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世以后，父亲把我托付给了养母，然后带着一纸文凭独自闯自己的事业去了。 初次与养母见面的场景现在我还记忆犹新……墙角的青苔……朽梁上的老鼠……一张火红色的炕毡上坐着一个青春丧偶的寡妇，她一身素衣，不施粉黛，宽大的衣裤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裤腿扎得紧紧的，尽管是这种打扮，可还是掩盖不住她天生丽质的娇媚。养母来自内蒙草原，是回民，我们在一起生活了6年。这6年当中养母每天都要向我提及几次她在草原上的童年生活，她说：草原的天空蓝得那么仁慈透彻，草原的天空是至善的天空；她家门前有一条名叫闪电河的河流，河水清澈，河的两岸是茂盛的水草，水草中间到处都是野鸭子蛋和天鹅蛋；房后是一望无垠的草原，她的父亲骑着牧马归来的时候，草把马埋没了，只见到他的父亲在草尖上飘荡；等到凉秋十月，百草枯干、鸿雁哀鸣的时候，野狐狸和野狼成群结队地往羊圈和鸡窝里钻……
草原，美丽的草原，是养母心中圣洁的天堂，也是我心驰神往的一片净土，它时常闪现在我的梦寐之中，仿佛就是我精神的一片失地，等待着我去收复。
我上大学的时候，养母去世了，她把自己对草原的热恋与依傍全部撒在了我的世界里，无边无际、无形无色，如天上一朵朵浮云，地上一棵棵草芥，它不是一个简单的情感堆积，而是一个世界的精神图腾。
今年的8月，我很有幸地随“中国多民族作家采风团”来到呼和浩特。列车在山峦与峡谷间相背疾驰着，草原越来越近了。随着车轮节奏的不断加快和炊烟暮霭的逐渐浓重，我的心不禁怦怦地跳动起来：草原，我终于投入了您的怀抱！这就是我从图片上认识、从电影中观赏、从养母的口中了解的草原。我不仅穿过祖国广袤的田野，起伏的山峦，纵横的河流，从远方向您走来，同时也是从沉重的童年、历尽风雨沧桑的少年，追溯着庸庸碌碌的半生旅途，带着有点疲倦的心情寻找着养母心中的陈迹旧梦。
但是，我们到野外看到的草原却没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也没有清澈见底的闪电河，更没有水鸭子天鹅……只有细软的沙丘在随风不停地变幻着它的形状，孤零零的敖包矗立在沙滩的边缘。这就是养母心中的天堂吗？我很迷茫，但是，我相信养母对我所描述的草原是真实的，因为在她寡居的漫长岁月中，她除了思念她早逝的丈夫之外，就是思念她的童年、她的草原了。
顶着干辣辣的阳光，采风车到达乌审旗，在祭奠阿拉格苏力德的敖包下，端坐着几位诵经书的蒙古老人，他们的声音嘹亮婉转，像镶了银边的潮水在无边的草地上蔓延，颤抖的余音久久不绝，使我蓦地感觉到时间的静止和空间的深远。
石头堆积的敖包，虽然经过风蚀雨淋，但依然庄严依然神圣。那上面的心子梧柳已经枯竭，大石上一条条雨水的自然经流像群山间的峡谷般蜿蜒而下，直跃那深不可测的往事。
草木茂盛的草原已经不复存在，斑驳的草地依旧顽强地生存着。河流与水鸟已经消失，但是蒙古族的信仰与宗教文化却依然神圣、依然年轻。从他们庄严的祭奠中我能感受到他们对自己民族的倾慕与追求、渴望与柔情。
我问一位年长的蒙古族老人：这草原为什么没有芳草萋萋的景象？
老人说：在30年以前，这里曾经是满地芦草与牧人齐腰，只可惜……后来很多人来此开垦草滩种起了庄稼，草原渐渐地被沙漠覆盖了……
我问老人：当地的政府有没有提倡治理沙漠、拯救草原？
老人的喉结在蠕动，好像十分干渴似地说：每年都在治理，太严重了……但是在乌克镇的保护区已经种植了70多种植物，现在听说那里也有了草原狼了！
从老人的眼睛中，我仿佛看到了灰烬中的星火。勤劳善良的草原人民，他们用自己最后的一滴汗水奋力挽救着一天天消失的草原。千百年来，酒、马、人、草原，在内蒙古大地上相依为命，成为苦难与命运的悲壮契合。看到今天的草原，我很愧疚，从一个写作者的心里除了几声同情的叹息之外，决然得不到一点实际的帮助。
当天，我们又来到了图克沙地柏自然保护区。40多万亩的沙地全部被沙地柏覆盖着，沙地柏2尺多高，低低地爬在地皮上。一望无际的葱绿平铺在湛蓝的天底下，葱绿的上空袅袅地漂浮着潮湿的水汽，同行的几位作家与记者们迫不及待地跑到树丛中留影，大家笑作一团，技术人员警告大家说：小心，树丛里也许有蛇或者狼。大家踌躇了一下还是禁不住绿色的诱惑，欢天喜地地跑了进去。这绿色的境界，也许就是养母渴望回到的草原。
技术人员为我们介绍说：沙地柏是经过长期自然演变保存下来的比较完整的天然常绿灌木群落，它不仅耐寒，而且保水固沙。有了它们，用不了多久草原就恢复了当年水草肥美的样子。
我想问问这位技术人员“用不了多久”到底是多久？但是我还是没有问出口，我相信草原人民的智慧，他们既高瞻远瞩又脚踏实地，叱咤风云又勤勤恳恳，就像敖包上块块坚固的石子，使草原尽快恢复往日的欣欣向荣。这欣欣向荣的草原是养母心中凝固不化的草原，也是我努力追寻的一个灵魂驿站。
■ 媳妇贤惠还要婆家好，女儿聪明需要娘家教。―― 彝族
■ 今餐要思来餐饿，春暖要思冬日寒。―― 壮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