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叫我傻瓜,笨蛋,呆子,白痴……我不太想理他们。我感觉自己什么都知道,可所有人都这么叫,你又有什么办法! 或许有人说,有这么多名字的人生活一定丰富多彩。
我整天呆在村边地头,出门就会迷路,哪来丰富的生活?
成年累月的想法都被我存放在脑袋里,因此脑袋鼓鼓的,就像被顽皮的孩子揍出来的大包。
小孩子们一起玩的时候,总要欺负我。他们在猜我屁股下面的板凳是什么木头做成的,答案有槐木、桐木、柳木……互相不服气,打起来。他们打架,吃亏的是我。看着我脑袋上面鼓出来的大包,他们笑弯了腰。
我唯一的朋友就是屁股下面的板凳,时间久了,它发灰发暗,早已看不出是块什么木头。
他们甚至要扒开我的裤子,他们说板凳被坐得又灰又暗,板凳上面的屁股一定也又灰又暗。我极力反抗,他们没能得逞,可手指头指到了我的脸上。他们说脸又灰又黄,屁股肯定也是这样的颜色,就像一根浸泡在水里的烂木头!
边上的花大爷叹了口气,说你们这帮孩子闹什么,农村人面朝黄土背向天,抬头太阳晒,坐下土地烤,全身又灰又黄,脸和屁股能有什么区别!
这帮无法无天的孩子总拿我寻开心。我自己都不开心,又怎么能让他们开心?他们只不过把自己的想法加在我身上,然后就像新发现什么似的,又蹦又跳,笑个不停。
这些孩子长大了,就离开村子,去城市打工。只有我一人蹲在板凳上,目不转睛盯着面前的黄土地。又一帮吃奶的孩子长起来了,他们站在我的面前,傻瓜,你看这黄土地做什么?
他们和那些孩子一样,也想在我身上寻开心。
我说,地里长庄稼啊,水稻、大豆、小麦、玉米……吃了它们,才能长高。
他们说,傻瓜,你一直这么高,是不是你爷你爹不给你吃啊。
花大爷说话了,他说,傻瓜吃得再多,也长不高。只要饿不死他,就成。
可很久以前,我也不知道哪年哪月,好多人都饿死在地里。他们拼命地吃,吃光了一切,连树皮都进了肚中。后来他们鼓着金鱼眼睛,躺在地上。我以为他们逗我玩呢,就伸出手去挠痒痒。他们再也笑不出来啦。那个还剩一口气的汉子说道,傻瓜,你为什么就饿不死呢?他的声音那么小,我几乎都没听见。
我爷爷的声音很大,火气也大,好胳膊好腿的都饿死了,就是傻瓜饿不死,报应啊!
他最不喜欢种地,他说,分给我一块地,就等于在我脖子上套了枷锁!
他本来是个卖杂货的,推着车子,走街串巷,自由自在地唱歌,吸引了好多小媳妇大姑娘钻进他怀里听。这些都是花大爷说的,花大爷一边说,一边挥着手,脸上全是羡慕。
我爷爷对自己以前的事情守口如瓶。他一年到头伺候着几亩地,也没时间吹嘘他光荣的历史。他说,你只能天天锄草施肥收割,腰都累弯了,不是枷锁是什么?
村长又给他套上另一副枷锁。那些日子,我爷爷天天游街,像以前那样走街串巷。只是扑进他怀里的不再是粉嫩的姑娘,而是调皮孩子扔过来的石头土块。村长说,再散布反动言论,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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