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小时是我同学，笨，而且邋遢。 那时，我也不知道他长大了会当领导，因而，对他态度很不怎么样。 当时，我和邻居女孩小米特好，一块儿上学，一块儿回家，一块儿踢毽子、捉迷藏，就是不理他。他很眼红，很妒嫉，就在后面拍着手跳着脚喊：“李大亮，真没样，引个女――孩到――处逛。”
领导小小的就是个结巴，说话如摩托车油门不足，说着说着，就要熄火。但这次，由于妒嫉，竟一鼓作气，把一句话囫囵说完，大为得意。
我红了脸，关公一样，雄赳赳地走过去，毫不客气地把这个小结巴揍了一顿，打得他哭不出一个整声来，才停了手。
同时，我也编了个顺口溜，给予侵略者有力地回击：“赵生达，真结巴，说话就像砍西瓜，东一下，西一下，没有一句完整话。”
我一见他就喊，喊得他红着脸，远远地躲开我方才罢休。
从此，他就有些害怕我，不说像怕老师那样吧，起码有点像怕他爸爸一个样，一见我，就拿着饼干呀、苹果呀什么的，屁颠屁颠地跑来，讨好我。
我骑在他的头上，作威作福，一直到大学毕业。
这些年里，江山易改，他结巴照旧。
再后来，我们毕业，分在同一个单位工作，他说起话来仍是那样，坎坎坷坷，曲里拐弯。
可那家伙不知怎么，说话结巴，做官却恰恰直溜、顺畅，十年下来，科长、副局长、局长，火车一般节节推进。我呢，十年之中，原地踏步。
成了领导后的领导，慢慢头就仰起来了，眼睛也望向了天空。渐渐地，我发现，我的腰也相应地弯了下去，眼渐渐地望向了地面。
见了我，领导依然亲热，居高临下地拍拍我的肩，说：“好――好干，大――大有可为。”我忙点头，将腰弯成个大虾米，激动得如发疟疾一样，浑身乱抖。
喝酒，当领导招架不住的时候，也会喊：“过来，喝，替我――喝一杯。”领导这是看得起我，我跑过去，接过杯子，一口喝干。
领导爱讲话，虽然摩托车油门依然不足，吞吞吐吐，随时有熄火的危险，可能做到处变不惊，曲折前进。这个时候，我们都认真地听着。“同――同志们哪，我们要认真工作啊，今天工――作不努力，来日努力找――找工作啊――”
领导讲完，掌声一片。其中我的掌声特别响亮，还扯着个破喉咙叫好。领导听了，很满意，朝我点头致意，光辉伟大得要命。
我觉得，我算是领导的死党了，大家也这么认为，说现在单位缺一副职，非我莫属。我喜滋滋的，充分做好了当副职的精神准备。
可有一次，我却感到了领导对我的不满，也明显地感到，那个副职和我有可能要拜拜。
那次，有上司下来检查，领导让我作陪。酒席上，领导不说话，只让酒，让菜。为了怕冷场，我口若悬河，妙语生花，滔滔不绝。
领导坐在那儿，一言不发，脸，越来越冷。我的心，也越来越冷，薄凉薄凉的。
回到家，我把自己的观察告诉了老婆。老婆这家伙很聪明，一笑，然后在我的耳朵旁唧唧哝哝几句。我的头点得如拨浪鼓一样，恍然大悟。
要不，人们怎么会说女人心细如针呢。
几天后，我到领导那儿请假，说舌根长了个疮，再不治，就会被憋死，想到省城大医院去治治。
领导答应了，我就做痛苦万分的样子，走了，却没去省城，而是躲在家里，在老婆的指导下，学起了说话。
当我再一次出现在单位时，脸上包着纱布，说话也不利索了，结结巴巴的，对领导说：“嘴，嘴里那个疮可――可把我害苦了，瞧，开――了刀，疮好了，可说话就――就不利索了。”
我没把“结巴”说成“结巴”，而是说成“不利索”，以免犯忌讳。同时，把那句话说得大卸八块，支离破碎。领导听了，满面笑容，十分满意。
我回家，很高兴，说：“没――没问题了，我――”一出口，发现，自己成了真正的结巴。
老婆红了脸，说：“什么――没――问题，大――问题――”老婆也变成了结巴，而且越急越结巴，越急越说不出来。大概听说过结巴唱歌不结巴吧，就改说为唱道：“我的一个姐们儿在人事部门，刚才打来电话，说这次任命副局长，得进行演讲比赛。主管领导说了，再也不能用一个嘴巴不利索的了。”歌声用信天游唱出，婉转，动听。
我听了更急得说不出话来，只是：“这，这――”
老婆恼了，以美声唱法命令道：“别说了，唱吧。”
我忙用歌声应道：“时间紧，来不及了。”
一时，我们愣在那儿，连结巴也结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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