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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性剃刀的琴声叮咚:琴声叮咚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9-01-12 04:28:03 点击:

         一、引言      艾尔芙丽・耶利内克(Elfriede Jelinek)小姐走在维也纳马路上,不会引人注目,这正像于贝儿小姐走在巴黎林荫道上,也不能让人回头。耶利内克是奥地利小说家、剧作家、诗人和翻译家,于贝儿是根据女作家成名小说《钢琴教师》改编电影的女主角,法国演技派女演员。两个人有那么点儿像,都是四方的脸蛋,素净的面容,清瘦的身材,有风度,有教养,还有孩子。所不同的是,女作家结过婚,却没有跟丈夫姓,而女演员则是单身母亲。
      这部2001年由奥地利导演哈内克执导的同名影片,是奥地利和法国合作拍摄的。影片当年在戛纳国际电影节就获得了三个奖项:评审团大奖,最佳男、女主角奖。今年,女作家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看来,金色的秋天,不论中外,都是收获的季节。我估计,小说《钢琴教师》肯定马上就会翻译成中文,立马出版,文字是不是经得住推敲,就难说了。都说作家的德语难译,我看只是个次要原因。电影便可能不会引进了,因为,这是一篇畸恋的故事,恋情发生在很不般配的两个人身上,一位四十岁的女钢琴教师,一名十七岁的男学生。不必说,有许多犯忌的镜头。况且,每年还有多部好莱坞能卖铜板的“大片”排队,文艺片怎么不先自惭形秽。
      耶利内克(Jelinek)是个古老的捷克――波西米亚姓氏,却在德、奥两个国家盛行。我在德、奥两国大学教书时,便晓得这个姓在两国文化学术界分布很多,颇有点像我国的姓氏“钱”一般。在萨尔茨堡大学教电脑科学时,便有一名同姓的女生。不过,不叫艾尔芙丽,芳名是常见的布丽吉特(Brigitte)。布丽吉特是个天才型学生,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会了就用。她跟我学计算语言学后,居然编制了一个电脑程序,能够分析长达一整页的德文句子。系里有句话:一个好学生对教授总是有用的,很多教授都想收这胖胖的女孩做学生,她却偏爱吾道,而且满带激情。非但使吾道不孤,也引得其他教授有点儿无言地妒忌。我觉得,奥地利人虽然也是日耳曼,却比德国人要聪明些,多了几分飘逸灵巧,少了一点规矩死板。我在德国也教电脑科学,便没有碰到布丽吉特这样的“神童”。依我看来,女作家耶利内克也非常聪明,除了创作小说,她写诗歌作剧本,也同时用英文和法文写作,还搞翻译。而且,翻译的是美国作家托马斯・品钦的小说《万有引力之虹》(Gravity’ sRainbow),德文却改成了《抛物曲线之尾》(Die Endender Parabel)。这部小说文学和科学玉体杂陈,很不好读,批评家比喻为爱尔兰的《尤利西斯》加上美国的《白鲸》。我家也有原本,没有读完就扔一边。译者如果没有点儿科学和灵性,谁敢动动这块奶酪?虽然作家是同别人合译,也居大不易。
      耶利内克生于1946年,其时离第二次世界大战不远。父亲原是化工专家,带犹太血统。在二战中搞军事化工研究,所以,倒也有人给撑起了一把保护伞。后来,他辗转病榻,50年代末死于精神疾病。这样一个家庭,要是那位母亲不起作用,可想而知也很难,这对于女作家便大有影响,隐隐然家里就传出了钢琴之声。她从小在维也纳学音乐,弹奏管风琴,吹奏黑管,后来又转向作曲。奥地利这国家真有点怪,怪就怪在对于音乐的畸恋上。孔夫子闻韶而三月不知肉味,他老先生其实在想着吃肉,否则干吗老提起?明明晓得,音乐其实不能代替德、奥人喜欢吃的肉食,可奥地利学习音乐的人还是如过江之鲫。马路上长发披肩,来去匆匆的,便是这类人中怪杰。有许多人把街头巷尾当作歌剧院大厅,演奏莫扎特、舒伯特和马勒,闭起眼睛来想像是自己成名的前奏曲。我们的作家在1964年进了维也纳大学,修的是戏剧学和艺术史。但是几个学期后,就由于精神状态不佳而离开了,等于没进过大学,同许多著名作家一样。她又一次证明了大学培养不出作家,作家未必要读大学的赤膊真理。这种作家世上举得出名字的,如恒河沙数。不过,中国的作家特别有能耐,没进大学却可以教大学,乃至做“文学院长”。这之后,她写了第一部诗歌,离开父母的老屋,身心完全孤独。作家最初的人生实践是参加1969年的学生运动,并且加入过奥共,后来又公开脱党。德、奥大学生向来有结社传统,她也参加过以文学杂志《手稿》为核心的文学团体。1971年以“优异成绩”通过管风琴考试,却并没有以此作为职业。耶利内克的最初文学试验是抒情诗和广播剧,一举获得成功。1974年结婚,丈夫属于德国专门创新的导演法斯宾德的圈子。从1970年以来,她已经出版了《我们是托儿》、《米歇尔――未成年社会少年书》、《女人――情女们》、《情欲》、《贪欲》等十本小说,其中最出名的是和作曲家云格(Patricia Jünger)合写的《钢琴教师》。耶利内克不像国内某些女作家,稳坐泰山交椅,她的作品常常引发争议。这正说明了作品的深度,因为,“好评如潮”常常也是死水一潭的同义词,中外皆同。当然,也有批评家欣赏她,称她同奥地利已故作家贝恩哈特(Thomas Bernhard,1931―1989)齐名,是奥地利现代文学双璧。从1969年以来,她的诗歌、戏剧、小说、电影剧本和文学批评多次获奖。就说今年吧,除了铜辉灿烂的诺贝尔奖,她还获得了4次其他奖项。科学文化发达而且做人做事规矩的国家,其奖项比起我们这儿追星炒作地热闹鼎盛一时,过眼云烟一阵,含金量自有不同,猫腻比较少。耶利内克争议多,得奖也多,颇耐人寻味。
      要认识一个作家,最好的办法是通过他/她的文本。我们就来先一般地看看她的小说,再听听钢琴演奏。
      
      二、小说语言
      
      《文心雕龙》里论赋的一段话,开宗明义,我以为十分精辟:“原夫登高之旨,盖睹物兴情。情以物兴,故义必明雅;物以情观,故词必巧丽。丽词雅义,符采相胜”这里,文学作品语言文辞之重要,提到了和“登高能赋”本身同等高度。而且,刘勰也正确地指出了“情”虽是本质,却不能须臾离开“词”的外皮。诗之圣杜甫更一言以蔽之曰,“语不惊人死不休”。可以说,世上没有一位杰出作家,会不重视语言的。
      耶利内克的小说语言特色非常刺目,有一个鲜明的形成过程;她绝对属于“语不惊人死不休”派。
      我们先来看看作家语言的某些初级特点。在上世纪60年代末到70年代,作家与维也纳的先锋派诗人团体,以及妇女运动有所接触,开始酝酿和形成自己的文艺美学,一种对于社会之解构和抵制的审美观点。这在作家初期的诗歌,特别是在她开始创作小说《我们是托儿》(1970)和《米歇尔―未成年社会的少年书》(1972)中已经反映出来。在这些作品里,作者试图放弃德语文学语言的规范使用。作家致力于创造一种新的话语表现形式,在这点上,可以同爱尔兰作家乔伊斯相提并论。作家本人也说,他们两人有相似之处。但又很谦虚地补充一句:“一个小国的女作家,即使知名,也无法同乔伊斯并列”。两人之间有惊人的相同特点,是在社会的语义成分中,加入了城府深沉并且事物异化的形象。这句话也许费解。我们换一个角度,考察作者的文字的一些初级特点。她将一个词儿的字母改变次序,得到另外一个词儿,如Leben→Nebel,即生活→云雾。这玩意儿在语言学上叫做颠倒词(Anagramm)。两个词儿字母排列重新数学组合,就异化了。“生活”也就摇身一变,成了“云雾”。“云雾”自然高于“生活”,也深过“生活”!这大概就是耶利内克式样的所谓异化,或者叫做掩盖,写作的一个目的是将生活掩盖在云雾之中吧。作家这一手比乔伊斯要好点,或者说逊色点;乔伊斯居然生造出许多根本不是英文的英文词汇来,以达到“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境界,叫人有声嘶力竭之感。有的批评家并无恶意地指出,这种玩意儿,只能是法国佬讲的、作家的所谓“试验文学”,不可能产生在语义上真正切入社会、稳固锚定的效果。不过,虽然年轻的女作家是以奥地利为靶子进行文学枪法试验,但她瞄准的却是整个世界。因为,心灵压迫,人性扭曲等等,本是无所不在的!虽然老是在进行试验,但作者创作态度极其严肃。可以举个例子。虽然她本人学过音乐,为了写这本同音乐家有关的小说,她就同一位女作曲家合作。
      接着,谈谈耶利内克语言内涵的一般特征。作家整个创作生涯有一个鲜明特点,是她坚决抵制陈词滥调,反对社会禁忌,一以贯之。弥漫在她作品中有个主题,就是妇女的性问题。例如,她写过像《挪拉离开丈夫出走之后怎么办?》这样的文章,鲁迅先生也写过,我国“五四”时代的人物,或者至今迷恋“五四”的人士,一定很熟悉。一个古老的话题,不大量挥洒特殊语言材料不容易写好。但是,她初期的尝试是语言游戏,游戏者也当然不能使自己满意。世上芸芸众生,所习惯的是大千世界的甜腻的轰鸣之声,他们定会把作家上述这些自造话语看成畸变,或干脆就是脱轨。他们更认为,这种语言拼图只会扰乱读者的视线。耶利内克经常被看作离经叛道的作家,实际上也就无非是指这些方面,即作家采用的是她那种暴力型的,超现实的方法,来描绘我们的世界的现实和虚幻。例如,在小说《女人――情女们》中,她把恋爱和婚姻这些平常事,一概看成在社会地位之柱上攀爬上升的阶梯;作家对社会上各种禁地夺门强行进入,要摒弃她所谓的老调和雷池。笔者觉得,从《女人――情女们》这本小说出发,可以作为发现耶利内克世界的进入洞口。读者从中也可以看出,评论界所说她的离经叛道,究竟是何所指。同样的刺眼闪亮点还有很多,有描写城市恐怖活动和暴力行为的(如小说《镜在门外》,1980);有揭露奥地利现存纳粹潜流的(如《城中戏》,1982);有控诉家庭性暴力的(如《情欲》,1989);更有在政治上批判当代思想界之法西斯渊源的,等等。
      再来考察一下耶利内克文学语言的具体特色。她是少数被称作德语“散文语言大师”的现代德语作家。西方文化氛围不像我国,动不动给人赠送“大师”之类头衔,所以这顶“大师”冠冕颇有分量。她的语言强劲凌厉,有人赠送了一个形象生动、有声有色的美称,叫做“语言雪崩”。阅读她的文字,扑面而来的是数不清的话语形式,如引用语,他人文本,虚构词汇,关联按语,自我议论,自我评论,自我改正,语词蒙太奇,突如其来地扯开,天外飞来的枝蔓,等等等等,组成了一种很难卒读,但是高度刺激的文本意识流。不是水流,而是哗哗哗轰轰轰的雪崩,乱琼碎玉,崩下来倾泻到语言文本的平台上。于是,作家也就顺理成章被戴上“文本平面女将”(Die Textfl chenfrau)的称号。再说这意识流的内容,也往往是丰赡繁多,千奇百怪。在一段文字中,读者往往无端就遭遇无穷无尽意象的连番轰击,如:青年,迪斯科,银行,清洁剂,女人,爱情,占有欲,环保,植物培养,水处理,垃圾,交通,犯罪学,运动,奥地利,政治,化妆品,维也纳,病理学,两性问题,死亡,音乐,紧身内衣,胸罩,电视节目和宗教问题,等等等等。用这些内涵激烈的言辞和意象,作家编制了一张巨大无朋的话语网络,汪洋恣肆地挥斥方遒,环顾大千世界也给她囊括无余,即使老道读者也被她目迷五色。这就不能不引起笔者极大的兴趣。
      在这儿,笔者不无遗憾地看到一个情况:由于耶利内克作品思想之庞杂丰富,语言之锐利丰赡,行文之不讲章法,就成了翻译成别种语言的拦路虎。甚至作家自己也说,“我不知道,我的德语究竟是否能够翻译?这对我的文字是个老问题了。”加之,我国外文界一直把奥地利文学看作德语文学的一个支流。这样一个值得重视的作家,在我国一直还没有翻译过来;直到诺贝尔文学奖宣布后,才有了《钢琴教师》的中译本。但是,就笔者在报纸上读到的摘译文来看,译文的质量似乎还有可以改进的地方。
      我想对作家的小说及其语言,粗略地进行一点分析,就用她的代表作《钢琴教师》作例子。顺便说一句,耶利内克之所以能够获得诺贝尔老爹的青睐,很大程度上得力于这部小说。就像海明威和他的《老人与海》一样。《钢琴教师》故事梗概如下。
      “女钢琴教师爱丽卡・柯瑚像一阵旋风般冲进屋来,她是和母亲同住着这一套房子。”小说这样开头。爱丽卡是维也纳音乐学院的一名钢琴教师,女,年龄四十左右,未婚。爱丽卡永远也成不了爱丽卡她自己,因为爱丽卡和母亲住在一起。这个故事框架咱中国人熟悉透了。母亲爱女儿爱得出奇,且可以出死;母亲管女儿管得出格,却不准出阁。母亲看待女儿,简直当成是自己的梳妆盒里的私人物件:“有件东西是任什么别的我也不肯交换的,那名字便叫爱丽卡”母亲希望对女儿加以全天候监控。母亲像一种强烈的气味,无处不在。这气味有色,有形,有声,有血有肉而无期无涯,随时提醒你,爱和恨都具有这相同的味道,一样的威势,你别想能够逃离。母亲一直希望爱丽卡能成为一名出色的钢琴演奏家。女儿没有能做到,于是,良母的热望,一下子便转化成了暴君的冷酷。于是,整天都可以听到母亲责骂,哄骗,尖叫,哭喊,甚至掴耳光:“我要割掉你的双手,”一边声称这就是爱。于是,要不忍受切割,要不“切割”别人,两者必居其一,这成了女儿与母亲合作条约的签字仪式。很快就出现了王小波先生所说的“极端体验”,不过极端平静。爱丽卡坐在浴缸边上,用一把剃刀切割自己的私处。鲜血沿着浴盆壁缓缓流下。母亲在楼下叫喊:“吃饭啦!”爱丽卡回答:“就来!妈妈。”好像她因为切割下体而达到了片刻的性高潮……同时,爱丽卡实施切割自己的行动,具有索绪尔语言学里能指的意味,意味着同母亲拉近距离。实施这种或那种自残行为,也同时就是对于母亲的控制表示明确支持。那位作母亲的呢,甚至能够从这当中攫取快感和体验欢乐。   如果读过一篇题目为《我有这样一个母亲》的文章,读者大致会熟悉这是怎样的“这一个”。古今中外,有的母亲像便桥,当子女需要时,她就倒在急流上,让子女从身上跨过去;有的母亲也许并不能经常依靠,因为她首先教育子女,依赖人这种行为不可取;有的母亲在子女离家前,会把做这做那的指令塞满他们的脑子,好像用家里缝制的衣服塞满了他们的箱子一样。而爱丽卡的母亲是塞满了也不让她走。母亲要把爱丽卡塑造成了一只四壁带刺的保险箱,然后就把她关在里头。我想套用德文成语来说,女儿永远是“母亲羊水里面已经长大的一条鱼”这些,中国人熟悉得感同身受,可故事却发生在标榜自由、子女独立的西欧。中国外国,今夕何夕,两位母亲德行非常像。一位母亲沉溺于“政治”,实际上是特殊社会条件下“个人权利”的同义词;一位母亲沉溺在“亲情”,实际上也是特殊家庭环境中“个人前景”的翻译语,全都是人性的扭曲和异化。两个母亲都要子女“灭亡”,灭亡之前先让他们疯狂,疯狂地去追求各自特定形式的自残。不过,一个仅仅伤及皮肉,另一个则深深伤及魂灵(如批判自己,糟蹋自己的父亲等)。在两片语境中,子女无非是母亲的物件,以及欲望的原由(cause of desire),构成了同样的心理倒错(Perversion)结构。即通过子女的自残,来取得母亲的满足感的心理结构定势,中外两者异曲同工。君不见,“政治”和“亲情”,两者都是极其强烈的人性腐蚀剂,不过语境不同而已……
      一个亘古话题出现了:老姑娘爱丽卡怎么排遣自己的性苦闷、性压抑?作者先就开宗明义地说:“每个男性迟早都离开了爱丽卡,她从此不需要男人凌驾在自己之上。”心理倒错必然也是性心理的倒错反常,爱丽卡开始实施一系列性方面的反常行为。她开始光顾桥下面土耳其人搞的黄色“西洋景”,去偷窥色情表演。这还不能望梅止渴,她又到阴暗角落去看黄色电影,里头全是施虐受虐狂的镜头,她感到片刻满足。接着,为了饮鸩止渴,爱丽卡甚至夜里跑到维也纳游乐院,去偷看情人们“野合”的场面。这便是小说的前半部,爱丽卡自以为频频得计,不过还只是一个单个反叛的独行客。
      这是一座孤独冰冷的痛苦之谷,这时小说的男主人公破冰而入了。瓦尔特是一名十七岁的花季青年,英俊,健康,有才能,得众望,他又偏巧做了爱丽卡的钢琴学生。这在女主角是正中下怀,可以一举两得,既可以利用男孩的进入,在母亲铁板一块的保护伞上戳一个窟窿,又能够在他身上找到性的慰藉。但是,读者很快就被作家目迷五色了,以为女主角欲火如焚,男主角情窦初开,正是现成可以就手装配的感情戏零件。这场师生恋的特色既浪漫又温情,因为老师在年龄上可以做学生的母亲,情爱可以在感情盆子里漫溢出来。再说,在西方,十一月的成熟女人同七月份的惨绿少年谈情说爱,早已经司空见惯。家庭局面开始进入微妙境界,读者愈往后阅读,就愈会为爱丽卡受压抑性欲的粗暴喷发,以及瓦尔特的迷惑、愤怒和报复而惊诧莫名。女主角由闪避贬抑走向挑逗进发,一心要取主动,占上风。原来,爱丽卡是个被虐待狂,她希望男主角能够扮演施虐的角色,而且,要完全按照她的指令。男主角一开始虽然向往柔情密意,但很厌恶上述这种关系。当他遭遇到同爱丽忌性的接火时,他拒绝她的搞法,而索求赤裸裸的性爱。于是,厌恶也就很快上升为仇恨和报复。终于,瓦尔特冲进钢琴师的家门,他把爱丽卡打倒在地,对她百般凌辱,并“强暴”了她,扬长而去,把爱丽卡留在寻死和谅解之间徘徊。爱丽卡寻找到了瓦尔特。她远远地看着这男孩子,在一群同学当中还是那么欢乐活泼,完全若无其事一般。爱丽卡绝望了,她突然用一把匕首向自己的肩头猛扎,随后,带着血迹斑斑的身子,慢慢地回家去。
      于是,小说用这样伤感而又朦胧的句子结束:“她走了,慢慢地加快了步子。”……从是小说开始的句子,到小说用上面的句子结尾,这中间,便隔着280页艰难竭蹶、疏狂不羁的德文,以及一个艰难竭蹶、疏狂不羁的间隔,生理的间隔,时间的间隔,心理的间隔,情欲的间隔,亲情的间隔,以及天翻地覆、翻江倒海的间隔。
      在男女情欲的斗胆斗气、时好时坏之中,孰是孰非和谁罪谁罚,都已经没有事情本身那么斑斓溃烂了。小说的结局像日本作家谷崎润一郎的《钥匙》,只有母亲是失败者,丧失了权柄,这好像就是丧失了她的生命。爱丽卡继续通过古怪形式发泄她被压抑的性欲,瓦尔特则回到欢迎他的同学们当中……
      评论家指出,这部小说带有“自传”的色彩。对于这作家没有矢口否认。小说鲜明昭彰地表现了作家的悲观色彩,人无法控制自己,不管是情欲还是权欲。作家继承了克劳斯(Karl Kraus)、乔伊斯和贝恩哈特的现代文学传统,致力于描写我们这个世界里的特殊一群,他们就好像是哗众取宠的蹩脚喜剧演员。他们的特色是忘记了自己的本色,像一个脱了臼的木偶一样,在木偶剧团的旧撇撇的戏台上演出。他们完全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表面上即使热闹一时,也不能掩盖内心的无期无奈。这实际上应该说是人世间一种主要角色,我们环顾自己周围左右,也许就不难发现了。在这小说的新版后记里,作家谈到女主角时说:“非人生活毫无借口,”不堪忍受这种生活的人将“被生活重新吐出”,何等冷峻!小说女主角寻寻觅觅,四处求索,但是寻找不到自我,就沉溺在欲的追求,堕落成了一个“观淫癖”(Voyeurin.)。小说把读者推到感觉颓废的边沿,又不肯以单纯的悲剧结尾,像许多奥地利人那么黏黏糊糊。同时,小说对作为社会符号的性道德,家庭教育和教育体制等问题,都提出了尖刻激进而鞭辟入里的抨击。
      这里,笔者不得不插一段话来指出,作家的激进态度可能会把她引入了某种理论的陷阱。实际上,我们如果冷静而科学地考察观淫癖或者窥淫癖,也许会得到不同的结论。名著《裸猿》的作者莫理斯(D.Morris)指出,窥淫也有一种正面的社会作用,那就是舒解社会人们在情欲上的巨大张力,是一种维持生物学价值的配偶关系的策略,特别是对于人类这样一个性多元(或杂性)的种群。在这点上莫理斯走的很远,很远,他甚至认为,整个艺术创造的王国,例如,文学、绘画、戏剧、电影、舞蹈等等,在一定意义上都是所谓虚拟窥淫行为的一定形式。如是观之,没有某个特定人物“爱丽卡”的窥淫行为,也就没有耶利内克小姐这本小说了。当然,还只是一家之言。聊备一格而已。
      上面已经指出,小说体现作家的特殊风格。那么,作家是怎么达到这种艺术风格的呢?她采用了什么创作方法呢?她又富有怎么样的文学技巧呢?这儿值得再粗略地提出来讨论一下。
      这位女作家好像特意要演示互文性(intertextualité)一样,惯于将小说之外(包括自己和别人)的文学文本进行分解,并重新组合起来。她所使用的文本形式包括:引语,歌词,话语,报章文章,等等。这样,就产生了一种效果,原先结构的寓意解构了,原先能量的地下因素曝光了。并且,在这是从大的方面说。她的小说没有直接引语,许多读者感到不习惯。但是,隐喻和讽喻非常丰富,呼应着配合着来加强作者的抨击力度。小说的语言尖锐,辛辣,刻薄,嘲讽而且形象。作者还颇懂得如何智慧的玩弄语言和行话。同时,她字里行间常常运用谚语,又在另外一处反其意而用之,使得读者觉得正反莫辨,却左右逢源。小说到处运用音乐上的顿音断音节奏,倾泻着语言的雪崩风暴,形成了作者无与伦比的犬儒式粗暴风格。耶利内克很有驾驭语言的本领,她善于利用德语的所有元素,生动活泼地编织词汇花环和语词尖刺,书中随处可见。如讲到瓦尔特对于女教师的“感觉”时,说“那一片情不能使他交感,却让他反感”;又如谈到爱丽卡同父母的关系时,是这么说的:“结婚艰辛多年,这时爱丽卡才来到这个世界。父亲马上把接力棒交给了女儿,自己让位。女儿到了位,父亲让了位。”;又如讲到爱丽卡处在母亲和男人的夹缝时,说“她在多年隶属于母亲之后,永远不能再隶属于一个男人。”;说到爱丽卡这个名字,作者是这样交代的:“爱丽卡,欧洲石楠花。这女人便由花得名。在临产前,母亲觉得有什么又害怕又柔弱的东西,从眼前忽悠悠飘过。当她看见黏土般的一团从自己的子宫挤出时,从那一刻起,她就义无返顾地决定,要对这孩子细细加以雕琢,要使得她既纯洁又精致。小孩子天生就会坠进肮脏和污秽,如果不及时拽回来的话。”最后一段话一语双关。石楠花拉丁原名Erica,德文名字Heideblume字面意思是“荒原之花”,暗示着一定要雕琢培养,才能长得亭亭玉立。
      为了帮助读者阅读和理解耶利内克,还可以提一提她的另外一部小说《情欲》(Lust)。论者警告有言在先,说“这本书简直不可卒读,至少要读两遍”,妙就妙在,对这个看法,作者本人也频频点头称是。下面,我们列举书中的若干很“酷”的连珠妙语,以犒劳读者恐怕已经疲劳了的语言感觉器官。诸如:什么都止于禁止,止于心血来潮的禁止;家就在下面,一员在一员的下面 ;于是女人就像只马桶立着,以便男人可以进去干事;人必须首先养钱,然后才能养老。;女人要能把男人养家(家,状语,如“八哥可以养家,教它说话,麻雀是养不家的”),然后才能通过家丑以嫁祸于他。;明天的报纸已经卖光,于是,人们在晚上就可以在明天之前进行颂扬,等等。通过上边的例子,读者大概能一睹耶利内克语言的一种特殊风韵了吧。
      同时,作家带有女权主义的写作定势,《钢琴教师》这本小说便是一个典型。在一次采访中女作家不无激动地说:爱丽卡变成了观淫癖者,但就拿观淫来说,也是男人的特权。因为在那儿她是惟一不做表演的女性。女人只有被观看的义务,没有观看的权利。小说情节进行到后来,从心理上来说,爱丽卡实际上成了一个“阳具化女人”(a phallic woman)。她偷尝了男人们观看淫行的权利,因此付出了代价!这本书出版后,奥地利有评论把小说归入“色情小说”之列。对于这点,作家反驳道:这小说不但不是色情小说,而且是它的反面。色情宣扬欲望无时不在,无处不届,而小说强调女性的自主意愿,她们不应该永远是色情的目标,被男性的如炬眼光肆意穿透过去。
      耶利内克的小说在奥地利一直是有争议的。千年古国奥地利,经受过因循守旧、循规蹈矩的奥匈帝国文化浸染,茜茜公主那种表面田园诗一般的道德情趣影响深远,传统在社会生活各个方面仍旧且退且战,固守阵地。性的禁锢当然早已解冻,但女作家似乎走得太远,批评界如能毁誉参半,已经不错了。例如,有的酷评家就把她的小说归入“奥地利的反祖国小说”的异类。当然,文学,永远像衣服时尚那样见仁见智,也有人说,《钢琴教师》属于最近三十年最好的德语文学之列。这好像并不是主流看法,时不时给人提起的,倒是作家的病态化倾向(Pathologisierung),但真正的研究著作寥如晨星,直到这次诺贝尔文学奖光临她在维也纳的屋子……
      直到有一次,奥地利导演哈内克2001年拍了一部同名电影,又一次在公众中激活了她的作品……
      
      三、电影语言
      
      作者对于哈内克的改编十分满意,而且,把他引为同道。她认为,他们两个人都崇尚艺术的解析性和冷酷性,好像科学家在解剖一只只昆虫或者青蛙样品那样。她说,观察事物,你离得远点儿就看得清晰,你在当中就看不清楚。要考察这部电影,我们可以首先远远地看看女演员于贝儿(Isabelle Huppert)。坦白说,她并不是一般人所欣赏的丰满靓丽的好莱坞型。多年前我在法国看了她主演的《包法利夫人》,这才改变了看法。哈内克选中于贝儿很有道理,她不但气质上能够胜任。而且,她本人还学过十二年钢琴,表演女钢琴家绰绰有余。她至少不必像国内演员那样,使用别人的手指弹奏,或者只把头从钢琴上探出来摇头晃脑。这位纤细娇小的法国演员,把钢琴教师表演得既引人入胜又令人反感,既叫人伤怀又咄咄逼人,既病态恹恹又纯洁童贞。还是这位于贝儿,她通过爱丽卡说给观众听:“贝多芬错写一个音符也比你弹错要好!”,她和她所诠释的主角也正是这样。可以说,没有这位女演员,也就没有影片的成功。美国《纽约客》杂志的影评说:“世界上一位最无所畏惧的女演员,给一个乖谬可怕却真实可信的人物赋予了生命”。的确如此。观众看到女主角在黄色影碟店里笨拙地偷看淫秽垃圾,或者,听到她用一种变了腔调的独白,喋喋不休地对“情人”发出古怪指示时,我们的灵魂不是愤怒,甚至也不光是震撼,而是深深的悲哀。在我们面前的女人,她的麻木,她的孤独,她被迫的自我封闭,她彻底的自我沉沦,演员只用极其精简的表演,只用最少的手势,无声的眼神,就活生生、血淋林地在盘子里托在我们眼前了。
      于贝儿称赞那位扮演母亲的演员说,她不多问问题,她在那儿,那儿就有戏――其实,于贝儿也属于这类演员。这位演员也是法国人,名唤喜哈多(Annie Girardot),当时已经芳龄七十,也是一位了不起的艺术家。她同于贝尔的某几个对手戏镜头令人毛骨悚然,观众不仅是对电影角色的灵魂是否得救产生恐惧,而是对于演员本身!
      应该公平地说,在诺贝尔奖宣布之前,世上观看和欣赏这部电影的人,要比真正读懂并欣赏小说的人多得多。有许多人是先看电影,再急忙去找小说来读。钱锺书先生的小说《围城》,前几年好像也是这样的景遇。从在下面对于电影故事的叙述,读者实际上可以进一步领略耶利耶克的这部小说。
      简单点儿说,这是一部描写性压抑的三角戏,但这是一个不等边三角形。故事开始时,爱丽卡把自己和时间平分为两片:一片给她所厌烦的音乐学生,另一片给她所惧怕的生身母亲。镜头开始,爱丽卡坐在浴缸边沿,用一把剃须刀刮着私处,而楼下母亲正喊她吃饭。极度的乖戾衬在极其日常的背景上,突显得像日食那么刺眼。一切都分成对立两极,对比和反差极其强烈。爱丽卡的屋子里面四处是鲜花。这里却是一座幽闭恐怖症的饲养地,一具“爱和恨的共生体”。于是,撒满在花花墙纸,家具软面和阴沉地毯上的鲜花,无非也就是墓地的花朵,也就埋藏在坟墓里了。母女之间的爱和恨也是如此。她们把对方撕成碎片,以餍足自己的需求和厌恶。正像上面指出的,父亲住进精神病院去以后,女儿就代替了父亲,跟母亲头碰头睡在那张结婚大床上。一个有恋女情结,一个是恋母情结的反转片。这两片天地都不属于爱丽卡,她于是偷偷潜入了一个隐秘的色情世界去。
      感情是在巨大的空洞中已经死去的茧子,从这胚胎的空壳里面再也别想孵化出生命。爱丽卡当然收学生,男女兼收。她向他们收钱,但是,并不喜欢他们,他们得生活在她的乖戾性子下面。她把在母女二元结构里面没有满足的欲望,全部发泄到对于学生的苛刻要求身上,带着犬儒主义的强烈气味。她实际上恨这些男孩女孩,很难说她热爱音乐。他们应该给予她满足,被她所驱使,为她所左右。的确,要想跨越母女二元结构的牢房,只得使用暴力――不管暴力走向何方。于是,出现了这样的镜头。爱丽卡故意花钱买了根本不需要的衣服,激怒了的母亲要想抢走,在打斗中爱丽卡扯下了母亲一缕头发。出于妒忌,爱丽卡居然用一块玻璃碎片对一个女学生“执行”死刑,她又当场逮住另一个对性工具起邪念的学生。她只对一个男学生感兴趣……电影里的爱丽卡比起小说里的爱丽卡来要更人性化,不管她表情多么无动于衷,性行为如何狂放施虐,于贝儿脸上的人文色彩就是一篇蕴藉。整部影片时时奏起巴赫、舒伯特和布拉姆斯的音乐,更加补充了这种气氛。
      马席梅(Benot Magimel)扮演的瓦尔特外表俊美,内心丰富,爱舒伯特也爱异性。爱丽卡感兴趣的男生就是他,如果人们可以说这也是爱的话。她遐想联翩,想着她可以对他示爱,能够控制他,还可以强迫他,一道去越过性的篱笆。所以,她期待着他。不过,游戏失败了,也只能失败,瓦尔特性爱强烈,但是正常,不愿意跟着爱丽卡的指挥棒跳舞,男角并不能像女角那样进入角色。他对她说:“你简直有病!”在音乐学院厕所有一场性表演,在电影史上可能是最荒诞不经的一幕。接着她给他写了一封信,那是求爱纲领,也是施虐指令。女角既要施虐又要被虐,她整个是个雌雄同体。她要他把她给活吞了,但是,谢了!不谢!他还并不那么饥渴!也许,他要慢慢地蚕食。在几个回合之后,他开始想象自己爱上了她。他像所有男青年一样,对于爱有一种追求功名那样的虚荣,他认为自己可以融化钢铁般的冷面具,用他那并不熟练的柔情似水。她却并不需要柔情,她折磨他,想把他变成一具施虐又可被虐的两用刑具。女教师对学生说:“舒伯特的力度分布在尖叫到絮语,而不是响亮到低吟”,她自己也是如此。女角的外部世界是技艺高超的大学教师,她的内部世界是毁灭性的仇恨,塑造这点就全靠“外力”瓦尔特了,他完美地完成了。导演本身也技艺高超,他所诠释的爱丽卡,不管怎么色情狂,却完全展布在精神平台上。她同喜哈多曾经演过一对母女(片名《盖扬医生》),而且大获成功,这次也是珠联璧合。她没有把母亲诠释成一头老妖婆,而是温情关爱。这是哈内克成功之处。这样一个故事题材,导演可以拍摄成一部心理片,恐怖片,黑色童话片,或者,一部“爱之狂”(amourfou)的戏剧冲突片,等等。当然,小说的语言必须修改,甚至消失,要代之以直接引语,以便表达心理的和情景的对话。上面已经谈到,耶利内克的语言是一片有机物的流动,又给抽刀断水,分割成许多小片,同样流动着。流动,就是不能限于一桩主题,一个客体,一团集体,而是简直就包举天下,囊括四海。这里,便发生了电影剧本写作史上的奇观,如果要拍摄一个单个的耶利内克句子,开麦拉至少要变换三次对准的方向。句子里面包含的痛处苦楚,导演更难以使用一次调准或蒙太奇进行处理,更不要说随处飘洒的挖苦讽刺,比如“多情总被无情恼,特别,是个无权者把它给攥在手里。爱丽卡在臭气熏天的房间度方步量长短,就像一座目地不可告人的动物园里,有一只稀有的鸬鹚。”之类。
      因此,可以这么说,有哪位观众,在一百三十分钟里,能够经受恶心场景,狐疑情节,性倒错加性狂乱场面的轰炸,而不感到退缩害怕,那他大概是能够欣赏这一部电影,理解这一种表演艺术的了。为了表现这种种人性的阴暗镜头,导演哈内克煞费苦心,运用他的机智和技巧,实现和诠释了这部文学著作。这是他迄今为止最世俗,也是最易懂的一部电影。哈内克多才多艺,电影脚本也是他本人亲自动手。电影放映后,有人质问,这部影片是否算是淫秽片子?导演以其一贯的不带毛刺的坦率说:“淫秽么?是的,我倒真希望影片如此。什么是淫秽?就是社会所不允许的一切。”。导演的话可以这样理解,钢琴教师爱丽卡心理的、色情的变态,是社会所不允许的,也是不能允许的。但是,这是一种现实现象,属于社会的阴暗王国,这片影子也同样威胁着我们社会的每一个人。
      导演哈内克还具有艺术服务社会的胆略,耶利内克向来以她的“争议小说”(Skandalroman)著称,而导演终于把这样一位作者的作品搬上了银幕。而他捧献给观众的,不是一部专门给知识分子看的春宫图画,而是一尊震撼灵魂的伟大艺术品。这部作品描写一位妇女,她的正当渴求,只有就像丝萝一样寄生在绝望的性倒错之树上,才能存活。这对于法国女演员是一场决斗挑战,她接过了白手帕,她也把白手帕摔向了对方的脸蛋,她胜利了。
      影片对于揭露人性是鞭辟入里、切入肌肤之作。导演哈内克用几乎不动声色的手法,颠覆了耶利内克的原作。影片无所不用其极,可就是避免了表面化的艺术休克。他在戛纳电影节夫子自道说:“我想拍摄一部关于淫行的影片,但不含黄色”。小说原作者与导演心照不宣,给了他充分的自由,他们于是双赢了!
      
      四、意象研究:心理/拓扑结果分析
      
      预备知识
      女性的性欲,根据弗罗伊德的观点,是灵魂的“黑暗大陆”,是一座在血肉之躯下无法描绘的潜在世界。所以,一部描写女性性欲倒错的作品,如果不使用点儿心理学,恐怕是不能理解的,批评家也是分析不清楚的。
      我们准备应用法国心理学家拉康(JacquesLacan,1901―1981)的理论,来分析小说《钢琴教师》中出现的三个意象。鉴于国内对于这位20世纪的怪才介绍还不多。这里,先对他的有关基本理论,特别是镜像阶段(lestadedumiroir)学说,作一简单介绍。
      拉康是弗罗伊德的追随者,发扬者和颠覆者。首先,得说说弗罗伊德。这位精神心理学大师在区分潜意识和意识,也就是分析本我(id)和自我(ego)的时候,认为人自己(Self)或者主体(subject)在根本上是分裂的,分别存在于上述两个意识之中的。一方面,个性由诸如理性、意志和自我反映等意识操作所决定,另一方面,像思想、行为、信念和关于自己的概念等等,全都是由潜意识决定和形成的。拉康原来受的是弗罗伊德精神分析教育,后来,他创导了自己版本的精神分析学说。他的学说建立在人类学和结构语言学基础上,所以,有人讲了如下一个公式:
      拉康=弗罗伊德+索绪尔+一点点列维・斯特劳斯+一丁点儿德里达
      自然,拉康主要受弗罗伊德影响,不过,他运用结构主义思想重新解释了弗罗伊德理论。弗罗伊德认为,由唯乐原则支配的本我(在潜意识境界)发展为由现实原则支配的自我(在意识境界),也就是将一部分潜意识内容提升到意识高度,这时,就可以消除像心理压抑等病症。弗罗伊德有一个著名论断:“WoEswar,sollIchwerden”(它原先在哪里,我现在就在那里)。换言之,潜意识的本我就一举由意识的自我代替了。
      拉康不同意这一论断,认为这一点根本行不通。意识境界的自我永远也代替不了潜意识的,或者说空空如也的“它”。因为,那个自我或者“我自己”仅仅是一种错觉,它本身恰恰是潜意识的产物。在拉康版本的精神分析理论里,潜意识是人之存在的根本因素。弗罗伊德学说坚持说,从本我到自我再到超我(superego),这就是人格发展的过程,这样,人就成了一个有教养而讲文明的人。拉康则对此不感兴趣。他要想解释的是,儿童是怎么获得这个叫做“我自己”的错觉的?他的镜像理论所描述的是一个过程,揭示儿童如何形成一种关于自我的错觉,一个由词儿“我”所界定的统一的、意识的“自己”。
      这段佶屈聱牙的话是什么意思?
      同弗罗伊德学说中描述的口腔、肛门和性器三时期不同,拉康提出,儿童的性心理发展,会经过一个这样一个阶段,这时,儿童身体的某种外界形象(例如,在镜子里反映出来的,或者是母亲动作所传达或界定的)会产生一个心理的(精神的,心灵的)反应,正是这种反应形成了关于“我”的心理表象。儿童会把这一形象看成与自己是同一物而予以认同,这就是儿童正在成型的关于“我自己”概念的格式塔(gestalt)――完整或者整体形象。不过,一个有关身体的完整形象,怎么能与儿童尚未发育完全的现状相应呢?所以,这形象还只不过是一种“理想的我”而已。
      进一步具体说明。设想有一个6月到18月大的婴儿,叫做炎炎。在这阶段,婴儿炎炎已经会观看镜子中的自己了,炎炎于是觉得,镜子里头那个影子就是自己的一个整体的个人形象。这个形象同炎炎平常的印象是完全不同的。炎炎日常生活中一些零碎的活动,例如同妈妈的接触等,会产生一种关于自己身体有边界的感觉。举例来说,妈妈抱着炎炎时,炎炎就会觉得自己就是给妈妈抱着的那么一团东西;炎炎在小床里站起来学走路,他四处都碰到栏杆,他于是又有一种感觉,自己就是碰撞所范围的那件东西,等等。这些,拉康特别称之为身体碎片(lecorpsmorcelé),它们也能使婴儿炎炎产生某些印象,可是与镜子中的形象相比,后者只是婴儿炎炎的一些碎片而已。拉康于是就认为这可以说明一件事实:婴儿炎炎具有某些愿望,希望看到一个整个的“我”。这阶段的特点是,婴儿炎炎还不能随意地控制他的身体。镜子里的影象不但产生了关于“我”的形象,而且是炎炎自己能够控制的一种幻象(mirage),例如,炎炎转动身子,镜子里头的炎炎也会转动身子,等等。于是,这是一个完整的自己,或者说心像(imago)。矛盾而辩证的是,心像具有一种有机性的效果,使婴儿炎炎感觉自己的自然现实是不完整的,并且,由此产生一种不完美的持久感觉,但一方面却又想望着完美。这也可以说是一种自恋热情。
      所有这一切,就构成了一种意象,关于物的意象,关于“我”的意象,关于物作用与我的意象,以及题目的各种表现形式。这些,正是读者深刻理解耶利利克的心理学基础。小说里,爱丽卡实际上是一个“婴儿”,这是读者理解心理奥秘的关键。
      杰出作家都能驾驭语言,说到运用意象,就见仁见智了。中国作家中,张爱玲是最玩得转意象的一人,她“镜花水月”的意象常常为人称道。耶利内克也是创造意象的高手。下面,笔者想分析《钢琴教师》中的三个主要意象。意象是心理活动高迈鹰扬的产物,又有着灵动的空间结构。所以,我以“心理/拓扑结构”称呼之。
      钢琴
      钢琴在小说里面具有多重意象,是个多义词。
      首先,钢琴是一个道具:固化了母亲在女儿身上失败了的大师之梦;钢琴又是一具象征,暗示女儿不再是女人之为女人了;钢琴还是一座纪念碑,竖立在这女人自恋情结的废墟之上,纪念女儿满足母亲愿望的失败战役;它像一片持续性的冰川,永远象征着这层母女关系的冻结。这钢琴在爱丽卡生活中起着主导话语语义的作用,是一个能指。读者不难理解这种象征作用,钢琴和钢琴师就是一而二,二而一。钢琴也是母女微妙关系的符号化,一种非常可怕的符号,即阳具化母亲的符号,君临一切,予取予求。钢琴是简化和加工的工具,女儿给这工具加工得简单化了,也成了一件器具,给占有,被控制,为人推着搡着,像西绪福斯那样把石头推搡着上山,又徒劳无功滚了下来。最后,爱丽卡不过是位钢琴师而已。
      但是,爱丽卡并不甘心向别人屈从,即使这人是自己的母亲。屈服就是屈辱,一字之差;屈从,你的名字是女人。奇怪的是,爱丽卡情愿作茧自缚,本来嘛,那茧儿至少还是个健儿。但是,不成功。于是,她处心积虑逃避到茧儿之外去。由于钢琴的巨大器具象征作用,小说的女主人公一直是一个器具。先是母亲的,后来,她又是男主人公的诠释工具,用来诠释瓦尔特的男性欲望,以及她本人的施虐被虐欲望。可怜的爱丽卡简直不能独立成人,永远倚赖别人存在而存活,就如小说原文所说:
      母亲其实不听这片音乐声,不过,她要把自己的孩子捆绑在紧箍咒下,不管是她的,还是音乐的。而女孩子则想要避开母亲无处不在的目光,就只好去窥淫。实际上有两个爱丽卡,第一个好像冰山一样,坚硬,严酷;第二个就如淫妇一般,好折磨人,又以受性虐待为乐……慢着。她果真是乖戾反常么?这种倒错生活明显的反常,难道不是某种心理无能的伪装么?不是既不能摆脱母亲、又不能让母亲摆脱她的一种病理表现么?爱丽卡跟自己玩起来了,且说,这可是玩火哟。她的学生、她的同事,这些人都没有什么特别意思,除了他们妨害她,或者利用她之外。于是,她逐渐变成了粗暴激烈,毫不宽容,但感情上仍旧心神不属。就说败坏吧,爱丽卡也只是一个工具,仅仅由于其他人的拨弄才动弹两下。难道,她所要求瓦尔特的不正是如此?因为他拨弄她,使用他那冷淡的身子,或者说他那具“别体”。(笔者译)
      爱丽卡希望偷尝禁果和欢乐,但是,还没有尝到就已经死了。她死在鸡蛋壳里了。那蛋也就是那架钢琴。同时也可以说,是“婴儿”爱丽忌的一具心象。信笺
      这封信是一封死信……
      小说里这么说。爱丽卡给学生瓦尔特写了一封信,其中举出了一系列求爱的指令,纤毫不漏地描述了一个性受虐的场景。然而,反常的地方是,受虐待者要想指挥性虐待者,而不是像通常那样,应该是相反的情况。拉康虽然对这种心理反常情况没有直接论述,他的一名自始至终追随者贝哈迪(Fran ois Peraldi,1938―1993)在《对词间的漫游》一书里,却有深中肯綮的论述。他说,施虐者往往会赋予被虐者一种补充情愫,后者则将其费心尽力地编制成方案,以便强制实施。所以,说爱丽卡是被虐者,不如讲她实际上是被虐型的(masochienne)更妥当。这是一种神经官能症状,主诉自己常常想要将琐碎的心理压抑表演出来(actingout)。在爱丽卡来说,这种心理压抑就是被虐型的。她经常去观淫,也是一个道理。这种表演性心理压抑的愿望已经固化为固定程式,时时重复,常常以自虐的形式表现出来。于是,爱丽卡已经陷入性反常的一种场当中,在这片阴森诡谲的场里,她实际上是外人,置身于自己之外。那么,她果真是受虐狂么?要不,她是某种程度的神经错乱么?实际上,爱丽卡对待自己的身体正像她对待别人,那么不加区别,简直就像一件器具一样,不考虑生命,凭本能行事。这也就是为什么她要求瓦尔特,要那年轻人把她的性欲从死神手里救出来的原因。爱丽卡追求一种“绘在毁灭底色上”的爱情,爱丽卡“向往着欲望,但没有欲望,也从不试验”。那么,她果真希望信上所写的那种情景真的实现么?不!这封信也者,不过是一只训练猎鹰用的假鸟而已。耶利内克果然有一部小说,就以“假鸟”为题目。所以,爱丽卡在想象中屈服于性的施虐,而她本人却绝不屈服。毋宁说,她在物质上把那年轻人看作一具施虐者,而自己却在撑拒着他。年轻人瓦尔特呢,他给激怒了。他本来想要坠入温柔乡,现在,给他准备的却是无情地。其中,根本没有他原来希望的爱情,他成了一个依样画葫芦的情人。别人要求他止步在一种邪恶的角色上,怀着爱心却去殴打女人,去扮演施虐者。他迷失方向,不知所之。他要求承认的是某种地位,她也一样,可是,事与愿违。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爱丽卡写了信,却并不知道,如何才能逃离信上所表达给情人的话语:“从外边把我同母亲关起来”。于是,爱丽卡只好把性施虐文章作在表面上,在她脸上,在她肚皮上,在她私处,等等。她矛盾,她不愿意这要求马上获得满足,她其实内心深处希望的是这样的场景:他爱她,并且,把她当成一个很性感可爱的女人。她为性施虐作义务宣传,其实她希冀的却是爱抚。瓦尔特不晓得怎么来解释这种要求,更不知道如何把要求翻译成为欲望。他给搞得摇摇欲坠,愤怒难当,怎么对待一个拒绝做女性的女人呢?他更不了解当年爱丽卡的老爹。当别人把他送到疯人院时,他苦苦哀求不要打他,其实他已经习惯于挨打!这里,镜面在起作用。神经不正常的父亲和行为不正常的母亲,一张镜子前的两个形象;父亲恰恰反映了母亲隐藏着的性反常,不过,是歪曲性的,毁灭性的。
      人是多么矛盾!人就是这么矛盾!如果一旦回应,就会坠入深渊。
      信是一封死信,“死信”也如爱丽卡的女性身体,那是一件无用的客体,游荡在这座城市的各处,寻寻觅觅,追求着强烈炽热的感情。她疯了吗?正像母亲说过的:“你这妮子疯了!”像疯了的父亲,在疯人院默默死去……
      刀片
      爱丽卡感到极度的苦闷,为男人而苦闷,她就自己切割起来,肉体和精神的切割。她不能够置身在外边而渴求爱情,她只有进入女性内部才做得到,可是她却置身在外。结果是她想先把男人打倒在地,降低他,缩小他,于是,也就一举毁灭了男人原先的一点欲望。结果,她拿起父亲留下的一把剃须刀,割自己的肉,自己私处的血肉,之后又露在母亲面前给她看。鲜血,流淌着受伤情欲渗出的鲜血,让母亲惊愕绝倒。
      爱丽卡以前喜欢给父亲剃须修面,她掌握这件工具,熟悉这种动作。“她最喜欢的消遣:修剪自己的身体”。特别是,修剪切割她那个神秘的私处,那就像一个张口的腔体似的。通过这种操作她委身于自己,“远远要比委身于别人更加值得”。爱丽卡成竹在胸,习以为常,“她毫无感觉”。不过,当鲜血真正流淌出来,她又感到害怕了,觉得应该马上加以清洗包扎。但是,她的身体,她的性,仍旧一如既往,还是外物。
      就用这把刀片,爱丽卡实施着自残,她自残的目标,是她包裹着女人性器官的活生生血肉。她的血肉是母亲给予的,自残实际上是他残,残害着来自母亲的女性物质,并且由此一举有了感觉了,女人的感觉!这就是自我!这也就是对于母亲希望的认同,这种认同原来深藏在母亲的“我”里头,给延长了,扩展了。那刀片还象征着缺位的父亲,这一能够将女儿同母亲剥离的因素。自从父亲去世后,爱丽卡一直同母亲同睡一间屋子,同睡那张婚床。旁边,就是冷漠的,占有的,毫无温情的母亲。假如父亲能够以某种形式存在,就能够疏离一点母女之间的贴近。所以,对爱丽卡来说这非常重要。
      可是,母亲却君临一切,阻止一切,砍伐一切足以联想到性生活的任何因素,不管那是多么淡薄。母亲会突然出现在电话线那一头,就像突然显现在女儿每一念头的另一头一样。如果女儿胆敢表现出一点反抗,就得当心她的皮肉肌肤了!母亲,一举变成一部违背道德的成文法,一具冲模,一冲下去就想让工件成形。如果女儿回应母亲的责打,母亲就狂喜。因为这说明母亲如果用更大力气敲打钉子,让女儿有负罪感,就更加能强化她的烙印。事有蹊跷。有一天晚上,爱丽卡突然疯狂地扑到母亲身上,边哭边喊道:“我爱你!”母亲冷淡地回答说:“冷静点!你疯啦。”疯,又是父亲的症状,也是象征。母女关系就是这么矛盾怪谲。但爱丽卡还是留着。为什么?因为女儿也同样离不开母亲。在小说里,作家老是把爱丽卡设计成一个大男孩子,因为错位而其实应该是男根的替代品,专门是给母亲实现雄心用的,一根阳具。爱丽卡不能体会这种亲情隐喻,以父亲的愿望代替母亲的,弗罗伊德式的恋父情结。她陷入了双亲之间某种镜面反射关系,从一侧看另一侧,但不能够交换。所以,她也无法灭掉母亲的形象化,她只能留下,好似在向自己的无能求助。不过,既然爱丽卡是一个大孩子,拉康关于婴儿的镜像理论就可以套用了。
      这里,镜面因素具有一种拉康―弗罗伊德式意象,特别是前者的所谓镜像阶段。作者读没读法国人拉康先生,或者老同乡弗罗伊德老头,这并不重要,他们的影响显然存在。弗罗伊德心理学论断说,人类性心理发展分为幼儿期三阶段,即口腔期,肛门期和性器期。在第三阶段,男孩子会出现以父亲为竞争对手的恋母情结(俄狄浦斯),而女孩子会出现以母亲为竞争对手的恋父(爱列屈拉)情结。男孩子发现女孩子性器与自己不同,会怀疑是给对手父亲阉割掉了。这就是阉割恐惧。还好,这种心理冲突以后会自行化解,从原先以父亲为对手,转变为以他为楷模。这就是认同(Identifizierung)。可见,恋母情结是认同的初期,或想象时期,却是其他一切认同的根子。爱丽卡在拉康的上述镜面里,被固定在第三时段,相当于弗罗伊德恋母/恋父的初始时刻,同时也是认同的初级阶段。这种认同具有双重性,因为可以归结为婴儿身体和她在镜子里的映像。这些,对于所有的孩子都相同。
      爱丽卡的特殊性我们可以使用拉康理论来分析。上面已经说过,拉康认为,“婴儿”爱丽卡通过自己的两种映像来进行认同,一种是自己身体所产生的印象,另一种是镜子所产生的映像。其中,镜像比较完整,还并不是她自己,但是,却包含了促使她认同自己的因素。于是,她得填补一个大洞洞,那个她身体碎片和镜中映像之间形成的大洞。她好像要被迫在两种映像之间对质一般。她必须反抗,或者模仿,两者必居其一;她打别人又被打,两者必居其一。正如拉康的一位诠释者讲的:“然而,这种关系既富有攻击性,又具有同源性,就像人体对着镜子中的影子那样……其特征是不能分辨,不能区分谁是自己,谁是别个。归根到底,这是一种异化。” 这种关系还必须面对其他孩子,这样一对比,她又发现,在面对母亲的初始关系上是大家共有的,只是,婴儿爱丽卡意识到那个洞洞,这是她的缺陷。她要成为“母亲的阳具”(êtrelephallusdelamère),因为父亲的映像中有那个玩意。读者在爱丽卡身上可以发现一些因素,正是镜像关系中同母亲矛盾的那一面,特别是同母亲争斗打架的场景。这些因素经过摄取,转移到了爱丽卡同瓦尔特之间的那种施虐―被虐场景中来。
      爱丽卡的欲望是什么?拉康的公式如下:“人的潜意识欲望就是别一个的欲望。”。或者说得更精确点,人的欲望由某种中介(lamédiation)符号所组成,也就是由想要别一个来认识自己欲望之欲望所构成。所以,作为目标,爱丽卡有一个欲望,就是别一个的欲望,也正是这别一个所缺少的东西,因此也就成为了爱丽卡欲望之原由。换句话说,人,爱丽卡,所欲望之物,就是别一个(例如瓦尔特)所寄欲望于她爱丽卡的。由此可以推论说,在欲望及其对象之间,必定存在一种不适应(inadéquation)。所以,根据拉康理论,人的欲望在别一个的欲望中才能发现其意义。这又与语言有关,因为牵涉到表达。由于镜像的关系,我们有几个对子,如爱丽卡―母亲,爱丽卡―瓦尔特,母亲―爱丽卡,瓦尔特―爱丽卡,等等。这三个人全都是些相互斗争的囚徒,例如,爱丽卡为男人而烦闷已极,她不感到低人一等就不能爱。所以,她要先把男人放倒,放低,也就摧毁了那人原先的欲望,实际上也就是她自己的欲望,或者其欲望的一个映像。这是一个悖论。可悲的是,这种争斗既无胜利者也无失败者。这也证实了一点,即笔者在正要出版的小说《花妖》里的题词:
      一切悲剧都是人性的悲剧!
      
      小结
      
      在小说中爱丽卡的姓氏上,耶利内克曾经煞费苦心。小说里爱丽卡小姐姓Kohut,这个词儿相当英文的cock,法文的coq,德文的Hahn。Kohut原来是个捷克语词,来源于古波希米亚语,语义却不雅,是“阴茎”的意思。而且,这还是个鄙俗语词。为什么作家要用这么个词语呢?因为奥地利以前的奥匈帝国是个多民族国家,捷克正是其中一个文化和科学比较发达的民族。至今,维也纳人还有许多是捷克血统;耶利内克本人就是个捷克姓氏。据说,作家原本不想使用这个波希米亚味道太重的词儿,原来曾要用德文的Hahn来做爱丽卡小姐的姓氏。那么,为什么后来又决定采用带着浓重捷克意味的Kohut呢?这得从作家本人的出身说起。耶利内克的母亲是天主教徒,土生土长的奥地利人,出身在维也纳的大资产阶级世家。她父亲却是捷克裔的犹太人,出身在一个低微贫穷却富有文化气息的家庭。从母系那边,作家继承了音乐和艺术的才分,开始也曾经顺从母亲的意愿,她从小学习舞蹈、钢琴、小提琴和中提琴。不久,年轻的爱尔弗丽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从此开始反叛母亲。她并不喜欢父亲,却走上了父亲希望的道路,以自己的兴趣爱好来标定个人为社会服务的手段,而违背了母亲事先设计好的音乐之路。名字Kohut呢?令人怀念一个少数和弱势群体,却蕴涵着先前奥匈帝国的流风遗韵。这个姓氏虽然在社会文化上居于劣势,正因为如此,就更加应该加以提升,赋予强光。正像作家本人父亲的姓氏,也追随了作家一生。所以,作家可说是忠于自己原本低微的世系,而背离了母亲的高贵设定,也正像小说里所写的那样。
      
      五、余音
      
      耶利内克在维也纳召开记者发布会,正式宣布她不会去斯德哥尔摩领取诺贝尔文学奖:“我不会去斯德哥尔摩接受该项大奖。”她同时认为,自己没有资格获得这一大奖。用她本人的话说,在得知获得这一如此崇高的奖项后,她感觉到的“不是高兴,而是绝望”。耶利内克表示:“我从来没有想过,我本人能获得诺贝尔奖,或许,这一奖项是应颁发给另外一位奥地利作家,彼得・汉德克(Peter Handke)的。”她同时指出,她并不认为自己的诺贝尔奖是“奥地利的花环”,她与现在的奥地利政府完全保持着距离。耶利内克这里是不是矫情?或者作秀?这点,我看似乎不能按照国内许多文人的习性来理解。
      瑞典皇家科学院颁奖委员会公布她获奖的原因是:“利用她小说和戏剧中声音或反向声音所形成的乐曲流,并以一种非凡的语言炽热,揭露了社会成规的荒谬及其逼使屈从的力量。”的确,耶利内克的小说让我们读到了诺贝尔之所读。她使用剃须刀刮剐人们心头之肉,鲜血淋漓,但是从来不张贴布告:我们这里则是钝刀子割头,却四处出红差,张皇榜!此之谓差距也!研究耶利内克,读一读诺贝尔之所读,对我们大有好处。说到诺贝尔自然科学奖争议不大,文学奖则常常像顽童一样惹是生非。我认为,阅读耶利内克,至少让我们读到了诺贝尔,这位富有、好心而大方的老人的兴趣爱好的一个侧面。这也大有好处,特别是对于一个天天絮絮叨叨念着这老头的人们。
       作者附注:
      本文写作中参考了德、英、法、日等文字的研究材料多种。发表时由于篇幅关系未能一一注出。
      本文摘自作者新书《一架特立独行的钢琴――2004年诺贝尔文学奖作家耶利内克》该书长江文艺出版社,正在排印中。
      (钱定平:作家、跨文化学者。现居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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