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工作总结
  • 工作计划
  • 心得体会
  • 述职报告
  • 事迹材料
  • 申请书
  • 作文大全
  • 读后感
  • 调查报告
  • 励志歌曲
  • 请假条
  • 创先争优
  • 毕业实习
  • 财神节
  • 高中主题
  • 小学一年
  • 名人名言
  • 财务工作
  • 小说/有
  • 承揽合同
  • 寒假计划
  • 外贸信函
  • 励志电影
  • 个人写作
  • 其它相关
  • 生活常识
  • 安全稳定
  • 心情短语
  • 爱情短信
  • 工会工作
  • 小学五年
  • 金融类工
  • 搞笑短信
  • 医务工作
  • 党团工作
  • 党校学习
  • 学习体会
  • 下半年工
  • 买卖合同
  • qq空间
  • 食品广告
  • 办公室工
  • 保险合同
  • 儿童英语
  • 软件下载
  • 广告合同
  • 服装广告
  • 学生会工
  • 文明礼仪
  • 农村工作
  • 人大政协
  • 创意广告
  • 您现在的位置:六七范文网 > 文明礼仪 > 正文

    [黄土里笑来黄土里哭(短篇小说)]风哭你笑我,哪里黄土不埋人

    来源:六七范文网 时间:2018-12-31 11:32:07 点击:

      秦锦屏,陕西人,居深圳。曾获中国戏剧奖(曹禺戏剧小品奖)、中国戏剧文学奖、深圳青年文学奖、广东省青年文学奖、老舍散文奖、冰心散文奖、《人民文学》全国征文奖、《北京文学》新作奖等奖项。系广东省文化厅特邀剧作家。广东省文学院签约作家。
      
      1.伯母说
      
      清明节当天,大道小路上满是提礼篮、夹烧纸的人。
      亡者头一年的清明格外隆重,亲戚们都得来烧香祭奠。出了嫁的姑娘,早早蒸好雪白硕大的馒头作祭礼,还请巧手妯娌帮忙精剪细刻,做一对“金山银山”,清明一大早,令自家小儿或老公挑了它们,直奔娘屋而来。
      娘屋将近,姑娘酝酿了一路的情感,都化作绵绵哭诉:“哎,我的个娘哎,你娃再也见不到面的个亲娘哎!你走了,你娃我和谁说话呀?”
      “哎,我的个娘哎,你说走就走,丢下你娃我好凄惶啊!”
      路上有别家祭祖的姑娘,听得人家哭娘,想起自己失爹,立即掏出手绢儿捂了嘴,哭起来:“哎,我的个爹呀,亲个当当的爹呀,你是家里的旋风柱子暖,你走了,谁给你娃我顶天立地呀!”“哎,我的个爹呀,我那受苦受累的爹呀,你狠心撒了手,从今后,谁来给你娃做主呀!”……两边哭诉,似要一决高低。其实,各有各的百转千回。
      
      2.她男人
      
      她公爹早就去世了,三周年过了,三十周年也过了。
      她男人每年清明都去祭坟。像所有上坟的男丁一样,他绷着脸不顿足哭诉,不和周遭人说笑。腋下夹几页黄裱纸,几支香烛,一手扛了板锄,柄上挂个袋子,慢腾腾上了坡。来到坟前,男人手捂着膝盖,僵硬地跪下来。他从袋子里掏出献果、白酒、香烛、烧纸,分别摆了、洒了、点了、插了、烧了、埋了。
      叩头、作揖,最后一项仪式完毕,男人一手抵着地,躬身吃力爬起,蹒跚着,给荒草凄凄的坟头再压两张纸,再拢一拢土,拔一把草。
      一个闪失,他突然绊倒了……索性原地坐下,眼盯着坟头默然不语,摸出别在腰间的烟袋,颤着点好,抽着也瞅着,眼神渐渐迷离了。
      黄昏里,他的小孙子站在坡头呼唤:“爷一爷――我婆叫你回家吃饭哩!”
      男人一怔,仿佛刚醒过来。匆忙收起摆在坟头的鲜果,准备拿回家给孙儿吃。自成人后他就知道了,入土的老人们是吃不到的。人一死,就化成灰、归于土,啥也没有了!但男人依然会告诉他的儿孙们,供果是要给埋在土里的老爷爷吃的,就像当年他的老爷爷曾告诉他一样。
      刚走到坡头儿,男人就听到孙子的埋怨:爷,你咋这磨蹭,天都快黑了!男人含着笑,将那流着鼻涕发着脾气的小人儿,一把揽人怀中,吸了吸鼻子说:“狗娃,爷走不动呀,爷老了!”
      一串浑浊的泪,终于滚了出来。
      
      3.她
      
      男人进门时,她正盘腿,佝坐在炕上剪纸扎,这精致的活儿劳神又费力。不找年轻人来帮手,这次不是好胜心作祟,她是为了她的心!
      男人已不像几十年前那样,痴痴缠缠粘她,他们甚至连斗嘴也懒了。他径直走到脸盆架前,吝惜地倒出碗大的水,洗手,混着水声开了腔:“听说,村东头的……雪……来喜他妈没了!”
      “哦!”
      男人用一页干烧纸样的帕子擦手:“她是你的老姊妹,你们自小一处耍,你得过去烧一烧吧?”
      “你这人!眼睛让驴踢了?没看见我在给她剪银斗子麽?不光这,我还给她蒸了一篮白馒头。这份礼,赶上孝子女了。”她深深地看了男人一眼。男人手一背,快步往外走。她忙欠身说:“饭在锅里。猪我喂过了!”
      “嗯。”他面无表隋,蔫蔫地出去了。灰白的门帘,像疲软的老树叶,在门边一扫,默然飘落了。
      “婆,婆,我一阵子跟你吃水席去呀!”门帘裹着一阵风,冲进一个小炭神样的男娃,是她孙子。这小家伙好吃,哪管是吃“白饭”还是“红饭”!
      “刚才吃了,可又吃呀?馋嘴!”她在小孙子后臀上敲了一记,笑眯了眼。娃他爸他妈外出打工了,丢下娃给他们老两口儿带。娃在村头的小学里念书,每天放学回来,一个人守着电视机看动画片,看完了,跑出去张狂,一直疯到天黑尽了,才泥一身,汗一身地回来。衣服还没给他剥完呢,他就乏得歪脖扭颈,斜靠在棉花被垛上睡着了。她这时,总控制不住满腔爱意,捧着他的脸美美地亲上一大口。这家伙要是醒着,可了不得呢,他定会一蹦三尺高,跳跳踢踢地说:“呀!你,你你!……”然后,拽着衣袖猛搓脸。要不是她变脸喝骂,估计那半个胖脸蛋儿就要让他刮下来了。
      她骂孙子时,恍惚觉着是在骂儿呢。孙子跟儿子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那时的她,多英气,多水灵儿啊!虽然比不上她刚刚过世的朋友雪青。
      “婆,我今夜跟你坐席,吃香香去呀!”小孙子又猴近来,喜滋滋地缠住她。
      “行,等婆剪完这朵花,就引你去!”
      小猴子今日特别有耐心,足足等了她两炷香时间。
      “走走走!这就走,也得等婆带上孝巾啊!”她揭开大柴柜,翻出一块白帕子顶在头上,抿好头发后,往镜子前凑了凑,镜面全是灰,记不得多久没擦了。反正,擦了也看不清,瞄个影子,大概不戴歪就行。她翻出一方揩眼泪的白绢子一呀,淘洗了多少次,前前后后,沾了多少眼泪,送了多少个老人、亲人。今日要送的这个,是她极要好的姐妹哩!今天拿一方绢子哭人家,明日谁拿绢子哭咱呀?
      她心口上像有个大的蓄水池,往事一回味,就像是给水池掘了道口子,尤其是听见阵阵哀乐时,她的眼泪河水一样漫到了脖颈上。她曳住跑在前的小孙子,让他慢些,拖着她一只手。天黑透了,她眼睛不好使,腿也不灵便了,娃娃是个贼眼,咋走都跌不倒!
      她说:我哭呀!
      娃说:你哭!
      她说:你牵着我。
      娃说:哕唆!
      她放声哭了,第一声是叫板,第二声伤情,第三声凄惨,第四声她就伤心欲绝。霎时间,也分不清哭的是雪青,还是哭自家的委屈。一整下午,她给雪青妹子剪纸扎,一面剪一面想,她们好了几十年,也较了几十年的劲儿,黑黑明明,把当年那双水汪汪眼窝儿都熬干了,开始她还蛮担心,今晚能不能哭出眼泪。
      “哎呀呀,我的个妹妹呀,咱一搭搭耍,一搭搭嫁,你今日咋狠了心,要把我丢下?”
      “哎,我的个妹妹啊,你姐我再也见不到面的个妹妹哎!你走了,你姐我和谁说话呀?”
      “哎,我的个妹妹哎,你说走就走,丢下你姐我好凄惶啊!你咋不把我带上呀?唉昂、昂、昂啊哎!……”刚哭到雪青家的照壁前,就有个通身雪白的孝子女迎上来扶住她。小孙子颇为老练地接过礼篮儿、挑着银斗子,跟另―个迎接的孝子挤到灯泡下的礼桌前,登上他爸的大名儿,算是上了礼。主家立即有人来请这小男子汉去“喝汤”坐席。
      那搀扶她的孝子女,轻轻摇晃她:‘‘姨,哭几声算了。你们老姐们好了一场,今日你拿了这么大一个银斗子,又带了祭礼,算得是心长隋重了。行了,甭哭了!”
      她偏不,人家越劝她越伤隋。再不哭,就哭不着了!谁想到,几十年的光景转眼消耗完了,才坐了几回月子,娶了一个媳妇,添了一个孙子,就把黑发漂成白发,红颜熬成白骨了。有些事,若早知 道,不该搁在心上怄着……她捂着绢子,哭哭哭。小孙子坐在席间,吃吃吃。
      终于,她没气力再号啕了,猛然“吸哼”一下,止了哭。她往鞋底上揩一把鼻水,跌跌绊绊爬起身给雪青上了三炷香,看一眼镜框里她笑笑的模样,又涌出满脸泪来。她起身往外走,主事人拦住她:“姨,你还没坐席,没‘喝汤’呢!”
      “不了,不了,老了,吃不动了!比不得娃娃伙,肚子爱饥!”她四下望望,院里临时搭建着帐篷,吃酒菜的人围坐一圈。大灯泡明亮刺眼,很多无家可归的蚊虫旋绕在光晕下……她朝酒席的位置招招手,小孙子立即抹抹油嘴离了席,过来紧紧牵着她了。主事人见她执意要走,便说了一堆感谢的客套话。她也不过去和雪青的男人、子女打招呼了,一径牵着孙子,高一脚低一脚晃出了大门。
      “婆,你咋哭了那么长时间?我都吃了两轮了。”孙子伸出两根指头,可惜黑影里看不见。
      “仔仔,你吃饱没?”她问。
      “你摸摸,小狗娃的肚子溜溜圆呢!”孙子捉住她干枯无肉的手,贴上肚皮。她左一摸,右一摸,整个人像服了仙丹一样,立等觉得年轻了!当年,她就这样摸过她的儿和女。现在,有个孙子顶替上来!她还贪婪地摸呢,却被孙子一把打开:“你真麻缠得很!把人模得痒痒酥酥的……”话没完,小家伙跑进黑影里不见了,只听得脚步咚、咚、咚,像打桩,像擂鼓,一下一下跺着静默的大地!
      她张着手,在黑夜里茫然四顾,显得格外孤单。原地摸索了半会儿,她才辩清方向,嘴里禁不住开了骂:“个哈怂,丢开手就跑了!”忽地,她想起孙子滚圆溜滑的肚子,有力的脚步声,一个人站在黑影里呵呵呵地笑了。
      
      4.她和雪青
      
      “你叨叨个没完没了,雪青,雪青,雪青,雪青是谁?”小孙子不乐意了。
      “是我的老姐妹呀,昨天你和我一起去烧纸的那家……睡在厅堂门板上的白脸老婆子。”
      “哦,你的老姐妹,睡着了啊!”
      “死了!”
      “婆,那你咋不死?”
      “我……还没活够呢!”
      “唉,你要活到啥时候才是个够呢?”小孙子大人一样叹了口气。
      她飞手在他后脑勺上一敲:“狗日的,六岁了,就不会说句人话!”小孙子将嫩藕一样的胳膊拐到脑后,摩挲着:“咿,你这老婆子,咋动不动就打人,不和你耍了!”他起身要走,她忙拉住他:“狗娃甭走,再陪我一阵子,婆给你说说我老姐妹的事……”小孙子摇着头,张大嘴巴打哈欠,她絮絮叨叨说了起来:“唉,要是雪青当年嫁给你爷,就没有我啥事了,也就没有你了!”
      “为啥?”小孙子歪过脑袋。
      “品种不同!”
      “品种?”小孙子眼睛瞪得老大,“啥叫个品种?”
      她愕了。小孙子猛地挣脱她:“我找朋友耍去了……”话未完,人已蹦到门外,没影儿了!哈,这跳蚤大的人儿也有朋友了。哦,对,当年她和雪青就是朋友。
      她们年纪相仿,自小形影不离,一起割草、放牛、描花样,一起偷偷议论小伙子们的高矮胖瘦,她们曾发誓说要世世代代好下去!
      雪青真是个“雪青”,雪白透亮仙女一样!才十八九,身后的媒人跟了一群。她看得眼热,急得上火,替朋友高兴的同时,也多少有点难过,自己比雪青还大两岁呢!没人张罗,媒人们自然就把她给忘了!
      媒人几乎踏烂了雪青家的门槛!她挑来挑去,才相中了胡儿台村一个家底好、摸样好的人。刚相完亲,焕然一新的雪青拉着她,径直跑了近半里地,才趴在她耳边哧哧笑着说:你知道那小伙是啥样子?我给你学……雪青连说带笑带比画:“他呀,浓眉大眼,彪形大汉,胳膊上的肉瓷实得很,左胳膊一抬,鼓一个肉青蛙!右胳膊一抬,又一个肉青蛙!”
      她追问:“还有啥?还有啥?”
      雪青涨红了脸:“我也没敢多看呀,反正感觉人挺不错!要是你也能找一个这样的,多好!哎,你说,咱俩要是能嫁到一个村,那就更好了!”
      她点点头,在心里叹了口气。要没有雪青,她应该是村里最出色的姑娘吧,雪青一出现,生生把她比下去了。雪青才多大点人啊,又是进宣传队,又是进团支部,又是学缝纫,又是学唱戏,村子里到处能听见她的声音,看见她的模样。村里人你说我说,把雪青夸成了一朵花。她呢,是衬托红花的那片绿叶儿。奇怪呢,个个人都夸雪青生得标致,咋没人注意她的腿?明明是个大罗圈腿,站在那里不动,小腿间能钻过去一只狗!
      雪青真俊,穿得光鲜,笑得响亮!她对她好,时不时从家里偷偷带一个鸡蛋、半截油饼儿、新鲜瓜果等给她。她寡淡的肠胃哪抵得住这巨大的诱惑?嚼咽美味的同时,她又羞又愧,又恨又爱,有几次还忍不住掉了泪。雪青这小大人,像妈妈一样拍着她的背:“不哭,不哭,你快吃……我以后还给你拿,你想要啥就跟我说,咱们是好姐妹,有我一斗,就有你半斗……”她哭得更凶了!
      几天不见雪青,她心里就不安生。这天,雪青来了,气鼓鼓地说,先前相中的小伙子是个吝啬鬼!要他两双洋袜子(尼龙袜子),他才给了一双,要一件灯芯绒,他才给了一截印花布。八字没―撇呢,就吝啬成这样,以后嫁给他还得了!……要他双份儿,我是想分你一份儿!
      我?不,不不!她心一抽,差点说出绝情的话:我要你分给我吗?越来越烦你处处高人一等的样子!村里人个个夸你是菩萨心肠,那我呢?我算啥!
      红袄白裤子雪青真美,花瓣瓣的脸蛋柳叶叶的眉,美得像小妖精。她爱这妖精,希望这妖精好,希望有朝一日自己比妖精更好!说实话,像雪青这么好的人,应该嫁一个“要手不给脚,要星星就给搭天梯”的人家。
      退了他!退了那个吝啬鬼!这鼓动的话儿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你上次说过,那是个好小伙儿,甭退了吧,省得你将来后悔!再说,你都吃了人家一袋麦,穿了人家一身衣服了。”
      雪青哧地一笑,从草坡上坐起身说:“天底下的好小伙也不是他一个!我身后还排着长队呢。你呀,真是笨!离了他红萝卜我就不穿红了?吃了他的,赔!拿了他的,退!咱不沾那吝啬鬼一丁点便宜。”
      对对对!退了他,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雪青咬着嘴唇没吱声。后来她才琢磨明白,自己真是笨,天底下最大的大傻瓜!
      那桩亲事,说退还真就退了!有趣的是,雪青新找的对象,跟前―个竟然是同一个地方的人。新对象对她百依百顺,要啥给买啥。雪青穿了洋袜子的脚翘起来,在绿油油的草坡上像两个红莲花瓣儿,弯弯的,俏俏的。
      好看吧?雪青说着,递过来一个纸包儿:“喏,这一份儿是给你的!”
      她又有了被人在心头划了一刀的痛感,本想说:不要,我也会有的!可能比你的还好!但她没说,强笑着推回去,坚决不要。
      终于等到这样一天,轮到她拉着雪青跑呀跑,跑出大半里地,这才气喘吁吁地开了口:“雪青,雪青我……你知道不,我刚刚也相亲了!”
      “好呀,相中没?小伙子是哪的?”雪青心急,恨不得把她憋了大半里地的话儿,一下全掏出来。
      “相中了,人不错。”
      “快说,他是哪儿的?”
      “胡儿台的!”
      “胡儿台!好啊,好啊!”雪青跳起来,捉着她的 手晃,“长啥样啊?”
      “高高的,黑黑的,牙齿白白的,老爱笑!姓钟。”
      “胡儿台的,姓钟的……钟啥?多大年岁,壮不壮,胳膊呢?胳膊上的肉瓷实不?这样一抬胳膊,这里有没有鼓一个肉青蛙?”
      “哎呀,哪有你这样啪啪啪问人的?大冬天,我咋能看到人家胳膊呢?”她不好意思了,也是有心瞒着点,为了将来给雪青一个惊喜。她敢保证,她相中的这个小伙子,百里挑一!
      雪青只得说:“好好好,不问了,不问了,从今再不问了。哎,不过,咱们俩还真有缘,真的要嫁到同一个村了,你甭忘了,我那位胡猫娃,也是胡儿台村的!”
      她突然有些闷闷不乐了,和雪青在一搭儿,她总是片绿叶儿,就不知道雪青要嫁的胡猫娃,比起她的钟山如何呢。
      “嗯!我问你……算了算了。”雪青欲言又止,拉着她说,“都出来半天了,回吧!”
      那时候还挺封建的,两家人订了婚后除了搭礼还情,几乎没有啥特别往来。平平安安不到几年,婚嫁之事就摆上了议程。两个好姐妹是一前一后出嫁的。她大,可雪青偏偏先她一步嫁到胡儿台去了!
      唢呐滴滴一吹,鞭炮啪啦啦一炸,她也来到了胡儿台。拜天地时,她几次不害臊地在人伙里“搜索”,愣是没看到她思念的雪青。
      洞房花烛,龙凤呈祥。她还是忍不住向新郎官儿钟山打听别人:“哎,我问个人,是你们胡儿台的!”
      ‘锥?胡儿台没有我不认识的。”新郎笑起来很好看。
      “哦,她叫雪青,是我在娘家的朋友,最好的!她那个……姓胡,好像叫猫娃。”
      “……哦!……・”新郎官挠挠头,“睡吧!明天再―脚巴,今日有点困了!”他转过身去了。她想扳过他,又不好意思。他粗壮的胳膊就搭在火红的缎被外,她突然恶作剧地戳了他一下,他慌慌地一抬胳膊,胳膊上鼓一个肉青蛙!她又戳了一下……
      “咋?”新郎回过头来,“不是说了,明天再说嘛!”
      “哦,那,睡吧!”她顺从地说。
      钟山突然莫名其妙说了句:“你可甭听人家胡说,都……过去了!”
      她懵了。想要问个明白,那人却蒙头起了鼾,真快!
      新婚第五天,她在大门外扫地,一抬头,看见雪青给一个青年男人推着车,从她家门前过。
      “雪青,雪――青!哈,你住在哪儿呀?远吗?我结婚那天咋没看到你呢?好几天了,你咋也不来找我?我天天念着你!”她穿一身红,抱着扫帚,俏得像根辣椒。
      “我……忙着呐!你看我……”雪青扑打身上的土,指着青年男人说,“这就是猫娃!”前面拉车的猫娃扭过头,笑着给她打招呼:“舅妈!”
      “舅妈?”她吃了一惊!
      雪青笑笑:“放心,表的!”又对猫娃说,“哎,你叫你的舅妈啊,我可是先叫后不改,还叫她――姐!……对了,今日我忙呢,改天,你到我家去坐吧。东头,第三家,门口有棵洋槐树!”
      她还想再说几句,雪青却冲她男人说:“走呀,你还不走?没见你舅妈正忙着呢!”那硕大的“猫娃”立即弓起身子,牛一样地走了。雪青摆摆手疾步跟上前去。
      哈!有意思,她嫁给钟山,竟然成了雪青的表舅妈!往后,雪青的孩子岂不要叫她“舅奶奶”!这么早就想到了孩子,不害臊!她扑哧笑出声来。
      “你一个人,站这偷偷笑啥呢!”钟山轻手轻脚过来,吓了她一跳。
      “我刚看见雪青和胡……猫娃了,嘻嘻,这大小伙儿咋起了这么怪的名字!哎,雪青你知道不,我那天问过你的,你说你不认得,人家都知道你是猫娃的表舅,刚才猫娃还把我叫舅妈……”钟山往回走。
      “哎,我跟你说话呢!这人!”
      “哦,爹叫我干活呢,我这会儿不得空啊!”钟山干活很卖力,左胳膊上的肉青蛙一鼓,一鼓!右胳膊上的肉青蛙一鼓,一鼓!她倚门看着,看着,嗖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天哪,不会吧!
      钟山家的人也是,她一提到猫娃,他们就一起哑了。从他们闪躲的神情中,她总觉得这两家人……到底咋回事呢?初来乍到,她不好刨根问底。
      不管怎么说,对钟山这个人她是非常满意的。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回到娘家,迫不及待地跟伙伴们分享炫耀:“我家那位对我好,特别好!我要是说喜欢天上的星星,只要他有梯子,就会给我端过来!哎,你们知道不,我也是嫁过去后才知道,我家辈分比雪青家辈分高,我成她的表舅妈了。呵呵,一想到,一起玩大的姐妹,嫁了人,姐姐变成了表舅妈,哈哈……”
      她只顾说得高兴,没注意到墙角那满脸雀斑的姑娘,眼神如刀,分分钟想要斩杀她的得意。在她笑得最起劲时,雀斑姑娘尖声说:“哈!你咋这么瓜!让人家合伙儿卖了,还兴冲冲帮人数钱呢!全村人都知道,你不明白?要是雪青当初不退婚啊,哪有你的份儿!你呀,总是捡人家吃剩的……”霎时间,她那颗热辣辣的心,拔凉拔凉的。羞死、撞死的心都有了!
      从娘家回来,再看新郎官钟山,她眼仁儿里就有了些层次。钟山呢,原来并不老实,遇到愿意回答的问题立刻回应,他不想说的,笑而不答。你若追问,他就装聋作哑,忙忙碌碌找活儿干,那对有着小青蛙的膀子一晃一晃,格外扎眼……她看着看着,猛然扑上去,抱着他咬了一口!
      “啊!你弄啥!”他掰开她的嘴,捂着膀子,眼睛鼓成了牛蛙。
      她不说话,趴在门边哭成一树梨花。他软和了,走过来拉她:“你这趟娘家回的……这到底是咋了嘛!”
      她拍开他的手,跺着脚:“你们,你们合伙欺负人!”
      “我们?”他的神情明显不自然。
      她撒泼了:“非要我说出来吗?雪青,雪青,你以前相中的人是她,人家不要你了,跟你退了,你才转头托媒人找了我……是不是你们串通好的!她就想要个丫鬟跟着她,衬托她的小姐命,呜呜……她不要的,我凭啥要呢,我成了收破烂的了。”
      “你说啥!”他握起拳,嗨!砸到树杆上。再回头时,连眼圈儿都红了,“好了好了,甭哭了,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她用袖子抹着泪珠子:“不,不行,我这心里……过不去!”
      “我的心更过不去!”他啪啪拍着胸膛,好像娶了她挺委屈似的。
      她没想到他会这样,一颗伤痕累累的心,顷刻被剁成了肉泥,砸得满地惨红。她有些气急败坏了:“好啊,你自己认了吧!我今天才算彻底明白了。你,是人家吃剩下的,你们……你们老早就是―伙儿的!”
      “谁,谁是剩下的!谁跟她一伙儿的!”他吐着气,“噗,算了算了,咱们才结婚几天,这样吵不好……这事儿,以后不许再提……”
      “为啥不提?做了啥亏心事了?你们……甭以为我不知道!”
      他火了,“你知道个锤锤!你知道?我们才认识几天……”
      她冷笑起来:“我们?你看,还是后悔了吧!才认识几天!你想几天?想一辈子是吧!才认识几天,她连你胳膊上鼓一个肉青蛙,都知道!还想咋样啊?……”
      “她乱说,你也信!”
      “乱说不乱说,我自己没眼睛啊?我没脑子啊?对对对,我就是没脑子,就是个收破烂、捡剩饭的!”
      “你!……”他粗着脖子,“我再说一遍,从今后,这事儿不、许、再、提!要不然,你干脆拿把刀来 把我杀了,你把我杀了!你们岐山的姐姐(姑娘)真是要命,去了―个嫌贫爱富的,来了一个……胡搅蛮缠的!”他摔门出去了!
      她拍打着门板不依不饶:“你走,你走,有本事你住到她家去,甭再回来了!……你要敢不回来,我就吊死给你看!呜呜……”
      钟山的老爹哪见过这么烈性的媳妇儿,吓得缩在屋里没敢露头。
      
      5.她的乡亲说
      
      在胡儿台村,岐山嫁过来的两个姐姐(姑娘)格外醒目。论勤快能干,两人不相上下;论女方摸样,雪青稍胜一筹;论男儿气派,钟山稍胜一筹。
      乡亲们吃五谷杂粮长大,一个个心明眼亮的,他们很快从两个姐姐(姑娘)的友谊里嗅出了一丝异味,却偏不说破,说破了多没意思啊。人天生爱看戏,更爱看对台戏!锣鼓相当,比的就是亮相。他们吃着,说着,看着,笑着,瞧着,哪怕最后都得哭一回,送一程。
      村东头雪青的肚子先鼓了。不久钟山家的肚子也鼓了。雪青大张旗鼓叉着腰从村东走到村西。钟山家的威风八面从村西走到村东。
      大槐树下,两个岐山姐姐的对话很有意味呢。钟山家的说,“哈呀,雪青,你的命总是比我好!挑来挑去,大小姐找了个‘大财主’!”
      “你运气也不错,捡了个大元宝啊!”
      钟山家的听到“运气、捡”,眉头突突突抖起来。
      那雪青真是鬼精鬼精,急急岔开了话头:“姐,坐几月啊?”
      钟山家的脖子―扬,‘嗖且?你得叫我舅妈!我家钟山是你家胡猫娃的表舅……看样子,要比你晚生一个月!生得晚,可一出世,也是你家娃的长辈儿。”她单手叉腰,腾出一只手去拍拍雪青锅底一样的肚子,还真有了“舅妈”的范儿。
      “哈,娃娃是娃娃们的称呼,咱们俩个,先叫后不改!你还是姐。”雪青碰碰她的肩膀头儿,笑嘻嘻地。
      钟山家的偏要较真:“那不行,前半截,咱们活的是姑娘身子,这半截儿,咱们活的是媳妇命儿。姑娘时有姑娘的规矩,媳妇有媳妇的说法,快,叫――舅妈!”她说着,手拧住了人家的腮帮子。
      雪青眼睛一弯,哈着腰卖乖说:“好了,好了舅妈!哈哈,以后,还是让娃娃辈儿改口吧!……姐,你的肚子尖,可能是个男娃!”
      “是吗?”钟山家的肚子一挺,乐开了花。
      雪青这人说话不算话,她自己十月怀胎生了个男娃,而钟山家的……虽然无数次烧香拜神,奈何送子娘娘收礼不办事,给了她一个女娃。乡亲们打赌说:这次,钟山家那争强好胜的媳妇儿,肯定气昏了!
      还真让他们说着了。刚生完孩子,钟山家的头戴厚厚的大棉帽,歪在被子上想:雪青啊雪青,你个鬼丫头的命太好了,不论做姑娘还是当媳妇儿,你处处高我一招儿,生个娃都要比我娃多二两肉。哼!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咱骑驴看唱本儿吧!
      麦苗儿青了又黄,菜花黄了又青。
      雪青的儿子四岁时,还吊在他妈怀里吃奶。钟山家的女儿,才三岁就站在门口帮家里吆鸡看粮了。钟山家的,逢人就夸自家女儿乖巧能干,嘴上夸着,心里攒着劲儿呢!还真让她扳回了一着,不到两年光景,她就抱着新生的大胖小子,像端着冲锋枪一样,村东村西来回晃荡,她还没威够呢,那住在东头的雪青,又添了一个儿子。瞧,又扯平了!
      雪青和钟山女人的故事在胡儿台村是经典。上辈说完下辈儿又接着说。
      雪青的大儿子和钟山家的大女儿都上学了。雪青的儿子年年拿奖状。钟山的女儿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尽管钟山家的苦口婆心,恨不得给女儿跪下喊祖宗,也于事无补。
      后来呢,雪青的大儿子成了大学生,钟山家的大女儿成了个体户。雪青的儿子当老师,工资刚够养活小三口,钟山的女儿做生意,走三边下四川,东逛西逛大把挣钱!这“爆发户”女儿还真不错,资助娘家盖起了一砖到顶的大瓦房。这家伙,你看那钟山家的,走路都不走直线了。用乡亲们的原话说是,走路带着风,说话传着电,见人哈哈笑,睡觉枕钞票。
      雪青呢?一个字:背!先前一分钱掰成两瓣儿花,好不容易把儿子供成了大学生,到头来一分钱掰成三瓣儿花,还得替儿子把媳妇娶回家。
      俗话说,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也不知哪路神仙显灵,雪青家的光景一夜间爬上了树梢。她儿子来喜辞职下海,鼠标一点,捞了个盆满钵满。你瞅瞅,雪青家的两层楼房盖得像皇宫一样,四邻八亲巴巴儿赶去凑份子,差点把人家门挤爆。雪青的头发上打了蜡,给飞虫们做了天然的滑冰场,人也发福了,油亮的皮肤闪着灼人的光。
      邻家女人怀抱大西瓜过来串门:“她钟婶啊,走啊,咱一搭去给雪青道喜去!雪青算是熬出来了!真是好人有好报呢,喷喷,看她家那光景……”钟山家的刚放下手中的活儿,听了这势利女人一番呱唧,她呵呵一笑改了主意,你先走一步,我随后就到。而她终于借故没去,懒得看雪青那副得意的样子,讨厌乡亲们东倒西歪攀高枝的德行!更可气的是她老头钟山,原先走路绕着村东头走,现在好像无所谓了,还说:“都是快死的人了,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还有完没完!”
      “个老不死的!”她咬牙切齿地去给他盛了一大碗饭。
      雪青家花团锦簇时,钟山的大女儿交了霉运,生意垮了不说,还欠人一屁股债!钟山家的急呀,吃不下,睡不着,一簇簇白发赶集一样冒出来丢人现眼……不多久,她把女儿女婿、儿子儿媳统统赶走了:“都给我出去挣钱去,尽守在家里干啥?咱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欠人的钱还了,缺啥不能缺德,丢啥不能丢人。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
      
      6.她们
      
      吃罢饭,喂罢猪,娃他爷出去找人下棋了,小孙子也跑得没影了。里里外外就她一个人,她提起扫把,突然想起猪没喂。跑到猪圈,又想起院子没扫……颠三倒四跑了几个来回,大半天过去了。
      雪青竟然来了,一手提着半篮子鸡蛋,一手牵着扭扭摆摆的小孙女儿。几十年了,这是雪青第一次上她家来。进得门来,先东张西望一圈,这才挨着她在房檐台边坐下:“姐,我来看看你!家里……就你一个?”她小心地问。
      “你还想见谁?哦,对了,我给你叫他去!”她作势往外走。雪青一把拉住她,骂起来:“你个死鬼,老巴巴的人了,还较劲!竟扯些咸汤没盐的淡事儿,我来看你,你不乐意?”
      她夸张地叫起来:“看我?哈,是来笑话我的吧。老巴巴的人了,还要给人拖儿带女,当牛做马,一辈子就是个丫鬟命!”
      “一样!你看,我也不得闲啊!喏,这个还不到五岁。”雪青心平气和,指指旁边穿开裆裤的小孙女,那孩子好像眼皮儿在打架了。
      她从喉咙里哼了一声,坐下来剥玉米棒子,剥得刷刷响:“人比人,活不成。能一样吗?你给你儿子看娃,你儿子给你一张又一张的幺顿顿(百元大钞)。我给我儿子看娃,我儿子一年到头不着家,回来也是赤手空拳,望着我大眼瞪小眼!挣那三瓜两枣儿的钱,都给人家还了账了!”
      “一样!都差不多!”雪青按住了她颤抖的手。雪青原来白如藕的一双手,如今黄斑遍布,青筋盘突。她忙看自己的手,这一点,还真一样。
      她叹口气,“你就嘴甜,差不多,差得远呢!活到现在,我才算活明白了,人的命,天注定,寻死觅 活不顶用!”
      “活明白了?我看你呀,一点也不明白!人活着,就是要较劲儿,不较劲,有啥活头!”
      “较劲儿?较得过老天爷?老天爷有权有势,想偏谁就偏谁!比方我们,这辈子,我弄啥都不如你。”她一粒粒按着指头儿,“你有妈,我没妈,你有钱,我穷光蛋;你念书,我挖地;你花钱,我受气;你念佛,我喂猪……”
      雪青笑得直咳嗽:“你这张嘴啊,啧啧!咱们好姐妹,你和我较啥劲儿啊?你得和自己较劲儿!这不,你家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嘛!”
      “你少来,我都辛辛苦苦奔了几十年了,日子一天比一天差,那还得了?唉,一想起你这大金命,我就觉得气不顺,我死活想不通,我到底哪点比你差?最起码,我的腿比你直吧!你说这些人,怎么都只顾头,不顾尾呢?说着说着,我又来气了,就连找女婿,老天爷都顶着你先挑,挑剩下了才……”
      “哎哎哎,这话不悦耳啊,啥叫挑剩下的?今天可得跟你说道说道,我摸着良心说,真不知道他后来会找你,他当时也可能不知道,咱两个是好姐妹,他……”
      “他,他,他,他是谁,他是你舅!”她折断一根玉米,蹦出子弹一样几枚金色的颗粒。
      “哦,对对,对,我舅!他是我舅!”雪青捂住掉了牙的嘴,笑起来,“不管怎么说,我舅算是个好人,舅妈,你说呢?”
      她一双眼仁儿嗖地偏到眼角,斜看着雪青:“是吗?他是好人,我咋不知道呢?你今天,咋舍得叫我舅妈了?”
      雪青尴尬地猛咳一阵:“老了,再不叫……就没机会了!”
      咯噔一下,她的心疼起来,一把逮住雪青,她的声音都变了:“雪青,你咋了?有啥事你甭瞒我啊,你这话让我……让我……”她自己都没想到,眼泪会成串滚出来,“你要不好,我……我活着也没劲了!”
      雪青抽回手:“没啥,你看你,又想歪了。”雪青用袖子替她擦眼泪。又像当年那样揽着她,拍她的背。
      “哦,那就好!”她坐直身子,吸吸鼻子,“雪青,我想起一件事来,不问你,我憋得难受,问了你,你可得给我说实话啊!”
      雪青高举着半截玉米芯子:“我对老天爷发誓,说实话!”
      她劈手夺下她手中的玉米芯子,狠叨叨地:“你要敢不说实话,就让老天爷罚你下辈子给我牵马坠蹬,罚你给我当绿叶!”
      “好,我要敢不说实话,就让老天爷罚你下辈子给我牵马坠蹬,罚你给我当绿叶!”雪青学得利索,她竞未觉不妥:“呀,这女娃子,倒在你怀里就能睡着!来,让我先把咱这宝贝孙女放到炕上去!”
      好半天,她才从房内走出来,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你,你是啥时候知道,我娃他爷,胳膊上的肉瓷实得很,一抬胳膊,鼓一个肉青蛙?”她低着头不看雪青。
      “哈哈……好我的个你,都几百年前的事了,你还记着!”
      “才不到50年,快说,别打岔!”她及时敲了她一棒子。
      “你要不提,我真忘了。那该是个秋天吧,天有点凉,你娃他爷,好像是,对就是第一次上我家,是帮我爹拉土还是干啥的。他舍得力气,跑得满头大汗,就脱了外衣。我呢,过去给他端茶、递毛巾……就看见了!你不信?我几时哄过你呀?”
      她不说话,看着脚地,砖缝里有一株嫩绿的草儿。
      雪青扯住衣袖按一按眼睛:“……后来,我退婚没多久吧,你跟我说,你定了婚,是胡儿台的,姓钟,我就猜到可能是钟山,可我不敢说呀!就你这脾性,我一说,这门婚事肯定泡汤!凭心说,我觉得钟山这人,虽然小气一点,但人不错,你俩很般配!”
      “你刚才说,我跟那老不死的,很般配,真话?”她抬起头,笑出了满脸褶子。
      “绝配!一样的小肚鸡肠,一样的争强好胜!你没见,你娃她爷和我退婚时,好家伙,嘴都气歪到耳根了。他这样攥着拳头,用脚尖踢着我家的墙根,边踢边说,我钟山哪里跌倒哪里爬,偏要活出个样子给你们看,你家女子我一点也不稀罕!哈哈哈!哈哈哈……”
      “你还笑,你还笑!你伤了我家老头的心……”她干瘦的手去抓雪青。
      雪青佝偻着缩成一团:“行了行了,我错了,你赢了,你赢了!”
      她伤感起来,“我哪赢了?在你面前,我从来没赢过!”
      “那是你一直往前冲,我总往后退!”
      “你退了吗?”
      “退了!”
      “那我咋总觉着你赢了呢!”
      “我一直在退,面前就有路嘛!”
      她一琢磨,笑起来:“又哄人,退,你退哪儿去?你娘你爹没了,娘家兄弟也老了,你还退?哼!就烦你这样,念了几天书,学了几天佛,净给我这瓜老婆灌洋米汤!退退退,退你个茄子呢!”她拧雪青的胳膊好像要绑了她。
      雪青挣扎着,“不退回娘家,也不退茄子,是退到土里,退到墓里……”
      她变了脸:“呸呸呸!胡说八道!”
      “哎,你这个人,我几时跟你胡说过?不光我,你,还有你家钟山,我家猫娃,咱们的儿和女,孙子……一个一个都得退回去,变成黄土。”
      “雪青,咱要一辈子不老该多好!记得不,你那时,总偷偷给我带鸡蛋、带油饼儿吃,你说我身子骨太瘦了。你有啥好的,总想着分我一半儿,凡事你都有让寸……雪青,你咋对我这好呢?”
      “唉,谁叫你从小就没了妈呢!”
      苍天大地,长风浩荡,她们的话,被门外面一个人,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推荐访问:黄土 短篇小说 里笑来