了封信,说一切都好,年底就会回家。年底时他再给何嫂写了封信,并寄回两千块钱。他告诉何嫂今年过年他得值班,过年这几天值班,一天顶平时好几天。何嫂当然相信,何嫂对他和自己充满信心。他一直在外面呆了三年,年年年底往家里寄钱,数目越来越大,却就是不回家。不回家的理由充分,让人找不出任何破绽。第四年过年时何嫂找到城里,直奔一栋小区的一扇防盗门。开门的是一位穿着睡衣的慵倦女人,怀里抱着两只白猫,年龄明显比他大了很多。何嫂在客厅里坐了十几分钟,他才从卧室出来。三年多时间不见,他似乎变得更英俊了,只是背有些驼。何嫂指指女人说:“给我寄那些钱,都是这位大姐赏的?”他笑笑,不说话。何嫂打开顺身携带的提包,取出一沓钱。“连本带利都在这里了,”她说,“我们到此为止吧!”他从茶几上摸起一根烟,点着,使劲抽了几口。他点点头,在烟雾中说:“对不住你了。”
      源源不绝的村人离家出走奔向城市。不断有人灰头土脸地回来,不断有人把生命遗落城市。村子从来没有归来过一位真正的衣锦还乡者。村子越来越荒凉越来越颓废越来越苍老,村里已经很难寻到一位年轻人了。
      不断有人给何嫂提亲,虽然她长得不好看,可她毕竟是女人并且是年轻女人。但是她再也不肯嫁人。她说这样的事经过一次就足够了,她再也不想受到伤害。村里人的日子过得都穷,一个独身女人带着一个念书的女孩,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可她就是不想离开村子,她对所有的远方心存恐惧。
      午阳从女儿手里接过保温筒,打开,鸡肉羹还是热的。女儿说肉是昨天绞完剩下的,何婶上午很忙。吃两口鸡肉羹后午阳突然想起来,自从貂场出事后,他竟还没有给妻子打过一个电话。
      女儿打开窗子,将头探出窗外。他问女儿在看什么,女儿说:“看风。”
      午饭后他睡了一觉,醒来又对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终于决定给妻子打一个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没有人接,正当他打算挂上,那边传来妻子的声音。“蓦西蓦西?”
      他愣怔一下。他说是我,“你还好吗?”
      妻子说我很好,“貂场还好吗?”
      “不太好。前几天刮了一场大风……”
      “可是我现在不能回去。”妻子温柔地打断他的话,“再说合同也没到期。”
      “我不是想让你现在回来。”妻子的话让他莫名其妙,“我是说,前几天这里刮了一场大风。”
      “这边也有风。春天哪里都有风。”妻子说。
      “你的合同也快到期了吧?”他问。
      “是。快到期了。不过我想再续三年。”
      “再续三年吗?”
      “再续三年。”
      “你想女儿吗?”
      “……当然想。我常常梦见她。可是我想再续三年……还有,前几天认识一位中日友好民间组织的日本人,他说如果有可能的话,我甚至有在这里留学的机会。”
      “我记得你以前一直想留学。”
      “难道你不喜欢吗?”
      “……他姓松下?”
      “不,他姓稻本。”
      “……刚才你说‘蓦西蓦西’?”
      “哦,是日语。”
      “什么意思?”
      “就是‘喂’。”
      “哦,真是日语。”
      似乎再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两个人沉默一会儿,同时将电话挂断。
      傍晚时女儿再一次来到病房,手里仍然捧着那个保温筒。他想告诉女儿刚才和妈妈通电话了,张了张嘴,却终未说出口。他问将脑袋探出窗外的女儿想不想妈妈,女儿说:“想。可是我好像想不起妈妈的样子了。”
      “怎么可能呢?”他有些吃惊,“桌子上不是有妈妈的照片吗?”
      “可是我感觉那好像不是妈妈了。”女儿的声音非常认真。
      他低下头,默默地吃着保温筒里的鸡肉羹。今天的鸡肉羹非常可口,何嫂真的是一位干活利索的好女人。“对了,”他抬起头问女儿,“你何婶怎么没来?她还在天宝家帮忙吗?”
      “何婶的手被绞肉机挤了。”女儿说,“她肯定怕你看到。”
      “我知道她的手被绞肉机挤了。”午阳说,“挤了右手。那个绞肉机早就坏了……”
      “右手是昨天挤的。”女儿纠正他说,“今天挤了左手。鸡肉放进去,塞住了,她就拿筷子去捅……”午阳捏着汤匙的手擎在半空,半天不动。后来他抬抬胳膊,用肘弯擦擦眼睛。“你看什么呢?”他问女儿。
      “看风。”女儿说,“风停了。不刮风的乡下真美。”
      【责任编辑 肖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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