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上初中时学着写新诗,上高中时又摹写旧体诗,都是想把学习、劳动、生活中的某些感受表达出来,不是想当诗人,也没有想过发表。之后形成嗜好,一直没有丢弃。直到八十年代后,结识了文化出版方面的人士,才在朋友的帮助下发表和出书。至今已印过几本不伦不类的诗集,其中新诗百余首,旧体诗词近千首。现在重新检点一番,自己反而比较喜爱青少年时候所写的那些幼稚的东西。我由此想到,诗和别的文章著作不同,譬如论文,必然是越成熟越好,诗却是幼稚的可爱。下面这几首幼稚的旧作,或可博同好者一粲乎?
大炼钢铁
1958年在长治二中读初二,连日爬老顶山挖铁矿石,学校又在操场边搞了小高炉、翻砂厂,因有所记。
爬上高高的老顶山
用钢撬向山石开战
背起大块的青褐色的石头
驮到山下去冶炼
石头越扛越重
山道越走越险
时时左右换肩
双腿有些发软
若是绊脚摔倒
我就与矿石同下深渊
矿石自然无恙
我却会尸骨不全
唉
我要能当一块石头
就自动去投入炉膛
也省得人家来扛
风箱呼呼地煽风
炉膛里烈火熊熊
树木烧成了灰烬
终于淌出铁水通红
铁水像蛇一样爬来
不小心会把人脚腿咬中
抬了坩埚去翻砂
那家伙真是笨重
烫伤了几个人的皮肉
倒还不危及生命
只恨我们瞎乎忙活
弄下那一大堆多是废品
唉
要是把我熔成铁水
哪怕做一个废品
只是不要伤着别人
冬夜收秋
1959年1月没有按时放寒假,学校遵上级令,集合同学下农村“收秋”,因农民上阵炼铁,误了收割,庄稼被雪覆盖。
月色白茫茫
寒雾白茫茫
雪野白茫茫
冬季早已来临
秋还在田野上彷徨
超期服役的庄稼们
都已白发苍苍
金饰褪去色泽
戍衣结上冰霜
风雪又来催促了
秋仰起脸儿
望着村庄
秋啊
早该送你回家了
庄稼们早该归仓
我们来得太晚太晚
只好请你原谅
因为
男人去炼钢
妇女去炼钢
老人去炼钢
小孩去炼钢
掸去玉米胡楂上的雪
抖落谷子脖颈上的霜
揩出高粱汉子的红脸
掰开芝麻姑娘的心香
等得够心焦
等得好苍凉
秋啊
我们今夜来了
这就搀你回村庄
小路白茫茫
村庄白茫茫
月色白茫茫
灾年之秋
写于1961年深秋时。
云天掠过最后的雁阵
留下几声惊心的余鸣
西风急迫地吹去了秋馨
田野裸着黄褐色的憔容
饿肚的孩子蹒跚过田埂
眼盯着寻觅刨剩的蔓菁
吃力的犁铧划过干瘪的地皮
翻卷的土浪发出一声声叹息
农夫抽了一口旱烟�望天空
许是那一抹彩霞叫人兴奋
饥饿的折磨中死死生生
春天又将从皱纹里发萌
五律・一九六二年高考
国家处困难时期,教育压缩,招生锐减,参加是年高考尤其紧张,因所感而作。
斯民同度难,吾辈岂逃灾。
酷暑锄禾去,严寒储菜来。
九天裁学府,四海哭英才。
困境添豪志,昂胸赴擂台。
七绝・校园小咏
1963年春日写于北京政法学院。
曼舞轻歌碧水漪,同窗共读绿杨枝。
年华正是春耕季,爱雨绵绵好种诗。
争气
1964年,学校传达学习大庆油田事迹,有感于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精神,作此诗登于本校国庆专刊。
国有国气,民有民气,佛争一炉香,人争一口气
此气,日浩气,浩歌荡云月,浩气贯虹霓
此气,日骨气,铁骨铮铮状,傲骨嶙峋势
此气,日刚气,惟刚斯有为,惟刚斯不惧
此气,日正气,挺起民族脊,磅礴无穷力
此气自古然,今更涌而激,咬牙抗天灾,怒目对凶敌
石油出荒原,中国有铁汉,敢在潮头立,任凭沧海泛
国有国气,民有民气,贫弱帽子誓甩去,就靠这种气
七律・寒夜于保定
写于1966年11月,参加红卫兵串联至河北省会保定,书写散发传单,是夜寒风凛冽。
餐风饮露走长征,戴雪披霜宿古城。
连写文章评局势,还将书信寄亲朋。
长歌高咏驱寒气,互枕相依结友情。
不觉时钟过午夜,忽听四处闹鸡鸣。
临江仙・酷寒之冬夜
1967年12月将被派遣离京,却闻各地武斗升级,家书不至,友人失交,孤寂中填此调以自遣。
梦后怀春诗笔,风前造反书生。琴弦拨断月三更。谁期逢乱日,何处问归程。
大雪几时狂啸,孤鸿底事长征?难将心愫寄云英。微灯人自喟,沈霭雁无声。
夜深的海
余被分配往海南岛,1968年8月25日自广州乘轮船渡海,是夜舱中不眠有作。
月亮睡了
海鸥睡了
惟有波涛醒着
涛声伴随着我
一个浪迹天涯的游子
黑得深沉的波涛
突然幻化出鲜红的颜色
那是一片旗海
汹涌的红涛
从共和国的心脏流过
我惊诧那些黑色和红色
魔术般的变异
糊满墙壁的黑色大字
游街的黑牌子和私设公堂的阴暗
一切都发生在红色的海洋中
我从为工分挣扎的山村走来
我从饥饿中走来
神圣的知识的殿堂中
出其不意地接受了
一场造反烈火的洗礼
对着翻滚的夜海
黑色和红色混淆而变幻的波涛
不知道将漂泊何处
只想让我的灵魂像月亮像海鸥
和他们一起睡去
噫
1968年秋在海南岛昌江县之海滨。
逝者去无影
来者邈无形
噫
苍莽天地间
只有波涛声
责任编辑 孔令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