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是一个同龄人聊天室。我在那里认识了他。 我习惯以聊天结束偶尔的网络生活，这个习惯已经保持很久了。我在网上习惯用两个名字：一个叫“女警心灵”，一个叫“穿过人群凝视你”，而后者更常用，因为穿着制服上网太严肃。
但是那天，他的出现，他那古怪低级的网名，使我在起名字那一刻毫不犹豫地换了制服。
他当时叫“提着裤子的警察”。
我开始责难他：“你为什么叫这么个令警察难堪的名字？一定不是警察。刚被警察打击过吧？”
“我随便起的，警匪一家，当警察时间久了，自己都不知道是警是匪了。”
“警匪本是对立面，何谈是一家？”
“我是刑警，平时压力太大，上网需要换个角色释放一下。”
我换了公聊：“压力再大，也不能亵渎警察的声誉呀！你是嫌骂警察的人不够多吗？”
“也许骂骂更好点。”
“换名字！这里很多人知道我是警察，你别给我们丢人了！”
被我的执拗所紧逼，他换了个“不想当警察”。
“再换！”
他又换了个“一杯浩瀚的茶”。
接着他说：“好了，爱管闲事的女警同志，我上班见的都是同行，上网聊天我可不想再聊同行，你放过我吧！”
我给他发了个笑脸说：“只要你再不起那个提着裤子的破名字。我才懒得理你！再见。”
接着我换回了我“穿过人群凝视你”的“马甲”，开始与我的朋友们斗嘴打趣。
后来的日子，我继续着我以往的网上夜生活，只是偶尔在说话间隙瞟几眼大屏公告时，会注意到他名字的出现，知道他也来了，仅此而已。
我喜欢在网上忽悠人。说实话网上的女警很少，网络也带给了我一个被无限扩充的社交圈，我的那些隔了行业的朋友，对女警的聊天内容及风格非常新鲜，他们一见我来，就围上来。我由此练就了一张厉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但是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一个人坐在漆黑的夜里：点燃一支烟，静静地在屏幕前看着我，看着我公聊，看着我忽悠人。写到这里我的鼻子酸酸的。
2
那一天我没有见到以往的那些老朋友，就去看新闻，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没有见我在大屏上露面，便好奇地点了我问：“今天怎么不公聊了啊？同行同志。”
原来，他在休假，是一个打算离开警察队伍的人。我连珠炮似地数落他：既然你不打算当警察了，你就不是我的战友了，我理你干嘛？起过那种破名字一看就不是好人，做不了警察看来是个人原因，离开了是队伍的幸事……
他一直不说话。
终于我累了，开始听他慢慢解释：队伍里害群之马的腐败堕落、自己和团队出生入死的压力、自己怀才不遇的压抑、面对一份高薪安逸职业的困惑和艰难抉择……
我听着，被他的故事一点点地打动和瓦解，我开始聆听他心底深处久未释放的困惑……
他说：“你知道吗？我休假的目的就是要静心想一下，到底是离开还是留下？”我回答：“你不留下以后你就不是我的战友了，我永远不会再理你了。”
他说：“你知道吗？因为刑警的特殊性，我平时很少穿警服，可休假这一阵子，我却把警服熨得平平整整天天都穿着。”我回答：“很多离开队伍的人，最后看那身被收回的警服时都是含着泪的。”
他说：“你知道吗？一个身高187厘米的大男人穿身警服是什么样子？”我回答：“男人嘛，穿警服的最帅。”
他说：“你知道吗？我只要考虑成熟做出一个抉择，有张宽大的金融部门保卫处长的办公桌就属于我了。”我回答：“腐败与怀才不遇并不鲜见，你去金融不是自己的专业，更会感到怀才不遇。”
他说：“你知道吗？当了金融的处长，可不比我现在的科级，有专车有大房子有高薪有安全保障。”我回答：“如果听我的，我希望你永远都穿着警服！”
再以后有很多天没有看到他来，我有些着急，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隐隐牵挂着他。其实我在等他，怀揣一份好奇，一份期盼，一份不安……
3
那一天他的再次出现让我不由得一阵欢欣，我突然就看见了他：“我的战友！我回来了！”
这句话其实是我盼望着又害怕着、又意外又在意料之中的话，我知道他回来了，还穿着那身警服回来了！我给他打了个握手的动作：“你讲，我听着呢。”
他说他想好了，心里是热爱着这个职业的，离开了心里实在舍不得，领导们也一再挽留。他笑道：“我真要走了，领导们才发现刑警队少了个干将，是个损失。党委研究后给了我刑警队政委的职务，以后就是副处了，嘿嘿……”他笑着说：“以后见我要打敬礼了啊，不许再批评领导了。”
我哈哈大笑，当即说：“立正！敬礼！”
他玩笑地说：“你改变了我的一生，改写了我的历史，以后我要有个三长两短，你可要负责任呀！”
我说：“你想得太多了，怎么会那样啊，不会那样的！”
随后的日子，我很少见他。偶尔的，他匆匆忙忙地来了，又匆匆忙忙地走了，匆匆简短地说上几句：经济越发展，刑警任务越重，出去执行任务也越危险，弟兄们和他压力太大了，事太多了，又是几天没好好休息，腰肌劳损了，腰疼得很等等……
我总是在他来时专心地听他说话，尽量缓解他的压力，忽悠给他一大堆的玩笑和调侃，希望以此方式拨开他压力的水龙头。
那一天，他又来了，开始的一句竟然是：“二嫂，你好！”
我很奇怪，怎么会是这个称呼？
一问之下，才知道不只是他，他的团队9个人都在和我一起聊天。
我笑着说：“今天你们准备群殴我啊！”
随后他和他的部下抢键盘乱成一团，他的领带几乎被扯成了腰带。在他和他的部下轮番的轰炸中，我才知道他业余时间经常和同事谈起网上的我，用我做例子批评过不热爱警察职业的内勤。他在单位谈起我时会眉飞色舞，我在他单位里已经成了名人，连队长今天在楼梯口遇见他都笑着问他：“你那二嫂漂亮吗？”
我了解到今天的空闲是他们战前动员会前的短暂待命―― 一个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今晚要收网了。为了活跃气氛，缓解大战前的压力，战前会之前的空隙，他又提到我，他的部下就要来一起看看我。我没有恼，我知道压力对于这个行业是家常便饭，我知道玩笑是排解压力最好的开关，我乐了：“我啥时候有了二嫂这个职称啊？”他们说：“是我们集体研究后决定授予你的荣誉称号，以后你就是我们的二嫂了。”我说：“你们还封建社会搞包办啊！”
可以想象那晚他们是多么的开心和快乐，我也一样，我想我会记住那个夜晚，记住那个称呼――“二嫂”。
4
以后再遇到他，就有了某种说不清的情感开始慢慢弥漫在我和他之间。他的似乎更强烈一些，他对我的称呼也越来越奇怪起来：二嫂，老婆，小妖精……
我开始有些忐忑不安。
他说：“每次出去执行任务都能感觉到一双眼睛期待地看着我，盼望我漂漂亮亮地办完每一起案件；每次出征回来都能感觉到有一颗心安静地等着我，等待我快快乐乐地平安归来。静下来的时候开始喜欢一个人发呆……”
我知道我和他之间有了什么。可是，我们都有家。
我开始打定主意要离开他，要从他的视线里彻底消失。因为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已成了我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的负担，他的喜怒哀乐、他的平安健康似乎已和我离得太近，我们之间这份模糊的情感，更是让我无所适从。
我开始像个母亲似的叮嘱他，每次遇到他就是对他的衣食出行千叮咛、万嘱咐。他没有觉察到我的用心。
最后，我对他说：“我要你穿着警服，希望你一辈子平安幸福！”
他说：“我记住了，一定保护好自己，一辈子都穿着警服。”
第二天晚上，我换了新名字。没有见到他。
第三天晚上，我值班。尽力使自己忙得除了工作什么也想不起来。
第四天晚上，我没起名字，静静地看着屏幕，看人来人往的网海中，人们在闹，在笑。
第五天晚上，我没起名字，静静地看着屏幕，看人来人往的网海中，人们在闹，在笑。
第六天晚上，我没起名字，静静地看着屏幕，看人来人往的网海中，人们在闹，在笑。
第七天晚上，某个网站――同龄人聊天室――某房间――在大屏上的字幕中间，他用了大红色的字色，非常醒目的红。
人群中锁定你：“二嫂，你在哪里？”
人群中锁定你：“政委说：老婆！回家吧，我在等你！”
人群中锁定你：“所有警察注意了：谁看见‘穿过人群凝视你’了？”
人群中锁定你：“寻人启事：‘穿过人群凝视你’――女警察！”
人群中锁定你：“凝视，我在等你，你在哪里啊？那天就觉得你说话怪怪的，你快出来！”
人群中锁定你：“凝视，我找你一个星期了。”
人群中锁定你：“我伤心欲碎……”
屏前的我，早已是泪如雨下……
发稿编辑/姬鸿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