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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男生什么生日礼物比较好_生日礼物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2-03 04:41:14 点击:

         一      电话是半夜里打来的,敏惠吓了一大跳,赤了脚便奔到客厅去接,原来是小多。小多是敏惠姐姐的女儿,她的外甥女,二十好几了,还整天疯疯癫癫的,每一次惹下了麻烦,便来投奔敏惠。敏惠在电话里骂道:死丫头,半夜三更的,闹得人不得安生。小多知道敏惠疼自己,便撒娇卖痴地说道:惠姨啊,这一回你可得帮帮我。不然的话,我就死定了。敏惠一听就知道,她又捅下漏子了。便嗔怒道:什么事,说。小多道:你带了钱到楼下替我付出租车费,我二十分钟就到。说完就挂了电话。敏惠一边骂着“这个死丫头”,一边急急地穿衣服。
      二十分钟以后,敏惠下楼接回了小多。小多进了门,先拉开冰箱,把能吃能喝的东西拿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开吃,活像个饿死鬼一般。吃饱喝足了,才抹抹嘴问了一句:田东振没在家?田东振是敏惠的丈夫,小多该叫他姨夫的。只要他没在跟前,小多总是直呼其名。她这样没大没小的,敏惠已经习惯了。说道:他出差了。要半个月才回来。
      小多噗哧一笑:这么难得的机会,你也没好好利用利用?
      敏惠一时没能转过弯儿来,疑惑地问:什么机会?
      小多又坏笑一下,说道:惠姨啊,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糊涂?趁田东振不在,把情人领到家里来,好好幸福幸福嘛。
      敏惠一听,骂道:你个死丫头,嘴里连一句正经话都没有。到时候哪个男人敢娶你回家做老婆?敏惠骂完了,回头一看,小多已经歪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二
      
      小多这一来,就在敏惠家里住下了。敏惠问了她几次,她也不说自己在外头惹了什么事端,只管吃了睡,睡了吃。敏惠在妇联工作,很清闲。下了班就回家忙着做吃做喝。内心里她早已把小多当自己的女儿了。小多知道敏惠对自己好,有一次,喝完敏惠替自己做的银耳莲子汤,她动情地搂着敏惠的肩膀说:惠姨,你这么疼我,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你。等你生日时,我要送一份很特别的礼物给你,保证让你又惊又喜。
      敏惠拍拍她的头,说道:傻丫头,哪个要你报答?你认真料理好自己的生活,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告诉我,这一次你倒底闯了什么祸?小多笑笑,提也不提自己。反过来问敏惠道:惠姨,你实话告诉我,你外头究竟有情人没有?这个问题小多已经问过敏惠好多遍了。每一次敏惠回答说“没有”,她总是不肯相信。现在她又一次提出这个问题,敏惠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就此问题和她仔细探讨一番。于是说道:我和田东振已结婚了十几年,日子过得好端端的,怎么能在外头再找男人呢?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是怎么想的。小多说:你根据什么说你们“生活得好端端的”?许多人都不清楚呢,一天一天稀里糊涂地往下过,根本不晓得自己活得有多么苍白、多么乏味、多么无趣。
      小多一连用了三个“多么”,敏惠便认真地问道:那你说,要怎样活着才算是有意思呢?小多没有直接回答敏惠的话,而是反问道:你一个月跟田东振做几次爱?敏惠怎么也没有料到小多会问这样一个问题,立时红了脸,不知道是该恼还是不该恼。小多腻在她的身上说道:你告诉我嘛。我又不是外人。敏惠推脱不过,便问:这个问题对你很重要吗?
      小多认真地说:不是对我重要,而是对你重要。我要替你检测一下你的“幸福指数”是高还是低。接下来,小多就女人的“幸福指数”问题,耐心地给敏惠解释了一大通子。什么“一等女人从不成家,二等女人靠人养家,三等女人家外有家,四等女人四海为家”。“少女是极品,少妇是上品,老婆是日用品,小姐是公共用品”。也不知道小多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敏惠虽然听得云里雾里的,但有一点似乎是可以肯定的,就是:一个女人的生活中如果没有“故事”的话,那么,这个女人的生活便是苍白而又乏味的。故事越多便喻示着她的生活越丰富,“幸福指数”也便愈高。如果小多的“理论”成立的话,那么无疑的,敏惠的“幸福指数”将低到“不及格”的程度。
      
      三
      
      确确实实,敏惠的生活中几乎没有什么“故事”可言。她二十二岁时经人介绍认识了田东振,一年多以后,两个人结了婚。今年敏惠四十二岁。也就是说,她和田东振已经结婚二十来个年头了。由于敏惠的身体有些问题,他们不能生育。领养的一个儿子小杰已经十几岁了,在寄宿学校里念书。夫妻两个平平静静地过着波澜不惊、一成不变的日子。在夫妻生活方面,敏惠觉得自己已经迟钝甚至是麻木了。有那么一回事罢了,跟吃饭穿衣一样地平常。
      如果不是小多缠着追问自己的话,敏惠可能永远都不会在这个问题上花费心思。她想,自己人到中年,早已不是贪恋床第之欢的时候了。只有像小多那样的疯丫头,才会要起来没个完没个够的。不过,小多究竟有几个男朋友,敏惠始终没有搞清楚过。单是领到她这里来过的,就有好几个了。她与他们每一个的关系都既像是朋友,又像是情侣。不晓得她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不过,小多看上去总是一脸的快乐满足状。敏惠想:她的“幸福指数”一定很高。
      周末敏惠不用上班,便多睡了一会儿。起床以后意外地看到一向爱睡懒觉的小多已经梳洗好坐在客厅里了。小多原本就漂亮,打扮出来就更加光彩照人了,连敏惠看着心里都是嫉妒的。自己年轻时与小多不相上下,现在已经是名副其实的黄脸婆了。敏惠这样想着,不觉有些黯然。小多像是看出了她的心事,一边端详着她的面孔,一边痛惜地说:惠姨,你太不懂得爱惜自己了。看看你的脸,连一点光泽都没有了。敏惠掩饰地说:可能是我用的化妆品牌子不够好。小多说:惠姨啊,对女人来说,最好的化妆品是爱情。你难道不懂吗?你不是保养不当,而是缺乏爱情的滋润。你应该多多地跟男人做爱。不说一天爱一次,至少一周要爱三次才够。那样,你的皮肤就会变得细腻光滑起来。
      小多一天到晚这么无遮无挡、无所顾忌地说话,敏惠慢慢地也习惯了。她觉得,小多不像是她的外甥女,倒像是她的闺中密友。她在小多的身上捶了一下,笑骂道:一周爱三次,还不把田东振累瘫了?
      小多一听就笑了。说道:惠姨啊惠姨,你简直快把自己活成出土文物了。谁让你跟田东振做了?一张床上滚了二十年,还能做出什么意思来?你得跟别的男人做。那样做起来才够味道。敏惠嗔怒道:我是田东振的老婆,你让我跟谁去做?
      小多一脸认真地说:跟你喜欢的男人呗。我不相信你在外面没有一个自己心仪的男人。若真是那样,你活得就太惨了点。你才四十岁刚刚出头,恰是正当年的时候呢。再不可着劲儿好好地活上几天,就来不及了。不过,实在没有的话,也不要紧。现在可以通过许多方式找到合适的性伴侣。小多的话越说越不着调,敏惠便制止她说:一个没结婚的姑娘家,什么性伴侣不性伴侣的,我不懂。
      小多看敏惠动了怒,便不再吭声,回头去看电视。看了一会儿,转过脸来说:人家是真正关心你,才这样问你的。你却好心当作驴肝肺。算了,我不管你了。不知道小多是真的生了气,还是已经度过了“危机”,第二天便离开了敏惠家。走的时候也没打招呼,只留下一张纸条给敏惠,纸条上写着一句话:惠姨,我走了。谢谢你照顾我。生日时我会送一份礼物来补偿你的。
      
      四
      
      小多走了以后,敏惠认真反思了自己的生活。觉得倒也确实如小多说的那样,“幸福指数”不够高。别的且不论,就说夫妻之间那档子事吧。平日里她和田东振各睡各的觉,即使偶尔亲热一次,也是直截了当,平铺直叙。没有回肠荡气的前奏曲,也没有缠绵悱恻的辅助性亲热动作。总是一开始就直奔主题,然后三下五除二完事,跟做了一次例行功课似的。单单从这个角度来讲,她觉得,自己的确是活得太潦草、太马虎了。只能算是混日子而已。不过,不混下去又能如何呢?敏惠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不会再出现什么奇迹了。就像一部已经预先知道了结尾的电视剧,高潮的部分已经过去,剩下来的已经没有什么嚼头了。不外乎“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外加“油盐酱醋茶”而已。
      
      小多那个疯丫头,一走就没了音信。还说要送自己一份生日礼物呢,眼见得生日就要到了,甭说礼物,连她的影子都见不着。敏惠便想:她不来也好,至少说明她活得不坏。谁知,说曹操曹操到,第二天小多就打来了电话。这一次不是让敏惠下楼替她付出租车费,而是让她当天晚上九点钟赶到新华酒楼808号房间。而且要她“一定穿上最好看的衣服,把自己打扮得能多漂亮就多漂亮”。
      敏惠不知道小多又在搞什么名堂。但还是遵照她的“指示”收拾打扮了起来。她想:小多会不会是让自己帮她相看男朋友呢?小多对她一向比对自己的母亲还要信任,每一次新交了男朋友都要领来给她过目。这一次让她到新华酒楼去,说不定又有什么“重大举措”。不过,无论如何,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都是必要的。小多那样的年轻人都很爱面子。既然让自己去捧场,自己就不能丢了她的脸。于是,便穿上衣柜里最漂亮的衣服,而且特地到美容屋里做了头发,化了妆。经过此番料理,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岁,走在街上也感到信心大增。
      
      五
      
      敏惠赶到新华酒楼的时候刚刚九点钟。服务员把她领到808号房间,替她打开房门就退了出去。进去以后她发现,这是一套标准的豪华客房,屋里那张宽大的席梦思床看上去尤其华贵。小多还没有到,敏惠便斜倚在床上开始看电视。九点一刻,响起了轻轻的扣门声。她拉开门,进来的不是小多,而是一个男人。她想,这肯定是小多新交的男朋友无疑了。于是微笑着招呼道:你好!那男人也笑笑说:你好。
      那男人进来后,很熟练地替敏惠泡上了一杯茶。然后,又认真地替她削了一只苹果。这使敏惠觉得,这男人还是挺有修养的,比小多以前的那些男朋友懂事。男人大概三十岁左右,长得人高马大,十分帅气。敏惠第一眼看到他就非常中意。心说:小多这疯丫头,还是挺有眼光的。挑来拣去,也算是选着了。
      那男人很健谈。从他们正看着的电视剧谈起,谈到音乐,也谈女人的美容和保健等等。在他跟敏惠谈着话的时候,他始终面带微笑,亲切而又诚恳地望着敏惠,仿佛敏惠是他认识已久的老朋友似的。而且,他不像别的男人那样毛手毛脚的,他在女人面前显得成熟而又干练,一举一动都十分得体,分寸和火侯也把握得非常到位,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局促和不安。而且他身上仿佛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没过二十分钟,敏惠便从心里接纳和认可了他,并把他当作自家人了。他们就那样,一边品着茶,一边聊着天儿。不知不觉间,时间就过去了一个钟头。小多还没有来。敏惠推测:小多肯定不会再露面了。她把自己招来,是让自己单独考察他这个“准外甥女婿”的吧。她平日里做事情一向喜欢特立独行,因此,她的行为无论多么乖张,敏惠都不以为怪。
      那男人对敏惠表现得非常周到和体贴,而且不住地夸赞着敏惠的“年轻”和“漂亮”。敏惠已经好久不曾听到过这样的赞美了,况且又是出自一个如此英俊帅气的男人之口,一时间竟有些心花怒放、忘乎所以。心想:小多结识这样一个男朋友,实在是好运气,以后她的“幸福指数”恐怕还要继续往上攀升。时候已经不早,敏惠觉得自己该走了。在敏惠伸出手来要拿一张纸巾的时候,那男人殷勤地站起来,把纸巾递到了她的手上,与此同时,连同她的手也紧紧地握住了。敏惠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就已经把敏惠搂在怀里,并把自己滚烫的双唇压在了敏惠的嘴上。刚开始的时候敏惠挣扎了一阵子,但很快,她就不再做徒劳地努力了。一则,那男人的力量太过强大,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二则,她从潜意识里也不想再挣扎和反抗了。她感到了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愉悦。
      不是因为敏惠软弱,而是因为:被一个如此可爱的男人热烈而又疯狂地亲吻着的感觉实在是太幸福、太美妙了,敏惠真的无力抗拒这种幸福。她在那一瞬间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好久好久不曾得到过丈夫的热吻了。正因为如此,她才从潜意识里不想抗拒这男人的吧?男人很会吻。吻得又温存又缜密。从上唇到下唇,再从舌尖到舌根。一点一点地占领,一丝一丝地挺进。如同一朵枯萎的花儿得到了雨露的滋润一样,敏惠的身体随着男人的热吻而一寸一寸地舒展了开来,也柔润了起来。最终,像一朵春天的桅子花一样,完全彻底地对男人盛开了。开到最极致,开到最绚丽,也开到最浓烈。敏惠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如此这般地激越和狂放。她知道,是那男人的热吻把自己点燃并激活了。
      
      火候已到,男人抱起她,就像抱着一个娇嫩的婴儿那样,把她轻轻地平放到床上。敏惠如同中了蛊一般,闭了眼睛,听凭着男人的摆布。男人用他的嘴巴叼住她上衣的拉链,默无声息地拉开了她的胸衣,然后,结结实实地吞住了她的乳头。在男人开始轻轻地嘬吮的时候,她的身体抑制不住地惊挛和悸动起来,如同触了电般。那感觉真的非常美妙啊,让她欲仙欲醉,就像腾云驾雾一样。这时候的她,完全没有了羞涩感。她把自己袒露到最极致,闭了眼睛,连大气儿都不出,只让自己沉醉在那无边无际的梦境里,如同一只凤尾鸟一样,飞啊,飞啊,直飞到幸福的云端里,化作一缕轻烟,扶摇而上,飘然入仙境。
      当她从梦幻般的沉醉里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看到,男人正像刚进屋时那样,微笑地望着她。经过了这一场回肠荡气、九死一生的爱的洗礼,她感到如同脱了一次胎、换了一次骨一般,很累很累。浑身软得仿佛一汪水或是一团棉花一样。男人显然知道她很累。于是,很体贴地用温润的唇吻轻轻地替她合上了眼睛。然后,如同梦呓般喃喃地伏在她的耳畔说道:睡吧,宝贝,好好地睡吧,我抱着你睡。男人一边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一边拿手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背部。她觉得就像是小时候被亲爱的外祖母抱在怀里那样,又舒服又熨贴,没一会儿就睡着了。睡得又香又沉,连个最简单的梦都没有做。
      
      六
      
      许是太过疲累的缘故吧,敏惠一觉醒来已是凌晨时分了,不过天还没有大亮。她睁开眼睛来,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愣怔了好一阵子以后,才终于慢慢地意识到,自己是睡在新华酒楼808号房间的床上。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她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个男人。
      她下意识地往身旁看了一眼:空空的。她下了床,到卫生间里察看了一番,里面也同样是空空的,没有人。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自己昨天晚上是做了一场梦,那个男人根本就不曾存在过。但是,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又分明遗落着男人抽过的烟蒂。还有,她的嘴唇上、面颊上、浑身上下的每一寸地方都遗留着被男人亲吻和抚爱过的痕迹。那痕迹用眼睛看不到,但她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觉得,那男人的手还轻轻地摩挲在自己身上。那男人的喃喃细语也还温柔地回响在她的耳畔。可是,那男人分明已经不在了。他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房间里?又为什么突然消失不见了?敏惠想不明白。她更加想不明白的是:自己怎么会稀里糊涂地就跟他上了床,做了爱。而且做得那么成功、那么细腻、那么酣畅淋漓。这实在是荒唐透顶、匪夷所思的事情。自己结婚二十年以来,一向本本分分、恪守妇道,从来不曾跨越过雷池半步的呀。为什么在那个男人的面前变得不堪一击了呢?
      正在她疑虑重重、心神不定的时候,电话铃响了起来。她被吓得一激灵,一下子回到了眼前的现实中。她不敢去接电话。但电话铃固执地响着,不肯罢休。她忽然想:也许是那男人。于是下意识地抓起了电话,却是小多。听到小多的声音,她突然间清醒过来:她是按照小多的指令,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来到这酒店的房间里来的。
      于是,她劈头就问:小多,那个男人是谁?
      小多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房费我已经替你结过了。你现在就起床,然后下楼打车回家,我一个小时后就赶到你那里。
      
      七
      
      敏惠回到家里,刚刚在客厅里坐定,小多后脚就赶来了。
      小多进了门以后,一边诡秘地坏笑着,一边拿眼睛直直地审视着敏惠的脸,仿佛要从她的脸上破译什么密码似的。敏惠站起身来躲进了卫生间。她觉得,自己简直没有勇气直视小多的眼睛。当她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强自镇定了自己,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小多仍然不依不饶地盯着她。足足五分钟以后,才问道:田东振呢?
      虽然一再地努力掩饰,小多提到丈夫的名字,敏惠的脸还是一下子就红了。她转过身去,尽量用风平浪静的声调说:出去了。你有事情找他?
      顿了一顿,小多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满意不满意?
      敏惠疑惑地问:什么满意不满意?
      小多又坏笑了一下: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呗。
      敏惠一头雾水地说:我真的没有见过你的礼物。你是不是交给田东振了?
      小多有些不耐烦了:惠姨,你就甭再装糊涂了。我说的是昨天晚上的那个男人。
      敏惠听小多这么说,一下子变得瞠目结舌起来:那个男人──你是说──那个男人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
      怎么样?还够味道吧?我花了大价钱,替你挑了最极品的人选。无论是外型还是业务水准,都堪称一流。谁让你那么疼我呢,我小多一向可都是知恩图报的。
      敏惠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小多,你把话说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多一边替敏惠倒了一杯水,一边埋怨道:惠姨啊,别这么凶巴巴的好不好?我看你把日子过得又苍白又乏味,从心里怜悯你,就想让你过一个酷一点的生日。为了安排你的生日,我花费了多少心血和钞票,你知道不知道?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昨天晚上到底满意不满意?幸福不幸福?
      敏惠涨红了脸,语无伦次地说道:小多,如果没有别的事情,你就先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见敏惠一脸的严肃和尴尬,而且又下了逐客令,小多便善解人意地说:也好。不过,你不要想得太多了,惠姨。权当做了一次床上双人体操运动,全身心地放松了一回罢了。你活得太拘谨也太累了。
      
      八
      
      小多离开了以后,敏惠到卫生间里认认真真地洗了一个澡,然后就蒙了头躺在床上,整整一天都没有动弹。她躺在那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愈想愈恼火,愈想愈羞愧。觉得自己被小多耍弄了。恼羞成怒之余,想要把小多狠狠地臭骂上一顿。可仔细一想:小多只是始作俑者,事情全是自己做出来的。怎么能全怪小多呢?
      自己已经年过不惑,而且绝对不是一个轻浮随便的女人。在性的问题上更是十分地传统守旧,为什么那么容易就背叛了自己呢?敏惠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她自责地想:自己要么是一个天生的贱骨头,要么就是压抑得太久了,如同一座一触即发的活火山那样,在条件成熟的情况下,自然而然地就爆发了。当然,或者也许每个女人的身体里都潜藏有那种放任和堕落的病毒,时机一到,那种病毒就发作了。挡都挡不住。
      她想起了小多临走时问她的问题:“你昨天晚上过得到底满意不满意,幸福不幸福?”她认真地想了想,回答是:很满意,也很幸福。这个夜晚对自己来说,几乎是史无前历、绝无仅有的。得出这个结论来,她感到万分地羞惭,但这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直到此时此刻,她仍然认为:那个男人很出色,很可爱。当然,也很够味道。至少,他的热吻和爱抚让人回味无穷、经久难忘。
      同时敏惠再一次痛惜而又遗憾地意识到:田东振已经好久、好久都不曾亲吻过她,也不曾爱抚过她了。偶尔和她行一次夫妻之事,也是平铺直叙、单刀直入。没有那个男人的细腻和丰富,也没有那个男人的激情和温存。虽然此刻的敏惠清楚地知道:那个男人收了小多的钱,跟她上床是他的“工作”。但,敏惠仍固执地认为:那个男人是喜欢她,甚至是爱她的。他的动作那么轻柔,他的眼神那么亲切,他的话语那么缠绵,那不是爱是什么呢?
      不过,说到底敏惠的心里还是充满了内疚、羞愧和自责的。作为一个有夫之妇,自己居然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跟别的男人上了床,无论如何都是不应该的。于是,敏惠就对自己说:算了。不要再想了。权当是做了一个梦。让那一夜永远地消失吧。
      
      九
      
      接下来,敏惠的生活又恢复到了以前的状态:上班,下班。买菜,做饭。看电视,睡觉。偶尔的,也跟田东振亲热一次。不过,敏惠感到很失望。失望之余,她简直连碰也不想让丈夫碰自己了。丈夫只要一挨她,她就会想起那个男人来。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个男人非但没有从她的记忆中消失,反倒更加鲜明而又生动了。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她都历历在目,没齿难忘。她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那人不过是个专吃女人软饭的服务生,你不要再想着他了。然而,愈这样劝说自己,她的记忆就愈鲜明,愈深刻。
      一个如此周到体贴的男人,和她度过了那样一个柔情蜜意的夜晚之后,突然不辞而别,从她的生活中永远而又彻底地消失了。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这让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然而,作为一个妇联干部,一个男人名正言顺的妻子,一个孩子可亲可敬的母亲,自己又怎么能整天牵挂着那样一个男人呢?这又使得她羞愧难当。
      在长达两个月的时间里,敏惠每一天都在这种矛盾中挣扎和煎熬。人瘦掉了整整一圈,连眼窝都塌陷了下去。最终,她不得不对自己承认:她真的忘不掉那个男人,而且想要再见他一面。她弄不清楚自己要见他做什么,但就是想要再见他一面。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有过了那样一次肌肤之亲以后,难道可以像从来都不曾认识过那样,一生一世永远都不再见面吗?若是这样的话,那曾经发生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终于有一天,在她再也忍受不了那种炼狱般的折磨和煎熬的时候,她鼓足勇气给小多打了一个电话。
      她在电话中直截了当地对小多说:你告诉我,那个男人的名字。
      小多莫名其妙地问:哪个男人?
      小多她居然把那件事情忘了个干干净净,这使敏惠觉得十分的震惊。于是,只得小小声地提醒她道:你送我的“生日礼物”。
      小多想了一阵子,“噢”地一声,恍然大悟道:你是说去新华酒楼的那个男人?你找他做什么?我也不晓得他叫什么名字啦。
      听小多这样说,敏惠感到更加尴尬难堪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嗫嚅着问道:那你当初是怎么找到他的?
      我付了最高的价位给他们的老板“大少爷”,要求他们派最好的业务员来为你服务。他们提供给我一份资料,上面有许多男人的照片,我看他长得最帅气,就替你选定了他。干他们这一行的,哪里会用真名呢?我只知道,他的代号叫作阿文。小多顿了一顿,忽然问道:惠姨,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还想再“幸福一回”?那好办,我可以再帮你安排一次。不过,上一次是我送生日礼物给你,这一次你得自费。
      敏惠一听就急了,窘迫地辩解道:你个死丫头,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随便问问罢了。说完慌忙挂掉了电话。她原本想要再问问小多:用什么方式才能跟那个“阿文”联系上,但终于没有勇气问出口来。然而,小多是何等机灵的一个人精?不管敏惠怎么掩饰和否认,她心里都倍儿清。第三天她就打来了一个电话,告诉敏惠说:自己已经替她联系好了一个服务生,比那个阿文还要年轻英俊,“业务水平”也更了得。保证让客户百分百地满意。没等小多把话说完,敏惠就摔了电话。她是真恼了。她觉得小多根本就不曾理解过她。她牵挂那个“阿文”,是因为对他难以忘怀。如果不是那个给过她一夜柔情蜜意的“阿文”,再怎么年轻英俊的男人,对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从小多那里得不到什么线索,敏惠还是不死心。她着了魔般地想要再见那个男人一面。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愈来愈不能接受那个男人的不辞而别和永远消失这样残酷而又冷漠的事实。当然,她也不一定非要跟他再发生什么亲密的联系和接触,她只是想要证实一下:那个男人确实存在。不然的话,她会觉得,那曾经有过的一夜只是个虚幻的梦境而已。事实上,那一夜对她来说是铭心刻骨、经世难忘的。只有那个男人的再度出现才能给那个夜晚一个完整的轮廓和真实的印记。
      
      于是,她开始一趟一趟地往新华酒楼那里跑。新华酒楼看上去气魄宏伟、仪态万方。它高高地矗立在那里,默然无语而又确凿无疑。站在真实而又确凿的新华酒楼面前,敏惠才相信,那个男人是确实存在过的,那个夜晚也是真实的。一切都不是自己的臆想。然而,她去了新华酒楼许多次,却一次都不曾遇见过那个男人。这并不奇怪。只因小多把房间订在新华酒楼,那个男人才会出现在那里的。但除了那里以外,敏惠真的不知道还能到什么地方去寻找他。
      有一天,敏惠下了班以后,又鬼使神差地来到了新华酒楼。她像两个月以前那样,径直走进去,来到吧台,然后订下了808号房间。直到服务员把房卡递到她的手上,她还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如同一个梦游症患者一般,她懵懵懂懂地接过房卡,然后下意识地乘上电梯,惶惶惚惚的像影子一样飘进了808号房间里。
      808号房间里的摆设还和上次她住的时候一样,任何变化都没有。但,烟灰缸里干干净净的,没有那个男人留下的烟蒂。床上空空荡荡的,没有那个男人的身影。她轻轻地在床上躺下来,闭了眼睛,仔细地回想着那个男人把她搂在怀里百般爱抚的情景。她觉得在想象中,她又一次嗅到了那个男人温热的气息。然而,睁开眼睛来,眼前依然空空如也,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他此时此刻正在哪里呢?他是不是也像自己惦念着他那样,惦念着自己呢?敏惠真的想知道。
      
      十
      
      这以后,敏惠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一天到晚沉默寡言、心事重重的,如同患了抑郁症。小多来看了她两次,见她如此这般“呆相”,便断定她是性生活不够协调的缘故。具体地说就是,跟男人做爱太少了。在小多看来,女人只有频繁不断地跟男人做爱,才会保持旺盛的生命活力。
      她觉得敏惠活得太拘谨、太呆板了。这样下去,她迟早要变成一节朽木的。敏惠那么疼她,她决定帮敏惠一把,于是便又送了敏惠一份“礼物”。据小多讲,这份礼物也花费了她不菲的一笔开销,是同类产品中品牌最好、质量最高的。足可见她对惠姨的孝心了。
      不过,这一次的礼物不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而是一个半大不小的纸箱子,看上去沉甸甸的,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小多临走的时候特意交待敏惠,一定不要让田东振看到这份礼物,弄得敏惠神经兮兮的。小多走了以后,敏惠拆开那个箱子一看,里面是一个莫明其妙的玩艺,名字叫作“圣斗士F3”。她怀着好奇的心理认真阅读了说明书,然后,按照上面的指点,把那个东西安装了起来,发现,那东西原来是男人阳物的仿制品,说白了就是“女用自慰器”。据说明书上介绍:该产品采用国际上最先进的材料制成,具备最佳的仿真效果,而且性能良好,没有毒副作用,与真实的男人相比,不仅具有方便实惠的优点,而且效果更佳。只要通上电,它就会无休无止地操作下去,永不停歇,哪怕连续工作二十四个小时也不会疲倦,倒的确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圣斗士”。不过,遗憾的是,除了反反复复地机械抽送以外,它就别无所能了。他不会亲吻女人,也不会爱抚女人,更不会对女人呢喃出缠绵的情话来。它甚至连最简单的拥抱都不会。而如果完全剔除了这些,那种机械的抽送动作难道能叫作“做爱”吗?
      敏惠想不明白:是谁发明了这个愚蠢而又可笑的玩艺儿来。如果它真的能够代替男人,来跟女人“做爱”的话,这世界上还要男人来干什么呢?她认为,真正的“爱”就像涓涓的泉水一样,是从内心深处滋生和流淌出来的。“造”不出,也“做”不来。敏惠把那个东西拆卸下来,重新装进盒子里,然后塞到了床底下,再也没有看过它第二眼。对她来讲,那不过是一堆荒堂无用的废物而已。她感到可惜的是,白白浪费了小多一笔钞票。
      然而,她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个该死的玩艺儿会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样,突然引爆,把她的生活炸了个一塌糊涂。
      
      十一
      
      大概是一个多月以后,敏惠下了班刚回到家里,就感觉到家里的气氛不对头。她看到田东振黑着个脸,一言不发地坐在客厅里,像是谁欠了他两吊钱似的。于是,便笑着调侃道:又被领导批了一顿是不是?田东振睬也没睬她,气呼呼地站起来,径直走进卧室,然后,拎出一个东西来,“啪”地一声摔到了敏惠的脚下。敏惠一看,正是小多送她的那个“圣斗士F3”。那一天她拆开以后,顺手塞到了床底下,然后就把这档子事给忘掉了。没想到,被田东振抖落了出来。
      看到那个东西,敏惠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一时之间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田东振气得煞白着脸说:没想到你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捣弄了这样一个东西藏在家里,想一想就叫人恶心。亏你做得出来!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拿着钱没处花了。
      敏惠被田东振数落了一大堆,羞辱得泪都流了出来。憋了半天,终于嗫嚅着辩解道:那东西不是我买的。
      田东振疑惑地望着她,阴阳怪气地讥讽道:不是你买的?那么,是哪个野男人送你的啦?
      听到“野男人”三个字,敏惠忍不住生气地嚷道:你说话放干净一些好不好?那是小多送我的。
      田东振一听,恶狠狠地朝那个纸箱踢了一脚,冷笑道:小多送的?她一个姑娘家家的,平白无故送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玩艺儿给你,鬼才相信呢。
      敏惠担心不说个明白,两个人的误会会更深。于是解释道:那是我生日时,小多送我的生日礼物。当时她也没告诉我那是什么东西。她走了以后,我拆开一看,就顺手塞到了床底下。想着小多什么时候来了,让她带走退给人家,好歹也换回几个钱来。
      田东振将信将疑地望着敏惠。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可以打电话向小多求证一下吗?
      敏惠说:确实是小多送的,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田东振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边说:我现在就当着你的面问小多,免得你私下里跟她串通一气。说着话就拨通了小多的小灵通,然后对着话筒说道:小多,你曾经送了你惠姨一件生日礼物,是真的吗?小多在那头问道:你什么意思?田东振冷了声音说:没什么意思,就是想把事情搞个清楚。我不能被人耍弄了,到头来还蒙在鼓里当冤大头。小多是个很讲义气的姑娘。一听田东振的口气就知道,敏惠这里出了麻烦。她想,事情是自己一手导演的,自己当然要承担全部的责任,免得敏惠受田东振的欺负。再说,敏惠平日里那么疼自己,又帮过自己那么多的忙,自己不能见死不救。于是,大义凛然地说道:我告诉你田东振,一切都是我安排的。跟惠姨无关。那个名叫阿文的男人是我出钱找的,新华酒楼的客房也是我出钱定的。惠姨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钻进了我设置好的圈套。要杀要剐你冲我一个人来,你若是敢动惠姨一根汗毛,我找人灭了你。我小多一向说话算数,这你是知道的。
      田东振原本以为,所谓的“生日礼物”就是那个装在纸箱里的破玩艺儿,没想到现在又凭空冒出了一个大男人来。他知道情况复杂了,于是,对着电话说道:你若真是个敢做敢当的主儿,现在就打车过来。我们当面锣、对面鼓,把事情说清楚。否则我要你惠姨的好看。
      一个时辰以后,小多赶了来。事情已经被捅破,想要隐瞒也隐瞒不住了。敏惠索性毫不保留地承认:自己跟那个名叫“阿文”的男人的确有过一夜欢爱。虽然圈套是小多设下的,但事情是自己做的,与小多没有干系,自己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事情弄到这一地步,田东振已经没有了退路。实在说来,跟敏惠做了二十年的夫妻,虽说日子过得平淡如水,但也没有实质性的矛盾。如果不发生意外的话,他愿意两个人互相厮守着走完这一生。但,现在敏惠亲口承认了,她与别的男人有染,又有一个外人小多缠搅在里面,自己如果不拿出点颜色来看看,显得太他妈窝囊了。于是,他坚决提出离婚。
      敏惠从内心里是不想离的。她是妇联干部,整天替人家调解夫妻矛盾,如今说离就离,而且是因为自己的过错,传出去怎么有脸儿见人呢?但,若是不离的话,田东振不知道以后怎么拿捏自己呢。把柄落在他的手里,他若是得理不让人,那日子也没法过。于是,一狠心,就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不过,他们暂时没有去街道办手续。只有小多他们三个当事人私下里写了个字据。小多呢,就算是他们的离婚见证人。他们这样做,主要是顾忌儿子小杰的情绪。小杰马上要考中学了,他们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发生家庭变故,给儿子的身心带来负面影响。他们商定:还像以前一样,都住在家里,只不过分房而居罢了。表面上还是两口子,等儿子小杰考上了中学以后再办正式手续。
      
      十二
      
      发生了这个变故以后,敏惠有很长一段时间陷入抑郁苦闷的状态里,无法释然。她想:田东振这样做没有错。是自己出了轨,理应受到这样的惩罚。但,自己为什么那么轻而易举就出了轨呢?这是她最不能理解也最不能原谅自己的地方。
      想来想去,她认为,其实,在这件事情上,田东振也不能完全脱清干系。田东振若是平时多给她一些温存和呵护,她也不至于在诱惑面前没有丝毫的免疫力。算起来,田东振已经有多好年没有吻过她,也没有正儿八经地拥抱过她了。那种偶尔的亲热也是敷衍了事、差强人意的。她是女人。她需要男人的亲吻和爱抚。她相信,哪怕一个女人活到一百岁,也同样渴望男人的爱抚。而那个名叫阿文的男人所给予她的,是她在许多年里都不曾享受过的温馨、甜蜜和幸福。这也是她为什么不能对那个男人忘怀的缘故。
      她想,那个男人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居然因为他而毁掉了家庭。哪怕仅仅为了这一点,她也要再见那个男人一面。现在既然已经离了婚,她索性无所顾忌地打电话给小多,让小多安排她和“那个男人”再见一面。她向小多说明了:她只是想和那个男人聊聊天儿,没有别的意思。小多原本就对敏惠心怀愧疚,现在,敏惠有求于她,她自然不敢怠慢。于是,一周以后,敏惠与那个名叫阿文的男人又一次见了面。由于说好了只是聊天儿,见面的地点便安排在咖啡馆里。
      男人还像以前一样的英俊潇洒,也还像以前一样地体贴周到。他微笑地望着敏惠,敏惠忽然就有了一种想要流泪的感觉。不过,敏惠没有让自己流泪。她觉得,只要坐在这个男人的面前,望着他,知道他是真实存在的,自己的心里就已经很满足了。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陪她聊着天。也还像上次一样,东聊聊、西聊聊,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不知不觉间,两个时辰就过去了。暮色苍茫,黄昏的影子一点一点地笼罩到了窗户上。继续在包间里坐下去,情景就有些暧昧了。而敏惠是不打算再跟他发生什么事情的。如果一见了面就做那种事情,那味道就完全变了。于是,敏惠就想让男人陪自己到附近的一个小湖边去散散步。当她提出这个要求时,男人略显窘迫地笑笑说:对不起,您买的钟已经到了。
      刚开始的时候,敏惠没听明白男人的话是什么意思。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浑身的血液忽然间就凝固了。她意识到,男人使用了一个很特殊的职业术语:“钟”。这是那些坐台小姐们经常使用的记时单位。现在,这个男人自自然然、很不经意地就从嘴里吐了出来,使得眼前的情调立刻就被彻底败坏掉了。敏惠觉得,这个“钟”字就像是毛线衣上的一个剐破的线头,只要捻起这个线头轻轻一拉,毛线衣就会立刻被扯出一个不可收拾的破洞来。为了补救这个“破洞”,留给自己一个相对圆满的回忆,敏惠有些任性地说:你可以多陪我一会儿嘛,什么事情都不会那么机械。敏惠知道,女人的任性有时候就是撒娇。而女人只有在宠爱自己的男人面前才有资格撒娇的。也就是说:她在潜意识里认定,男人是宠爱她的。那铭刻在她心里的浓情蜜意的一夜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男人微微地笑了一笑,怀着真诚的歉意说:对不起,我的下个时段已经被别人预定了。如果你对我的服务比较满意的话,你可以考虑包月。我保证服务质量绝对不亚于首次,而且价格也比较优惠。男人说着,掏出了一张名片递到敏惠的手里,就点一下头礼貌地告辞了。
      敏惠像傻了一样站在窗前,望着那个男人一点一点地远去。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人流中,屈辱的泪水才如同决了堤的河一样,汹涌而出,慢慢地淹没了她的视线。这时候,她忽然记起了那个夜晚以后小多对她说过的话:你不要想得那么多,权当做了一次床上双人体操运动,全身心地放松了一回罢了。
      小多说的不错。那的确就是一次“床上双人体操运动”。错就错在,那个男人在钞票的驱使下,只让自己的“身体”参与了运动,运动结束,一切也都随之结束。而自己却用了“心”,动了“情”,甚至滋生出了“爱”。实在是太迂、太傻、太荒唐了。如今这年月,大家都靠聪明的脑壳活着,动不动就上“心”,也太累了点。像小多那样,没心没肺地跟男人周旋,快快乐乐地跟男人上床,远离感情远离爱,那样活着多么潇洒,又多么轻松啊。
      这一刻,敏惠终于明白,在跟女人上床的时候,那个男人像“圣斗士F3”一样,只是一架机器而已。只不过,“圣斗士F3”只会做简单机械的动作,而他比那个机器功能更齐全,技术更高超,仿真效果也更强罢了。它们之间并没有实质性的区别。
      意识到这一点,敏惠感到了一种死亡般的轻松和解脱。她知道,自己今生今世再也不要见到那个男人了。她撕碎手中的名片,然后走出了咖啡馆。
      
      十三
      
      从咖啡馆里走出来,路过菜市场的时候,敏惠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去了。自从跟田东振私下里协议离婚以后,她就没有好好地烧过菜、做过饭了。此刻,她忽然怀念起以前那种平淡如水的日子来:下了班以后就去买菜烧饭,然后等田东振回来一起吃。吃过了便看电视、睡觉。虽说波澜不惊,倒也别有一番意趣。现在,两个人各吃各的,各睡各的,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又形同陌路。前一段时间,由于惦着那个名叫阿文的男人,心里还有一点寄托。现在,当那个男人明码标价、红口白牙地在她的面前摆出一副生意人的面孔时,她便一下子从梦幻的肥皂泡里跌落了下来。一时之间,她有些手足无措,也有些空荡荡没着没落的。
      她在菜市场里转悠了一圈子,买了好几样田东振爱吃的菜,然后就急急地往家里赶。她想:回到家里,她要好好地烧一桌子菜,然后和田东振一起吃。她忽然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田东振以外,她再也没有一个可以依托的亲人了。她和田东振整整厮守了二十年了啊,如今真的要因为那个该死的“鸭子”而劳燕纷飞吗?想到这里,她的心里便一阵刺痛,鼻子也酸酸的。她强忍着,没有让泪流出来,只加快了步子往家里赶。
      拐过了一个胡同,走到离家还有二十来米的距离时,敏惠忽然看到:田东振正和一个女人一起在她前面走着。那个女人比她的个子高一些,也比她瘦一些。头发烫得波浪起伏,脖子上还披着条红色的丝巾。单是从背影上看去,就比她年轻得多了。她放慢了脚步,悄悄地跟在他们身后走着。她在心里说:他们可能仅仅是熟人,在路上遇到了,便搭伴走一程,不会有别的关系。可是,几分钟以后她就看到,那个女人和田东振一起走进他们的家里去了。
      敏惠像发癔症一样在楼前的一个拐角处停住了脚步。她的心脏怦怦怦地狂跳着,浑身也像是虚脱了似的,连丝毫的气力都没有了。她想跑回家里,把那个女人拉出来,痛骂一顿。但想到自己已经跟田东振白纸黑字地离了婚,她便没话说了。她就那么像傻了一样地站在那里,死死地盯着自己家的窗子。足足十分钟以后,她忽然意识到,那些路过胡同口的人都在疑惑地注视着她呢。于是,她急忙返转身,往单位里走去。
      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她才发现,她买的菜还在手上掂着。那些菜样样都是田东振爱吃的,可是,田东振却是永远都不再需要它们了。他有了一个新的女人。这个女人比她年轻,也比她时尚,她烧的菜可能也更有味道吧?敏惠拎起手上的塑料袋,径直扔到了垃圾桶里。
      已经下班几个小时了,整个办公楼上连个人影都没有。敏惠就这样呆在空无一人的办公楼里,度过了她此生此世最漫长、最难熬的一夜。接下来的日子也没有多少改观。田东振还在明里暗里与那个女人来往着,敏惠看在眼里,却也无可奈何。只有周末儿子回来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才象征性地在一起吃两顿饭。“家”对敏惠来说已经名存实亡了,敏惠的心也像深秋的树一样,凋零了最后几片黄叶,一天比一天地凄凉和落寞。她忽然就觉得,人活在世界上也像树叶一样,是飘零无依、毫无价值可言的,早晚也逃不脱坠落尘埃、化为虚无的命运。半年以后的一个深夜,敏惠终于在单位的办公室里吞下了整整一瓶安眠药。不过,她并没有如愿以偿地死掉。在她陷入深度昏迷以后,侥幸被同事发现送到了医院里。
      醒过来以后,她虚弱地躺在医院的病房里。医生要求一个家属来作陪护。单位的同事们隐约地知道她似乎与田东振之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所以也不敢贸然打电话给田东振。领导问她要通知谁来,她毫不犹豫地说出了“田东振”三个字。什么自尊,什么离婚协议,她统统不管了,她只想尽快见到田东振。死过了一回以后,她更加深切地意识到:田东振就是她的天,她的地,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虽然这个世界上有泱泱几十亿人,但要整整一千年才可能修得与一个人同船共渡的机会,她与田东振一起耳鬓厮摩地度过了整整二十年,这是多少个“千年”才修得的缘分啊。而她却因一时的迷失而毁了这份缘。这又是多么大的罪过啊。
      可惜,她躺在病床上等了整整三天,也没有等到田东振的影子。当她怀着绝望的心情捱到第四天的时候才从小多的口里知道,原来田东振出了车祸。怕她再受刺激,大家都对她封锁消息。
      见敏惠已经完全摆脱了死神的阴影,为了让她高兴,小多便像以前那样大大咧咧地说道:惠姨,你这一次可算是因祸得福了。
      敏惠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小多诡秘地笑了一下说:幸亏你跟田东振签了离婚协议。不然的话,你这一辈子可就遭了殃、倒了霉了。
      敏惠不解地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田东振出了车祸,被锯掉一条腿,成了个残疾人,一辈子都完蛋了。小多恨恨地说。
      敏惠一听,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急切地问道: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
      小多一听,瞪着眼睛说:现在这种情况,你应该躲得越远越好。而且要尽快把你们的离婚协议公开化,让大家都知道,你们在他残废以前就离了婚,而且是他先提出来的。这样,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寻找自己的幸福了。
      不提“幸福”这个词敏惠还不恼,一提这个词,她忽然间对小多充满了怨恨。她觉得,她的幸福就是被小多鼓捣丢的。弄到这一步,虽然自己也有责任,但小多始终是个始作俑者。想到这里,她大声地嚷道:我的幸福就是田东振,田东振就是我的幸福!快告诉我他在哪里。
      看着从不发脾气的敏惠变得这样张牙舞爪,小多像傻了一样呆住了。
      
      十四
      
      敏惠见到田东振的时候,田东振刚刚度过了危险期。
      看到田东振苍白的脸,敏惠流着泪低声说:我不要求你原谅我,我也不会妨碍你的新生活,我只求你允许我在这里照顾你。你就权当我是你雇佣来的保姆吧,我不放心别人侍候你,我会向“她”解释清楚的。
      田东振明白,敏惠说的“她”指的是谁。
      不过,那个“她”始终没有出现过。病房里的人都当他们是一家子,他们也没有点破过。再说,他们也没有办理正式的离婚手续。在田东振住院期间,敏惠始终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身边,擦屎接尿,喂吃喂喝。两个月以后,田东振出院,他们撕毁当初写的离婚协议,和好如初了。
      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以后,生活又复归于往日的平淡。但,两个人的心似乎贴得更近了。有一次,两口子在饭桌上闲聊的时候,敏惠问:
      我犯过那样一个不能原谅的错误,你真的不恨我了?
      田东振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其实我也犯过错误。
      敏惠说:那个女人的事情我知道。
      田东振看着敏惠的眼睛说:敏惠,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瞒你了。其实,我说的不是那个女人。在我们分居以前,我也出过一次轨,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但是,我没有走出太远就回头了。我觉得,还是踏踏实实守着老婆过日子实在。你出了事情以后,我原本没打算真离婚。我想,走一段弯路并不可怕,只要知道回头就行。夫妻两个搭伴儿过日子,不易。哪能没个磕磕绊绊的呢?不过,事情逼到了那一步,我不提离婚的话,就没法对自己交待。谁知,我一提你二话没说就同意了,我也没了奈何。是你太傻了啊。
      敏惠沉默了一阵子。问道:那个女人呢?
      田东振说,我成了这个样子,有一百个女人也早吓跑了。
      沉默了一阵子,田东振感慨地说道:吃饭还是家常饭,穿衣还是家常衣,知冷知暖结发妻。此言不假啊。
      想到以前发生的桩桩件件的事情,敏惠忽然感到心里发酸,于是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
      田东振说:沟沟坎坎地都熬过来了,还哭个啥子哩?
      敏惠说:我是感到后怕。你幸亏只是丢了一条腿,若是丢了命,我们娘儿俩可怎么过下去呢?以后可千万要小心啊。
      田东振沉默了一会,低沉了声音道:你好意思说我?还不是你先狠了心,要丢下我们爷儿俩一个人上路?当时我接到你们单位打来的电话,说你服药自杀,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就大了。只想着要快一些见到你,谁知就撞到了车上。我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听田东振这样说,敏惠破涕为笑道:东振,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谁都不能再瞎捣治了。
      田东振说:好好过日子。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又一年过去了。小杰初中毕业考上了重点中学, 田东振也安上了假肢,不仔细端详的话,走起路来几乎看不出什么异样。敏惠的心终于踏实了下来。生活也恢复到了以前安闲自在的状态:上班下班,吃饭看电视,然后睡觉。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有很多的诱惑。敏惠和田东振都经常不断地听到熟人们这样那样的消息:有的离了婚,有的找了情人。有的在外面包了“二奶”,还有的养了“二爷”。千姿百态,无奇不有。敏惠两口子听了,都很不以为然。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就像“疫苗”一样注射在他们的心里,他们已经对这些花花绿绿的事情产生了足够的免疫力,轻易都不会再感染那种流行病毒了。
      敏惠私下里给那种“病毒”起了个名字,叫作“非典型性爱情”。其各种症状都疑似爱情,但又确确实实不是爱情。这种病毒除了把人们的心灵弄得千疮百孔、面目全非以外,别无裨益。不过,从另一方面敏惠又觉得:发生在人们身上的那些事情其实很正常,就像麻疹一样,该出的时候不让它出也不行。出过一次就太平了。人就是这样一种动物,不折腾一番,就不知道日子该怎么个过法。想到田东振也出过一次“麻疹”了,敏惠的心里便多了一层的踏实。经验告诉她:一个从来不曾犯过错误的男人是靠不住的,也是可怕的。这样的人一旦犯起错误来,就会像老房子着火一样,不可救药。犯过了一次错误,又懂得悄然回头的男人,轻易地都不会再玩那种游戏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出两次麻疹。
      
      十五
      
      在日子平平淡淡、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的时候,敏惠也会不时地想起小多。自从敏惠和田东振和好了以后,小多就很少上门来了。田东振烦她,敏惠也对她心存芥蒂。敏惠想,她和田东振都落伍了,跟不上小多她们这些年轻人的步伐了。让她随便折腾去吧。她爹妈都拿她没奈何,自己又能怎么样呢?各人的日子各自过,井水河水两不犯。
      然而,敏惠到底还是没有脱清跟小多的干系。
      那一天,敏惠正在家里给田东振烙葱油饼,忽然接到戒毒所打来的电话,说是让她去一趟。去了以后才知道,原来小多涉嫌吸毒被收容了起来,要被强制戒毒。小多不肯配合,便只好托人打电话向敏惠求救。
      短短一年不见,小多如同完全变了个人似的。人瘦得像个鬼,面色青黄、眼神灰暗,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还要多。看到小多把自己弄成这种样子,敏惠忍不住泪流满面,她痛惜地责怪道:
      小多啊小多,你这不是把自己往死里整吗?
      小多一边流泪一边冷着脸说:死了好。反正活着也没有多大的意思。
      敏惠一听这话就知道,这孩子的心里肯定结了难解的疙瘩。她一向活得洒脱爽快、满不在乎,莫管遇上什么事情都能够摆个横平竖直的,这一次怕是遭遇了什么上心的事儿。敏惠一边揣磨着,一边旁敲侧击、拐弯抹角地套小多的话。小多先是什么都不肯说,后来慢慢地透露出来:她长了这么大才真心实意地爱上了一个人,爱到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可是,任她使出浑身的解数死缠烂打、软磨硬泡,那个人始终不为所动。小多绝望之余,就开始吸毒以求解脱,而且连活下去的心思都没有了。
      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以后,敏惠就放心了。而且暗暗地为小多感到高兴。以前的小多从来不曾在意过什么事情,在感情上更是不曾对哪个男人认真过,只把男人当作消费品,“快乐”是她遵循的惟一原则。现在,她心里终于生出了认认真真的爱意,爱到愿意为对方而死,说明:她这一次是真的长大了。
      敏惠觉得,人的灵魂就像是一眼井。“爱”便是那井里滋生出的涓涓泉水。只要一个人还会爱,这个人就有救。否则的话,就是一眼无可救药的枯井。哪怕在里面注满美酒,也只能暂时地泛起一些快乐的泡沫而已。只有爱才能滋养灵魂,也只有爱才能使一个人获得真正的幸福。
      小多的心里有爱,小多的眼里有泪。敏惠真的为她感到高兴。她每隔一周便到戒毒所探望小多一次,每一次都带去她最爱吃的东西。小多的爹妈由于伤心失望得太多,决意要跟小多断绝关系,已经好久没跟小多见过面了。小多的生日快到了,敏惠决定:要好好地为小多过个生日。她千方百计地动员了田东振,还有小多的父母,并且定做了一个大蛋糕。除此以外,她还想再送小多一件特别的礼物。
      敏惠明白:在自己的生日里,小多最想见到的肯定是自己痴心爱慕着的心上人。她想,那一天,若是能把那个人带到戒毒所里去,小多一定会欣喜若狂的。即使那个人不能接受小多的爱情,作为朋友,在小多陷入绝境的时候,去看望小多一次,给她一些安慰和鼓励,也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吧?
      为了给小多一个惊喜,敏惠没有告诉小多。而是费了许许多多的周折,通过小多的朋友,打听到了:那个令小多爱到不想活下去的人名叫“刘晓阳”,在本市一家报社作记者。不过,小多的朋友们在提到小多和刘晓阳的时候,都有些讳莫如深,仿佛他们之间有什么难言的隐情似的。人家不肯多说,敏惠也不好多问。心想:那个人也许是个有妇之夫。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就不好办了。不过,她还是不死心,亲自到报社找了那个人一趟。去了以后她才知道:情况比她想象得还要糟糕。那个人倒是还没有结婚,不过,人家是个大姑娘。
      看着那个漂亮的女记者,敏惠有好一阵子没有愣过神儿来。这个世界她真的是愈来愈搞不懂了。不过,她知道,懂也罢、不懂也罢,日子还是要一天一天地往下过。小多的生日也一样要过。她无论如何都要送小多一件生日礼物。但是,像小多这样的年轻人,到底想要什么呢?她真的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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